《月满霜河》 分卷阅读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 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 作者:箫楼 引 雪,铺天盖地的雪。 殷国景安八年冬天的大雪,让很多涑阳人终生难忘。 雪是从十一月初就开始下的,绵绵不绝,即使偶尔晴上两日,未等积雪融化,就又会有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落。 “瑞雪兆丰年”的喜悦没有多久便被这场二十多年来罕见的大雪冲散,涑阳城只有苍白这一种颜色。出行不便、柴价米价暴涨、病弱孤残在严寒中凄冷地死去,帝都人都被这阴沉的天空和连绵的大雪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这年冬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情,更加震惊了本已人心惶惶的帝都:骁卫将军谢朗,要在十二月初九这日,东市问斩! 罪名:里通丹国、暗中策动神锐军军变、谋害御史台大夫。 就是那个曾被殷国上下视为民族英雄、忠贞名将的谢朗?那个胆智超群的少年英雄,如阳光般灿烂张扬、银袍长缨、鲜衣怒马的涑阳小谢? 曾经率领一千骑兵,闪电奔袭,深入丹境六百余里,斩敌三千、拔了丹军王旗、全身而返的骁卫将军,居然里通丹国! 那以忠义骁勇而闻名,立下赫赫功勋的神锐军,竟然在谢朗的阴谋策动下全营哗变、据城作乱! 而谢氏嫡房独子、柔嘉公主的准驸马,前程似锦的谢朗,竟然因为阴谋败露,暗下剧毒,谋害查案的御史台大夫! 许多人都不相信,却不得不信。 玄贞门外御诏高贴,黄绫黑字,千钧之笔,朱红之印。 最末一句------ 十二月初九午时三刻,东市问斩! 钦此! “谢将军,你可有何话,要本官转告令尊?” 干枯的脸、满面皱纹,瘦小的身子努力支撑着稍显肥大的官服,让人很难相信,他就是朝廷正三品大臣,刑部尚书郭焕。 他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这俊朗的面容、这虽经三个月的牢狱却仍英挺笔直的身形,心中颇为感慨。 他与谢朗之父谢峻同朝为官,同为正三品大臣,二人又同为显庆六年的进士。可以说,他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粉妆玉琢的孩童,长成英姿勃发的七尺男儿。 而今日,他却要作为监斩官,验其真身、亲下斩令,看其血洒东市、命赴黄泉。 谢悯怀啊谢悯怀,这可要对不住你了。 不是我不想保你的儿子,实是证据确凿、龙颜震怒啊,更何况------ 郭焕捋了捋颔下稀疏的几绺胡子,清了清嗓子,再度问道: “谢将军,时候不早了,若是有话要转告给令太祖母、令尊,就说吧。” 雪,下得越发大了。 空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白蝶在翩然飞舞。劲风吹过,又仿佛有人在踏着九歌之曲,回风舞雪,搅破天地间的冷雾,飘落一地冰寒。 法场内外,数千双眼睛,都穿透风雪,望向法场中央那个傲然而立的身影。 谢朗微微仰头,看了看满天飞雪,又环顾四周。 东面,满面哀伤之意看着自己的,是平王府的陆元贞。 西面,额头青筋直跳、被几名部下死死拉住的,是骁卫军的翊麾校尉郝十八。 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好象是二姨娘的丫头红蕖的声音。 真好。 虽奇冤难雪,却没有累及他人,看来陛下对王爷、对谢家还有几分眷护之心。 谢朗面上露出一丝近乎顽皮的笑容,可转瞬,笑容又慢慢带上了几分苦涩。 他扭头望向北面天空。什么都看不到,天地之间,唯有风雪呼啸。 我,等不到你回来了。 通化门。 因为一个多月的大雪,除了运送米柴油盐的车辕,几乎再无人马进出通化门。守城卫士们也站不到一刻,便轮流躲到垛房里烤火。 已近正午时分,只听得马蹄疾响、鞭声劲催。卫士们还来不及亮戟喝问,骏马已激起数尺高的雪尘,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有卫士欲追赶,同伴将他拉住。 “那是平王府的铁甲枣骝驹,你找死吗?” 马上之人,暗蓝的衫,灰色的氅,披满一肩白雪。喝马声在风雪中听来,急促而带着几分惊恐。 骏马所去方向,正是距通化门不远处的东市。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刑部主事轻声禀道。 谢朗抬眼,望向郭焕,“烦请郭大人转告我太奶奶和爹一句话。” “谢将军请说。”郭焕微笑着说道,心中却赞了一句:这小子,倒是个不怕死的种,这个时候了,还这么从容镇定。 谢朗眉目间锐意忽浓,声音冷静而坚决,“谢朗不孝,却一直谨守谢氏家训,此去无愧于天地,请二老保重!” 他话音刚落,有人放声大哭,“少爷!”“将军!” 郭焕微微点头,转身走上监刑台,目光与观斩的雍王一触即分,雍王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午时已到,斩讫报来!” 写着血红大字的斩令如同地狱阎罗的索命牌,啪然落地,法场外围着的数千民众顿时一阵躁动。 陆元贞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郝十八目呲欲裂,慢慢跪落在雪地上,十指紧抠着膝下的积雪,关节喀喀作响。 谢朗反而笑得更加轻松,但无论行刑官如何推搡,他始终没有低下头,就这么直挺挺站在肆虐的风雪之中。 他就这么坦然地站立,好象身后仍统领着浩然大军。 仿似在他面前的,仍是敌人的千军万马。 仿如他仍长缨在手、银甲在身。 行刑官无奈,只得对刽子手摇了摇头,退开数步。 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斩刀端平,微微眯了眯眼,再猛然大喝一声,雪花乱舞,刀光乍起,疾削向谢朗颈侧。 陆元贞双膝发软,眼见就要跌坐在雪地中,却听到一声怒喝。 “刀下留人!” 伴随着这声怒喝,挟着雷霆之力,从人群外掷来一件灰氅。 刽子手的刀,在距谢朗颈侧约数寸处,被这灰氅撞得脱手落地,刽子手更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蹬蹬退后几步。 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蓝色身影从马鞍上腾起,右足力踏马头,纵向人群上方。她双足急点,连踏数人肩头,再运真气,仿似羽游于天,于瞬间落在法场中央、谢朗身侧! 陆元贞猛然睁开双眼,郝十八急速站起,红蕖也止住了哭泣。 围观的人群如同沸腾了的水,急速往前涌,又在禁兵的长刀威喝下往后退。 法场内外,乱成一团。 喝声初起,谢朗眼中神光剧闪。他呼出一口长气,慢慢转头,正对上落在自己身侧的身影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 ,对上那双想了无数次、梦了无数次的双眸。 你,终于来了。 雍王霍然而起,喝道:“有人劫法场,拿下!” 禁兵们急拥而上,蓝衫女子将握着一块玉牌的左手高高举起,厉声道:“我乃奉旨彻查安南道兵乱、御史大夫暴亡案暗使,天清阁阁主薛蘅,谁敢上来?!” 雍王急走至监刑台边,怒指薛蘅,暴喝道:“一个月期限已过,圣令昭然,谢朗罪行滔天,午时处斩。你扰乱法场,该当何罪?!” 薛蘅秀眉一挑,运足真气,法场内外数千人听得清清楚楚。 “谢朗一案,实属蒙冤。我奉圣命,已经查得分明,并有人证物证,可证谢朗清白,不令圣上被小人蒙蔽,冤杀忠臣。这闯法场之罪,我自会一力承担。但行刑之事,却需推后,待我入宫向圣上呈上证物,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雍王连声冷笑,“薛阁主,这恐怕由不得你了。斩令一下,不可推后。要怪,只能怪你未在一个月的期限内赶回来!” 他将手一挥,“拿下,行刑!” 薛蘅早已拔剑,剑横胸前,森寒剑刃照亮了她的眉眼。 “雍王殿下,你今日无法擒下我。若是一意斩了谢朗,不怕真相大白后,陛下的雷霆震怒吗?!” 雍王将心一横,面色更加阴沉,冷冷道:“拿下,斩!” 禁兵们再度向前冲,陆元贞、郝十八等人热血上涌,冲破法场边禁兵的阻拦,围至谢朗身边。 郝十八双目圆睁,喝声震耳欲聋,“不怕死的,就来吧!” 激战,一触即发。 大雪仍在簌簌下着,落满了薛蘅的剑刃,也落满了谢朗双肩。 素服而立的谢朗,却只静静地望着薛蘅,仿佛身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看着她与雍王针锋相对,看着她拔剑怒喝,他忽想起她离京往安南道查案之前,到天牢来看自己,却只说了冷冷的两句话。 “你还没死。” “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后再死!” 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阳光般灿烂。 薛蘅却不看他,紧握剑柄,目光冰冷,直视禁军。 天清阁阁主名满天下,禁军不敢轻敌,前排执枪、后排握戟,列队慢慢逼近。 “慢着!” 监刑台东面一直坐着的一位清癯老者站起身来,缓缓走下监刑台。禁兵们听得分明,唬得纷纷让开。台上雍王眉头深锁,与刑部尚书郭焕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者负手走到法场中央,望向薛蘅。 薛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收剑行礼,“请德郡王主持公道。” 德郡王盯着她看了片刻,沉声问道:“人证物证,可能证明谢朗清白?” 薛蘅与他对望,坦然道:“人证物证,经得起三司会审。谢朗确系冤枉,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德郡王点了点头。雍王焦虑,向郭焕使了个眼神。 郭焕进士出身,入翰林后专攻刑法,后由刑部主事、郎中、侍郎,升至刑部尚书,精通律法。他急忙下台,大步走至德郡王身后,小声提醒道:“郡王,依本朝律法,斩令一旦发出,除非有圣上旨令,不得收回。” 德郡王淡淡道:“那就请薛阁主入宫,去请圣上旨令。” “依律法,斩令发出后一刻钟内,需得完刑。” 德郡王皱了皱眉头。雍王也走了过来,望着薛蘅,唇边挂着一抹略带冷酷意味的笑容。 德郡王沉思了一下,忽然伸手解下身上紫袍,披在了谢朗肩头。 薛蘅大喜,雍王却赫然变色。 本朝之初,名将聂晨蒙冤,法场行刑之时,贤王赶到,将御赐王袍覆在聂晨的身上,行刑官只得依律法推后一个时辰行刑。 同时吴王进宫,力劝太宗,太宗终于下了诏令,暂缓行刑,从而救下聂晨一命。后来聂晨洗清冤屈,威震边关,驱除狄虏,成为一代名将。 贤王却因为王袍覆囚之举,被削了王爵之位,但也成就了殷朝一时佳话。 德郡王乃当今圣上景安帝的亲叔叔,年高德勋,且景安帝承继皇兄之位,德郡王功不可没。昨日他提出要来观刑,雍王便知定是平王在背水一搏,果不其然,关键时候,德郡王竟不惜被削王位,也要力保谢朗。 雍王咬了咬牙,道:“一个时辰。” 德郡王望向薛蘅,“你听见了吗?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内,要在这大雪之中,由东市赶到皇宫,要觐见圣上陈明一切,再由圣上下旨赦人。 更要命的是,景安帝今日去了太清宫,并下令不见任何臣子。 何况,这一路往太清宫,不知暗中有多少弘雍二王的人布下的重重关卡! 陆元贞吸了口冷气,当机立断,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往外退。 薛蘅看向谢朗,目光在他面上凝住,嘴唇微微动了动。 “臭小子,要死,你得等我回来后再死!” 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这里是刑场,不是天牢。 她转头,拔身,抛下一句:“多谢郡王!” 蓝色身影如同闪电,撕开漫天雪花,越过人群,纵身上马,疾驰向皇城。 雍王眼锋微闪,默然做了一个手势。 剧变迭生,围观人群早就看得呆了,鸦雀无声。 天地之间,唯有风雪呼啸,素羽飞卷。 谢朗望着蓝色身影远去的方向,忽然咧嘴坏笑了一下。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喊道:“蘅---姐------” “蘅---姐------” 东市,长街,他这清亮高亢的声音穿透飞雪,久久回响。 马背上的薛蘅身子一僵,回头看了看,可是人群黑压压一片,她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她仿佛看到,他的笑容就在眼前。 “蘅---姐------” 她的眼窝一热,狂抽身下骏马,身形几乎腾在半空,驰向皇宫。 谢朗笑了笑。 蘅姐,我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唤过你了,你以后可不能再为这个,恼我、骂我、不理我了。 他转身,望向德郡王,朗声笑道,“反正还有一个时辰才挨那一刀,不知郡王可有兴趣,与谢朗对上一局?” 一、黑羽翻飞 殷,景安五年。 三月末,涑阳郊外西山的桃花已经落尽,落花红红白白、飘飘絮絮铺满山间,衬着山峦上的碧萝翠树,山脚的一带绿水,暖意融融。 这里本为荒山野岭,但八年前,有位青年在此赤手空拳,力毙两头猛虎,轰动涑阳,更因此被景安帝赏识,提入军中,平步青云,成为天下闻名的燕云大将军。 从此,涑阳的王公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 贵族们纷纷拥来此处,行围打猎、狩兽为乐,一时成为殷国风尚,倒将皇族正儿八经的南苏围场给冷落了下来。 这日申时,山间犬吠声忽盛,大队人马跟着猎犬,由山峦上快速下来,追赶一头野鹿。 野鹿的双眼惊恐万分,跳跃着东躲西藏,却躲不开高超猎人的围追。 猎犬越发嚣狂,野鹿愈加悲愤,它嘶鸣着,在包围圈中横冲直撞。 包围圈外,一名穿紫色劲装的少年侧头笑道:“柔嘉,你想要捉活的,怕是不行了。” 他身边少女约十四五岁,穿浅绿色劲装,身形轻盈袅娜,奔到前方一黑衣少年身边,语带央求,“明远哥哥,能不能不伤它,将它擒下?” 黑衣少年俊眉微皱,想了想,回身走向那紫衣少年,“请王爷助谢朗一臂之力。” 紫衣少年含笑点头。少女却怕伤了那野鹿,忙拉着黑衣少年的衣袖摇了摇,“明远哥哥,要是没有把握,就放它走吧。说不定,有小鹿在等着它呢。” 紫衣王爷笑出声来,“柔嘉,你放心吧,肯定没有小鹿在等它。” “为什么?”少女清眸如水,仰头望着他。 黑衣少年谢朗从箭囊中取出六支长箭,一一折断箭头,递了三支给紫衣王爷,回头笑道:“柔嘉有所不知,这是头刚刚成年的雄鹿,当然没有小鹿在等它。” 少女虽不知如何分辨未成年的雄鹿,却也放下心来,见谢朗右手轻摆,便微笑着,如同小鹿般跳开几步。 长箭慢慢搭上弓弦。 猎犬在主人的号令下,只将野鹿围住,不再吆喝追赶。野鹿趴在草地上,剧烈喘气,似是力竭,但它的眼睛透着腥红,仿佛在等待着,做殊死一搏。 扎步,吐气,谢朗和紫衣王爷运力拉弓。巨弓“吱呀呀”轻响,弓弦渐被拉到极致。 谢朗穿的是劲装,随着这拉弓之力,他胸前衣衫慢慢绽开,露出贲张的肌肉。绿衣少女本盯着野鹿,慢慢地,视线移到他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大弓拉满,谢朗与平王同时劲喝出声。侍从们会意,动作齐整,迅速散开来,齐声大喝。野鹿正惶惶不安,惊得猛然立起,前蹄悬空。 六支长箭挟着劲沛真气射出,只在空中“嗤”地闪了闪,几乎同时射中野鹿胸腹数处。野鹿嘶叫一声,滚翻在地。 侍从们拉着大网扑过去。野鹿仅仅挣扎了数下,便不再动弹,侧躺在网中,呦呦低鸣。 “还是明远哥哥最棒!”少女娇笑道。 紫衣王爷赏了她一记板栗,“死丫头!眼中就只有你的明远哥哥!” 少女抱住他的左臂,轻晃着笑道:“皇兄是英明神武的平王殿下,自然不需柔嘉再夸了!” 平王笑了笑,幼妹虽偏心,但他也看得清楚,自己的三支箭稍稍落后于谢朗的箭势。他转向谢朗,“下次赛箭,小谢别藏私,与本王正式比一场。” 谢朗正拄弓而立,闻言转过头来,修眉入鬓,意兴横飞,“这话可是王爷说的,别到时输了,又来寻我的晦气!” 平王大笑,正要说话,少女忽然叫道:“快看!” 平王与谢朗同时转头,只见那野鹿身上,不知何时停了只黑鸟。 鸟如云鹞般大小,浑身羽毛黑亮,在野鹿身上跳来跳去,头微微歪着,似是好奇这大家伙为何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少女看着这黑鹞,心中喜爱,恨不得即刻将它带回宫中喂养。 “明远哥哥,我想要这只鸟,千万别伤它。” 谢朗自十岁起便是平王秦磊的陪读,与平王同行同止,与其胞妹――柔嘉公主秦姝也十分熟稔。他视她如同幼妹一般,向来不愿拂了她的意,此刻听她这般央求,便将右臂一摊。 侍从递上轻弓,他将箭头折去,眯起双眼,瞄准正在野鹿身上悠闲踱步的黑鹞子,控制好力道,黑翎长箭倏然而出。 秦姝虽知箭头折去,黑鹞无性命之忧,但也有些担心,在长箭射出的一瞬,便急急奔向野鹿。 谢朗箭一出手,便知必中,轻弓在手中滴溜转了转,潇洒转身。转身一刹那,他面色忽变,急扑出去,抱住秦姝,翻滚于地。 秦姝天旋地转,耳边听到野鹿的大叫及众人的惊呼喝斥,待被谢朗抱着滚开很远,再狼狈地坐起,仍不知发生了何事。 平王却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 箭出那一刹那,黑鹞振翅而飞。 野鹿受惊,背脊微耸,这一箭结结实实,射在了它身上。 吃痛下,它大叫一声,猛然挣开绳网,扬蹄站立。眼见奔过去的秦姝就要被它的前蹄踏中,幸亏谢朗反应极快,将她抱离险境。 侍从们都是平王麾下精锐之士,忙一拥而上,将绳网拉紧,野鹿也再无力气挣扎。 待秦姝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她的纤腰,正被谢朗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而她的头,也正依偎在他的颈窝。 她正在迷糊之时,平王大步过来,“柔嘉没吓着吧?” 谢朗扶着秦姝站起,松开双手,笑道:“让她吓一吓也好,免得下次行事鲁莽。” 平王见秦姝神情怔怔,小脸时红时白,忙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真是吓着了,回去又得挨母后的责骂。” 秦姝回过神,瞥了瞥身边的谢朗,面涌红晕,低声道:“皇兄放心,我没事。” 平王和谢朗也未在意她的异样,谢朗正要说话,“扑楞”轻响,黑影一闪,先前那头黑鹞竟再度从空中落下,仍旧在野鹿身上轻轻纵跃,跃得数下,仰头“咕噜”数声,似在嘲笑什么。 谢朗一击失手,本就不豫,此时见这黑鹞“挑衅嘲笑”,心头火起,冷声道:“今天不活捉了你这畜生,我就不是涑阳小谢!” 秦姝忙道:“别伤它!” “放心吧。”谢朗再取一支长箭,折去箭头,对准黑鹞。 箭影闪过,黑羽展翅,他这一箭,仍是射了个空。黑鹞在空中“哇”声大叫,似在炫耀着什么,盘旋数圈,向西飞去。 众人大感惊讶,谢朗世家子弟,自幼习武,其枪箭双绝在涑阳无人不知。有仰慕他的坊间女子,更是编了一首词,赞其风采,其中便有一句------寒剑雕翎,但看涑阳小谢。 今日他射擒这黑鹞,两度失手,平王觉得不对劲,见这黑鹞灵性十足,忙道:“小谢,这黑鹞子,只怕是有主之物―――” 他的话刚出口,谢朗已跃身上马,黑衣黑骑,溅起一线灰尘,追着空中那道黑影,疾驰而去。 平王还未下令,秦姝也翻身上马,大呼道:“明远哥哥,等等我!” 黑鹞在空中时而展翅盘旋,时而拍翅低飞。 谢朗一心想生擒它,仍旧折断箭头,瞅准机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 会,连射三箭,但仍被这黑鹞一一避开。 他少年心性,又素有些犟脾气,想起今日如果连一只扁毛畜生都拿不下,何谈他日沙场杀敌、为国效忠?眼见黑鹞越飞越高,一直向西,而它不时发出的哇叫声更象是在嘲笑他,谢朗恨得牙根痒痒,狠抽身下骏马,紧缀不舍。 再追数里,黑鹞似是有些力乏,在空中低低盘旋,终于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上, 收翅而立。谢朗也在树下拉住骏马,一人一鸟,静静对望。 见他不再弯弓搭箭,黑鹞似是放松了些,再过一阵,谢朗微微笑了笑,拨转马头。 黑鹞见谢朗拨转马头,得意地“呱呱”示威了两下,见谢朗不理它,便低下头梳理羽毛。 它低头一瞬,谢朗猛然回身,双臂急举,白翎长箭如闪电般射出。 长箭出手,谢朗咧嘴而笑。 却听有女子怒喝声传来,夹杂着尖细的啸声。一支短箭由右前方射来,竟快过谢朗的箭势,在长箭快要射中黑鹞之际,将长箭击落。 黑鹞受惊,“哇”声大叫,扑闪着翅膀,向下急落,扑入一人怀抱。 谢朗笑容僵住,抬眼望向右前方官道。两名女子正策马而立,一人四十开外,着青色衣裳;一人二十来岁,穿蓝色粗布衣裳,身上皆沾着灰尘,想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 黑鹞在那蓝衫女子怀中拱跃,这女子不停轻抚着它,如同哄着受惊的孩子,“小黑乖,不怕―――” 黑鹞慢慢平静,蓝衫女子抬头直视谢朗,冷声道:“混小子,你为何要伤我家小黑?” 谢朗这才知平王之话没错,黑鹞果是有主之物,不禁面上一红,一时间不好答话。马蹄声响,秦姝策马赶了上来,娇声大呼,“明远哥哥,射中了吗?” 谢朗向蓝衫女子抱拳微笑,“抱歉,在下并不知这鸟是有主之物,一时兴起―――” 蓝衫女子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万物皆是生灵,难道因为是无主之物,你就可滥杀生灵吗?” 谢朗见她怒目而视,再见那黑鹞子确实吓得不轻,只得拱手致歉,“大姐见谅,是在下一时鲁莽,先行赔罪。只是大姐有所误会,在下并非想伤它,只是舍妹见它可爱,一时动了桊养之心。” 他右手慢慢托起,手中一支长箭,已折去了箭头。 蓝衫女子却冷笑道:“谁是你大姐?!没有规矩的混小子!” 秦姝毕竟是皇室公主,天生的贵重身份,眉宇间傲气涌上,手中马鞭怒指蓝衫女子,“大胆―――” 谢朗知己方理亏,不欲纠缠,又见那女子袖箭了得,担心秦姝的安全,也不再多说,拉过秦姝的马缰,微微运力,秦姝话尚在嘴边,已被他拉得一同驰向来路。 望着两骑远去,蓝衫女子愤愤地骂了声:“臭男人!” 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中年青衣女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策马前行,“走吧,得赶在天黑前进涑阳。” 西山距涑阳约三十余里,日落时分,二人随着喧闹的人群进了城。 涑阳是殷国京都,千年古城,物华天宝,又未受十七年前那场令生灵涂炭的洪灾影响,经历昌宗、今上景安帝两代明主,已隐然成为天下最富庶繁华的都城。 青石长街,店铺林立,人群熙攘。二人牵马慢慢走着,青衣女子叹了声,“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十二年前,涑阳还没有这么热闹。” 蓝衫女子是第一次来到京城,虽性格持重,也不禁好奇地四处张望。闻言转过头来,“娘,当年您与方道之先生一番辩论,轰动殷国,可惜阿蘅无缘一睹娘的风采。” 青衣女子怔了一下,胸口有些发闷,再走数步,才微笑道:“方先生德高望重,才华盖世,他是故意让着娘,倒非娘真的赢了他。” 蓝衫女子阿蘅却是不信,娘才华盖世,为天下女子之翘楚,又何须男人相让? “这次娘可得带阿蘅去拜会方先生,阿蘅有些问题想请教方先生。” 青衣女子淡淡道:“再说吧。也不知有没有时间。” 二人转过数条大街,在一处赫赫府第前停住脚步。 这是一处黑门大宅,高高的门楣上悬挂着镏金大匾,上面以楷体端正地写着两个字“谢府”。府门前,七八名黑衣家丁立于两侧,都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着。 青衣女子提步走向石阶,刚踏上两级,一名年长些的家丁喝道:“你是何人?”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我要见你家大人。” 家丁见她粗布衣裳,风尘仆仆,似是乡村女子,但眉目淡雅,有一股掩饰不住的书卷气质。她身边的年轻女子眉清目秀,高高瘦瘦,身形挺直,自有一番傲气,倒也不敢怠慢,“我家大人刚刚下朝,大婶贵姓?小的也好通报。” “我姓薛,从洺北孤山而来。” 家丁记下,又转身向其余家丁道:“看着点,少爷回来了,就好生伺候着!”急急由小角门进府。 不过一会,府门大开,一名中年男子急步而出,看清石阶下的青衣女子,忙上前躬身行礼,“谢峻见过师叔!” 府门前,家丁们皆张大嘴,个个难以置信,自家老爷、当朝正三品大员、工部尚书竟会对一乡野女子口呼“师叔”。只有一名年长些的依稀知道,老爷年幼时便投入闻名天下的天清阁读书学艺,看来这貌不惊人的中年女子,就是现任天清阁阁主薛季兰了。 谢峻侧身将薛季兰迎入正堂,丫环们奉上清茶。谢峻看了看立在薛季兰身后的蓝衫女子,微笑道:“这位是―――” “是我的三女儿,薛蘅。” 薛蘅神情淡静,稳步上前,如男子般长揖见礼,“薛蘅见过谢师兄。” “师妹多礼了。”谢峻虚扶了一下,呵呵笑道:“师叔来得正好,师侄眼下正有件要紧事,想请师叔帮忙。” 薛季兰还未答话,前堂传来一阵喧扰之声,“少爷回来了!”“少爷今天打了头大野猪!” 谢峻眉头一皱,见薛季兰停住饮茶,望向前堂,不由苦笑,“犬子顽劣,都十七岁了,还只识习武练箭,让师叔见笑了。” 薛季兰却唇边带上一丝微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也带上几分柔和,“少年心性,本就如此,悯怀不必过于约束他。” “是是是。”谢峻连声应是。脚步声响,黑衣少年踏进正堂,端正行礼,声音清朗,“朗儿给爹请安!” 谢峻看着儿子身上的泥土草屑,还有额头上的汗迹,怒意涌上,“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黑衣少年抬头笑道:“爹有所不知,今日是殿下一定要朗儿陪他去狩猎,并非朗儿贪玩。” 谢峻冷冷哼了声,“有长辈在,你也是这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 么不识礼数。还不快拜见师叔祖和师叔!” 二、相见难欢 谢朗狩猎归来,早在府门前便有家丁偷偷告知:老爷在正堂陪一名从洺北孤山来的师叔说话。他本来怕爹责骂,想偷偷溜到太奶奶那里避避风声。听到有长辈在,想来爹不会当着长辈的面痛骂自己,心中一喜,知机不可失,便施施然来正堂请安。 听到谢峻此言,他忙整了整衣襟,垂首走到薛季兰面前,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谢朗拜见师叔祖!” 薛季兰柔声道:“朗儿起来吧,十多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谢朗素来不喜长辈们将他仍当小孩看待,听薛季兰这话,不由腹诽了几句,却表面上仍端正致礼。 接着,他又向薛蘅行礼,“谢朗拜见师叔。” 薛蘅自谢朗迈入正堂,便认出他是先前在西山射擒小黑的那名黑衣少年,见他竟是谢师兄的公子,暗道原来如此。这等官宦纨绔子弟,她向来有些厌恶,见谢朗在自己面前深深弯腰,有心折他一番,半晌都不发话,直至薛季兰回头看了她一眼,方冷冷淡淡说了一声:“不必多礼,师侄起来吧。” 谢朗微笑着站直,这才看清面前二人的相貌,不由“啊”地大叫一声。 谢峻正端起茶盏喝茶,听到谢朗大叫,抬头怒道:“毛毛燥燥的,象什么话?!” 谢朗心呼不妙,他知爹虽习过武艺,却因谢氏世代诗书簪缨,为殷国名门望族,习武只为防身,仍以诗书传家,对自己习武弄剑、狩猎斗箭向来不满。爹更恪守名士持身之道,不欲卷入朝廷各派系的斗争之中。自己因被陛下钦点为平王陪读,与平王过往从密,爹还屡屡警告:莫要因皇族争斗,给谢氏带来灭顶之灾。 他虽心中另有打算,却不便详细告知谢峻,眼见谢峻就要动怒,灵机一动,右臂偷偷移到身后,只听“啪”的一声,一物掉在地上。 他忙俯身去拾,谢峻怒道:“什么东西?!” 谢朗将一枚豆绿色的卵石奉到谢峻面前,“是西山山顶月泉中的碧莹石。太奶奶昨天念叨,说年轻的时候在西山玩,看到那月泉中的石头很漂亮,朗儿听着便记下了。今天殿下来相约,朗儿本来不想去的,听说是去西山,想起太奶奶说的话便去了,正想着要把这石头给太奶奶送去。” 谢峻对七十五岁的老祖母极为孝顺,听到是老人家念叨着的东西,忙说:“快送去吧。”又板着脸道:“给太奶奶请过安后,到澹然阁来,我有话要问你。” 谢朗应是,躬腰退出正堂。他转过回廊,估计爹再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嘟囔道:“什么鬼师叔!都比我大不上几岁,还是个女流之辈!” 望着谢朗远去的身影,薛蘅面上露出不屑之色。却听谢峻向薛季兰笑道:“犬子顽劣,让师叔见笑了,我还想着要将他送到师叔那里学艺,请师叔好好约束于他。” 薛季兰微笑说:“我看他的根骨,倒是极佳的练武之才,而且颇有将星之相,悯怀不必约束他。本门向来注重因材施教,当年悯怀入阁,程师兄觉得悯怀适合数学、水利、工器之道。若非如此,当年的大洪灾,殷国不知还要死多少百姓。” 谢峻忙道:“师叔过誉。”又叹,“唉,只恨悯怀学艺不精,未能及早勘到洪灾,致使―――” “悯怀不必自责,津河之难,实乃天意,非人力所能阻挡。我由孤山一路向东,看着悯怀这些年主持修建的水利工防,殷国百年内应当再无洪灾之虞。”薛季兰想起十七年前生灵涂炭、洪魔肆虐的情形,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是水灾的话题过于沉重,二人都不再说,谢峻命丫环们将薛氏母女带到秋梧院歇息。待丫环退下,薛蘅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薛季兰放下包袱,回头问道:“阿蘅,怎么了?” 薛蘅从铜壶中倒水,替薛季兰拧来热巾,又替她轻捏着双肩,过了片刻才道:“娘,我记得《山河注》上说过:西山月泉水质特殊,碧莹石浸在其中时呈嫩绿色,若离了月泉,便会在数日之后转为豆绿色。刚才那臭小子手中的石头是豆绿色的。” 薛季兰微愣,然后笑了起来。 薛蘅撇嘴道:“他根本就是存心搪塞谢师兄,那石头是他以前就预备下的,他忙着打猎,才不会到月泉去取一块石头。” 薛季兰摇了摇头,“我观那孩子禀性纯良,虽稍显跳脱,只因年纪尚幼,未经历练,他日必成大器,你不可小看了他。明日你谢师兄禀过陛下后,咱们便要进宫,早些休息吧。” 薛蘅不以为然,从布囊中取出小黑,见它无精打采,抚了抚它的头,“自己玩去吧,但这里人多复杂,你小心点。”说着走到窗前,举起右臂,小黑振翅而去。 她再走回榻前,端坐下来,闭上双目,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薛季兰从行囊中取出一本书,看得几页,再抬头看着薛蘅练功的样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谢峻下了早朝,便有旨意进谢府,宣天清阁阁主薛季兰及其义女薛蘅进宫觐见帝后。 薛季兰与薛蘅仍是粗布衣裳,未施脂粉,素面入宫。母女二人随着内侍到了重仪宫,但马上又有旨意到,说帝后正在御苑赏花,宣薛氏母女御苑觐见。 二人随着内侍一路而行,眼见前方绿丘隐现,也听到了一阵欢笑声。 薛蘅稳步走着,忽然身子向左急侧,右手往空中一探,将迎面飞来的一个彩球牢牢抓在手中。她低头细看,才知是殷国贵族们喜欢玩的游戏――击球。 “喂,扔回来!”清脆的声音传来,薛蘅抬头,只见前方御苑的红墙上,一个少女探出头来。 “唉呀,公主,这样很危险―――” “公主,小心些―――” 薛蘅看清这少女正是昨日西山随着师侄谢朗的那名绿衣少女,这才知她竟是今上的公主,忙微微低首,右手轻扬,将彩球掷了回去。 秦姝伸手接过,也未看清来人模样,笑着跳回草地上,“父皇打出界外,便是输了,再来!” 景安帝饶有兴趣,道:“好,再来,今天朕非赢了你这小丫头不可!” 有内侍入苑,跪落禀道:“启禀陛下,天清阁阁主薛季兰率义女薛蘅觐见。” 景安帝放下击杆,转身道:“平王来接着打吧。” 平王本侍候在侧,闻言忙上前双手接过击杆,秦姝却闷闷不乐,“我不和皇兄打,他喜欢使诈!” 景安帝呵呵笑着,在铜盆中净了手,看着两个秀丽的身影由远而近,一时有些恍惚,待薛季兰与薛蘅在面前呼圣跪落,方和声道:“薛先生平身!” 薛季兰站起,又向一旁的皇后行大礼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 。皇后上前揽住她的手,亲热道:“十二年未见,薛先生风采依旧。”又看着一旁垂首而立的薛蘅,微笑道:“这就是先生的义女?第几个?” “回皇后,她叫薛蘅,是臣收的义女,排行第三。” 景安帝洗净手,命内侍在湖边的凉亭赐座。众人坐定,看着远处的平王和柔嘉公主击打彩球,听到秦姝不停的娇嗔声,皇后微笑道:“这就是柔嘉,当年多亏薛先生救了她一命,现在长这么大了。” 今上景安帝本为先帝昌宗的同胞弟弟,昌宗无子,才传位于景安帝。十二年前,薛季兰入京,景安帝还潜龙于王府,皇后也只是一名侧妃,秦姝当时只有三岁,某夜突发疾病,太医束手无策,眼见就要小命不保,薛季兰当夜正与方道之在王府辩论,看出异样,一掌击上秦姝背心,秦姝吐出一粒枣核,众人这才知她是被枣核卡住咽喉。也幸得薛季兰,秦姝才捡回一条小命。 薛季兰听到皇后此言,忽然想起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心尖处隐有疼痛,面上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微笑,叹道:“十二年过去,臣老了许多,陛下和娘娘却仍如昔日一般,真是大殷之幸!” 景安帝和声道:“薛先生此次进京,不知要住多久?朕去年冬天见到方先生,他当时正在卜卦,说薛先生不是今春便是今夏要重来京城,朕还不信。现在看来,方先生的卦实在是准。” 远处,柔嘉公主秦姝的娇笑声穿破一池碧水传来。凉亭边,梨花碎落如雨,随风飘扬。 薛季兰觉凉亭一角外的碧蓝天空湛蓝得有些刺目,垂下眼眸,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呈于景安帝面前,道:“臣斗胆,此次进京,替三女薛蘅求陛下玉印加符!” 三、试玉 景安帝正饮茶,闻言吃了一惊,连咳数声。宫女内侍蜂拥过来侍候,景安帝气顺些,挥手命众人退去,凉亭中仅余帝后及薛氏母女。 景安帝望着跪在面前的薛季兰,许久方道:“薛先生,你正当盛年,为何这么早便要定下接掌天清阁之人选?” 薛季兰从容回道:“启禀陛下,是为了《寰宇志》。” 景安帝猛然站起,大声道:“《寰宇志》?!” “是。” 景安帝大喜,急忙上前扶起薛季兰,“薛先生找到《寰宇志》了?!” 薛季兰忙躬腰答道:“臣有负圣恩,《寰宇志》尚未找到。” 景安帝“啊”了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二百多年前,齐梁二国双分天下,东西对峙,齐国更是昌盛一时,疆土庞大。却因齐炀帝穷兵黩武,国力消耗过巨,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最终殷国太祖皇帝率兵起义,灭齐立殷。 当时辅佐殷太祖打天下的是一位奇人,自号“青云先生”,其人文武全才,精通天文地理、算术兵法。殷太祖立国后,本要册封其为镇国公,但青云先生坚辞不受,挂冠而去,云游至殷国西北边陲的孤山后,定居下来,广收门徒,成立了天清阁。 太祖见青云先生无意当官,更是敬佩,遂颁下旨意:天清阁历任阁主都封为“国士”,并将数名皇子都送去天清阁学艺。其后二百多年,世家子弟入天清阁学文练武之人层出不穷,现任工部尚书谢峻便是其中一名。 青云先生为了表示对太祖的忠心,也留下遗嘱:历任天清阁阁主,在选定下一任阁主时,必须持传宗之符,亲自入京,求得当今圣上的玉印,才能传位于下一任阁主。 青云先生仙去时,留下一封密函,说明其所学均来自一本《寰宇志》,但他也只参透其中三分。阴差阳错,他学到这三分后,《寰宇志》便不知何故下落不明了,他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有弟子能寻到,令其重见天日,并为社稷朝廷所用。 其后二百余年,朝中密探及天清阁门下弟子皆在寻找这《寰宇志》,却一直未有所获。 十七年前,津河大洪灾,殷国蒙难,北面疆土屡被丹族占领,而济江以南也为当地世族军阀所割据,至今未能收服。 先帝昌宗在面对如此大的纷乱时,曾经叹道:“若有青云先生再生,若有《寰宇志》在手,又何愁南方不定,何愁丹族侵扰?!” 所幸殷国根基尚在,昌宗又为一代明君,在洪灾后与民生息,北面也屡有胜绩,渐将丹族往北驱赶。 至于南面被各世族军阀割据的疆土,只因隔着天险济江,才一直未能平定。 景安帝即位之初便立志要令殷国回复昔日盛象,也一直派人暗中寻找《寰宇志》,也一直未能如愿。此番听薛季兰提起《寰宇志》,以为已经找到,大为激动,再听尚未找到,不免有些失望。 薛季兰婉转道:“启禀陛下,《寰宇志》虽未能找到,但臣已找到了一些线索。” “哦?说来听听。” “线索是一本书,臣为了参详这本书,心力损耗过巨,落下了疾患。” 皇后听着,心疼道:“实是有劳薛先生了。” 薛季兰谢过恩,续道:“臣所幸不辱圣恩,参详了五六分,但若想继续参透此书,需得寻一僻静处,放下一切门内俗务,所以臣不再适合担任天清阁阁主一职。臣之三女薛蘅,勤奋好学,资质出众,技艺出类拔萃,臣请陛下恩准,由她接任天清阁阁主一职,臣便可放心寻找《寰宇志》。” 景安帝默然听着,待薛季兰说罢,仍在沉思,良久,又看了看静立一旁的薛蘅,语带疑虑,“薛蘅,你今年多大了?” 薛蘅不慌不忙,跪下回答,“回陛下,民女薛蘅,今年实岁二十有二。” “这个―――”景安帝向薛季兰道:“会不会太年轻了些?又是女子。朕记得你有个义子,排行老大的,十二年前你带到涑阳来的那个,朕瞧着他不错。” 薛季兰爱怜地看了薛蘅一眼,下定决心,道:“阿蘅虽然年轻,又是女子,但她将来成就,必在臣之上,臣决心已定,求陛下恩准!” 暮春的风,自湖面刮过来,凉亭内,隐入长久的静默中。 湖对面,柔嘉公主秦姝将彩球击入门洞之中,如小雀儿一般跳跃,但她身边的平王,却持杆而立,转头望向凉亭这边。 景安帝思考片刻,颔首道:“朕可以准薛卿所请,但有一个条件。” “求陛下明示。” 景安帝站起来,往凉亭外走去,众人连忙跟上。一行人逶逶迤迤,出了御苑,过了数处宫苑,景安帝在一处废墟前停住脚步。 他望着废墟,眼中隐有泪光。皇后上前,柔声劝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姐姐若是还在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为她伤心。” 景安帝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薛蘅,“薛蘅。” “民女在。” “这是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 故皇后所居的凤仪宫,故皇后去后,一直空着,上个月不幸失火。朕现在打算重建凤仪宫,想赶在故皇后阴诞前建好。但工部派人看过,说又要清理此处垃圾,又要运来大批材料,还要取来新土动工,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用,而且此处位于皇宫东北面,重建会严重影响宫内的正常秩序。朕命你三日之内想出法子,解决这些问题。若能办到,朕便允了薛先生的请求。” 他停了停,又道:“这三日,薛先生便住在宫中,不得为薛蘅出谋划策。”说完袍袖一拂,不再看薛蘅,向南面走去,皇后与众人急忙跟上。 薛季兰看了薛蘅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离去。 薛蘅在废墟附近详细查勘,不多时,工部官员奉旨赶到,为首之人正是谢峻。 谢峻一直在为此事烦恼,昨日薛季兰到来,他便指望掌门师叔帮自己一把。景安帝这个旨意一下,他心里乐开了花,薛蘅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自然大好,若是连天清阁的嫡传弟子都不能解决,日后陛下也怪不到他。 当然,若是能够不重修凤仪宫,则更好不过,他还指望这三百万两的银子去修津河的水利设施,若用来重建凤仪宫,今年的水利银子可就有些捉襟见肘。 可景安帝对故皇后情深义重,御史大夫们屡次上疏,劝谏停止重建凤仪宫,景安帝勃然大怒,一一斥回,还罢了数人的官,也没有人再敢劝了。 谢峻陪着薛蘅在凤仪宫附近详细查勘,直到天色渐黑,薛蘅仍没有想到良策,只得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玄贞门。 谢府家丁牵过马来,谢峻招呼薛蘅上马。薛蘅却听到空中一声鸣叫,她面无表情,向谢峻道:“谢师兄,我还得看看这京城的地形,说不定可以找出法子来。” 谢峻虽然多年没有回过孤山,但与师兄弟们一直有联系,也隐隐听闻,这位最受掌门师叔器重的三弟子禀性古怪。听说她十分勤奋,经常挑灯夜读到天明,又天性俭朴,一年四季就是两三件衣裳;她住在孤山最简陋的竹庐,屋内不见任何装饰之物;她还不苟言笑,视男人如恶仇等等。 他忙道:“师妹自便。” 薛蘅慢步走出数条大街,转入一条小巷,才将手指放在唇间,吹了声口哨。 扑楞声响,小黑从空中扑下,薛蘅一把接住,嗔道:“到哪里玩了一天?” 小黑抬头叫了声,振翅往西边飞去。 薛蘅两年前在孤山一处峭壁上捡到奄奄一息的小黑,与二哥薛忱想尽办法,才救回它一命,从此小黑便与她和薛忱形影不离。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早明白小黑鸣叫的意思,见它低低而飞,便提步跟上。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涑阳城的夜晚,仍如白昼般喧嚣热闹。 薛蘅循着小黑的鸣叫一路向西,穿过繁华的大街、熙攘的人群,小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一池平湖前。 明月生辉,湖边垂柳轻摆,湖水闪着粼粼波光。湖面上,数十艘画舫缓缓移动,舫上欢歌笑语、丝乐阵阵。 薛蘅听着画舫上传来的女子娇笑声,再看看湖边石碑上刻着的“翠湖”二字,摇了摇头,“堂堂天子脚下,居然也放纵这等烟花之地。” 小黑从空中落下来,“哇”声大叫,薛蘅板起脸来,“小黑,你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要来这种地方。” 小黑又展翅飞上半空,仍然大叫。薛蘅正要唤它下来,忽听靠近湖边的一艘画舫上传来十余名女子的娇呼声。 “小谢!小谢!” “小谢来了!” 马蹄踏踏,湖边碎石路上,数骑疾驰而来,到了拴马柱前,“唏律律”一阵长嘶,众人齐齐下马。 为首一名少年系着白色披风,内着玄色劲装,额上一抹镶玉丝带,眉宇飞扬,神采奕奕。薛蘅看得清楚,正是谢师兄的公子,自己的师侄――谢朗。 画舫上,粉红翠绿的姑娘们都拥到船边,纷纷娇笑着挥动手中的香巾,“小谢!”“小谢可来了!”“小谢,想死姐姐们了!” 薛蘅这才知小黑是在空中发现了谢朗的行踪,它昨日险被谢朗一箭射中,想来不甘心,见他行踪,便来通知自己。 她冷眼看着谢朗与一众少年公子登上画舫,看到他笑着与画舫上的女子一一打招呼,对此人更是不屑,冷哼一声,“不成材的混小子!” 她对这等景象极为厌恶,转身便行。小黑再叫数声,见主人并不回头,也只能慢慢跟上,不时叫上一声,似是因主人不能替自己报一箭之仇而倍感委屈。 四、芄兰 画舫在湖中慢慢走着,不时有丝竹声和女子娇笑声传出,有游客自湖边经过,稍加打听,不禁都感叹谢家公子年少风流、艳福无边。 画舫底舱,谢朗挑起珠帘,见平王正执笔疾书,笑道:“王爷倒是自在,害我又白担这风流名声!” 平王抬头笑了笑,放下笔,又肃容道:“来齐了吗?” “都到了。”谢朗与一众少年依序坐下。 平王向谢朗微笑,“委屈明远了,皇兄盯得紧,本王又没有开府建制。咱们虽然义气相投,也只能借这珍珠舫来聚会议事。” 谢朗摆手,笑道:“不妨不妨,谢朗早说过,这颗脑袋都是王爷的,何况区区名声。万一传到我家老子耳中,大不了让他揍一顿就是。” 少年们轰然大笑,其中一人道:“明远,你皮厚,让你家老子多揍几板子,倒也不妨。” 另一人道:“实在揍得厉害,让太奶奶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平王待众人笑罢,叩了叩案几。屏风后转出一位年轻女子,眉目艳丽、肤色胜雪,手中捧着一卷画轴。 没见过她的少年俱各心中暗凛,他们都有一身艺业,却没能听出屏风后有人,看来她定是珍珠舫的首脑人物――秋珍珠。 众人都知秋珍珠乃平王心腹。平王屡受弘王、雍王合力排挤,又没有开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建了这艘珍珠舫,由秋珍珠主持,负责打探和传递情报、监视百官,同时暗中培养死士。 秋珍珠微笑着将卷轴展开。平王面容严肃,指向图上某处,道:“据最新收到的消息,丹族大军已移至此处,靳燕云的人马正往此处调集,估计马上会有一场血战。” 他的手在图上划过,“这是丹军和我军的调兵路线,时间紧张,咱们的人没法子弄清楚全部的情况,但大致差不多。” 谢朗看着地图,双目生辉。旁边一位少年却眉头紧锁,喃喃道:“危险!” “元贞说得对,靳燕云此次只怕有些冒进,十分危险。” 平王点头道。 陆元贞托住下巴沉思片刻,又道:“从地形来看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 ,靳燕云若在此处战败,只怕性命难保。” “为何?” “不好说,只愿我的猜测不要变成现实。”陆元贞叹道。 平王也叹道:“可惜靳燕云死脑筋,我若修书警告他,他一定会细禀父皇,说本王干预军事。若被大哥二哥知道,安本王一个干预兵权、图谋不轨的罪名,可就―――” “是啊。”陆元贞想起朝中局势让平王束手束脚,纵是预感到前线危急,却也无法化解,心情沉重。 谢朗却想到下一节,忙道:“若靳燕云真的战败,岷山危险!” “是。”平王道:“所以靳燕云必会分出人马固守岷山,他若战败身亡,丹族要攻下岷山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时,父皇定会从朝中重新选派将领。” 少年们明白过来,摩拳擦掌,纷纷道:“我们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机会,非把兵权拿到不可。” 平王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沉声道:“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只要前线战报一回,趁皇兄没有准备,将兵权抢到手!” 谢朗拍了下手掌,道:“好!咱们就详细筹划,等军报进京,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随机应变,抢在弘王之前,将兵权夺到手!” 画舫在少年与歌妓们的欢声笑语中缓缓靠岸。谢朗一副喝高了的模样,与众歌妓依依惜别,踏蹬上马,往城东谢府驰去。 夜风轻拂,他怕弘王手下暗中监视自己,仍装出一派胡闹模样,若非家仆紧跟着,险些跌落马来。 回到府门,遥见大门左边挂起了两盏灯笼,正是家丁们以暗号通知,老爷在正堂等自己回府,谢朗不由发愁:这么晚才回家,又不能向死板的爹说出与平王密商要事的实情,只怕得挨一顿责骂。他想了想,轻轻下马,小厮们会意,将马牵开。 他沿着墙根一路向西,在西南角停住脚步。这里是无人居住的秋梧院,通过这个院子,可以直达太奶奶住的碧兰阁,只要在那里躲上一夜,便可万事大吉。 谢朗得意笑了笑,将披风解下,系在腰间,脚尖在墙壁上点了点,身形如壁虎般,蹭蹭两下,便攀到了墙头。 他刚将身子闪过墙头,正要翻入院内,忽有一物扑来,疾如闪电。谢朗躲闪不及,被那物啄中右肩,剧痛下跌落墙头。 水花四溅,谢朗全身一凉。他竟忘了秋梧院内有处荷塘,先前爬上墙头正在荷塘边,这一跌刚好跌入水中。 秋梧院久未住人,荷塘一片枯败景象,淤泥也积得很深。谢朗狼狈万分地从淤泥中提出双腿,游向岸边。 黑影再度扑下,谢朗水性不佳,既要躲避袭击,又要不沉入水中,照顾不暇,左肩再被黑鸟啄了一下。 黑鸟不停攻击,谢朗躲闪间怕爹听见,不敢怒喝出声。黑鸟却甚是得意,“哇哇”大叫。 待谢朗千辛万苦攀上岸边的石头,抹去面上水珠,睁开眼,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吓得他大叫一声,跌回水中。 薛蘅冷眼看着水中挣扎的谢朗,见他即将上岸,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折下一根竹枝,“唰唰”几下,攻向谢朗。 谢朗抵挡不住,“扑通”一声,再度落水。眼见薛蘅守在岸边,他怕爹听到动静赶来,忙低声道:“是我。” “你是谁?!” “可恶!”谢朗心中暗骂。但薛蘅方才那几招,他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得放软语气道:“我是谢朗。” “谢朗是谁?为何夜闯他人府第?!” 谢朗恨恨地翻了个白眼,万般无奈,咬牙道:“师叔,我是您的师侄,谢朗。” 薛蘅紧盯着他,语带疑虑,“我倒是有个师侄叫谢朗,可他就是这家宅子的主人。若是主人,为何不由正门出入,要行这宵小之事?” 谢朗见她不再出招,语气也有所缓和,忙爬上岸。他怕爹发现,顾不上全身湿透,赶紧往院门溜去。 人影一闪,薛蘅拦在他面前,冷冷道:“天黑无灯,我看不清你的面目,怎知你就是我师侄谢朗?若真是谢朗,为何要从这处翻墙入院?!” 羽翅轻响,小黑落在薛蘅肩头,它看着谢朗狼狈的样子,想是十分得意,“哇哇”仰天连叫数声。 谢朗对这扁毛畜牲恨到极点,心头火起,怒道:“这是我家的宅子,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管不着!” “畜生!”怒喝声传来,谢朗眼前一黑,只见谢峻正站在院门口,旁边两名家丁打着灯笼。 谢峻怒气冲天,顺手拿起墙边的一根竹棒,急步走来。谢朗知大事不妙,向一名家丁使了个眼色,便老老实实地被谢峻揪住往地上一趴。 谢峻手中竹棒落下,怒骂道:“打你个畜牲!夜不归府!翻墙入院!还敢顶撞师叔!我打死你,省得他日你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谢朗运起单爷爷教的硬气功,护住屁股不被打裂,眼角瞥见薛蘅抱着小黑站于一旁,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气得“啊啊”大叫。 谢峻只道他吃不住打,屁股疼痛,竹棒便落得慢了些。薛蘅见谢朗暗中瞪着自己,不由嘴角微撇,却听院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住手!” 拐杖点地声由远而近,一名老妇走入院中。谢峻忙扔下竹棒,上前扶住她,惶恐道:“祖母怎么来了?是孙儿不孝。” 老妇白发苍苍,却十分精神,步子也迈得极大。谢朗见救星赶到,心中得意,装出一副被打伤了的模样,挣扎着站起,躬身泣道:“朗儿不孝,让太奶奶伤心。” 太奶奶见他全身湿透,双肩鲜血渗出,心疼得不行。但她知孙子谢峻必不是没来由的责打重孙子,也不好责骂,便紧握住谢朗的手,牵着他往院外走,口中大声道:“这大冷天的,赶紧换衣衫,别冻着了!” “祖母大人,这畜生―――”谢峻话一出口,太奶奶将手中拐杖用力顿在地上,回头冷哼了一声。 谢峻不敢再说,垂下头去。太奶奶牵着谢朗出了院门,谢朗忍不住回头,与薛蘅冷冷的眼神对个正着。 他促狭心起,右眼一眯,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又“哎呦”叫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龇了下牙,这才一瘸一拐地扶着太奶奶扬长而去。 薛蘅心中冷哼一声,“芄兰之叶,童子佩韘!” 谢峻呆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的水渍血渍,想起儿子自幼只喜舞枪弄箭,一门心思入伍从军,再想起谢氏嫡宗仅这一根独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拭了拭湿润的眼角,见薛蘅正抱着小黑站在荷塘边,忙过来道:“犬子顽劣,让师妹见笑。日后还请师妹多帮我教训教训他,以免他走入歧途。只是这里很久没有住人,条件太过简陋,师妹还是住到夏爽阁去吧。” 薛蘅却不答话,紧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 盯着月光下的荷塘。水面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着微幽的波光,薛蘅眼力极佳,可见到池中先前被谢朗带起的淤泥仍有一部分存留在水面,未曾沉淀下去。 谢峻轻唤,“师妹!” 薛蘅一惊,脑中也豁然开朗,转头道:“师兄,我想到办法了!” 五、兰浦慧心 和风煦日下,旌旗伞盖云拥在凤仪宫废墟前。 听说薛蘅想出了两个月内重建凤仪宫的办法,并奏请圣上亲临凤仪宫听取陈情,景安帝下朝后,便带着大臣们摆驾而来。大皇子弘王,二皇子雍王,三皇子平王,六皇子慎王也都随驾在侧。 皇后正与薛季兰在嘉仪宫对弈,听报后好奇心起,也下令摆凤驾,一行人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待帝后都赶到,内侍扯着嗓子宣薛蘅见驾,却不见了她的人影。诸臣正议论纷纷,一名小内侍气喘吁吁跑来禀道:“启禀陛下,薛蘅请罪,求陛下移驾兰浦亭,她再详细禀告修建计划。” 大臣们闻言互相对望,都觉这薛蘅未免太过大胆。薛季兰却微微笑着,似是对这弟子极有信心。 皇后有心帮薛季兰,走到景安帝身边柔声道:“今天天气这么好,陛下带着众臣在园子里走走,赏赏春光,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景安帝点头,“嗯,皇后言之有理。”便也不叫御辇,提步慢行,一长溜人群跟在他身后,往兰浦亭而去。 一路走来,春光明媚、鹭鹤翩飞,御苑内,不时有小鹿小兔跃过。景安帝心旷神怡,繁冗政务带来的压力一扫而空,他不时和身边的皇后及平王说着话,更觉心情舒畅。 慎王年幼,又一贯与平王交好,也挤上前去。景安帝素来爱怜幼子,便握住他的手,细问他的学业。 弘王、雍王在后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嫉妒之意。 没多久,众人走到了距凤仪宫约半里路的兰浦亭。这是御苑中一处用来赏秋菊的亭子,建在宽约两丈的水渠上。春风徐来,水渠中的浦草随风摇摆,观之如绿波起伏,柔媚动人。 景安帝赞了声,“宫中还有这等妙处!” 薛蘅过来跪下,“民女斗胆,劳动圣驾,罪该万死。” 景安帝和声道:“平身吧,现在人也到齐了,你且细细说来。” 薛蘅磕头应是,站起身,走到兰浦亭前,指着亭下的渠水,声音清澈明净,“这明波渠,引自宫外的洮水,用来灌溉宫中树木花草。只是为了宫禁安全,洮水入皇宫之处用铁洞闸护卫,且渠沟只开到此处便没有再往内苑延伸。” 众人都不明白明波渠与重修凤仪宫有何关系。谢峻却恍然醒悟,纵是持重,也忍不住轻“啊”了声,看向薛蘅的目光充满欣赏之意。 他在当年洪灾中立下赫赫功勋,又执掌工部多年,水利工器一行无人能出其右。薛季兰前日带着薛蘅进京,他知道薛季兰竟有意将阁主之位传给这位年轻师妹时,颇有些看法,不过他为人沉稳,也没有多说什么。 景安帝令薛蘅找出快速修建凤仪宫的方法,谢峻心中暗喜。他心甘情愿奉一女子为掌门师叔,那是因为薛季兰才华横溢,就连当代大儒方道之先生都甘拜下风。但如果要他再奉一年轻女子为掌门,未免不服。他想看薛蘅受挫,不料薛蘅竟想出此等妙计,实在让他叹服不已,对这位小师妹的看法便与先前截然不同。 薛蘅续道:“在两个月内重建凤仪宫且不影响皇宫正常生活,难点在三:一是要将废墟上的残垣断木、碎石沙砾运走;二是要从宫外运进来大量的新土、木材及石料;三还不能在皇宫中穿过,以免影响到陛下和宫中各位娘娘王爷们的清静。” 景安帝问,“难处大家都知道,可与这明波渠有何关系?” “禀陛下,明波渠距凤仪宫仅半里路,民女算了一下,如果将渠沟向凤仪宫再延伸半里,掘出来的新土正好可作为修建凤仪宫所需的新土。” 工部侍郎、郎中们也纷纷醒悟,个个张大嘴连连点头。平王看着薛蘅,隐露沉思之意。 薛蘅见大部分人还不太明白,道:“挖渠至凤仪宫,解决了新土问题。而重建所需的其余木材石料,又可装在船上由宫外经渠沟运进来。” 景安帝完全明白过来,喜道:“等材料全部运进来后,废墟上的残垣断木、瓦砾碎石便可填回这半里路的沟渠中,这样不用将它们运出去,又可恢复明波渠的原貌。” 慎王虽然年幼,却也聪慧,抢着道:“这样工匠也可以由水路出入,不会干扰到父皇和母后的清静!” 皇后摸了摸慎王的头顶,又微笑着向薛季兰点了点头。 薛蘅却似还有话说,又咽了回去。景安帝看得清楚,笑道:“小薛先生有话就说吧。”他这一声“小薛先生”叫出,便是已承认了薛蘅下一代天清阁阁主的身份。 薛蘅微微低头,禀道:“民女细细查看过凤仪宫附近地形,由于那处是个风口,而且后面的小山丘上栽的都是易燃树木,土质也属燥土,所以凤仪宫极易失火并难以施救。” 景安帝正一直为了凤仪宫在大火中毁于一旦而心痛,那处承载着他与故皇后的恩爱时光,忙问,“可有法子补救?” “启禀陛下,若想凤仪宫不再失火,唯一的法子,便是将凤仪宫主殿修矮丈半,方圆范围也缩小至原来的六成,这样可以减少风力,并远离易燃土质及树木。” 谢峻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怕景安帝看见,忙垂下头,心中连赞这小师妹聪慧善良。他昨夜只是隐隐和她提了一下重建凤仪宫耗费太巨,若能省下一部分银子用于河工水利,必是百姓之福。 可重建凤仪宫是景安帝迫切要进行的,而且他还要将凤仪宫建得和从前一模一样,谁都不敢相劝。薛蘅这番话,实是最巧妙的劝法,既让凤仪宫重修,又可以省下一部分库银。 景安帝哪明白这二人的心思,皱眉想了片刻,终不敢冒险,便转向谢峻道:“谢卿。” 谢峻忙上前,“臣在。” “就依小薛先生所奏,凤仪宫缩至原样的六成重建,一应办法,均依小薛先生之策。” 谢峻大声应道:“臣遵旨!” 他抬起头,见景安帝已移开目光,不由看向薛蘅。薛蘅嘴角隐有一丝笑意,谢峻也微微而笑。 景安帝见凤仪宫能赶在故皇后阴诞前建好,心怀大慰,转向薛季兰道:“薛先生。” “臣在。” 景安帝面带微笑,“十日之后,是入夏节。朕会摆下夜宴,届时会请方道之先生前来。朕这些年来,很想再听到二位先生谈经论道。朕也会在那日正式玉印加符,准小薛先生为下一任天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 清阁阁主。这十日,你就和小薛先生住在谢卿家中吧。” 薛季兰愣了一瞬,深深弯下腰去,“臣遵旨。” 她久久地弯腰,胸腹之间似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她暗运真气才压抑下这翻腾的血气,并趁景安帝在众臣的拥卫下离去,悄悄抬袖,拭去唇角溢出的一抹血迹。 淡淡月光照着一池枯荷,清冷的风,将薛季兰鬓际的发吹起很高。 薛蘅自屋内走出,看着娘默立在荷塘边,忽然发觉,她似是瘦了许多。联想起许多事,薛蘅心中忽有不安,走到薛季兰身边,轻轻抱住她的左臂,并将脸贴在她的肩头。 薛季兰心中一酸,伸出右手抚了抚薛蘅的脸,柔声道:“阿蘅,不要再看书了,早点歇息吧。” “不,娘不睡,阿蘅也不睡。” 薛季兰不再说,静静地望着池塘。十二年前,此处一池碧荷,陪着自己赏月观荷的,是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她陷入长久的回忆中,薛蘅不敢惊扰,默默地依着她。 待隐约听到薛季兰若有若无的轻叹声,薛蘅低唤道:“娘。” “嗯。” “今晚,阿蘅想和娘睡一个床。” 除了刚收养薛蘅的那一年,薛季兰夜夜带着她入睡,之后她便极为独立,一人独居在苦寒的竹庐。此刻听到她这话,薛季兰眼眶渐湿,点头道:“好,好。” 六、振衣起 十日时光转眼就过,薛氏母女在秋梧院闭门不出,谢峻却忙得脚不沾地。凤仪宫重建相当顺利,他对小师妹的欣赏之意又浓了几分。 他一忙碌,便顾不上到祖母的碧兰阁将不肖子谢朗揪出来狠狠斥责教训,自然也不知道,谢朗肩伤早愈,也早已经溜出谢府,与平王诸人,办了数件大事。 这日是四月初二,入夏节。景安帝在宫中举办夜宴,宴请各国使节、王公大臣。听闻方道之先生和薛季兰先生都将出席宫宴,全城轰动。十二年前,方道之与薛季兰一番精彩绝伦的辩论,让目睹过那场辩论的人们记忆犹新。此番能得以重见二位先生的风采,人人神往。 每年入夏节,众大臣特别是翰林院的翰林们都会进献新作的诗词,名为“入夏帖”。内侍们会早早地将这些诗词贴于宴会四周的墙壁或树木上,然后由帝君品鉴,并评出当年的最佳诗词,当选者宫花簪帽,是莫大的荣耀。 今年方薛二位先生与宴,若能被这二位称赞几句,将天下扬名。文臣们憋足了一口气,要在宴会上拔得头筹,这诗词也作得精彩至极。 景安帝于戌时三刻步入玉林殿,一路看着这些诗词,频频点头,却不对任何一首加以评论。待全部看完,才向一旁的薛季兰笑道:“薛先生觉得哪首最佳?” 薛季兰微笑道:“臣不敢妄评,恭请陛下裁决。” 景安帝正要说话,内侍高声禀道:“方道之方先生觐见圣驾!” 景安帝喜道:“方先生来了。” 薛季兰垂下眼帘,仿佛不敢看那个缓步踏入玉林殿的月白色身影,转而又自嘲似地笑了笑,抬头直视正悠然行来的当代大儒―――方道之。 方道之由远而近,面上仍是那温雅谦和的微笑,双眸也仍如当年一般清亮。他在景安帝面前俯下身去,“草民拜见吾皇陛下!” 景安帝亲自将他挽起,“方先生快快请起。”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方道之终于微笑着看向薛季兰。 入夏的初月,被满殿灯火、满树灯笼映得黯然失色,但在薛季兰看来,这满殿灯火、满树灯笼仿佛都不存在,只有一弯清月笼罩着眼前这个十二年未曾见面的人。 她微微欠身,“方先生别来无恙?” 方道之也微微欠身,“薛先生离后安好?” 二人再度直视,俱各微笑,也不再说话,随着景安帝落座,薛蘅自坐在薛季兰身后。 宴过三巡,景安帝有了些醉意,他能在先帝诸皇弟中被选中为皇储,方道之功不可没。他也极尊重方先生,见方道之淡淡而饮,眉宇间仍有着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惆怅,便微笑着问道:“方先生,您看今年这诗词,谁可评为首者?” 玉林殿内殿外,所有人都支起耳朵,等着听方道之的点评。 方道之微微而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良久,摇了摇头。 景安帝见他不答,也不以为忤,又笑向薛季兰,“薛先生认为呢?” 薛季兰也浅浅笑着,“都好。” 文臣们大失所望,看来大家费心作出的诗词,都入不了二位先生的眼。 景安帝微感失望,他目光掠过坐在薛季兰身后的薛蘅,心中一动,笑道:“不如小薛先生来作一首诗词,让大家看看天清门下的文采吧。” 薛蘅知皇帝有心为难,却也不能退避,便离席跪下,“臣遵旨。” 景安帝来了兴致,道:“小薛先生才华横溢,得规定时间,才显公平。这样吧,以一炷香为限,还有,诗词需得吟诵涑阳美景,韵嘛,倒是不限。” 薛蘅只得再领旨,有内侍抬过长案,磨墨奉笔,又点燃熏香。 此时玉林殿内殿外,一片寂静,人人都看着薛蘅,只有薛季兰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她抬头时与方道之的目光对个正着,微笑着颔首,仍旧低头饮茶。 薛蘅执笔沉思,待熏香燃过两分,腕底如风,轻巧落笔。 她每写一句,便有内侍大声报出来。第一句是―――东岭小雨初霁,西山落霞几度。 内侍念罢,景安帝赞道:“东岭多雨,西山多晴。妙,小薛先生这一句,便将春末夏初,涑阳东西两座大山的景致写尽了。” 大臣们忙附和着叫好。薛蘅继续落笔,第二句是―――北塔望青云,夜市翠湖闲步。 七十多岁的老翰林夏松捋须赞道:“北塔、青云寺、夜市、翠湖。涑阳城内四大风光名胜都写尽,‘望’、‘闲’二字,道尽初夏心情,妙!” 景安帝则笑眯眯地望着薛蘅,看她要怎样写下这《如梦令》的最后一句。 薛蘅却不再落笔,目光望向玉林殿外。 梧桐树下,谢朗正与陆元贞等人围坐一席。他们虽然没有官阶,却因为是平王陪读,所以得以随平王列席盛宴。 自方道之入宫,谢朗便挂念着那件大事,本无心去听这些诗词,只是此时夜清风朗,人人都注目于那个蓝色身影,他便也停了和陆元贞的话语,望向殿内的薛蘅,看她这最后一句,是否会技惊四座。 薛蘅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在看到谢朗后,灵机一动,也未细想,挥笔落墨,待收完最后一笔,神色平静地向景安帝行礼,回到薛季兰身后坐下。 内侍低头看着她这最后一句,微微愣了下,但还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 是尖着嗓子将整首词连贯着大声念了出来: “东岭小雨初霁,西山落霞几度。 北塔望青云,夜市翠湖闲步。 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 景安帝正在喝茶,听到最后一句竟是“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一时掌不住,一口茶全喷在了龙袍上。 内侍们慌忙上来侍候,景安帝手指着薛蘅,又指向殿外谢朗那一桌,哈哈大笑。 谢朗世家子弟,相貌英俊,武艺出众,又是平王的陪读,与柔嘉公主秦姝也是青梅竹马。皇后一直看在眼中,有心将秦姝下嫁给谢朗。 只是谢朗在涑阳素有风流少年之名,他与翠湖珍珠舫的姑娘们交情匪浅,经常带着一些世家子弟在珍珠舫上流连,这名声也隐隐传入宫中,加上秦姝年纪尚幼,皇后便将这念头放了下来。 此刻景安帝听到薛蘅这一句“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想起皇后在自己面前念叨过的事情,不由哈哈大笑。 谢朗风流之名在京城内隐有传闻,一众臣工见陛下大笑,也都哄堂大笑。 坐在左首第二席的谢峻面色铁青,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数席开外不肖子的身影,若非是在御宴,只怕就要当场执行家法。 梧桐树下,谢朗俊面通红,偏又无法为自己“洗冤正名”,眼见陆元贞等人也是憋着笑,气得牙关暗咬,放在桌下的右手运力,“啪”的一声,一双玉箸断为两截。 景安帝笑罢,点头叹道:“小薛先生这首《如梦令》,吟诵涑阳风光,可真是十分应景。朕看,今年这入夏节诗词的头名,就定为―――” 薛季兰神情冷肃,隐含责备地看了薛蘅一眼,离席跪下,“启禀陛下。” “薛先生请说。” “薛蘅这首词,‘小谢’二字不合词格韵律。且诗词最要讲究温柔敦厚,她这首词一味哗众取宠,太过尖刻,有失厚道,不宜取为头名。” 景安帝“哦”了声,再看看谢峻和谢朗的神色,沉吟片刻,转头望向方道之,“依方先生之见―――” 方道之微微欠身,答道:“薛先生言之有理,此词文辞虽佳,但少了些气度。” 薛蘅被薛季兰那一眼看得十分难受,竟似喘不过气来,景安帝的话语也飘浮在她耳边,“既然如此,就依二位先生的意思,此次入夏节诗会不取头名,所有作了诗词的臣工,皆赏赐宫花一枝。小薛先生也赐宫花一枝。” 众臣跪低呼圣,薛蘅也离席跪下,只是心中颇不是滋味。 众人尚未站起,忽听到宫门方向传来充满焦灼意味的长喝,“八百里加急军情!八百里加急军情!” 众人齐齐转头,景安帝心跳陡然加快,猛然站起。 传讯官满头大汗、满身灰尘,扑倒在御座前,大声泣呼,“禀陛下,玛西滩一战,我军战败,燕云大将军,阵、阵亡了!” 景安帝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在内侍的搀扶下稳住,定定神,急道:“快细细禀来!” “是,玛西滩一战,我军中伏,燕云大将军死在敌军乱箭之下,所率两万人马―――” “怎样?!”景安帝厉声道。 传讯官垂下头,泣道:“仅有两千人退守至燕云关―――” 景安帝一阵眩晕,群臣趴在地上,都觉四肢凉透。平王见不幸被自己料中,也心情沉重,悄悄偏头,向陆元贞和谢朗使了个眼色。 传讯官喉咙嘶哑,禀道:“丹族大军一路向南,所幸燕云大将军之前曾留了三万人马在岷山,由裴将军指挥。由玛西滩退下来的两千神武军死守燕云关,血战数日,裴将军派出人马及时支援才没有丢掉燕云关。现在两军正在燕云关至岷山一带交战,战事十分激烈,但我军粮草药材缺乏,将领也十亡六七。裴将军请求陛下,速派大军支援!” 他跪前几步,将手中血书高高举起,泣道:“陛下,玛西滩血流成河,燕云大将军死不瞑目,求陛下速派大军,为将士们报仇雪恨!” 殿内殿外,一片死般的沉寂。那个殷国人心目中的战神,那个曾在西山空手杀虎、被景安帝笑着封为燕云大将军的靳燕云,竟死于乱箭之下。而丹族大军又压到了岷山,所有人心中如被乌云沉沉压着,喘不过气来。有些胆小的文臣想起那凶残成性、烧杀掳掠的蛮夷丹族骑兵,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方道之轻转着手中的酒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片死般的沉寂之中,忽然有一把豪气冲天的声音喝道:“怕什么!和丹族人拼了!为燕云大将军报仇雪恨!” 景安帝与众臣齐齐抬头,只见梧桐树下,谢朗长身而起,英气勃发,傲然环顾四周。 伴随着他的喝声,陆元贞等世家少年纷纷站起,大呼道:“对!和丹族人拼了,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 少年们的呼声震破云霄。所有人望着他们,只觉这些热血少年意气风发、光彩夺目,令满天星辰黯然失色。许多官员更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感同身受,先前因大败而带来的惊恐慢慢消失,数十人相继呼道:“对,和丹族人拼了,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 谢朗右臂力甩白色披风,大步走到御座前跪下,抱拳抬头,大声道:“微臣谢朗,愿以一腔热血精忠报国,愿以这微弱之躯浴血沙场,愿以铁血忠心守疆卫土。求陛下恩准谢朗入军杀敌,为万千将士报仇雪恨!” 景安帝还未发话,谢朗又用力咬破右手食指。鲜血迸溅而出,他撕下披风,在披风上快速书上一个殷红的大字――战。 他高举起披风,眼光有意无意扫了扫一旁的薛蘅,朗声道:“微臣以往多有胡闹,今日得未来的掌门师叔一词提醒,深悔昔日之过。求陛下给微臣一个为国效忠的机会,微臣愿血战至最后一刻,愿将这微末之躯捐于沙场!” 七、少年心事当拿云 乾清殿,巨烛悄无声息地流着热泪,殿内气氛让人窒息。 景安帝和阁臣们经过商议,发出军令,调派雅州道、灵台、谯州军辕的五万人马北上支援裴无忌,并紧急征调粮草药材,运往军中。 可议到由何人率领这五万大军及裴无忌手下幸存的三万人马时,景安帝却犯了难。 一直以来,殷国北线大军由燕云大将军一手统领。他对景安帝忠心耿耿,又勇猛无双,朝中一直不以北面为虞,其余名将多数集中在南方。 谁也没有料到,靳燕云竟会战死沙场,朝廷此时,竟找不到一个富有经验且勇猛善战的人来挑起重担。 更何况,大家都明白,此次谁担当领军大将,谁就能拿下北面兵权。八万大军在手,纵是皇帝,也不得不忌。 弘王早就有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 心要夺这兵权,雍王一向唯他马首是瞻,便力荐由弘王妃的兄长伍敬道挂帅,领兵出征。 景安帝面色阴沉,从案头取了一本札子掷给雍王。雍王拾起细看,却是御史台大夫弹劾伍敬道在故太皇太后阴诞日,于府内饮酒摆宴并传歌姬献舞。 雍王心中一凛,不敢再说,只暗中揣测,太皇太后阴诞已过去两个多月,御史台大夫现在弹劾伍敬道,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景安帝沉吟不语,想了许久,望向大殿左侧一直沉默不言的方道之,“方先生,您看―――” 方道之想了想,道:“裴无忌这个人,我见过。若论英勇,比靳燕云只差少许,若论兵法,倒还强过靳燕云三分。他能守住岷山,足以证明这点。” “先生的意思是―――” “前线大将,裴无忌一人足矣。派过去的将领,关键要起到代表天子皇威、振奋军心、震慑敌军的作用。” 景安帝点点头,正要询问派何人合适,平王出列,单膝跪地,大声道:“父皇,儿臣愿为国尽忠,愿率军出战!” 殿内炸开了锅,皇子身份贵重,纵是出行打猎,那也是关防重重,至于亲自带兵出征,更是少有。当然历代帝王忌讳皇子拥兵自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此番国难当头,平王顺着方道之的话请缨出战,大出众臣意料。 景安帝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銮台下的平王,见他神情坚毅,紧抿着的嘴唇更是似极了一个人,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弘王被平王这一记打得措手不及,还未想好如何修辞,景安帝已动了念,“平王,你真的想清楚了?打仗可不比行围打猎,步步都是杀机啊。” 平王顿首,“儿臣愿为父皇、为秦氏守住北面江山,儿臣不惧生死,求父皇恩准!”他又抬头直视景安帝,“父皇,我等热血男儿,若不能以身报国,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 景安帝想起夜宴时谢朗等人请缨杀敌的情景,那股豪情,在众人最沮丧的时候及时稳住了人心,此时国难当头,若是不允这帮热血少年的请求,岂不寒了人心? 他下了决断,点头道:“好!朕就准你所求,由你带领这五万人马,与裴无忌会合,统领北面军务!” 平王放下心头一颗大石,沉声道:“儿臣遵旨!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誓要将丹贼赶回阿克善草原!”又道:“儿臣恳请父皇应允,谢朗、陆元贞等儿臣的陪读,均随儿臣出征。” 景安帝看向谢峻,“谢卿。” 谢峻正一直为了薛蘅那首词而气恼,既恨不肖子令自己颜面扫地,又怨这小师妹不通人情世故,在众人面前令谢家出丑。后来谢朗当庭一呼,愿以热血报国,挽回了些面子,他心里才稍平静些。可再一想到若陛下真准了儿子的请求,这谢家唯一的独苗要上前线杀敌,又忧心忡忡。 可他深知儿子心高气傲,今日被薛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讽刺其风流禀性,若是不允他入伍,只怕他再也抬不起头来,以后的仕途也是岌岌可危。 景安帝的祖母与谢家太奶奶乃多年的闺中密友,他不愿令老人家为重孙子忧心,便来征询谢峻的意思。 谢峻将心一硬,跪下道:“陛下,犬子顽劣不堪,但唯有一片忠心,对天可表。臣恳求陛下让他到军中历练,也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景安帝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起了安抚之心,和声道:“谢卿。” “臣在。” “当日明远出生,老夫人入宫,与故太皇太后闲谈,故太皇太后说要让明远做皇家的女婿。后来柔嘉出生,故太皇太后还拍掌笑道:可有个重孙女来还这个愿了。朕看明远这孩子天性纯良,有意将柔嘉许配给他,不知谢卿意下如何?” 谢峻受宠若惊,伏地泣道:“谢朗何德何能,竟能以无用之躯尚主。吾皇仁慈圣明,微臣父子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调兵调粮各项事宜商议完毕,天已露白。平王步履沉稳,恭送景安帝离去,转身时眼神与一旁的方道之交汇,微不可察地点头致谢。 他觉今夜之事进行得格外顺利,也替妹子和谢朗欢喜,克制着兴奋之情,匆匆出了玄贞门。 谢朗与陆元贞等人见他出来,纷纷围上。平王笑着拍了拍谢朗的肩,“小谢,到了战场上,咱们好好地比一回,你想藏私可是不行了!” 少年们齐声欢呼,更有几个调皮的,围上来抱住平王的腰,将他举起在原地转圈。 弘王雍王等人满面寒霜,打马而过。 平王落地,再笑着推了推谢朗,“不过本王得事先和你说好,上了战场,奋勇杀敌可以,可不要拼命。你这条小命,得留着回来和柔嘉成亲。” 谢朗不明白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愣愣地“啊”了一声。 平王大笑,指着谢朗道:“大家看看,小谢被封为驸马,高兴得变傻子了。” 少年们醒悟,哄笑着上前,齐道恭喜,调皮的数人将谢朗抓住往空中抛。只有陆元贞,心中苦涩难言,慢慢地退后了几步。 谢朗脑中一片迷糊,他没有料到,陛下竟会将柔嘉公主许配给自己。他虽与秦姝一起长大,但只待她如亲生妹妹一般,并无丝毫男女之情。此刻终身大事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定下,他茫然失措。但君命难违,在这出征的当口,也无推却的可能。 他转而想到可以出征沙场,立觉精神抖擞,等少年们将他放下,俊面生辉、开怀而笑。众人更狠狠地调侃了几句。 大家都知军情紧急,遂各自急急回府准备,只等平王接过御赐兵符,便要离京。 谢朗夙愿得偿,想到终于可以入伍从军,雀跃万分,可一想起回去后如何说服太奶奶和一众姨娘,便又有些发愁。 晨曦中,远远望见家中的高门大楣,他拉住座骑,满面为难之色,半晌方挠了挠头,在家丁们的簇拥下入了府门。 刚过照壁,一群人挟着香风,呼天抢地,拥了过来。 “明远,你可不能上战场啊!”二姨娘想是熬了通宵,眼眶有点黑,不见平时的精明利落。 “明远啊,你是独子,谢家还靠你来承继香火,你怎么能丢下太奶奶、老爷和我们啊!”三姨娘也没睡好,连她那支最爱的玉蝶簪也忘了戴上。 “明远啊,你要是去了战场,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姨娘会心疼死的。”四姨娘双目红肿,必是哭了几场。 五姨娘已说不出话来,揪着谢朗的衣袖,嘤嘤而泣。 谢峻嫡妻生下谢朗后便撒手人圜,其后谢峻再娶了四房妾室,却都无所出,谢家便仅谢朗一根独苗。四位姨娘因为无所出,加上谢朗自幼便长得冰雪可爱,四人都将他视如己出。四位姨娘在打马吊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 时那是生死对头,但在对谢朗的疼爱呵护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先前谢峻回府,说起陛下已准了谢朗随平王出征。五姨娘本抓了一手天糊清一色的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谢朗,一口气没回过来,竟当场晕倒。 这边五姨娘还没醒,那边四姨娘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幸二姨娘遇事沉稳,伺候谢峻歇息后,又命人将消息瞒着太奶奶。闹哄哄到天亮,见谢朗回府,四人终于再也按不住满心的担忧,围着他哭了起来。 谢朗头疼不已,但他素来敬重四位姨娘,只得劝了这个又劝那个。但哄得唇干舌燥,仍不见成效。 他正仰天长叹,“笃笃笃!”拐杖用力戳地,苍老威严的声音由廊下传来,“哭哭哭!就只知道哭,成何体统!” 八、男儿事长征 谢朗忙上前跪下,“朗儿不孝,求太奶奶恕罪。” 太奶奶沉着脸,目光扫过堂前,四位姨娘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轻声唤道:“老祖宗―――” “明远,你随我来。”太奶奶不理会上来搀扶的丫环,步子迈得很大。谢朗连忙跟上,忐忑不安,唯恐太奶奶仗着和故太皇太后的关系,入宫向陛下请求将自己留下。 太奶奶却一直沉默,大步走向松风苑,下人们知那是她清修的禁地,不敢再跟,只谢朗一人惴惴不安地跟着。 太奶奶在苑中松树下站定,晨风将她鬓边银发吹得丝丝扬起。谢朗心里难过,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太奶奶,朗儿想在出征之前,给您再梳一次头发。” 谢朗自幼丧母,谢峻当时忙着治理水患,四位姨娘又无育儿经验,是太奶奶一手将他带大。听到这话,她微微侧头,强忍住就要落下的泪水。 谢朗从房中拿来木梳,请她在椅中坐下,低头替她梳着十分稀疏的白发,喉头哽咽,“太奶奶,以后,您不能再吃蚕豆了,再吃的话,左边那粒牙齿会保不住的。” 太奶奶本满怀忧心,被他这句话逗得一笑,心情也平静下来。等谢朗替她将头发挽好,沉声道:“明远。” “是。”谢朗转到她扑通跪下。 “我来问你,谢家子孙,最要谨守的是哪几个字?” 谢朗抬头,道:“忠、孝、情、义。谢家男儿,当谨守这四字。” “是,你记住这四个字。你战场英勇杀敌,才是为国尽忠,对长辈尽孝,也是对百姓有情,对同袍弟兄尽义。你能做好这四个字,才是我谢家的子孙,你若亏了其中一个,便不用再回来见我!” 谢朗哽咽难言,用力磕头,“是。” 太奶奶低头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道:“去给你娘道个别吧,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谢朗说不出话,只是磕头。他走到院门口,再回头看了看,终于狠下心,转过身往供奉着娘灵位的祠堂奔去。 “明远,明远―――”太奶奶低低唤了两声,踉跄走到西侧的小角门处,在角门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她正啜泣,角门外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会哭,还跟我保证说不会哭,都几十岁的人了,说话不算数。” 太奶奶抬头,将拐杖在地上用力顿着,怒道:“我没哭!再说了,我就说话不算数了,你想怎么样?!” 门外那老人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听到她又在哽咽,烦道:“好了好了,你别难过了,我去跟着他。等他在战场上玩够了,我会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的。” 太奶奶横了那扇黑色小门一眼,“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明远少了一根头发,我找你算帐!” 门外老人嘿嘿一笑,“我这么做,有好处不?” “你要什么好处?” 门外老人似是不敢开口,许久才试探着道:“阿兰,咱们有五十年没见过面了吧?总是这么隔着门说话―――” 太奶奶面色一沉,站起来,“单风,你答应过我的,今生今世,若再见我的面,下辈子便不能再和我在一起。” 门外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轻声道:“是,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要做到。罢罢罢,阿兰,我和明远都不在你身边,你得保重。明远说得对,不要再吃蚕豆了,我可不想在奈何桥上与你重逢时,你是个缺了牙齿、说话漏风的老太婆!” 太奶奶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终于忍不住卟地一笑,在眼眶里蓄了多时的泪水,也沿着满面皱纹缓缓淌落。 谢朗满心愧意与挂念,却只能硬着心肠低头往前走。经过秋梧院,听到“吱呀”的关门声,抬起头,正见薛季兰和薛蘅从院中出来。 他恨恨地盯了薛蘅一眼,上前给薛季兰行礼,“师叔祖。” 薛季兰语含怜爱,“朗儿别这么多礼,快去给你娘道别吧。” 谢朗一愣,不明白师叔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向娘道别,他轻声应是,忍不住横了薛蘅一眼,才往祠堂方向奔去。 薛蘅冷哼一声,薛季兰停住脚步,“阿蘅。” 昨夜御宴,薛季兰当众指出薛蘅所作之词过于刻薄、有失厚道,薛蘅心里便一直不能平静,此刻听她隐有责备之意,心中难过,低下头,“娘―――”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薛蘅自十五岁那年取得天清阁年考首名后,便再未听到娘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虽然内心深处,她认为自己不过是将谢朗风流本性如实写出来而已,但还是低声道:“昨夜那首词,是阿蘅考虑不周。” 薛季兰道:“阿蘅,你要知道,执掌天清阁,并不是单靠你的文才武功就能做好的。做人,特别是做一阁之主,你切记要圆通包容,不要伤人自尊,不要揭人之短,更不要―――”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有家丁气喘吁吁跑过来,“薛先生,圣旨下,宣您和小薛先生接旨!” 谢府中门大开,香案前乌压压跪了一院子的人,只有太奶奶为诰命,又有故太皇太后亲赐鱼符,免跪听旨。 宣旨内侍带来了三份旨意,一份是封谢朗为左骁卫副将,从四品,命其即日随平王出征; 一份是圣命以柔嘉公主下嫁,封谢朗为驸马,先行订亲,待谢朗从前线归来后再择吉日成亲。 第三份圣旨却是下给薛氏母女的。昨夜景安帝本要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给薛蘅玉印加符,封其为天清阁下任阁主,但被前线军报一搅,这事便搁了下来。此时这道圣旨便是命内侍总管带了玉印前来,在薛季兰奉上的特制鱼符上沉沉盖印,完成了天清阁阁主就任前最重要的一步。 待宣旨太监离去,五姨娘眼圈一红,二姨娘则吩咐侍女们赶紧去给谢朗准备衣物和路上吃的东西。正闹成一团,太奶奶将拐杖用力戳地,“都给我站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 住!” 几个姨娘不解,太奶奶举起拐杖,一一点着,“你,你,你们,干脆都随明远上战场好了。一个给他准备吃的,一个给他烧热水,再多几个给他洗衣裳!” 谢朗没憋住,低头一笑,又向二姨娘道:“二娘,军营中自会有发下来的军服。再说了,殿下都得和士兵们吃同样的军粮,以示甘苦与共。” 几位姨娘无奈,只得又围在谢朗身边,絮絮叨叨、依依不舍。 薛季兰微笑着招了招手,谢朗看得清楚,过来行礼,“师叔祖!” 薛季兰忽然右手一扬,抓起院中一根竹棒扫了过来,谢朗吓得向后便倒。 薛季兰步步紧逼,手中竹棒隐有风雷之声。谢朗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在地上拾了一根竹棒,运起枪法,才能勉力招架。 四位姨娘齐声惊呼,被谢峻喝住。院中二人斗得激烈,众人都被逼到檐下站着。 谢朗明白师叔祖是在指点自己的武功。他自幼喜好习武,但谢峻怕他惹事生非,一直不给他延请武术教习。他却在七岁那年,机缘巧合,被杏子巷卖香烛的单爷爷看中,夜夜来授他武艺。 他不知单爷爷的武功有多高,学武也很辛苦,他凭着一股子激情苦练了三年,及至十岁那年入宫陪读,和宫中侍卫交手,竟在三十招之后才落败,这才知单爷爷竟是武林高手。 再过数年,他已鲜有敌手。虽可能还比不过宫中三大侍卫总管,但“涑阳小谢,枪箭双绝”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此刻薛季兰的竹棒如风轮般使出来,竟比单爷爷的枪势还要强上些许。谢朗喜得心头痒痒,用心记住她的棒势,越打越是兴起。直到薛季兰连扫十八棒,一个旋身,收住竹棒,谢朗方扑倒在地,“多谢师叔祖!” 薛季兰面色不变,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片,递给谢朗,“你的枪法是极不错的,但也有个命门。你让做铠甲的人将这铜片镶在那处吧。” 谢朗也听单爷爷说过这话,忙双手接过铜片,“多谢师叔祖!” 谢峻大喜,掌门师叔竟将天清阁至宝“麒麟片”送给儿子,实是天大的恩德,忙上前来致谢。 薛季兰道:“悯怀不必多礼,我的事情也办好了,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谢峻知不便相留,只得躬身道:“我送送师叔和师妹。” “不必了,朗儿即将出征,你们一家子好好说说话吧。”薛季兰再向太奶奶躬身致意,往府门走去。 薛蘅向太奶奶和谢峻欠腰致别,直起身,与谢朗眼神对个正着,二人均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憎恶之情。她神色淡漠,转过身,追上薛季兰。 空中一声鸣叫,谢朗心呼不妙,连着向后翻腾数下,才避过小黑的利喙。小黑见他狼狈的样子,得意地叫了数声,黑翅高展,消失在高门大院之外。 谢朗恨不得将这只扁毛畜牲的毛给拔光,再剁了清蒸红烧油炸才能解气。只是四个姨娘又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只得怒哼一声,将这笔帐暗暗记在了薛蘅头上。 薛蘅随薛季兰出了谢府,见她往城东走去,神色虽然很平静,但始终不发一言。薛蘅不敢多问,只随她默默走着。 二人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城东的青云寺。由青云寺红墙西面的山路往上走,是一片极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隐见一处屋角。 薛季兰在竹林小径前默立了很久,风吹起她的裙裾,那簌簌轻响,听在薛蘅耳中如一股汹涌激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季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阿蘅,咱们走吧―――” 她正要转身,竹林中忽然传出一缕琴声。琴声铮然数下,如清风朗月,又似高山流水。薛蘅这一生中,何曾听过这般朗澈的琴音,便停住了脚步。 琴声渐转欢快,洋洋洒洒,让人宛如置身和风丽日下、青天碧水间。薛季兰默默听着,身子微微发抖。 她闭上双眼,又睁开来,急速转过身,右足却不小心跘上一块石子,向前一扑。薛蘅忙伸手扶住,“娘,怎么了?” 薛季兰勉强笑道:“没事,走吧,我想去给明远他们送送行。” 涑阳北门外的穜谷坡,马蹄踏踏,铠甲生辉。 由于此次支援裴无忌的五万人马主要调自雅州道等地,平王从京城仅带去骁卫营三千、武卫营三千。军情紧急,这六千人马将星夜北上,到雅州道与那五万主力会合后,再驰援岷山。 鼓号齐响,声震天地,景安帝依礼祭天告祖,六千精兵跪地呼圣。景安帝满面郑重之色,将半边兵符交给玄甲铁衣的平王,再勉励了他几句。平王叩别父皇,号角齐吹,六千将士齐齐上马,启程北上。 明黄龙旗下,景安帝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往将士们离去的方向走着。众臣不敢相劝,唯有默默跟着。 天空中,一群雁鸟飞过,景安帝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老三,你要平安归来才是。” 听到这句话,他身边一名内侍装扮的人再也按捺不住,抢过侍卫手中马缰,娇喝一声,向北追去。 景安帝急呼,“柔嘉!”见秦姝充耳不闻,打马而去,忙挥手道:“快,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侍卫们这才知柔嘉公主竟装成内侍,跟着陛下前来为平王送行,忙分了一部分人上马疾追。 秦姝狂抽骏马,双眸中盛了多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啪”掉落。 “皇兄,明远哥哥,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一定要―――”她默默念着,前方漫天旌旗,她却似只看见王旗下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只想追上去,再听他们唤一声“柔嘉”,再在他们宠爱的目光下,如小雀鸟一般唱歌。 可她终在杏林前勒住座骑,长久伫立,遥望着王旗下那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战马奔腾,驰过石鼓山脚时,薛季兰与薛蘅正站在山腰处的离亭内。 望着王旗卷舞,黑压压的人马驰过山路,薛季兰叹了口气,“六千儿郎去,不知几人回。唉,南面疆土未定,北面又再起战火―――” 薛蘅遥望天际一抹浮云,低低道:“怜我世人,忧患苦多。” 薛季兰沉默片刻,道:“走吧,我们今晚还要争取赶到贺郡。” 薛蘅再回头看了看涑阳方向,觉这半个月的光阴,如同一场梦,她终要由这繁华富庶的京城,回到那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洺北孤山。 番外、打雀英雌传 景安六年,夏,四月,已未。 谢府,秋梧院西偏房内。 “七饼!” “吃,五六七!” “慢着,我要碰!” “慢着,七饼可是炮,四七饼,两头杠!咱糊了!”四姨娘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 肖馨兴奋得连连拍桌,又到三姨娘的荷包里拿银子。 三姨娘冉华容连当几圈炮手,恼羞成怒,将牌桌上的骨牌一顿乱搅,“不来了!你们偷牌的偷牌,放水的放水,合着欺负我一个!再也不玩了!” 二姨娘花想容斜着身子,闲闲道:“老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牌了?看到了就要捉现行才是。再说,谁给谁放水?这一局,你连吃三个牌,可都是老四放给你的,你自己最后关头要当炮手,还能怪谁?” 三姨娘紧按着荷包,不让四姨娘抢去,发狠道:“反正你们就是嫉妒我长得漂亮,合着伙来欺负我!” 五姨娘戴瑜忍不住了,怯怯唤道:“三姐―――” 三姨娘和四姨娘还在纠缠,没有理她。五姨娘又怯怯地唤了声,“三姐―――” 三姨娘一边按着荷包,一边怒道:“有屁快放!” “三姐,你左边袖子里还有张牌―――” 三姨娘噎住,手一松,四姨娘已将荷包抢了去,从里面拿出一锭碎银子,眉开眼笑,坐回原位,用力洗牌,“来来来,再来!” 三姨娘气得用力敲了一下五姨娘的头,“你少说句话会死啊!”又发狠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非扳回本不可!” 二姨娘“嘘”了声,道:“小声点,别让老祖宗听见了。这里可是咱们最后一个隐秘地方,谁要是声音大,把老祖宗招来了,谁就下桌子,还要负责借银子给老祖宗。”另外三人连忙点头,屋内一时只听到摸牌和出牌的声音。 摸得两圈,二姨娘喝了口参茶,道:“也不知明远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谢朗,四个人都停住了动作,五姨娘幽幽叹了口气,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三姨娘素来欺负她性子弱,撇嘴道:“哭什么哭!明远不是在信中说了吗?岷山守住了,他也连斩敌方三员大将。听说军报入宫,陛下龙颜大悦,皇后娘娘也连声夸赞咱们明远呢。” 四姨娘右手撑住下颔,遥想谢朗手持银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样子,轻叹道:“可惜咱们是女子,不能上战场,不然真想去看一看明远的威风样子。” “想吧你。”二姨娘摸牌,看到正是自己想要的五饼,控制住不露出笑容,丢出一张三条,淡淡道:“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上战场的。你下辈子投个男儿身,那还差不多。” 五姨娘忽想起到谢府来过的那位天清阁阁主薛季兰,道:“要是能象薛阁主那样,走遍殷国,被人尊呼为一声‘薛先生’,这一生也不枉为女子了。” 四姨娘双掌合什,道:“说起来,倒真要感谢薛先生。听明远信中说,若非薛先生给的那块麒麟片,他就要被丹贼那个什么王爷一枪刺中命门,真是险啊,阿弥陀佛!” 二姨娘却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老爷昨天收到孤山来的信,那薛先生,上个月过世了。” “啊―――”另外三人齐齐张嘴,四姨娘忙念了声“阿弥陀佛”,又问,“怎么会这样?上次薛先生来京,可还好好的,她不过四十来岁的人,怎么会―――” “具体的也不清楚。”二姨娘叹道:“老爷一宿没睡,一直在叹气。感叹师叔英年早逝,又说接掌天清阁的,便是上次随薛先生一起来咱们家的那个小薛先生,说她毕竟年轻,又是女流之辈,也不知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室内陷入沉默,三姨娘趁这几人都在发愣,偷偷顺了张牌进来,又偷偷换了张牌出去。见没被发觉,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极平静,“这人啊,今日不知明日事,说不定哪天,一伸腿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咱们还是多多积福行善,要不,明天去万福寺烧香吧。一来求菩萨保佑明远,二来也为薛先生上炷香。” “不去。”五姨娘娇滴滴道:“天气太热,不想动。” 三姨娘顿时一副鄙夷的神态,“就你娇气些,你若是不去,夜市上新出的玉蕊粉,我可不会给你带回来。” 五姨娘丢出一张牌,赌气道:“不带就不带。反正我也是人老珠黄,又不图生个一儿半女,又不图被老爷宠爱,只图明远平安归来,早些和公主成亲,再生几个孙子孙女让我抱抱就可以了。” 说起未来的公主媳妇,几个人顿时来了精神。四姨娘道:“也不知这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这都打了一年了,也应该要打完了吧。我还指着明远早些回来,和公主成亲呢。” “公主怕也是等不及了。”五姨娘嘻嘻一笑,“前儿个她还巴巴地派了抱琴来给老祖宗送什么桃子,还不是巴望着从咱们这儿得到明远的只言片语。可你们说,明远这傻小子,怎么就不给公主写封信呢?或者,在给老爷和老祖宗的信中提提公主都好啊。害得咱们只能捏造那么几句话来哄人家小姑娘。” “就是,明远这小子,只在信里说这仗打得多么激烈,吃的用的是多么艰苦,头半年,还和那老将裴无忌吵了一架,被平王殿下装模作样地责打了几板子,颇吃了些苦头。唉,也不知他到底过得咋样?” “唉呀,咱们明远实心眼,从小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这日后要是和公主吵起架了,可怎么办?” “放心吧,公主一颗心全在咱们明远身上,又是那么善良的性子,自会让着他的。” “就是,别瞎操心了。”二姨娘不动声色地打了一张牌,道:“我昨天问了老爷,公主也过了及笄之礼,只要明远得胜回朝,马上就会举行婚礼。咱们得及早准备才是,到时大家都不准偷懒。” 她转向五姨娘道:“特别是你,不准假装生病。” 五姨娘委屈道:“谁装病了?人家确实是身子骨弱嘛。二姐,你放心,明远成亲,我就是爬也要爬起来,看新媳妇进门的。” 三姨娘打了张牌出去,讽道:“到时你还是回床上养着比较好,免得大家还要看你装出一副受累的样子,说我们这也没做好,那也没做好。” 四姨娘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五姨娘恼了,将牌一推,“不玩了!” 二姨娘正抓了张牌,看清楚后尖叫一声,“糊了!自摸,清一色!”她十分兴奋,连拍着桌子,却见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低头一看,只见桌面上的骨牌已被五姨娘推得乱七八糟。自己那一手清一色的好牌自然也被推得看不到原来的模样。 二姨娘愣了一瞬,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五姨娘知自己理亏,起身就跑,二姨娘捋着袖子追了上去。 三姨娘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抓了把瓜子慢慢磕着。 四姨娘一边抹牌,一边絮絮叨叨道:“二姐,五妹,你们这样闹,会把老祖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 宗引来的―――” 景安七年,夏,四月,已未。 谢府,澄漪院放酒的地窖内。 虽是夏初,地窖内却十分阴冷,五姨娘披上了夹衣,仍瑟瑟直抖、牙关轻敲,“二、二、二姐,我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玩吧,这里太冷了。” “你倒说说,这谢府之内,还有哪处是老祖宗没找到过的?”二姨娘冷笑。 三姨娘磕着瓜子,道:“谁让你那次得意忘形,让老祖宗听到声音找到了秋梧院,咱们没地方躲了,只能躲到这里来。” “就是,老祖宗虽然出牌慢了点,牌品相当臭,又从不拿私己银子出来和咱们玩,但她总是长辈。依我说,倒不用躲,她老人家想玩,咱们陪她玩就是,只不过,五妹你就不用上场,在旁边端茶递水好了。”二姨娘闲闲道。 五姨娘无奈,只得打起精神摸牌。口中嘟囔道:“我不也是看老祖宗年纪大了,经不得刺激,她玩马吊又容易兴奋,怕她有个好歹吗?” 牌过几轮,她倒还小赢了一点,便也渐渐忘记了寒冷。 二姨娘的大丫环红蕖进来,替几人斟上参茶,轻声道:“看过了,老祖宗正午睡,一时半会不会醒。听墨书说,老祖宗说醒来后要到佛堂静坐参禅。” 四人大喜,放松了不少,随着“战事”的激烈,争执之声也越来越大。 三姨娘这日手气特背,不到一个时辰,便输光了荷包里的银子,眼见又放了五姨娘一炮,气得将桌子拍得“呯呯”响,“见鬼了见鬼了,你们一定是使诈,联合了来对付我!” 五姨娘哼道:“少废话,给银子!” “不给!输光了,没银子!” 五姨娘起身来取她的耳坠子:“没银子,就拿这个抵数!” 三姨娘慌忙躲开,怒道:“这个不能给!” “为什么不能给?!” “这可是我三十四岁生日时,明远巴巴地让金匠按最新式样打了,送给我的。要是他回来,我还得戴上这个去接他,当然不能给!” 她这句话顿时勾起了众人对谢朗的思念之情。五姨娘也一时忘了索要赌债,坐回原位,撑着下颔,幽幽道:“唉,都两年了,这仗还没打完。” “是啊。”四姨娘叹道:“明远这小子,也不知咋回事。去年的信是一个月一封,今年倒好,三四个月还不见一封信回来。好不容易盼到一封信了,他也没说什么,只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也不知他过得到底好不好,万一、万一受了伤,咱们也不知道。” 二姨娘压低了声音,“听老爷说,丹族人被咱们的大军赶到了萨努河以北,本可以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回阿克善草原,但咱们的粮草一时没跟上,军中饿了数日,平王殿下也只能和士兵一样吃草根树皮,又杀了一些战马,才度过危机。这种情况下,明远自然没心思给咱们写信了。” “那他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啊?”五姨娘相当心疼。 “老爷说了,让他吃点苦,才是正经事。正因为军中缺粮,明远请缨去夺丹贼的粮草,只带了一千精兵,一昼夜行数百里,夺了一批粮草回来。平王殿下上表给明远请功,陛下封了明远为骁卫将军,听说那个最难缠的老将裴无忌也开始对明远赞赏有加了呢。” “阿弥陀佛!”四姨娘念了声佛,道:“明远下次可不要这么冒险才好。” “就是,他是堂堂驸马,何必拿这尊贵的身子去冒险,公主可不想没过门就成为寡―――”五姨娘幽幽道。 “呸呸呸!快吐口水!”三姨娘骂道。 五姨娘有些尴尬,便想起了三姨娘的赌债,再起身去摘她的耳坠,“你先把这帐给结了!” 三姨娘哪肯,与她厮闹起来,躲闪间正撞上端着鸡汤进来的大丫环红蕖和绿柳。“呛啷啷”响声在地窖内久久回响,瓦缸和瓷碗碎片到处都是。 而三姨娘、五姨娘、红蕖、绿柳身上,也溅满了鸡汤。 众人正十分狼狈之时,地窖入口,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哈,可逮着你们了―――” 景安八年,初春,正月二十。 谢府,二姨娘的“留芬阁”内室澡屋内,深蓝色的粗麻布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屋内点着数支蜡烛。 二姨娘按住桌面,一脸严肃,“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回谁要是再闹事,把老祖宗引来了,别怪我扣她的月例!” 另三人忙点头,“二姐放心!” 五姨娘怯怯道:“这里会不会太危险,我总感觉老祖宗随时会找来。” 三姨娘语带不屑,“这你就见识浅了,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祖宗绝对想不到,咱们竟会就在这留芬阁玩马吊。再说,院门口有红蕖守着,只要她叫一声‘老祖宗’,咱们就不出声,老祖宗怎么会到这黑黑的澡屋子里来查看?” 四姨娘连连点头,“三姐说得有理。” 五姨娘也放下心,全情投入到“战事”中,不多时便赢了数两银子,喜得眉花眼笑,总算克制着没大声笑出来。 二姨娘也心情舒畅,边出牌边低声笑道:“话说回来,咱们玩了今天,明天可得干正经事了。明远马上就要回来,他这一回,封爵、领赏、庆宴自是少不了,只怕马上就要和公主成亲,谢府可有得忙了。” 三姨娘喜道:“是,二姐放心,咱们就玩了今天,明天开始办正事。昨儿个我兄弟媳妇来,还说咱家铺子新到了一批南梁国的丝绸,正好办喜事用。” “嗯。”二姨娘点点头,转向五姨娘道:“老五,这酒,可都得由你娘家包了。” “好。”五姨娘应得格外爽快,“就等着这一天,早和我大哥说了,大哥说能为明远娶公主准备酒,那是添光生辉的事情。” 四姨娘家境却没有三姨娘和五姨娘好,闻言便低声道:“二姐,那我―――” 二姨娘素怜她出身贫寒,忙道:“你来帮我的忙,这里里外外,我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总不能请老祖宗出来理事。” 四姨娘连忙点头,“放心吧,二姐,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三姨娘打出手中的牌,道:“不过我说明远这孩子,可真是。从去年到今年,就回了一封信,还只一句话,什么‘战事将定,不日回京”。你说说,这叫咋回事?是不是把我们都忘了啊?” “唉,三年没见,也不知明远长高了没有?下下个月可就是他二十岁的生日。小柱子那天听从前线回来的伤兵说,明远黑了不少。” 二姨娘也十分想念谢朗,发了一会呆,在五姨娘的催促下才乱丢了一张牌出去,道:“是啊,他这一句话,可把我害苦了。昨天公主不是派抱琴来给老祖宗送宫花吗?又到我这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 里打探明远的消息,我只得再撒了一回谎,说明远写了信回来,请我们代他向公主表达思念之情,还胡乱诌了一句诗。” 五姨娘向来自恃有几分诗才,忙问,“什么诗?说来听听。” 二姨娘想了想,道:“是北梁国大才子赵醉的那句。我看老爷经常在姐姐灵前念叨的,什么来着,对了,是‘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 五姨娘拍掌笑道:“二姐,我服了你了,这句诗,保管让公主喜翻了一颗春心!” 二姨娘得意道:“以后明远安享公主柔情蜜意时,可不能忘了我的功劳。” 四人想象着谢朗得胜回朝、迎娶公主、洞房花烛夜的情形,都笑出声来。忽听到外面传来红蕖大声的呼唤,“给老祖宗请安!” 四人面色齐变,手忙脚乱地吹灭蜡烛,又都屏气敛声。 不多时,拐杖点地声传来,隐隐听到太奶奶在外屋子转悠,似是在问红蕖,“你家主子呢?” “回老祖宗,主子和三位姨娘都去街上了,说是少爷快回来了,要去置办一些物事。临走时主子吩咐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说要是老祖宗睡午觉醒了,就让我们好生侍候着。” 太奶奶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得片刻,拐杖声远去,院门也“吱呀”关上。 四人齐吁了一口长气,又都忙着点燃蜡烛,三姨娘得意道:“我说这里最安全吧。” 四姨娘笑道:“三姐这主意还真是不错。” 五姨娘笑着摸牌,“咱们好不容易―――” “嘭”声响起,澡屋子门被大力推开,太奶奶站在门口,笑得十分得意,“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四人脸色都不好看,却只得齐齐站起行礼,“给老祖宗请安!” 太奶奶笑眯眯走过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骨牌,“你们四个,今天谁赢了?” 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齐齐指向五姨娘,“五妹。” “你既赢了,就让位,我来!”太奶奶把五姨娘一推。 五姨娘只得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又不敢告退,忽想起荷包还放在桌子上,忙弯腰去拿。太奶奶却一把按住,“反正是你赢回来的,我接你的位,就算我的本钱好了。” 五姨娘叫苦连天,看见三姨娘面上的幸灾乐祸之色,恨恨地盯了她几眼,噘起嘴站于一旁。 太奶奶将拐杖放下,笑着摸了张牌进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等另外三人不耐烦地打起了呵欠,她才打了张七条出去。刚将牌放下,便马上催二姨娘,“快出,快出,就你慢!” 九、凯歌归 正月二十八的下弦月,如同一抹淡淡的白烟,袅袅娜娜地挂在柳梢头。 秦姝嘴角含笑,望着案上的澄心笺。细薄光润的罗纹笺纸上,乌丝栏中,用端秀的小楷写着一句诗------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 这是明远哥哥托二姨娘转给自己的诗。三年了,他为避嫌,没有给自己写过只言片语,却托二姨娘带来这情意深重的-------- 她慢慢伸出手去,抚摸着澄心笺,如羊脂般白腻的手指划过诗句,在“情”字上长久地摩挲。 大宫女抱琴进来,看着秦姝颊边的两团红晕,还有那痴痴的眼神,抿嘴一笑。 “公主,早些歇着吧。”她将手中披缕替秦姝披上,道,“春夜料峭,您若是不小心生病了,明天可怎么去见咱们的驸马爷呢?” 秦姝跺了跺脚,伸手来拧她的面颊。抱琴笑着躲闪,闹得一会,秦姝拉住她的手,两人并肩伏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抱琴。” “是,公主。” “听人说,皇兄这三年变了很多,他是不是长高了,还是瘦了,或者是黑了呢?” 抱琴憋住笑,“平王殿下有没有变,奴婢可不知道。但奴婢那天去给太奶奶送宫花,小柱子告诉我,谢将军倒是比三年前高了些,也黑了些。” 秦姝默想了一会儿,面颊红晕更深,又低声道:“抱琴。” “嗯。” “皇兄好不容易将丹贼赶了回去,也不知道他这三年,吃了多少苦。” 抱琴幽幽叹了口气,“唉,平王殿下有没有吃苦,奴婢可真不知道。但奴婢听说,谢将军可吃了不少苦,听说但凡有难打的战役,谢将军必是第一个请缨;听说他和骁卫军的士兵们同吃同住,身边连个伺候的亲兵都没有;还听说,他曾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就为了和那个裴无忌打的赌,要守住赤水原。” 秦姝也叹了口气,不过过得片刻,她心情又舒畅起来,“抱琴。” “是,公主。” “这仗总算打完了,丹族人也被赶回阿克善草原了。皇兄也总算要回涑阳了。” 抱琴也替她欢喜,将手一合,笑道:“是啊,明天,咱们就可以见到得胜回朝的谢将军了。” 两人笑成一团,秦姝满心的幸福和欢喜无处宣放,激动下,她拉住抱琴的手,双眸闪亮,“抱琴,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涑阳北郊,有一处高坡,坡上树木茂密。初春的寒雾在晨曦下升腾,不时有雀鸟从林中飞起,飞向东面渐亮的天空。 秦姝与抱琴坐在最高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遥望着北方的官道。抱琴嘟囔道:“公主,奴婢这真是最后一次帮你溜出宫了,回头若是被娘娘责骂,或是被邓公公关了黑屋子,公主可不能见死不救。” 秦姝抱住她的左臂,仰面笑道:“好姐姐,不会的啦。我不过想早点看到皇兄,只要远远看他一眼,我就马上回宫,母后不会发现的。” 抱琴板着脸,“那咱们就说定了,只要看到平王殿下,不管他身边有没有那个人,咱们就回宫。” 秦姝窘了,将她的手一甩,抱琴笑了出来,“好啦,那就只要看到谢将军后,咱们就回宫。” 林间,有鸟儿在婉转啼唱。秦姝只觉时间过得太慢,不停地问着抱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抱琴先是很耐心地回答,“礼部定的是巳时一刻在穜谷坡举行犒赏大典,这里距穜谷坡不远,估计辰时末,平王殿下就会率着将士们经过这里。” 秦姝却仍过得片刻,便再问一遍,抱琴再答两遍,懒得理她,自顾自地依在树干上合眼小憩。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秦姝大力将她摇醒,“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抱琴没提防,险些跌下树去。所幸她反应敏捷,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功,稳住身形,嗔道:“公主,你这样大声,会让人发现的。若是让骁卫军们看到他们谢大将军的未婚妻,巴巴地在树上等着他,可就―――” 秦姝忙镇定了些,马蹄声愈发清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 晰,官道尽头,黑压压的人马,渐驰渐近。 此时天已大亮,这日竟是初春难得的晴天,清晨的阳光穿破层层云团,投在数千人的铠甲上,熠熠生辉。 秦姝说不出话来,紧揪着抱琴的衣袖。抱琴张目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三千骁卫军、三千武卫军出征,看样子,只回来三千人。唉―――” 秦姝一愣,过了片刻,双手合什,低低念颂,“只求菩萨保佑,我大殷再无战争之虞。” 三千铁骑急速驰来,震得小山丘微微颤抖。队伍前列,一骑白马在众人的拱扈下格外显目,马上之人皮弁拢发,银甲加身,身形威峻,正是平王秦磊。 秦姝泪眼朦胧,看着平王越驰越近,又慢慢望向紧随着平王、玄甲铁衣的谢朗。 他黑了些,似是高了些,又结实了不少。以往他骑马时总是英姿勃发、意兴飞扬。而此刻,他策马而驰,沉稳如高山;原本英俊的面容,也如同经过战火洗礼后的岩石,多了些坚毅与挺拔。 喝马声中,黑压压的骑兵紧随着平王,迅速驰过山坡下,又带起满天灰尘远去。 抱琴回过头来,只见初春的阳光照在身边少女的脸上,她正向着熙阳微笑,漆黑的双眸绽放着幸福的光采,她浓密黑亮的乌发,似乎也在晨风中翩然起舞。 涑阳城北门。 平王目光沉静,端然坐于马上,望着北门上那两个斗大的“帝都”二字,沉默了一会,叹道:“终于回来了。” 谢朗与陆元贞互望一眼,都难按满腔兴奋之情,“是啊,终于回来了。” 平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千骁武两军,再看看乌压压挤来的人群,却没有再说话,轻喝一声,策马进城。谢朗与陆元贞微笑着抽响马鞭,紧随在后。 铁甲大军后列,奉命前来为平王犒赏的弘王冷冷一笑,雍王听得清楚,也冷笑一声。 两人慢悠悠地落在最后面,看着前方热闹的情形,雍王话语中忿然之意甚浓,“大哥,若是当日由你领兵出征,也用不着打上三年。老三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将士,还好意思―――” 弘王举起右手,止住他的话语。待周边的人都离得远了,弘王方道:“老二,你莫看老三这仗打了三年之久,似是不值一提。但恰恰是这三年,他精心谋划,掌控了北疆全局,甚至连裴无忌这块硬石头都投向了他。” 他又望向前方,道:“老二,方才老三身后那两个小子,你可觉得他们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雍王道:“小谢黑了些,陆元贞这小子倒没太大变化。” “不。”弘王摇了摇头,目光越发幽深,语调也越发别有意味,“三年啊―――老三变成什么样,我还真看不透。但你看谢朗和陆元贞那两个小子,若说三年前,他们还只是一把利剑,寒光闪烁、夺人心魄。但三年之后,我发觉他们就象淬过火、饮过血的绝世好剑,收敛了锋芒,隐去了锐气,静静躺在剑鞘中。但只要它的主人将它从宝鞘中抽出―――” 他抽出鞍旁长剑,运力一挥,身下座骑的几绺鬃毛被砍落下来。他吹了吹粘在剑刃上的鬃毛,缓缓道:“他们将无-坚-不-摧!” 雍王愣了许久,才道:“大哥,那怎么办?” 弘王嘴角牵出一丝冷笑,“一千多年前,楚君求长歌剑不得,便索性将长冶子一门悉数斩杀,令长歌剑永埋于绝壁之下。长歌不出,楚君的夜雪剑便再无敌手!” 平王回宫拜见父皇、缴交兵符,景安帝一直微笑着,他看着这个儿子的眼神,也一直是柔和而带着几分赞赏的。平王却始终以一种谦卑的姿态面对父皇的褒奖和众臣的赞颂,直到回到皇后的嘉仪宫,给阔别三年的母后深深磕头,他才略显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皇后将儿子看了又看,偏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秦姝拉着平王的手问东问西,殿内只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皇后过了很久才平定心神,见平王被秦姝缠得有些无奈,发话道:“柔嘉,这些事情,你回头直接去问明远就是,何苦烦你皇兄?” 殿内之人皆掩嘴而笑,秦姝羞得小脸通红,平王笑道:“母后说得是。柔嘉,明远这三年又不是时刻在我身边,他的事情,你还得亲自问他。” 秦姝越发羞了,带着抱琴躲了出去。她本待争口气,不去参加夜宴,但当夜色降临,御苑方向传来丝竹之声,她还是忍不住,换了宫装,直奔御苑。 是夜,皇宫流光溢彩,各国使臣、文武百官鱼贯入宫,参加皇帝陛下为平王及有功将士举行的盛大宫宴。 秦姝带着抱琴赶到御苑时,平王、谢朗和陆元贞等有功将士正被众人簇拥着步入宴席。不多时,御驾逶迤而来,例行的祭酒行礼后,宫宴便拉开帷幕。 秦姝有满腔的话要问谢朗,可众目睽睽,她只得嘟着嘴坐于景安帝身侧,望着众星捧月般的平王和谢朗,神色怏怏。 笙歌曼舞中,景安帝回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呵呵一笑,和声唤道:“老三,明远!” 平王和谢朗忙过来,景安帝指了指身侧,“你们坐这里吧。” 秦姝大喜,向景安帝眨了眨眼睛,景安帝开怀大笑。平王会意,抢先落座,谢朗便只有坐在了平王和秦姝之间。 谢朗见到秦姝,微微一愣,笑道:“三年不见,柔嘉长高了这么多,我都快不认得了。” 景安帝大笑,平王暗骂了声“傻小子”,笑道:“柔嘉不但长高了,可漂亮了不少。” 谢朗却未附和,他看见长几上摆着的御酒,眼睛一亮,坐下来喝了一杯,叹道:“三年没喝过涑阳美酒了。” 秦姝对着正向自己促狭眯眼的平王比了比拳头,压下羞涩之情,替谢朗斟了杯酒,柔声问道:“明远哥哥,边关没有好酒吗?” 谢朗笑道:“有是有,渔州美酒,天下扬名。可谁也不敢喝,喝了就得挨你皇兄的板子。” 他仰头再喝一杯,秦姝眼尖,看见他颈侧似有几道伤痕,忙问道:“明远哥哥,你这里受过伤吗?” 谢朗抚了抚左颈,“哦”了声,淡淡道:“没事,不是伤。” 平王听见了,笑道:“那里啊,是被他的得力手下抓伤的。” “谁啊?怎么还会抓伤人?”秦姝连声问道。 谢朗不答,平王道:“这可是明远的得力手下,多亏这个手下,明远才守住了赤水原,咱们才取得了赤水原大捷。” 景安帝听得清楚,他虽早在军报中得知赤水原大捷,却也没听过这人,便问道:“是哪员干将能令我军取得赤水原大捷?快宣他来见朕,朕要好好奖赏他。” 谢朗忙禀道:“启禀陛下,殿下所说,并非将士,而是微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 臣在岷山时找到的一只白雕。” 景安帝更来了兴趣,“哦?白雕?” “是。微臣到了岷山后,深感当地地形之复杂,见当地山民靠养雕来发现猎物,便想到养一只雕,训练它,利用它在空中发现敌踪,追踪示警。所以赤水原一战,我军才能及时发现丹贼左忽喇王行军路线,将他们全歼。” 景安帝喜道:“这倒是闻所未闻。快,明远,快让朕瞧瞧你养的白雕。” “陛下,这白雕十分凶猛―――” 谢朗面有难色。 景安帝略有不悦,“明远,你当朕是文弱书生不成?” 谢朗连称不敢,微微仰头,撮唇而呼。啸声压下御苑内的箫鼓之声,在夜色中远远传开。 不过一会,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谢朗微笑道:“它来了!” 景安帝正要说话,扑楞声响,白影挟着劲风扑下。谢朗笑着将右臂举起,一头白雕落在他的手臂上,微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众人。 景安帝和秦姝见这雕十分威猛,啧啧称奇。秦姝碰了碰白雕的右翅,见它并不反抗,大喜,笑着问谢朗,“明远哥哥,它叫什么名字?” 谢朗看着精心豢养了两年多的雕儿,话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这是北疆难得一见的白雕,通体白羽,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大白!” 十、君心只在凌烟阁 秦姝极喜爱这白雕,忍不住去抚它的头顶,哄道:“大白乖,你可不要咬我―――”话音未落,大白猛然昂首鸣叫一声,同时用力扇动翅膀,吓得秦姝急步后退,谢朗忙将她扶住。 大白鸣叫的一瞬间,平王闪身而出,急速挡在景安帝身前。大白却未伤人,展翅高飞,消失在夜空之中。 谢朗松开秦姝,转头向景安帝请罪。景安帝也不怪罪,面带笑容地看了平王片刻,归座道:“朕看这白雕威武勇猛,又在赤水原一战中立下大功,朕想赏它。” 秦姝喜笑颜开,问道:“父皇,您打算怎么赏大白?它要那些个金银珠宝可没用,您也不能赏它个宫女―――” 平王在旁轻笑,秦姝脸便红了红。 景安帝知她怕自己赏几个美艳宫女给谢朗,便笑道:“柔嘉放心,朕这次谁都不赏宫女,朕赏大白一个官当当。” 秦姝心中欢喜,却撇了撇嘴,“父皇说笑,鸟儿怎么能够当官?” 景安帝素喜这幼女娇痴可爱,笑眯眯道:“盛朝时,女帝为了令百花在一夜盛开,许下‘第一个开花的,即封为中书郎’。后来牡丹当先开放,女帝便真封了它为中书郎,柔嘉忘了这回事吗?” 秦姝笑道:“还真忘了这回事了,难怪刘公公他们总叫牡丹为‘丹郎、丹郎’。那父皇打算封大白一个什么官职?” 御苑中所有人都倾耳细听,看景安帝究竟要封那只大鸟何等官职。一旁的起居郎神情郑重、研墨捧纸,只待圣命一下,便要起草朝廷最新的任职旨意。 景安帝捋着胡子想了片刻,微笑道,“传朕旨意:神雕大白,勇猛威武,忠心为国,立功颇殊,今封其为骁卫军郎将,号‘威勇白郎将’,从六品,隶属于骁卫将军麾下。” 谢朗跪下代大白谢过“吾皇隆恩”。文武百官们口呼“圣上英明”,暗中却窃笑不已。夜宴罢后,不到天明,圣上钦封“威勇白郎将”一事便传遍京城,成为一时佳话。 夜宴散后,景安帝命平王留下。平王低头领命,转头间瞥见弘王、雍王的眼神,心中暗叹一声。 秦姝趁人不备,连使几个眼色。平王笑了笑,向谢朗道:“明远,你先别急着回府,本王还有话和你说,你到玄贞门稍等片刻。” “是。”谢朗忙道。他不知平王有什么要紧话,与众人一起出了御苑,便在玄贞门侧静候。正数着烛影,无聊至极之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转身喜道:“王爷,可以走――” 轻笑声如同迎春花般娇嫩,谢朗挠了挠头,笑道:“原来是柔嘉,我还以为是王爷。” 秦姝满心的欢喜,象浪水拍打岩石一样涌上,又落下。她慢慢走近,微仰着头,看着谢朗,黑亮的双瞳在宫灯照映下,流动着异样的神彩。 谢朗这才仔细看了看她,仍旧微笑道:“柔嘉用的什么花粉?肤色这么好。” 秦姝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柔声道:“真的好看吗?” “好看。” “是北梁国脂县的云英粉。”秦姝慢慢低下头,“明远哥哥,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就一直用这个。” “好啊。”谢朗笑道:“柔嘉若是还有这个,能不能给我一点,我正愁没给三娘买到合适的礼物。” 宫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秦姝愣愣看着,半天才应了声,“好,回头我让抱琴送些过来。” “多谢柔嘉了。”谢朗略觉不安,似乎和秦姝不象小时候那般自然,一时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只得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秦姝看着他的影子慢慢地后移,又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半晌方轻声道:“明远哥哥。” “嗯。” “那句诗―――”秦姝咬了咬下唇,低低道:“那句诗,我很喜欢。” 谢朗微愕,“什么诗?” 秦姝深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就是那句―――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说到最后,已低不可闻。 谢朗费了些力气才听清楚,念了一遍,点头道:“嗯,确实是好诗。哪位才子写的?” 秦姝猛然抬头,面露惊异之色,慢慢地,眼中含了一汪泪水。谢朗忙问,“柔嘉,怎么了?” 秦姝“哇”地哭了出来,提起裙裾,右足用力踢向谢朗,谢朗不敢闪躲,“唉呀”一声,抱着左脚转圈。秦姝犹豫片刻,转身飞奔,消失在廊道尽头。 谢朗正摸不着头脑,遥见平王大步过来,也不再想,迎上前,二人说笑着回了顺和宫。 景安帝即位后,迟迟不立太子,四位皇子也皆养在宫中,不允他们出宫开府建制。平王所居,便为顺和宫。 摒退所有太监侍女,平王在院内来回踱着,终于转过身望向谢朗,肃容道:“小谢。” “王爷有话请说。”谢朗拱了拱手。 平王仰头看着一弯弦月,轻声道:“父皇允我开府建制了。” 谢朗大喜,“恭喜王爷。” 二人都知能开府建制十分重要,同时也是景安帝挑选继任者的一个重要暗示,想到胸中壮志有机会得以实现,都心怀舒畅,相视而笑。 平王叹道:“不过这样一来,大哥二哥定会嫉恨无比,将来只怕风波不断。” “怕他们做什么?”谢朗冷笑道,“反正他们是不会消停的,咱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0 们做好份内之事,不让人抓住把柄就是。” 平王点头,“嗯,眼下父皇便交待了一件事情下来,咱们一定得办好。” 谢朗忙道:“王爷尽管吩咐。” 平王看了看谢朗,道:“小谢,你得走一趟洺北孤山。” 谢朗吃了一惊,道:“是和天清阁有关吗?” 他脑中忽然浮现一双充满嫌恶的眼睛,不由心中不快。 “是。薛先生去世后,由小薛先生继任阁主。前不久,父皇收到密报,小薛先生已经找到了《寰宇志》。” 谢朗对《寰宇志》也略有耳闻,叹道:“《寰宇志》重现人间,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啊。可眼下,父皇绝不能让《寰宇志》落在别人的手上,所以得将它拿回来。” 谢朗一听便明,“是要暗中拿回来?” “嗯。眼下,不管是南梁北梁,还是丹族和西域诸国,还有南方作乱的那些个逆贼,都对《寰宇志》虎视眈眈,若是明着去取,只怕会引起大乱。所以父皇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了我,听父皇的口气,咱们若是能将《寰宇志》顺利取回京城,父皇将册立我为太子。” 谢朗欣喜地吁了口气,平王微笑道:“我想过了,其实父皇也是这个意思:谢尚书出自天清阁,你称小薛先生一声‘师叔’,由你带着高手和密旨,暗中去取这《寰宇志》,再秘密带回京城,再合适不过了。” 谢朗正色道:“王爷放心,我一定将《寰宇志》平平安安带回来。”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劳烦小谢了。出征刚回来,又要劳你远走一趟,你和柔嘉的婚事,也只有等你从孤山回来后再办。” 谢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与秦姝是订过婚的。三年来,他似乎很少想起自己的这位未婚妻,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想起,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六七岁时追着自己叫“明远哥哥”的样子,此刻听平王竟然说到了成亲,茫然不已。 平王只道他是高兴得发愣,调侃道:“这事咱们得保密,不然柔嘉知道我推迟了她的婚事,非得找我拼命不可。回头父皇会下旨意,让你去暗巡南方军情。你去孤山,往返大概一个半月,时间也合得上。父皇还会调些高手给你,你回去向太奶奶请安,明天就出发吧。” 谢府门前已挤得水泄不通,夜宴散后,谢峻回府,四位姨娘便率着家丁侍女们齐唰唰地站在了府门前。 等了许久,远远见小柱子飞跑回来,二姨娘忙问:“少爷呢?” 三姨娘挤上去,“骁卫将军呢?” 五姨娘忙加了句,“驸马爷呢?” 小柱子喘着气,指向大道,还没说话,二姨娘将他一把推开,迎上正策骑回来的谢朗,偏偏喉中似有什么堵住似的,一句“朗儿”怎么也唤不出来。 谢朗下马,一一给四位姨娘见礼。四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二姨娘连连挥手,家丁们忙放起鞭炮,众人拥着谢朗直入正堂。 “太奶奶―――”谢朗如一阵风卷进正堂,身形挺直,“卟通”跪在太奶奶身前,仰头微笑,“太奶奶,朗儿回来了。” 太奶奶连连点头,却不说话,只将右手轻举,让谢朗起来。 谢朗又给谢峻磕头,待他郑重磕完三个响头,四位姨娘才敢上前,八只手齐齐伸出,要将他扶起。谢朗却潇洒站起,转身笑道:“二娘,您辛苦了。” 二姨娘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心事,想起持家的辛苦,鼻中一酸,只觉多年操劳、满腹辛酸,让谢朗这一句话便熨得消失不见。 谢朗命小柱子取出从北疆带回的礼物分发给各人,屋内纷乱不已。二姨娘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忽然想起一事,忙将谢朗拉到一边,轻声道:“朗儿,有句诗,你听过没有?” “二娘说来听听。” “就是―――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二姨娘抿嘴笑道。 谢朗讶然,“这句诗很出名吗?谁写的?怎么今晚人人都念这句诗?” 十一、云深不知处 数百年前的洺北孤山,不过是地僻民稀、野兽出没的荒山野岭。自青云先生在此建阁定居,两百年来又有不少皇子及世家子弟来此习武学文,使得孤山天下闻名。 谢朗带着十余名高手,装扮成商旅,沿津河西上,过微雨坞、长歌渡,再经由澜州北上,走得颇为顺利。 到了双雁村,谢朗细心暗查了一番,知并无人跟踪,便稍稍松了口气。 此次任务的副手、仆射堂“八卫”之一吕青却总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公子爷,大白觅食,在下扑之前,是不会惊动猎物的。” 吕青在仆射堂八卫中排行第三,人称“吕三公子”。袖里银针发无影,收无踪。传言此人性情颇为怪异,不大听仆射堂老大的号令,来历也不清不楚,但他是当年的兵部尚书杜昭一力举荐入仆射堂的,加上其身手高强,虽然有些闲言闲语,也慢慢平息了下去。 谢朗得知此行副手便是此人时,颇觉头疼。仆射堂历来为帝君直系力量,平王要想顺利成为储君,仆射堂不可忽视。但一路行来,吕青并不多话,一切由谢朗作主。谢朗细心观察,只觉他武功深不可测,看似万事漫不经心,实则谨慎细致。 听他这么说,谢朗点头道:“吕大哥言之有理,从孤山下来,才是咱们这行真正的开始。” 吕青也不再说,斜靠在椅中,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不时用竹筷轻敲着桌面,唱着没有人能听懂的曲子。 谢朗来之前,将此行任务秘密地禀告了谢峻,谢峻画了一幅地形图,详细标注了孤山附近的地形。但由双雁村往西,谢朗带着众人按图行走,仍是迷了路。 按地图标注,通过一片桃林后,便可找到入孤山的小径。可就是这片小小的桃林,将十余名高手给困住了。 绕得几圈,谢朗和吕青都知必是入了阵法。谢朗得谢峻传授,学过一段时日的阵法,他用心研究一番,再走一圈,却还是绕回了原来的地方。 吕青半眯着眼,望天不语,再喃喃几句,向右前方奔出,不多时,仍绕了回来。他也不沮丧,倒笑得颇开心,“有趣有趣,这阵法是最新出世的,颇有几分阴柔之气,定是女子所为,有意思!” 谢朗立刻想起了薛蘅那副冷冰冰的面容,禁不住轻哼了一声,撮唇一呼,不多时,大白由空中飞落。 谢朗打出几个手势,大白歪头看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又冲上半空。谢朗看着它在空中盘旋的姿态,领先往桃林深处走去。 平王手下风桑极喜爱大白,对它垂涎已久,跟在谢朗身后絮絮道:“公子爷,回头您再找只小白,送给我吧。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1 一路走来,险象环生。这桃林时而深似地穴,时而激如海啸,谢朗不顾眼前迷象,大步向前。阵法发动,天地忽黑,似有狂风自阵外呼卷而来,吹得众人衣袂飘飘。谢朗并不慌乱,翘首而望,眼神穿破昏暗捕捉到空中那个小小白点,根据大白示意,带着众人大步向北。 不知走了多久,天地忽然为之一朗,风止云静,远处的青山澄澈幽静,近处的田丘绿意葱笼,众人前一刻还在惊心动魄的风暴中挣扎,这一刻却享受着盎然的山间春致,恍如隔世。 谢朗呼了大白下来,喂了块干肉以示鼓励。见前方有条小径,曲折向上,路旁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孤山”二字,笑道:“就这里了。” 柔嫩的水草在路边的小溪中伸展着身体,孤山的春天澄静幽美。众人循路而上,听着鸟儿在林间啼鸣,听着流水潺潺,均觉心旷神怡。 水声越来越大,细细的水珠挟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谢朗抬头,望着前方泄玉流珠的瀑布,叹了声,“好个珠帘洞!” 众人沿瀑布下的小湖而行,但走到半途,石路竟似被人挖断,哗哗的水流从断口处汹涌而下,遥望四周,找不到一条出路。 谢朗心中不由嘀咕了一句:好好一条上山的路,也要挖断,女人做事,当真不可理喻。 风桑忽道:“公子,看!” 谢朗转头望去,只见平湖东侧一块巨石上,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垂钓。 少年作蓑笠翁打扮,盘膝而坐,左手执着钓杆,右手却握着个酒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他似是不知湖边来了这么多人,饮了口酒,又拿起一本书摇头晃脑,“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众人见他面上故作严肃的神情,都忍俊不禁。谢朗也笑了笑,还未说话,风桑已大声呼道:“喂,小娃娃!借问一声!” 少年晃着的脑袋有一瞬的停滞,转而又晃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风桑不顾谢朗阻止,再度大呼,“喂,小娃娃!那是大人念的书,等你的毛长齐全了再念不迟,你且放下,大叔我要问问路!” 少年将脑袋从书后移出,看了众人良久,开口道:“尔等何人?由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这少年生得一副娃娃脸,眼珠子透着十二分的灵活,偏打扮和说话象一名老学究,众人再度轻笑。 谢朗本也微笑,眼神掠过少年腰间,见那处系着孝带,想起薛季兰过世尚未满三年,这少年只怕是她的嫡系弟子,又想起薛季兰相赠麒麟片的恩德,忙肃容拱手,“这位小兄弟,我等由涑阳而来,求见薛阁主,烦请小兄弟指条明路,感激不尽。” 众人见谢朗这般语气,便都止住了笑声。 少年盯着谢朗看了片刻,也不说话,忽然身子向后一翻,倏忽不见。 风桑疑道:“有些邪门。公子―――” 他话未说完,“欸乃”声传来,巨石后转出一叶小舟,摇橹的正是先前那名少年。 少年将小舟撑到距岸边约两丈处便停了下来,摇头晃脑,吟道:“谁谓无路?一苇杭之。” 谢朗觉这少年有趣至极,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摇头晃脑,应道:“谁谓阁远?跂予望之。” 吟罢,谢朗衣衫轻振,青影一闪,小舟不见摇晃,谢朗便已站在了舟头。 少年手横身后,望着吕青等人。吕青笑了笑,也纵身一跃,与谢朗并肩而立。风桑则咧开嘴笑道:“你个小娃娃,有些意思―――”提身纵上小舟。 少年慢慢将装了十来人的小舟摇入瀑布东面的一个石洞。石洞幽深邃远,地势向上,水自前方高处倾泄而下,少年却摇得极为轻松,小舟逆流而上。 谢朗知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将载有十来人的小舟逆流划上,少年定是借助了机关的力量。他用心观察,隐见水中有一线黑影,恍然大悟,知沿着这石洞,布了一条缆绳,少年只要发动机关,缆绳便可将小舟牵引向上。 眼见少年还在装模作样地摇橹,谢朗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说话,风桑又大起嗓门道:“小娃娃,这船有些名堂,你给大叔说说―――” 他话未说完,少年忽然将橹一掷,纵身跃入水中。 众人不及反应,少年已在丈许远的水面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才是小娃娃!你家祖宗八代都是小娃娃!” 随着他的骂声,小舟在水面急速盘旋,一众高手急运真气于双足,想将小舟稳住,却听“咯嚓”巨响,小舟底部爆出一个大洞,水急速由大洞涌入。 水越涌越多,众人知别无他法,只得齐齐跃入水中。 远处,少年再骂几句,似是泄了些怒气,钻入水中,再也不见人影。 这一干高手,有的水性颇佳,有的却不识水性。谢朗水性一直不佳,但他并不慌乱,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寻到那根缆绳,又慢慢托着缆绳升出水面。 众人互相扶持着游了过来。十余人如线穿蚱蜢般,扶着缆绳,一路向上,攀游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前方大亮,出得石洞,是一处平湖。众人松了缆绳,爬上岸,在湖边的木亭中大口喘气。 亭上书着“翼然”二字,谢朗知到了孤山山腰处的翼然亭。按谢峻所绘之图,本来可由山路直上抵达此处,为何薛蘅要将那山路挖断,令人只能由山洞里的水路出入,实是古怪至极。 他正腹诽,风桑在一旁骂骂咧咧,“奶奶个熊,小兔崽子,别让我再见着。” 树枝摇动,先前那少年又在前方树林中探出头来,骂道:“你奶奶的全家都是兔崽子,还是长不大的小兔崽子!” 风桑再也忍不住,拔腿就追。少年见他追来,钻入林中。风桑正要追入,寒光一闪,他急速向后连翻数个跟斗,才避过这如雷霆般的数剑。 谢朗看得清楚,忙上前道:“误会,一场误会!” 薛蘅仍是那身蓝布衣裳,腰间系着孝带。她面容凝寒,剑尖直指谢朗,冷声道:“尔等何人?为何擅闯孤山?” 谢朗犹豫了一下,行礼道:“谢朗见过掌门师叔。” 薛蘅盯着谢朗看了片刻,疑道:“你是谢朗?” “是,师侄谢朗,拜见掌门师叔!”谢朗大声道。 薛蘅慢悠悠地收起长剑,“原来是谢师侄,听说师侄一直在北面守疆卫土,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孤山来了?” 三年不见,谢朗觉她越发清冷,却也只能压下心中不快,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牌,递到她面前。 薛蘅也不接,只是看了看,转身冷冷道:“随我来吧。” 众人随着她向山顶攀登,这一路走来再无任何阻碍,半个时辰后,便站在了闻名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2 天下的天清阁前。 望着眼前这存在了两百余年的名门高阁,谢朗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正要整装踏入正门,忽听到空中传来数声鸣叫,心呼不妙:自己一直在石洞中,竟将大白给忘了。 他忙抬头呼哨,白影急急扑下,激起一阵劲风后,落在谢朗肩头。 空中又传来几声鸣叫,薛蘅抬头吹了声口哨,黑影闪过,小黑轻巧落于薛蘅肩头。 谢朗面露尴尬,还未说话,小黑已发现了站在他肩头的大白。它全身羽毛瞬间张开,扑扇着双翅,发出示威似的尖叫,扑向大白。 大白似是吓了一跳,避过小黑的第一轮扑击,也扑闪着翅膀高声鸣叫,叫声高亢入云,毫不示弱,两只大鸟便在空中斗成一团,山风刮过,黑白羽毛扬扬落地。 十二、手足 谢朗见大白渐占上风,心中得意,可瞥见薛蘅嘴角的冷笑,想起此行任务,怕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掌门师叔,忙出声喝止。 大白似是万分不甘地叫了声,避开小黑,飞回谢朗肩头。 小黑再扑了过来,大白本欲再度应战,谢朗猛喝一声,大白无奈,躲到谢朗身后。小黑也不敢越过谢朗来追击,便昂头叫了几声,又在空中得意洋洋地盘旋了几圈,才飞回薛蘅肩头。 薛蘅冷冷地盯着谢朗看了一眼,径直走入大门,众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一路走来,见天清阁处处透着书香雅气,粗俗如风桑,都不自禁地将脚步放得很轻,咳嗽也不敢大声。 到了正堂,薛蘅望向谢朗,“你随我来。”说着不看吕青等人,消失在屏风后。 风桑嘀咕了声,“这个婆娘,这么古怪!难怪只能当阁主,活该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谢朗笑了笑,向吕青道:“吕大哥请在此稍候。” “公子请便。”吕青微笑道。 谢朗向肩上的大白打出手势,命它飞去。可大白不知是不是先前被他严厉的喝止声吓怕了,一副蔫了的模样,怎么都不肯飞开。 谢朗无奈,听到薛蘅越走越远,只得提步追了上去。 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迈入内堂,便将怀中用油布包着的密旨取了出来,面色严肃,“圣旨到,天清阁阁主薛蘅听旨!” 薛蘅却不慌不忙地在正位坐下,檀木长桌上燃着几支香,香气缭绕,将她蓝色的身影笼在其中,迷蒙缥缈。 谢朗正要再度宣其听旨,黑影掠过屋内,小黑轻巧地落在薛蘅的椅背上。它微昂着头,颇有几分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气势,不时抖一下羽毛,黑豆子般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谢朗肩头上的大白。 大白一下子来了精神似的,头上的白羽也轻轻张开,侧着脑袋,咕噜噜转动着眼睛,饶有兴趣地与它对望。 谢朗看向小黑,这才发现这内堂正墙上挂着一位文士的画像。文士四十上下,儒雅清隽,画像上方书着“帝师”二字,正是天清阁首任阁主青云先生。 谢朗知这画像是太祖亲绘,纵是景安帝亲至,也得向这画像行礼。他只得收起圣旨,老老实实跪下向画像磕了三个响头。 薛蘅看着谢朗磕完头站起来,眸色方缓和了些。她起身躬腰,接过谢朗手中圣旨,展开细看后,想了许久,方道:“你们从涑阳出发,走的哪条路?” “装成商旅,走的水路,到长歌渡之后走的澜州。我查探过,并无人跟踪。”谢朗顿了一下,又道:“师叔请放心,来的十余人都是高手。而且我带有令牌,万一风声泄露,沿途出现情况,可调用各州府的人马。” 薛蘅再度沉默,手握密旨,在屋内慢慢地踱步。 谢朗等了许久,见她还在沉思,正要说话,薛蘅忽然抬起头,喝道:“进来!” 门外,一个人影慢慢的蹩了进来,身上衣衫湿透,正是先前那名少年。 少年噘着嘴,慢慢移进来。薛蘅冷声道:“去,跪下!” 少年似是极怕她,老老实实在画像前跪下。薛蘅拿起一根戒尺,用力拍了一下长案,“做错什么了?” 少年低头道:“不该偷酒喝。” “还有呢?!” “没有用心值守。” “还有呢?!”薛蘅的声音十分严厉。 少年眼中隐有泪水,抽噎道:“不该没有细问来历,擅自放陌生人上山,又挟隙报复,令客人落水。” 薛蘅再提高了些声音,“还有什么?!” 少年哭了出来,“不该逞一时威风,把船给弄破了。呜―――这是二哥设计了很久的,呜―――三姐不要打我―――” 薛蘅拿起戒尺,用力打在少年背上。“啪”声劲响,少年嚎啕大哭。 戒尺落得更响,少年也哭得更为大声,谢朗眼见薛蘅这般凶恶,又见那少年一味挨打,并不躲闪,怜惜之情大盛。他大步向前,探手扼住薛蘅手腕,怒道:“他再犯错,你做姐姐的,怎么舍得这么打他?!” 薛蘅微愣,转而将戒尺一丢,一股大力推得谢朗连退数步。她面无表情地转回椅中坐下,也不看谢朗,仿佛室内并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少年跳了起来,满面责怪之色,指向谢朗骂道:“你个臭小子,管什么闲事!本来三姐打打我就好了,这几尺不挨,我又得去抄《大戒训》,你小子害苦我了!” 谢朗“啊”了声,少年怒气冲冲地甩手出去,到了门口,回头恨恨道:“我说师侄,你以后少管闲事!” 谢朗张口结舌,这才想起,按辈份,自己也得称这少年为一声“小师叔”。 他正发愣,薛蘅带起一阵阴冷的风,从他面前走过,丢下一句话,“师侄,你且去前堂,给不给《寰宇志》,如何给,我晚上再给你一个答复。” 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站在椅背上的小黑鸣叫一声,冲天而去。大白也大叫一声,急急跟上,一黑一白追逐而去,消失在天际。 薛蘅一路盘算着,走进风庐。见二哥薛忱正在配药,忙过来帮他捣药。薛忱推动轮车,取了个砂煲过来,又看了看她的面色,微笑道:“阿定又闯祸了?” “是,他把朝廷的人弄到水里去了。” 薛忱笑道:“阿定肯定是穿好了藤衣再去挨的戒尺。” 薛蘅用力捣着药,又用手捻了捻,见差不多了,唇边才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有人多管闲事,尺子没挨够,他只得抄书去了。” 薛忱哈哈大笑,摇头道:“活该!”笑罢,又道:“三妹,你对阿定,会不会太严厉了些?我总觉得他那个年纪,管得太严了,反而不好。” 薛蘅出了会神,道:“二哥,我总记得娘去之前对我说的话。” 薛忱面色一暗,薛季兰临终前的殷殷嘱咐浮现眼前,他叹了口气,道:“也是,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3 阿定这性子,不压着他些,还真能把天清阁给拆了。” “嗯,他今天还把船给毁了。” “算了,三妹,让他们再造一艘吧。” 薛蘅恨恨道:“这一艘船,抵得上穷人家一年的花费。他不好好值守,放山民上来求医,反而为了一句话,就―――” 炉子上的水“突突”直响,她止了话语,将水倒在木盆中,又将药倒进去,端到薛忱身前。 薛忱忙道:“三妹,我自己来吧。” 薛蘅蹲下,替薛忱除去鞋袜,将他的双足泡入药水中,十指轻轻用力,替他按摩着双足的穴道。 “三妹,我―――” 薛蘅却不理会,用力按上他足底的穴道,许久才开口,语调稍带些不耐烦,“这药到底有没有效?” 薛忱无声地苦笑,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因在洪水中浸泡太久而自幼瘫痪、十分瘦弱的脚,他慢慢伸出右手,替薛蘅将鬓边一缕散发拨至耳后,轻声道:“好些了。” 薛蘅动作稍停了一下,又用力按着,低低道:“那就好。” “三妹。” “嗯。” “你真的决定,将《寰宇志》交给朝廷?这可是你耗尽心力才找到的。” “是。”薛蘅指间用力,轻声道:“二哥,我时常在想,二十年前,若是没有那场洪灾,我不会成为孤女,与亲人离散。而你,也不会落成这样―――” 薛忱呆坐椅中,怔怔出神。在滚滚波涛中翻滚挣扎的孩童哀号着、求救着,声声凄怆入骨,这记忆如此深刻,午夜梦回,纠结难去。 二十年了,若是没有那场洪灾,自己是否还是锦衣玉食的县府公子?是否会是意气风发、策驹踏香的风流少爷? 可是若没有那场洪灾,又怎会有这些相依为命、情同手足的亲人? 薛蘅仍低着头道:“二哥,《寰宇志》收于天清阁,等于一堆废纸。只有让它为民所用,才是正道。我们天清阁,看上去是名门高阁,天下景仰。可是这么多年来,却没有做过什么有利于民的事情,我有时都怀疑,天清阁究竟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薛忱微笑道:“谁说没有?至少,这孤山附近的百姓就受惠良多,不缺医药,你还免了他们的佃租,又定时定节发放粮物。” “这是祖先传下来的一点田产,咱们只能尽量省着点用,省下来的接济一下附近的百姓。可整个殷国呢?如果再有那么一场洪灾,可就―――” 薛忱微微点头:“也是,当年如果有《寰宇志》在手,便能对洪灾作预先警告,许多人不用命丧黄泉,南边国土也不会陷于纷乱。” 他闭上双眼,片刻后又睁开,道:“来接《寰宇志》的,是什么人?” “是谢师兄的公子,还有十来人,看上去身手都不错。其中一人,当是仆射堂的吕三公子。” “嗯。凭这十余人的身手,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公开抢夺,保护《寰宇志》应当不是大问题。” 薛蘅抬起头来,“二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薛忱想了片刻,点头道:“是有些不对劲。不然你也不用把桃花阵变过,更不用改由水路出入。只怕是山雨欲来啊!” “嗯,我总担心谢朗不能将《寰宇志》平安带回涑阳,若是落于歹人之手,可就―――” 薛忱抬头望着屋梁,思忖良久,道:“三妹,你推我去见见谢师侄。” 十三、竹庐惊梦 谢朗一行在知客的引领下进了悦苑,纷纷除下湿了的衣衫,大家都是粗豪之人,也不讲究,皆光着膀子,更有数人只穿着一条亵裤晃来晃去。 知客奉上茶来,风桑一看,竟是极普通的粗茶。他本憋了一肚子气,顿时发作,抓起杯子往门外砸去,“奶奶个熊,臭婆娘这般小气!” 茶杯尚未落地,一只修长的手由门外探出,将茶杯抄住,再灵巧一拨,茶杯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回桌面。 谢朗与吕青同时抬头,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叹之意。 “各位贵客前来天清阁,实是怠慢了。不才薛勇,给各位赔罪。”一名蓝衫青年笑着迈入房中。他年约二十七八,眉目俊秀、容止雅逸,进来便行了个通礼,口中不停告罪。 谢朗听他自称薛勇,知这位是师叔祖薛季兰的长子。多年来,薛勇屡次到京城,在天清阁及朝廷间互传信息,见过他的人都说其长袖善舞、为人仗义,又才华出众,为何薛季兰不将阁主之位传给他,而是传给那性情孤僻的三女薛蘅,还着实让人议论过一番。 “谢朗见过师叔!”谢朗忙上前行礼,尚未躬下腰去,薛勇袍袖一卷,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起。“明远切莫多礼,你是朝廷的大将军,薛勇万万担当不起!” 薛勇的笑声暖如春风,他执着谢朗的手,赞不绝口,“不愧是名震漠北的骁卫将军,当真名不虚传!”又道:“明远,回头你给我说说赤水原一战,我可是钦慕已久啊。” 赤水原一战,正是谢朗从军三年最得意的一战。听薛勇此言,他顿对此人生出知己之感。 薛勇再一一与众人见礼,奇怪的是,他竟能呼出大部分人的名字,说的话也面面俱到,让人如沐春风。众人都对这薛勇极有好感,更有人暗中嘀咕,为何天清阁阁主不是此人,而是那臭婆娘。 只有吕青,不咸不淡地和薛勇见过,便坐于一旁,闭目小憩。 薛勇又向风桑抱拳道:“实是抱歉,我五弟年幼淘气,还请风大侠多多包涵。” 风桑被他夸了数句,早已飘飘然,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薛勇看了看桌上的茶杯,叹道:“三妹平时自己节俭倒也罢了,贵客到了,怎么还能这样?” 他唤过知客,“去,到我房中,取最好的云雾茶来。阁主若是问起,就说那是我的私己,拿出来招待贵客,不算违反阁规。” 又道:“再给每位贵客取套干净衣衫来,虽说大家都是高手,不虞生病,可咱们总得尽地主之谊。” 众人忙都致谢,说话间,薛蘅推着薛忱进来。她抬眼见到一屋子男人袒胸露乳的景象,“啊”声惊呼,迅即转身,一个起纵,便奔出房门。 众人哈哈大笑,风桑将祼露的胸脯拍得嘭嘭响,唱道:“妹子哟,你莫要走莫要走唉―――”笑声更是掀翻了屋顶,众人都觉出了一口恶气。 薛勇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谢朗本也颇感畅怀,瞥见吕青面上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一凛,忙止住众人笑声,披上衣衫,踏出房门。见薛蘅正站在廊角,便走上前去,向她的背影微揖一礼,“师叔,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不懂什么礼数,师叔莫怪。” 半晌都没听见薛蘅说话,谢朗直起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4 身,正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指在隐隐颤抖。她的手指纤瘦细长,没有一丝血色,白得近乎透明,颤抖间如同即将崩裂的玉石。谢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呆立在原地。 许久,薛蘅才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走回客房。 此时,知客已换了上好的香茶,送了干净衣衫进来。薛勇也早介绍过薛忱,众人大多听说过天清阁二弟子薛忱医术高超、活人无数,却未料到他竟是残疾人。见他一身白衫,容貌俊雅,唇边笑意温文和煦,皆心生怜意。 薛蘅踏入房中,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转向薛勇道:“大哥,麻烦你和二哥在这里陪陪客人。” “是,阁主。” 薛蘅望向跟进来的谢朗,道:“师侄,你随我来,关于那样东西,我有了决断。” 说罢,她微昂着头,转身离去,谢朗连忙跟上。斜靠在椅中的吕青凝望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薛勇笑了笑,命人摆上酒菜来,亲布箸盏,招呼众人落座用餐。 薛蘅带着谢朗走了很久,转廊过院,进了一处书阁。阁内典籍浩翰,满室书墨之香。 薛蘅在椅中坐下,良久不语。谢朗打量着阁内的书册,心头为之一静,见薛蘅并不说话,他也不急,走到西侧,翻看起书册来。 看得一阵,他眼前忽亮,拿起一本《孝和新语》,望向薛蘅,语带恳切,“师叔,这本书可不可以送给我?” 薛蘅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道:“这是孝和年间一些奇闻雅事,你一介武将,怎么对这些感兴趣?” “不瞒师叔,我对这些还真不感兴趣。只是时常听太奶奶讲起孝和年间的往事,她老人家对这些极喜爱,我想拿这个去孝敬她。” 薛蘅沉默了一会,声音冷硬,道:“天清阁阁规,所有珍籍,一概不能送人。” 谢朗大失所望,见薛蘅不再说话,便用心看那《孝和新语》,记下里面的奇闻雅事,想着回去后好在太奶奶面前说说,逗她笑一笑。 此时天色渐黑,室内未点烛火,渐转昏暗。谢朗看了一阵,想起薛蘅许久都未说话,便放下书来,转过身,见她正依在宽大的红木椅中。最后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投在她的蓝色粗布衣裳上,又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他忽觉呼吸不畅,这昏暗的屋子,满室的古册,令他觉得眼前的不是一个年轻女子,而是一个遗世多年、孑然避世的老道姑。 黑暗如潮水般涌入室内,薛蘅终于睁开眼,从袖中掏出火摺子,嚓了数下,才将火摺子点燃。她移过油灯,慢慢将火芯点燃,看着烛火一点点照亮屋子,方缓缓道:“明天出发,我和你们一起去涑阳。” “啊?”谢朗未料她竟会要求同去涑阳,忙道:“师叔,这回来的都是高手,你放心,《寰宇志》一定会平安送给陛下的。” 薛蘅神色平静,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身手,而是《寰宇志》还有最后一节没有参破,尚需十来天的时间。而且里面有些东西,我要详细和谢师兄探讨,必须走一趟涑阳。” 谢朗只得拱手道:“如此有劳师叔了!” 薛蘅站起,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从谢朗面前走过,高瘦的身形看上去也如同一道单薄孤寂的影子。 谢朗还有些话来不及问,她已大步远去。 春夜清寒,谢朗练了一回枪法,出了身大汗,才回客舍休息。 吕青尚未入睡,仍在喝着小酒,唱着永远没人能够听懂的曲子。见他进来,笑道:“公子枪法真不错,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哦,是我爹从外面聘回的武术教头。”谢朗洗过脸,换了干净的中衣,躺到了床上。 吕青也不再问,仍旧喝着酒,不多时,似是醉了,趴在桌面沉沉睡去。 谢朗调息一阵,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连串的声响,忙睁开双眼,也顾不上披上外衫,疾步走出屋子。 借着月光,他看见两道影子前后追逐着向东,忙追了上去。待追到一处小山坡,看着四周偏僻了些,才撮唇低呼。 可大白还在空中与小黑纠缠,没有理会主人的呼哨。眼见两只鸟前后追逐,谢朗只得一路追踪。 追得一阵,小黑从空中急速飞落,投入了前方一座竹舍之中。 大白也紧跟着飞入,听到屋内羽翅之声不停响起,谢朗叫苦连天,眼下《寰宇志》未曾拿到,若是得罪了那位掌门师叔,这一路可有罪受。 他定睛看了看,只见这竹舍极为简陋,仅两间房,均用土泥和着竹蔑片糊就,屋顶铺的也是茅草,只有屋前廊下挂着一盏微弱的风灯。 谢朗估摸着这里可能是天清阁用来放柴禾或是圈养猪禽的地方,便推开竹舍前的篱笆,唤道:“大白!快出来!” 刚走出两步,未到屋门前,忽然有女子的惊呼从东边屋内传出,随即是一声凄厉的嘶呼。 “娘―――” 嘶呼声含着无限惊恐与痛楚,这女子仿佛在地狱中辗转挣扎、嘶声呼救。谢朗一惊,救人心切,不及细想,疾扑向竹舍。 未到门前,绷声轻响,谢朗心呼不妙,于空中挺腰转身,连着数个翻滚,才避过竹门上方射出的几支竹箭。 他尚在地上翻滚,泥地中忽然又弹出十余支削尖了的竹蒿,待他手忙脚乱退至檐下,正狼狈之时,剑光挟着森寒之气破空袭来。 十四、星野归途 刃光雪亮,寒意浸人。谢朗临危不乱,避过数招,终于看清来袭之人竟是师叔薛蘅。 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脸,竟比那寒刃还要令人惊悚,仿佛所有的血都在瞬间冻凝似的,一片煞白。眸子却偏偏亮得吓人,似疯狂,又似迷乱。 谢朗连声大呼,“师叔!” 薛蘅仿若未闻,她长发披散,仅着粗布内衫,呼吸急促而带着嘶声,仿佛暗夜幽灵一般。 谢朗知她武功胜过自己,又似处于神智不清之中,这般斗下去,只怕性命堪忧。躲闪中他灵机触动,纵身而起,扯下风灯,往院中堆着的茅草上一扔,火光大作。 薛蘅正持剑扑向他,被这火光耀得身形微滞。谢朗已舌绽春雷,大喝道:“师叔!” 薛蘅晃了晃,双唇颤抖,苍白如玉,慢慢地,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来,依然剑指谢朗,从齿间迸出一字,“滚!” 谢朗早被冷汗浸透全身,心怦怦跳得厉害,许久才平定下来。见薛蘅披头散发,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声惊嘶,正象她的声音,便担忧地问了句,“师叔,发生什么事了?” 薛蘅猛然仰起头,苍白的脸闪过抹红色,厉声道:“半夜擅闯女子居所,谢师兄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谢朗“啊”了声,万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5 万没有想到,这里竟是薛蘅居住的地方,不由侧头望向竹舍。 此时,院内仍有火光,谢朗由竹窗望进去,看得清楚,屋内仅一张竹榻、一桌一椅,榻上,也仅一床看上去盖了多年的粗麻布薄被,再无他物。 他正惊讶闻名天下的天清阁阁主竟住在这般简陋的地方,寒光再闪,他忙向后跃出数步,吹了声口哨,也不再看薛蘅,急急向外而奔。 大白从竹舍内扑了出来,小黑紧追不舍,大白回头和它纠缠片刻,听到主人的哨声渐渐远去,不再恋战,追了上去。 小黑还欲再追,薛蘅冷喝了一声,它在空中盘旋数圈,回转竹庐。 待周遭再无声息,院中火焰也渐渐熄灭,“呛啷”一声,薛蘅手中长剑落地。她慢慢蹲下身来,望着身前那堆灰烬,颤抖着伸出手去。 手指碰到灰烬的一刹那,她才似恢复了全部的神智,慢慢抱住自己双肩,低低地唤了声:“娘―――” 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人,在噩梦惊醒时分,将她温柔地抱在怀中――― 次日一早,众人在前厅聚齐,薛勇早候在那处,命人摆上粥点面食,还有数样小菜。说笑间,薛蘅推着薛忱进来。谢朗抬头,与她的目光对个正着,见她眸色静冷,忽想起她昨夜那惊恐失常的眼神,怔了怔。 薛蘅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他这才清醒,移开目光。 薛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递给薛勇。薛勇整好衣装,躬身接过,道:“阁主请放心,阁内事务,薛勇定会尽心尽力,还请阁主一路保重。” 其余人这才知薛蘅也要同行,风桑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谢朗见薛蘅背上用绳索绑着一个长长的铁盒,估计那就是《寰宇志》,便与吕青交换了一个眼色。 此行任务,仅谢朗一人知道是来取《寰宇志》,吕青作为副手,也只知道要护送一本珍籍回京城,但并不知道是《寰宇志》。至于其余的人,就都只知道是来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一切听谢朗指挥而已。 来的路上,谢朗便与吕青商量好了回去的路线及护送珍籍的方法。只是都没料到,要护送回去的竟会是个大活人。二人昨夜只得再商议了一番,将原定吕青和风桑各率数人、不离谢朗左右,改成谢朗和吕青各率数人,轮流看护薛蘅。 两人走到廊下,再定了定路线。少年薛定,施施然从回廊过来。 今日他头系方巾,一副秀才打扮,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谢朗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朗尴尬不已,这声“小师叔”怎么也唤不出口,薛定再咳了一声。吕青在旁,忍不住面露笑意。 正僵持之际,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过来,敲了下薛定的头,笑骂道:“还不快去和三姐道别?”又转向谢朗道:“谢将军莫怪,这小子欠揍。” 谢朗见这女子明眸善睐,说话伶牙俐齿,正不知她是何人,她已抿嘴笑道:“虽然按辈份,谢将军也得叫我一声‘师叔’,不过我可怕谢将军这声‘师叔’会把我叫老,还是罢了。” 谢朗忙道:“不敢不敢。” 薛蘅出来,道:“阿眉。” “阁主。” “我去京城,二哥也要去洺北替人治病。天清阁就交给大哥和你,阿定这小子,看紧些。还有,今年春粮,比去年多拨三分出去,再让他们多备些防春瘴的药,发给山农们。” 薛眉一一应是,薛定已奔过来,他攀住薛蘅的右臂,眼圈微红,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薛蘅却再向薛眉叮嘱了几句,才看向他,冷冷道:“今年年考再不过关,明年你就不得随四姐去放粮。” 薛定怔了怔,转而大喜,“三姐说话算话?” 薛蘅将他攀住自己右臂的手扳下来,推着薛忱往大门走去。 薛定望着薛蘅高瘦的背影,只差没跳起来,又向薛眉挤了挤眼睛。薛眉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道:“还不赶紧用功,三姐这个恩可难得。” 薛定笑得眼睛开了花,和天清阁弟子们一起将众人送出大门。眼见薛蘅背影快消失不见,猛然挥手大呼,“三姐,给我带涑阳的红枣糕回来!” 薛蘅脚步顿了一顿,也不回头,领着众人消失在山路拐弯处。 空中,传来数声雕鸣,一黑一白两道羽影追逐着,只是不再象昨日那般激烈,偶尔还并肩盘旋。 薛定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噘嘴道:“做人真没意思,还不如小黑自由自在,下辈子我一定要做鸟!” 薛勇哈哈大笑,拍了一下他的头,“快回去上课,想做鸟,下辈子吧。” 众人在薛蘅带领下出了桃林,打马东行。这一路行得极快,也未在城镇投宿,直至入黑以后,才在一处树林停下来。 谢朗值守上半夜,带着风桑等人,围坐在薛蘅左右不远处。 这一众高手虽是粗豪汉子,但也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一路西来时,若说还有几分轻松,会开开玩笑、说说粗鄙下流的话,但下了孤山后,便都知不能有丝毫懈怠。虽然表面上装作夜宿在外的商旅,但都神经高度紧张,或坐或仰,或靠住树干,守护在薛蘅四周。 薛蘅却对众人视若无睹,细嚼慢咽地用过干粮,又盘膝而坐,闭目练功。 夜渐深,满天星斗在夜空中闪烁,大白和小黑不知追逐到了何处,周遭静谧如水,仅听到吕青那一组人马的轻鼾,还有马儿的喷鼻声。 谢朗靠住树干,仰望夜空中繁星点点,忽然十分怀念在军营中的日子。虽说条件艰苦,时刻生死一线,又要和裴无忌等老将处理好关系,还不时受到朝中某些力量的制肘,但总是热血杀敌、快意沙场,不似今夜这般,谨慎小心,只为守着一个古怪女子。 他侧头看了看薛蘅,见她还在闭目打坐,想起昨夜她持剑而立、面色苍白的样子,忽觉似有一层夜雾笼罩在她的身上,迷蒙难测。 风桑悄悄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我要大解。” “去吧,行动快些。” 风桑进了树林,过了一会,他拎着裤头,嘴里哼着首小曲,慢悠悠走出来。 谢朗听他哼的《十八摸》,皱了皱眉头。风桑已走到薛蘅身后,经过时,似是不小心,右膝轻轻碰了一下薛蘅背上的铁盒。 薛蘅双眼陡然睁开,也不见她如何拔剑,寒光凛冽,如腾龙出水,吓得风桑在地上连续几个翻滚,才避过她这数剑。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手便无暇顾及,他裤头尚未系好,这长裤,便在翻滚之时褪至了膝头。 谢朗迅速扑来,薛蘅手中的剑一横,剑刃被火堆照映着发出一道寒光,掠过她的脸庞。这一刹那,谢朗甚至能看清她紧闭的眼皮,以及微微颤抖的睫毛。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6 他不及抓住薛蘅的手,她已闭着眼睛,长剑疾挥,风桑额前一绺头发飘飘落下。她迅速转过身,冷声道:“谁再靠近,不要怪我的剑不长眼睛!” 风桑手忙脚乱地将裤头系好,恨恨地盯了薛蘅一眼,但面上隐有惧意,慌慌张张地坐了开去。过了片刻,他才觉额头隐有疼痛,用手一摸,竟是殷红的鲜血,这才知薛蘅的剑气在割断头发的同时,也割破了自己的肌肤。 众人都是高手,看出薛蘅这一剑的厉害,都暗中咋了咋舌。 吕青那一组也被惊醒,纷纷坐起,执了兵刃,见并未出事,才又躺回原地。谢朗想了一下,过去轻声道:“三哥,你帮我看着片刻。” 吕青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点头道:“小惩即可。” 谢朗笑了笑,回身走向树林深处,经过风桑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风桑只得跟上。 谢朗走到树林深处,回过头,负手微笑道:“咱们从军中回来,仅在京城呆了一晚,风郎将想来还未到兵部卸职?” 按殷国军法,出征的将领回朝后,都需到兵部卸职,才算正式完成任务。风桑听言点头道:“是。” “很好,我也没有来得及到兵部卸职。”谢朗微微而笑。 风桑愣了片刻,才想明白谢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顿时面色发白。 十五、长歌起 谢朗军职是骁卫将军,风桑本只是一名校尉。不过他是平王乳母的儿子,平王对乳母感情深厚,才将他提到了郎将,但比谢朗还是差了数级。 此时,风桑听到谢朗把军职搬了出来,想起当日出征岷山,如狼似虎、眼高于顶的骁卫军们对当时才十七岁的谢朗颇为不服,屡有刁难。谢朗先是在三日内连挑骁卫军内十名高手,后又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带着骁卫军力守谷口,斩杀敌军三名大将,最终慑服骁卫军。 收服骁卫军后,谢朗定下比平王中军和武卫军更严厉的军规。三年来,骁卫军风头远压武卫军,如同一块铜墙铁壁,就连老将裴无忌都发出“骁卫军骁勇有谋,谢明远天生将才”的感叹。 风桑想起谢朗治军的严厉手段,吓得双腿发软。这才知道来的一路上,谢朗只不过是顾着平王的面子,才对自己有所容忍。 谢朗微笑道:“我早向大家说过,下孤山,便是我们此行任务的真正开始。” 风桑垂下头,低声道:“请将军惩罚。” “我若此刻把军规搬出来,你必定不服。”谢朗揉了揉手腕,估算了一下风桑的身手,道:“这样吧,咱们过过招,十招之内,你若能抓到我的右臂,今晚之事就算揭过不提。” 吕青守在薛蘅身边,听到树林里隐隐传出的声音,笑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谢朗揉着右腕,步履轻松地出来。吕青嘴角含笑,仍旧回到自己那一组睡下。谢朗挥了挥手,值夜的高手散开了些,他在薛蘅身边蹲下,斟酌片刻,轻声道:“师叔。” 薛蘅并不出声,谢朗道:“师叔,您看,咱们这一行人,装的是商旅。” 薛蘅还不出声,谢朗只得续道:“为免暴露目标,师叔,我想过了,这东西还是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薛蘅直至还气入谷,才缓缓睁开眼睛,瞥了谢朗一眼,又望向前方,淡然道:“这十来个人,身手如何?” “除了个别人,都称得上一流高手。” “如非千军万马,明着过招,能一举拿下这十余名高手的,当世有何人?” 谢朗思忖片刻,道:“除非我殷国三大侍卫统领率龙城八卫,丹国云海十二鹰,北梁国傅夫人率七大弟子,又或者是剑南穆燕山手下十八将领悉数出动,方可办到。” “除去三大统领,其余三派力量可会出现在我殷国境内?” “几乎不可能。” “那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来夺这东西,必得是暗袭。” “是。” 薛蘅斜睨了他一眼,道:“师侄一直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和敌军作战,江湖上的事情,你可能历练得少了些。对付暗袭者,我经验比师侄多,所以东西还是放在我身上妥当一些。” 谢朗闻言,大为不服,尤其是薛蘅说这话时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轻视之意让他心头如同梗了一根刺,便脱口而出,“可是师叔,你是女子!” 薛蘅半闭着的双眼顿时全部睁开,她盯着谢朗,目光寒冷如冰,声音似轻蔑、也似不忿,“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女子如何?女子就应当如太奶奶般慈祥可亲,如同四位姨娘般温柔,或者象珍珠舫上的姑娘们美艳动人,又或者,象柔嘉那样天真娇媚。又岂有象你这般,冷冰冰、硬梆梆,整天穿这一套死气沉沉的旧衫,讲话走路刚硬如同男子,哪有半分女子之态? 这话谢朗终不敢说出口,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师叔,人有三急,难不成,你上茅厕时,也要这些男子汉们守着不成?” 话一出口,他便知不妥,眼见薛蘅就要发怒,忙退后了两步。 薛蘅一瞬后也恢复平静,只是不再看谢朗,闭上双眼,良久,冷冷地迸出一句,“憋着!” “啊?”谢朗心里嘀咕了一句:你憋得住吗?可他也不敢再劝,更无法说出让薛蘅装扮成男子的建议,只得静静守在一旁。 夜渐深,淡淡的月光洒下来,薛蘅端坐的身影若隐若现。谢朗也分不清,身前坐着的,究竟是一个真实的人,还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次日凌晨上路,谢朗便留了心,倒看薛蘅要憋到何时。众人打马疾行,直至日上三竿,经过一处村庄时,薛蘅才下马入了户农家。谢朗将手一挥,这十余名高手便将那农家的茅厕围了个严严实实。 等她再出来,谢朗用眼角瞥了瞥她。薛蘅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继续上马。 这日黄昏下了一阵暴雨,雨势来得十分急,几句话的功夫便将众人淋得湿了身。谢朗等人纷纷换过衣衫,却见薛蘅仍穿着湿了的衣裳,始终不曾将背上的铁盒解下来,换上干净衣物。 谢朗对这位掌门师叔叹为观止,便打消了从她手上将《寰宇志》接过来保管的念头。 接下来数日,薛蘅与谢朗之间始终冷若冰霜,但大白与小黑却日渐和睦。最初两只鸟儿还常起战火,大白虽然个头上占了些便宜,打斗时压得小黑无还翅之力,但谢朗碍于薛蘅,只得屡次制止了大白对小黑的追击。如此数次,大白竟似知道小黑是不能欺负的,便转变了对小黑的态度,不再轻易挑衅。再过数日,已可见两只大鸟在蓝天白云下并肩翱翔的优美姿态。 这十余日倒也平安无事,众人昼行夜宿,这一日终于到了长歌渡。 长歌渡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7 是津江由西至东最重要的一个渡口。“长歌起,津河渡,十八弯,泪无数”,此谚语说的便是津河行船之艰难。但津河贯穿殷国境内,并将下游的梁国分为北梁南梁,最终汇入东海,所以自古以来,津河船运便是殷国最重要的交通方式之一。 谢朗来之前,便与平王商议过,均觉得如果走陆路,万一泄露风声,来夺者暗袭手段将层出不穷。唯有走水路,由长歌渡顺津河放船东下,要面对的暗袭将少很多。 更主要的是,津河上势力最大的排教,其教主左长歌与皇后乃手帕之交。平王虽不知母后与那江湖教派的教主到底有何渊源,但左教主多年来对平王一系时有援手,这倒是不庸置疑的。 谢朗到了长歌渡,秘密找到排教分坛,出示了信物。排教长歌分坛郭坛主也早得密令,准备好了一艘排教内最为坚固的船只,派了数名最富经验的船夫,又亲自执鞍拉辔,将众人送上船。 起帆之时,长风渐起。白色的帆布被风吹得如同拉满的弓,推着船只如同利箭般向前行驶。 河中波澜暗涌,白沫丛卷。船尾舢板上,操舵的船夫赤祼着上身,袒露着精壮黑油的上身,俯仰间唱起津河船夫千百年来传唱不衰的号子: “嗨—哟—嗬…… 嗨—哟—嗬…… 号子起我一身汗, 岸上的妹子看过来, 号子起我一身胆, 岸上的妹子看过来, 出了汗,有了胆,哥哥我要过锁龙堆―――” 放舟东下,行得极快,数日便越过万重山峦,这日已是锁龙堆在望。 午后,天空渐转阴沉,风自河面吹过来,将薛蘅的衣衫吹得鼓鼓作响。她站于船舷一侧,望着两岸疾掠而过的青山高崖,轻轻地说了句,“起风了。” 吕青站于她的身侧,眯起眼,负手望着岸边黑黝黝的岩石,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要起大风了―――” 谢朗听到二人对答,看了看天色,但觉阴霾渐重,周遭水雾弥漫、江天一色。 空中传来数声雕鸣,谢朗抬头,只见大白与小黑正在空中盘旋,黑白双羽,时而低飞掠过河面,时而高起在山间翱翔。 薛蘅也抬头看了看,低低地吟出一句诗,“江天漠漠双羽飞,风雨滔滔孤帆远―――” 吕青正要说话,船头的船夫已在凛凛江风中大声吆喝,“哥儿们,加把劲!打起精神!锁龙堆就要到了―――” 十六、锁龙堆 风愈大,吹得船身摇摇晃晃。河面不时激起数尺高的水花,浪花破碎后又在水面生出一个个灰白色的漩涡。 船夫们个个神情郑重,身上肌肉也绷到极致。船只拐过一道弯后,一块黑色巨礁横亘在眼前。 “锁龙堆!”薛蘅、吕青、谢朗同时轻呼一声。 “锁龙堆,夫崔嵬。出津河,当孤道。镇夔龙,不可摧―――” 生活在津河两岸的人,都听过这首民谣。相传上古始祖女娲补天后,剩下一块石头没有用上,便打算将此石送回大愚峰。她经过津河时,恰逢津河有恶龙作乱,生灵涂炭,女娲便将此石投入津河之中,把恶龙锁在了巨石之下。 巨石黑黝深峻,挺立在河道中。风平浪静时,船夫们可将它作为导航用的指示,安全转过这“津河十八弯”中最危险的一个弯道。 但如果风大浪急,“锁龙堆”横亘在水中,激起万丈狂澜,卷出千重漩涡,回水可达至河道转弯处,在转弯处再激起无数水漩。船只在转弯处遇到水漩,若是一个掌握不当,失控后便会直撞上“锁龙堆”,舟覆人亡。千百年来,“锁龙堆”向西一面的岩石上暗迹斑斑,正是无数舟毁人亡悲剧的见证。 三人望着前方那块巨礁,俱各沉默,良久,谢朗方叹了声,“当年―――” 谢朗之父谢峻主持了二十年前大洪灾的抢险救险及之后的水利防治工程。当年洪灾之惨状、治河之艰难,他在训育谢朗时多有提及。更重要的是,谢朗外祖父郭氏一族生活在定州,当年洪灾突发,定州决堤,郭氏一族来不及逃出,几乎全族倾覆。消息传至涑阳,谢朗亲娘已是临近产期,闻到噩耗伤心过度,生下谢朗后便撒手人寰。 二十年前,洪魔肆虐、狂澜万丈时,这块高达数丈的巨石也被淹没在滚滚洪涛中。无数从上游被卷进洪水中的人畜,撞上“锁龙堆”后尸骨无存。 谢朗望着巨礁,感慨万千。河风卷得他袍衫飒飒,他稍微侧身,视线掠过一边的薛蘅,只见她双眉微微蹙起,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她的身体也在轻轻颤抖,但在她的极力控制下,几乎微不可察。 谢朗心中微动,忽然想起那夜在竹舍前薛蘅迷乱癫狂的情形,不由再仔细看了她几眼。 此时风急云低,薛蘅身上的衣衫被吹得紧贴在身上,连她双肩锁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衬得她高瘦的身形越发孤寂。 薛蘅似是有所察觉,将身子侧开去,背对谢朗,但她的视线仍不时望向那“锁龙堆”。 风越发大了,巨浪拍上“锁龙堆”,发出令人心颤神惊的惊天巨响,一下又一下,仿佛没有止歇的时候。 舱门开启,风桑走上船板,他正哼着小曲,手中还握着没来得及披上的外衫。他走到谢朗和薛蘅之间,抬头看了看天,低声咒道:“这该死的天老爷。” 说话间,船身有些晃动,加上一阵大风刮来,风桑没有站稳,右手去抓船舷,握着的外衫便脱手而去,被风越卷越高,直入云霄。 本在船帆上方低低盘旋的小黑精神一振,瞬即拍翅,直追那黑色衣衫。停立在桅杆上的大白也一拍翅,急急跟上。 风桑仰头笑道:“乖大白,快给爷把衣衫叼回来,爷赏你肉―――” 他话语未落,船尾船夫失声而叫,叫声中满是惊恐,“不好了!船破了!” 薛蘅第一个扑向船尾,吕青和谢朗几乎同时间扭身。三人扑到船尾处,只见船底不知何时竟破了一个大洞,浑黄的河水正一个劲地往上冒。 谢朗当机立断,喝道:“放舟!”同时向薛蘅迈近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吕青疾扑向船舱,一瞬后,一道银影从舱中急射而出,伴着他的喝声,“公子!” 谢朗接住自己的长枪,微一侧头,向薛蘅道:“师叔,你不得离我左右!” 此时舱内各高手也纷纷扑出来,谢朗这一组的围过来护住薛蘅,吕青那一组则去解大船一侧的小舟。 水越涌越急,越涌越多,船身渐渐发出“喀嚓”的声音。船夫们极力想控制住在风浪中不停摇晃的大船。可大船仍剧烈摇晃,被波涛卷着疾撞向“锁龙堆”。 气势磅礴的“锁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8 龙堆”耸立在前方,随着船只越逼越近,巨石在人们的视线中也越来越大,似要当头压下。谢朗等人抬头看着那不住逼近的巨石,仿佛透不过气来。狂风吹得众人站立不稳,前方浪花冲上巨礁,再激起无数银花,溅到众人的脸上。 谢朗目光如电,穿破水雾浪影,紧盯着巨礁上那数十个黑色身影及他们手上的弓矢和精钢飞爪。 眼看大船已到了黑衣人的扑袭范围之内,谢朗手中长枪在船板上用力一顿,借力扭身,与薛蘅同时扑向小舟,同时怒喝,“拦住他们!” 西边一道电光闪过,伴着这道电光,是疾射而来的漫天利箭。众人拨开第一轮箭影,巨礁已近在眼前。 此时,谢朗与薛蘅同时跃下大船,落在小舟上。吕青抓了一名船夫上了小舟,风桑和另两名高手随即跟上。 巨礁上落箭如雨,逼得其余的高手没有办法再去解另外的一艘小舟,无法跟着谢朗等人离开。 黑衣人们居高临下,继续放箭。高手们边挡边退,也来不及护住那几个船夫,船夫相继死于乱箭之下,大船便如同脱缰的野马,“轰”地撞上了“锁龙堆”。 碎屑满天,波浪巨涌。谢朗等人坐着的小舟被抛起丈许高,再落下时,薛蘅怒喝一声,右手长剑如闪电般掷入水中,水面涌上一道血影,转瞬不见。 谢朗不知水底还藏着多少暗袭者,见薛蘅已没有兵刃,“啪!”他用力将手中长枪拦膝折断,把带枪头的一截塞在了薛蘅手中。 吕青紧护住船夫,船夫也知生死一线,拼尽全力将小舟稳住。但风高浪急,小舟如同落叶,不停在水面打旋。 薛蘅再发出一声怒喝,急速俯身,但枪尖不及入水, “咔嚓!”小舟已发出破裂之声。船夫面上闪过绝望之色,忽然纵身一扑,跃入水中不见踪影。 谢朗知小舟已不可救,他猛然伸手,紧握住薛蘅的右手,足尖用力,带着薛蘅在空中跃出一道弧线,远远落入河中。 河水迅速将二人吞没。下沉间,水流的大力将薛蘅与谢朗冲散。谢朗竭力睁大眼睛,无奈河水急涌,水下昏暗无比,一瞬间便不见了薛蘅身影。 谢朗心急如焚,他水性一般,凭着雄浑的内力在水中摸索了一阵,仍未找到薛蘅,只得浮出水面。 水面,风大浪急、乌云压顶。那十余名高手有几名正在残破的大船上与黑衣人激战,还有几名不见了踪影,想是已经落水。 谢朗只得再度深吸一口气,用力潜入水中,寻找薛蘅,直到憋不住时才再升出水面。 如此数回,当最后一次跃起时,他终于发现右前方不远处,薛蘅正与两名黑衣人展开殊死搏斗。 谢朗大喜,奋力游了过去。那两名黑衣人水性高强,在水中运招转身都十分灵活,其中一人正面缠住薛蘅,另一人则去夺她背后的铁盒。 薛蘅水性极好,但她要护着身后的铁盒,正面施招便有些不便,何况她长剑已失,使的是谢朗递给她的一截枪尖,颇不顺手。谢朗尚未游到她身边,便听到她压抑着的一声闷哼,显然已受了伤。 此时,她身后黑衣人的右手已抓上了那个铁盒,薛蘅银牙暗咬,反手将枪尖向后递出,刺入那黑衣人的左肩,同时双腿用力一蹬,避过前方黑衣人志在必得的匕首。 她用力一蹬,身子恰好向谢朗撞来。谢朗伸手搂上她的腰,将她向后一带。薛蘅右肘击上他的胸前,谢朗飘开些,她将他衣衫扯了一下。谢朗会意,二人同时吸气,沉入水中。 水中浑浊一片,模糊中,薛蘅扯着他肩头的衣衫向右前方游去。谢朗怕她再度不见,用力反抓住她的左手,薛蘅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二人一同向前潜游。 游得片刻,谢朗瞥见一道黑影破水而来,黑影手中的匕首清晰可见。他心急下猛地将薛蘅往怀中一拽,这股大力带得他的身躯在水中转了个圈,那黑影手中的匕首便刺入了他的肩头。 他肩头一痛,本能下张口,又吞进数口水。此时,黑影已与薛蘅展开了水下激战。谢朗忍着剧痛游过去,他意识渐渐模糊,却仍奋力游着,终于在失去意识之前,死死地抱住了那道黑影。 谢朗并不喜欢水,更不喜欢津河。 谁也不知道,以治河闻名天下的工部尚书谢峻之子,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涑阳小谢竟会这般的讨厌水。 谢朗年幼时便知道,是津河夺去了外祖父一族的性命,从而也夺去了娘的生命。人人都说他锦衣玉食、含着金匙长大,他却总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他有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缺了什么。有太奶奶和四位姨娘如珠似宝地哄着,有爹严肃端方地训育,有才高八斗的东席授课,甚至还有江湖高人单爷爷夜夜传授武艺,他却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讨厌水、讨厌津河。所以即使谢峻的戒尺落得再响,他也不愿意学那些数学水利工器,不喜欢读那些子曰诗云,只是一门心思练武学兵,希望从军杀敌、浴血沙场。 他总觉得,死在沙场上,才是男儿最好的归宿,才会觉得这一生很圆满,再无缺憾。 直到十岁那年,他被景安帝钦点为平王陪读,日日进宫上课。有一日放学后,他随平王入嘉仪宫向当时的谆妃、现在的皇后娘娘请安,见到柔嘉被谆妃温柔地抱在怀中,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津河。 可是,此刻,这该死的津河水将自己包围、淹没,这轻柔的感觉,为何会这么象娘的怀抱呢?不,象多年来,梦中的娘抱着自己的感觉。 有人向自己游了过来,是谁?那在水中如莲花般飘扬开来的黑发,那细柔的腰肢,那低低的呼唤,是不是娘?他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娘的模样,可娘的脸一片模糊。 娘向自己游来,向自己张开了双臂。 谢朗由喉间发出一声呻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投入了那双手臂之中――― 十七、名节 是娘吗?真的是娘吗? 谢朗不敢确定,却不愿放手,他怕这一放手,就是再次的阴阳两隔、永世不见。娘似乎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只得再抱紧些。 娘要将他的手扳下来,他很恐惧,怕再度被娘遗弃,用尽全部的力气,紧紧抱着,然后就陷入了梦里。 这是一场幽远的梦,梦里,他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浮。有什么总在挤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窒息难耐。 他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着,咳得胸腔剧痛,才从这场梦中醒转,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对黑溜溜的眼珠,谢朗许久才止住咳,笑着搂住身上的大白,“小子,你老子还没死,你就骑到老子身上了?”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29 大白昂亮地叫了声,似是充满喜悦,小黑飞过来,也昂首鸣叫。 谢朗转头,正对上吕青的笑容,“公子可真是命大。” 脚步声响,风桑急奔了过来,喜道:“公子,你总算醒了!” 谢朗逐渐清醒,猛然翻身坐起。吕青按住他,微笑道:“放心吧,公子,是薛阁主将你带上岸的,她自然也没事。” 远处,一个蓝色的身影正静静坐着,她背上也仍背着那个铁盒。谢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喘着气躺回地上,问道:“这是哪里?” 吕青低声道:“估计在锁龙堆下游三十里处。我和风桑毙了几人,抓了一块木板,正碰上薛阁主带着公子游出水面。薛阁主带我们潜了一段,摆脱了那些人,再顺着水流向下漂,在前方一处很隐蔽的芦苇坡上的岸。” “其余人呢?” “没能跟上,对方派出的人水性很好。咱们那些人,水性好的或可自保,水性不好的,可就难逃一劫了。” 风桑满面余悸,“公子,你可真是命大。幸亏你伤得不重,又遇上了薛阁主,还幸亏你一直没有松手,薛阁主水性又极高,不然可就―――” 谢朗“啊”了声,大白在他怀中拱了拱,他忙拍了拍它,吹了声哨,大白和小黑追逐着飞走。他也借抬头之机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却仍忍不住暗暗瞟了瞟远处那个蓝色的身影。 难道是她? 吕青道:“公子,此处不可久留。” 谢朗豁然起身,大步走向薛蘅,在她身后长长一揖:“谢朗谢过师叔救命之恩。” 薛蘅沉默着,许久,才冷哼一声,声音也似乎带着丝恼怒:“记住,我从来没有救过你。”说罢,向右前方的灌木丛走去。 谢朗隐隐感到不安,此时却也无法细想,只得和吕青、风桑将歇整的痕迹去掉,匆匆追上薛蘅。 薛蘅走得极快,也似是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带着三人穿过灌木林,再折向西北,进入崇山峻岭之中,直至天黑,她才停下脚步。风桑拾来些干柴,正要击石取火,风声响起,他手中石头掉落。薛蘅手中握着根藤条,冷声道:“不能生火!” 风桑嘀咕了声,却终究不敢再生火,只得将身上仍湿粘粘的衣衫脱下来,挂在树枝上。 谢朗肩伤不重,路途上又找了些草药敷上,伤口不疼了,可心中却始终不安。他走到薛蘅身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自喉间低咳了一声。 薛蘅听见,面上微恼,又似挟着几分怒意。 谢朗踌躇片刻,道:“敢问师叔,这是何处?” “定州西北约五十里路的菅山。”薛蘅并不看他。 谢朗听到“定州”二字,想起外祖父一族和娘,眼神竟莫名地不受控制,往薛蘅胸前看了看。 此时薛蘅身上衣裳尚未干透,纵是天黑,以谢朗的目力,仍看得清她胸前湿漉漉一片,他愣了一下,旋即硬生生移开目光,所幸天黑,无人发觉。 吕青用树枝在地上胡乱画了片刻,抬头道:“薛阁主。” “三公子请说。”薛蘅对吕青说话倒比较客气。 “依阁主看,先前截杀我们之人,是何来历?” 薛蘅仰头想了想,道:“不知三公子是否听说过津河三蛟?” “津河三蛟?”吕青点头道:“能弄翻排教的大船,在阁主眼皮下凿沉小舟,并在水下伤了谢公子,除了左长歌之外,当世确实也只有津河三蛟可以办到。不过他们已退隐江湖多年,为何------” 谢朗摇了摇头,“津河三蛟应该只是受重金出山,负责沉船伤人,真正的主使是那些黑衣人的主子。” “公子可看出他们的来历?” 谢朗不答,转向薛蘅道:“师叔,风声已露,那些人不会罢手。眼下咱们只能到定州,让当地州衙协助,请朝中再加派人手过来。” 薛蘅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那些人短时间内难以追来,咱们先在这里歇上一晚,明天赶到定州。” 吕青也无异议,风桑则往地上一摊,摆成一个大字,迅速沉睡。 谢朗肩头伤口疼痛,心里又梗了一根刺,无法入睡,便负责值守上半夜。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一边打坐练功的薛蘅,想起水下之事,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又无从说起。正憋得难受,忽见薛蘅往密林深处走去,忙即跟上。 黑暗中,薛蘅停住脚步,冷冷道:“站住!” 谢朗站住,见薛蘅再往前走,只得又跟上。 薛蘅再停,他也停。 她再走,他仍跟着。 如此数次,薛蘅终于恼了,猛然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地向谢朗抽来。 谢朗也不敢还手,见薛蘅似是极怒,左躲右闪间低声道:“师叔,我、我不是故意的。” 薛蘅越发抽得急了,谢朗仍只是躲闪。薛蘅抽得一阵,忽然手腕劲翻,树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弹上他的面颊。 谢朗眼睛火辣辣地疼痛,他索性不再闪躲,任薛蘅抽打,大声道:“师叔,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抱着你的。师叔救命之恩,谢朗没齿难忘,冒犯之处,任由师叔责罚!” 薛蘅想起这小子在水中紧抱着自己、脸还紧贴在自己胸前,用力扳也扳不开的情形,恨不得即刻将他那双手剁掉才好。可他此刻这般大声道歉,她又怕远处的吕风二人听见,只得怒道:“住口!” 谢朗仍梗着脖子道:“师叔要打要杀,我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绝不是那种死到临头还要占女人―――” 薛蘅怒哼一声,树枝疾点上谢朗的哑穴,转头就走。 谢朗“啊啊”两声,仍旧跟上。薛蘅猛地回头,咬牙道:“我―要-小-解!” 谢朗不敢再追,只能愣在原地。过得片刻,薛蘅回转,顺手解了他的哑穴,大步往原地走去。 谢朗跟上,仍道:“师叔,您若不原谅我,我―――” 薛蘅猛然停步回头,寒星似的眸子紧盯着谢朗,“你要我原谅你,是吧?” 谢朗连忙点头,薛蘅缓缓道:“那你给我听着,记清楚了:我,从来没有救过你,你是自己游出水面的!可记住了?!” 谢朗愣住,转而想到薛蘅是天清阁阁主的身份。两百多年来,为维护本派利益,以免女子归于夫家后心生外向,天清阁曾立下过阁规,阁主若是女子,需得终身不嫁。对于薛蘅来说,这“名节”二字万分重要。 自己虽是溺水后失去意识所为,但这事若传开去,不定被嚼成什么样子,于师叔名节有损。想到此,谢朗直视薛蘅,轻声道:“是,谢朗一时糊涂,忘记是自己游出水面的了。” 薛蘅不再说,转回原处,仍旧静坐练功。 谢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0 朗道过歉,放下心头之事,舒畅了很多,看见薛蘅在练功,索性也盘膝而坐,气运九天。直到吕青接班,他才还气入谷,肩头伤口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天蒙蒙亮,四人便再上路。翻过数座山头,天大亮时,薛蘅指着前方道:“再过两座山,便可看到定州了。” 吕青笑道:“阁主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啊,阁主是定州人吗?” “不是。”薛蘅摇头,“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风桑啧了声,又嚷道:“定州这穷山沟,走这么久没见一户人家,饿死了。” 四人都觉有些肚饿,奈何现在是春季,也找不到野果子充饥。薛蘅道:“再走走,前方应该会有人家。” 风桑只得抚着肚子跟上,偏偏他可能昨天多喝了几口河水,此时竟拉起肚子来,不时跑进一边的树林,如此十余次,已是面色发白、双足无力。 薛蘅极为不耐,但也无法,只得到山中寻了些止泻的草药,让风桑嚼烂服下,才略略止泻。只是这样一来,直至中午,四人才翻过一座山头。 风桑走在最前面,忽然大喜嚷道:“有人家!” 薛谢齐齐抬头,前方炊烟袅袅。四人加快脚步,只见前方一座木屋依山而建,正是殷国极常见的山民房屋。 木屋前一方石坪,山路自石坪前蜿蜒而过。再向前方有一座石桥,石桥连起了两座山头,石桥下是较深的崖沟,崖下沟涧深深,因是春季,水声哗哗,白雾蒸腾,映着满山开得极热闹的杜鹃,春意浓浓。 石坪中,一位老者佝偻着腰,手持竹笤扫地,两名七八岁的幼童,正在他身边追逐嬉闹。 四人经历了生死之劫,又饿了一天一夜,忽见到这青山木屋、小桥流水、老者幼童的恬淡景色,精神为之一振。 十八、信任 吕青提衫纵身,在屋子前后左右查探一番,出来点了点头。谢朗放下心,向那低头扫地的老者抱拳行礼,“老丈则安。” 老者仍在低头扫地,谢朗再说了声,一名男童笑着跑过来,“他老了,听不见。” 谢朗只得凑到老者耳边大声道:“老丈!”老者却还是没有抬头。 男童们已大声叫道:“爹!”不多时,从山林走出一名挑着粪桶的中年汉子,他上下打量了四人几眼,疑道:“你们是―――” 谢朗抱拳,“这位大哥,我们在山里迷了路,饿了两天,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卖点吃食给我们。”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锭碎银子。 中年汉子双眼发亮,连声道:“有有有,快请进吧。”放下粪桶,接过银子,又道:“只是我家婆娘前几年就死了,家里没女人,我只能做一点粗食,各位莫嫌弃才好。” 四人迈入堂屋,薛蘅眼神扫了一圈,微微愣了愣,也未说话,在桌边坐下。 不一会,两名男童端了茶盘出来,其中一名稍大些的声音清脆,“爹爹说了,请各位贵客先喝茶,他正在煮面条,一会就好。” 风桑眉花眼笑,端起茶杯,咕咚几下便入了肚。谢朗也口渴难耐,端起茶杯,却见薛蘅叹了口气,将一杯茶缓缓倒在地上。 谢朗将已到唇边的茶杯慢慢放下,唤道:“师叔。” 薛蘅眉头微蹙,似在追忆着什么,很久又叹了一口气,轻声唤道:“明远。” 谢朗第一次听她这么叫自己,不由讶然。薛蘅已接着说道:“你骁卫军中有一名校尉,姓雷名奇,你可有印象?” 谢朗眉头微皱,隔了一阵才答道:“雷奇为人正直,多有战功,可惜―――” “是啊,他死于高壁岭一战,真是英年早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他的二十岁生日。” 吕青转动着茶杯,问道:“阁主怎么会认识这位雷校尉?” 薛蘅道:“雷奇的姑姑,是我天清阁坤字系的弟子,算起来我要叫她一声师姐。我与她关系很好,雷奇年幼时,他姑姑还带着他在天清阁住过一段时日。那孩子很聪明,可惜死在了高壁岭。” 谢朗脸上也涌上一丝难过,慢慢将茶杯举起,缓缓淋下,叹道:“和丹族三年交战,多少好男儿埋骨异乡,只愿天下再无战事―――” 风桑也狠叹了两口气。 薛蘅俯身摸了摸那幼童的脸,柔声道:“你家有没有水酒?” 幼童的眼珠转了一下,笑靥可喜,“有,婶婶,你且等等。”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他再奔出来,薛蘅接过他手中的酒壶,向谢朗道:“明远。” “是,师叔。” “你去摘一捧杜鹃来,雷奇小时候很喜欢这种花。我想为他洒一杯水酒,丢一束鲜花,以祭英灵。他若是活着,今日师姐肯定会为他庆祝弱冠之礼,唉―――” 谢朗应了声,出屋上山,不多时捧了一束杜鹃回来。薛蘅端起酒壶,走向桥边,谢朗捧着花,默默跟上。 吕青看着二人的背影,忽然执起竹筷,在桌上轻敲着,漫声吟唱。 “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谢朗随着薛蘅走到石桥边,看着她洒下水酒,耳边听到她极低的声音,“跳!” 谢朗毫不犹豫,纵身跃下石桥。风自他耳边呼呼刮过,还传来木屋内隐隐的惊呼声,夹杂着一些人的怒吼,“追!” 薛蘅几乎同时跃下石桥,并肩而落。电光火石间二人已坠至半程,薛蘅忽伸左手,揪住谢朗衣衫,右袖中则弹出一道细绳,射向桥下深崖上的大树。借这细丝之力,薛蘅带着谢朗悠悠飘向石崖。 谢朗稳住身形,与她同时伸足,在石崖上用力一顿,又借这一顿之力落向沟涧之中。 沟涧的水并不是太深,本来自那么高的石桥跃下,会直撞上沟底的石头,筋骨折裂。但经薛蘅弹出这道细绳,二人在中途顿了一顿再落下,便卸去了大部分下坠之力,再落入沟涧时已只激起两团银色的水花,人影倏忽不见。 等木屋中的所有人都赶到石桥边,只见水雾蒸腾,哗哗巨响,已不见了二人踪影。 傍晚时分,满山的杜鹃在夕阳的照映下灿若云霞。 谢朗从杜鹃丛中探出头,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躺回原地,喘气道:“师叔,你饶了我吧,真走不动了。” 薛蘅估算着逃了这半日,已脱离险境,也不再强逼他,坐开一些,细细地喘着气。待平静些,她方淡淡骂了句,“没出息!” 谢朗颇不服气,低嚷道:“师叔,你倒说说,我怎么个没出息法了?” 薛蘅张了张嘴,倒还真说不出他哪点没出息。论战功、论官职、论武艺,谢朗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她停了一会,说道:“瞧瞧你选的这些高手,就知你眼力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1 好不到哪里去!” 谢朗顿时叫起屈来,“这些个高手,都不是我军中的。有些是陛下选派的人,有些是殿下选派来的,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有问题?!” 他来了兴趣,侧翻身,右臂支颊,眼神灼灼地望着薛蘅,问道:“师叔,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户人家有问题的?” 最后一抹霞光投过来,照得谢朗双眸闪闪发亮。薛蘅向旁稍移开些,并不回答,但唇边慢慢地,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谢朗只得想了又想,可还是想不出那户人家有何问题,但跳下石桥时,又明明听到有陌生的声音在怒吼着追赶,显见是早就设伏好的人。他只得微带央求,“师叔,您就说说吧。” 薛蘅瞥了他一眼,语带不屑,“我早说过,战场上真刀真枪、行军作战,你可能还行,但行走江湖的经验,你还是只嫩鸟。” 她是无心之言,但谢朗久在军中,三年来与一帮粗豪男儿同食同住,各种污秽下流的言语听得耳朵起了茧。猛然间听到薛蘅说出“嫩鸟”二字,他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薛蘅以为他不服,道:“你别不服,刚才那些人,露了至少三处破绽。” 谢朗忍住笑,拱手道:“请师叔赐教。” 薛蘅很认真地道:“第一,那两名男孩,看上去天真活泼,嬉戏追闹也装得很象。但从我们出现一直到你去和那老者说话,他们仍在追打,这就有点不合常理。因为山村孩子见到的外人很少,他们会对外来的人充满兴趣,如果是正常的山村孩子,在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后,就会好奇地围过来的。” 谢朗点了点头,“第二点呢?” “那个挑粪的汉子,扮得很象山民,但他忘了一点,这里前天和昨天都下了雨,菜地的泥土肯定还很湿。可他的鞋子,却很干净,没有什么泥土。” “是啊。”很少有人向谢朗传授行走江湖的经验,此时听薛蘅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听得津津有味,便坐近了些,紧盯着她,追问道:“那第三点呢?” 薛蘅见他听得认真,心中有些许得意,但见他坐得太近,眉头微皱了一下,坐开些,面上神情极淡,“你注意到堂屋内的那个神龛没有?” 谢朗摇头。薛蘅神情颇有几分长辈的严肃,责道:“日后行走江湖,你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堂屋内的神龛,供奉的是这家山民的祖宗牌位。神龛左下方刻着‘长孙黄秋率妇李氏、子永康敬奉,甲子年十月’的字样。你想想,有何不对?” 谢朗用心想了又想,直至天已全黑,还是想不出哪里不对。薛蘅也不再说,从附近挖了些树根来,二人胡乱嚼着树根以充肚皮。 谢朗目光无意中掠过薛蘅湿漉漉的胸前,不由自主又想起去世的娘,他脑中灵光一闪,一截树根尚在口中,拍手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薛蘅轻哼一声,“若是阿定,不用一炷香,就想出来了。” 谢朗想明白了其中原因,对她的冷嘲热讽也不在意,兴奋道:“那个汉子,口口声声说他婆娘前几年就死了,家里没有女人,但神龛上刻着‘长孙黄秋率妇李氏、子永康敬奉,甲子年十月’,甲子年正是去年,那就证明去年十月这一家还有女主人,显然他是在说谎。还有,神龛刻着他只有一个儿子,但那两个男童都叫他爹。” 薛蘅咽下一口树根,不置可否,但神色稍柔和了些。 谢朗知自己说对,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所以定是这些人临时将这户人家赶走或关了起来,装扮成山里人,他们打算在茶水或面汤里下药,迷翻我们,再夺这《寰宇志》。所以,师叔装作洒了杯茶,看到那些人一触即发的样子,便进一步确认了他们有问题。” 他双目渐渐发亮,“高壁岭一战伤亡惨重,原因正是我军出了内奸,中了丹族人的埋伏。师叔先唤我‘明远’,让我觉得不对劲,然后说起雷奇和高壁岭一战,也就是指有内奸,现在我们正处于对手的埋伏之中。” 他说得兴起,又坐近了些,“然后师叔就让我去摘花,装做和我一起致祭,跳石桥,借水脱身。” 薛蘅嘴角微微抿起,“不错,你还不算笨,能捡回一条小命。” 这是谢朗自认识薛蘅以来,第一次听她夸奖自己,心里不由有丝掩饰不住的得意,便再凑近了些,笑道:“师叔,咱们不妨再猜猜,风桑和吕青,究竟谁才是内奸。” 薛蘅微微仰头,想了片刻,摇头道:“我还真不能确定,但肯定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是,都有嫌疑。” 谢朗笑道:“师叔,难道你就不怀疑,内奸是我这个没出息的小子吗?” 薛蘅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你虽然没出息,但还不会是内奸。谢师兄生不出欺师灭祖、祸国殃民的儿子。” 谢朗心情舒畅,躺在薛蘅身侧,双手枕于脑后,大笑。 此时夜色深深,周遭一片寂静,只听到谢朗爽朗的笑声。 夜风徐过,送来满山杜鹃花淡淡的清香。薛蘅深吸了口气,却还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中人欲醉。 她下意识地闻了闻,这才惊觉谢朗躺得太近,几乎便挨到了自己。他因先前落水,衣衫湿透,便稍稍拉开了些,露出半个胸膛,那股气息,似是从他赤袒着的胸前发出。薛蘅顿时面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走开几步,背对着谢朗,冷声道:“这么大声,不怕把人引过来吗?” 谢朗收住笑声,仰面望着夜空,悠悠道:“师叔带的路,肯定是算好了的,那些人追不过来。这点我有信心。” 黑暗中,薛蘅沉默了很久,才冷笑道:“枉你行军打仗三年,做到了大将军,还这么轻易相信人。我让你跳,你就真的毫不犹豫跳下石桥,也不怕摔死?!” 谢朗笑道:“师叔,你这个人,虽性格古怪、不近情理,但你绝不会害我。这一点,我也是可以肯定的,所以―――” 夜风再度涌过,薛蘅再走开几步,打断了他的话,“少废话,你以后好自为之,我不会再救你第三次!” 谢朗见夸赞的话被她这般冷冷顶回,面上悻悻,忍不住在心中嘟囔了句:真正性格古怪。但他累了两天一夜,又受了些轻伤,渐感支持不住,慢慢陷入迷糊之中。 薛蘅站在树下,等了很久,不见他再说,回过头,只见他已双目紧闭,呼吸低沉,显然已进入了梦乡。 十九、胸有雄兵 谢朗这一觉睡得极沉,再醒来浑身舒畅。他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月悬中天,仍未天亮。 他忙坐起,见薛蘅仍端坐在原地运气练功,不由啧了声,摇了摇头。 薛蘅听到动静,睁开眼,道:“睡够了就值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2 夜。”谢朗忙应了,她却未躺下,而是靠在一棵松树上,合目而眠。 明月逐渐西沉,树上传来了松鼠打架的声音。谢朗想起薛蘅这两日内连救自己两次,艰难逃亡,想让她多睡一会,恐松鼠将她吵醒,拾了一块石子,听声辨位,弹了出去。 松鼠受惊,“吱吱”叫着散开,谢朗一笑,转过头,目光落在薛蘅身上。 薛蘅此时正靠着松树,她虽合目而憩,但左手横放胸前,右手还握着根树枝,双肩微微耸起,竟是一副防备到了极点、随时准备跃起攻击的样子。 谢朗叹为观止,却又有了几分敬佩。心道若是此人身为男子,入伍从军,只怕义兄裴无忌都要甘拜下风。 眼见她似是被背上的铁盒梗得有些不舒服,他想了想,脱下外衫,折了几下,轻轻地,塞在了她颈后。 薛蘅却猛然睁开双眼,右手握着的树枝挟着风声扫了过来。谢朗吓得往后一翻,叫道:“是我!” 薛蘅收住树枝,站了起来,谢朗的外衫便掉在地上。她低头看了看,愣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他,用树枝将衣衫往后一挑。 谢朗忙接过衣衫穿上,见她已大步往西北方的崇山峻岭走去,跟上问道:“师叔,我们不去定州吗?” “你说呢?” 谢朗沉默了一会,道:“也只有折道了,那些人只怕张开了天罗地网,在去定州的路上拦截我们。” 薛蘅走了会,还是问了出来,“你猜出那些人的来历了?” 谢朗叹了口气,不欲将朝中勾心斗角的这些事情说给她听,便不再开口。薛蘅却冷笑一声,“那些人都是殷国人。殷国的武林人士,明知这是陛下要的东西,还敢来抢夺的,只有一个目的。” 谢朗心情沉重,他与平王都想到消息一旦泄露,会引起南梁北梁、南方诸叛军以及丹族人的抢夺,但没料到,第一个下手的,竟会是本国中人。 若是不能顺利将《寰宇志》护送回京,只怕雍王与弘王,马上就会以此为借口对平王发难。而他们两次抢夺不成功,可能会故意将消息泄露出去,引来其他诸国势力的抢夺。 这一路回京,只怕再也不能太平了。 他停住脚步,望着北方天空,只觉在战场上快意杀敌,要比这应付小人的暗箭痛快百倍。这一刻,他是这般思念那些一起出生入死、奋勇杀敌的同袍兄弟。 北方一碧晴空,数团卷涌的白云恰如奔腾的千军万马,气势浩然、江山折腰。 由菅山往西北方向走是连绵数百里的崇山峻岭,森林深幽,山冈险峻。因为崖石多为黑色,且呈片状,如同被刀削过一般,故得名为“铁刀岭”。 二人决定穿过铁刀岭,往西北绕道陵安府,再北上丘阳,返回京城。虽然这样一来,要比走水道或定州的官道慢上个多月,但眼下对手可能在定州布下了重重陷阱,也许只有走这条路,才能避开截杀者,顺利将《寰宇志》护送回京。 谢朗在北疆与丹族作战时,也屡有山地战,本以为穿过这铁刀岭不过小事一桩。但走了半日后,他才知南方的丛林与北方的高山密林大为不同。 北方多为参天杉木,土质较硬,山势平缓,纵是岷山,也仍可在林中拉缰驰马。而南方的山,多生灌木,土质稀松。走上个多时辰,谢朗的绸质外衫已被灌木勾破,脚上一双黑缎面布靴也是泥土累累。 反观薛蘅,由于她穿的是最厚实的那种蓝布衣裳,脚上蹬的是一双绑腿藤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谢朗丝毫不敢懈怠,才能追上她的脚步。 薛蘅大步走着,经过一处山崖时,忽开口道:“师侄。” “是,师叔。” “你可熟读兵法?” 谢朗点头,“还行,与丹族作战三年―――” 薛蘅打断了他的话,“丹族多骁勇,不善诡谋,你读的那点子兵法自也够了。” 谢朗大为不服。薛蘅停下脚步,指着崖下,侧头看了看他,“若你领兵五千,我领兵一千,在此处作战,你当如何布兵?” 谢朗心中嘀咕:我五千,你一千,直接灭了你就是,若不能灭,我没脸再活在世上。 他想压压薛蘅的长辈架子,便细心地看了看周围环境,思考片刻后道:“若体恤下属,不想有太大伤亡,我将以一千五为左翼,一千五为右翼,将敌军往这崖下赶。待敌军再无退路,中军两千先以箭矢灭敌主力,最后以精锐一举全歼敌军。” 薛蘅嘴角略有嘲讽之意,“我军背靠悬崖,无后顾之忧,前列持藤牌铁盾,你的箭矢无用。我军早在前方和左方布好陷阱,待你中军前突,落入陷阱,阵脚大乱之际,我军集全力攻击你左翼。” 谢朗心思急转,道:“我当随机应变,右翼绕后方援助左翼。” “从何处绕道?” 谢朗指着崖下右前方一处灌木丛,“当由那处直插左翼。” 薛蘅嘴角嘲讽意味更浓了些,转身在一旁的灌木丛找了片刻,折了一根枝条,递给谢朗。谢朗接过枝条看了许久,不明要领,抬头问道:“师叔,这是―――” “这种藤枝,在南方很常见,名为‘烟藤’。” 谢朗挠了挠头,“这个有什么作用?” 薛蘅望着崖下丛林,“只要我军派出数十人埋伏在这崖顶,待你左翼援军悉数进入烟藤林,他们射出火箭。烟藤遇火则燃,生出浓烟,你这一千多人,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 谢朗沉默了一瞬,笑道,“崖下陷阱有限,我中军两千,至少可突围一千,仍可与左翼合攻你军。” 薛蘅蹲下,运力在崖边扳了一块崖石,呈片状。谢朗接过细看,片刻后面色一变。许久,他才出声,语带凝重,“可我左翼毕竟有一千五百人,还是稍占优势。” 薛蘅微叹,“师侄,你久经阵仗,当知士气最重要。在右翼困于火林、主力被崩塌的崖石埋没的情况下,你的左翼还能抵住我方发起的雷霆一击吗?” 谢朗傲然一笑,“我骁卫军的兄弟,个个都不怕死。不管战况如何,军令一下,他们绝不会退缩一步,定与你军血战到底!” 崖风飒飒,他当风而立,肃然望着薛蘅。那份从目中透出的锋芒,让薛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又慢慢移开视线。 她遥望南方,缓缓道:“若是我方这一千人,是由剑南穆燕山及他手下十八虎将率领呢?” 谢朗禁不住微吸了一口气,却不再说话,面色凝重地望向南方。 二十年前,津河大洪灾,生灵涂炭。津河平原的上百万民众纷纷南下逃难。他们携家带口,一路南下,越过津南平原、越过天险济江,最终到达了济江以南的千里沃土。 这其中,就有出生在燕山的稚童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3 ―――穆燕山。 穆燕山逃难途中与父母失散,带着幼妹在剑南城以乞讨为生。他小小年纪便表现出了非凡的统领才能,很快就成了小叫化子们的头领,不畏当地恶霸势力,屡为穷人出头,也因此得了个外号“穆化子”。 其后数年,济江以南形势风云变幻。由于大量北方难民的涌入,当地陷入混乱之中。各世家贵族、各族裔为了维护财产,开始蓄养武装势力,打击敌对派系、镇压难民。加上济江以南本就是少数族群聚居的地方,各族群之间因信奉不同、争端不断,也屡起战事。南方,渐渐形成了军阀割据、各占一方的局势。 远在涑阳的殷国朝廷,慢慢失去了对济江以南的控制,朝廷法令、旨意、州衙,形同虚设。 穆燕山十五岁那年,不知何故得罪了剑南城势力最大的军阀洪氏,带着十余人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昔日跟随穆燕山行乞为生的小叫化们闻风而至,数百人便在剑南山的天门洞相依为命、劫富济贫。洪氏家族屡派精兵围剿,却次次大败而回。 就在这一次次的反围剿中,穆燕山势力逐渐强大,终于在最关键的一役中击溃了洪家军。 穆燕山控制剑南后,颁布了一系列安民的法令,令士绅丧胆、百姓称快。他以剑南城为根据地,不断扩充其势力范围,渐渐成为了济江以南最不可忽视的一派军事力量。 十年来,殷国朝廷也屡次派兵南下,试图镇压叛贼、收复南方。但正因为过了济江便是穆燕山的地盘,朝廷大军屡次都折损严重、无功而返。 加上殷国一直在北方与丹族激战,国力损耗严巨,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方国土一寸寸落入叛军之手。 谢朗遥望南方,轻声道:“师叔,你方才所说这一役,莫非就是穆燕山率一千人,斩杀洪氏数千大军的天门山之役?” “正是。”薛蘅微侧头,见谢朗眉头微皱,唇边不由涌起一丝冷笑,“师侄莫非怕了不成?!” 谢朗转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眼神澄澈,神情坦然,毫无躲闪与畏惧,轻声道:“我不是怕,师叔。真正的男儿,就应该不畏生死,将这一身热血洒于战场之上。” 他再望向南方,神情肃然,“我不是怕,我只是对这个对手很尊重。一个高手,若是当世再无可与他对决之人,那该是何等孤独之事。” 他微踏前两步,站在崖边,仰望晴天白云,朗声道:“迟早有一天,我谢明远,要与他穆燕山,在战场上一决高低!看谁才是这当世最杰出的将才!” 他越来越大声,说到最后,声音清亮、气势凛然。恍若面前就有千军万马、漫天烟尘,他要持枪纵马、浴血杀敌。 山风拂来,将他的声音远远的送开去,满山春色,在他这句话下越发灿烂。 天空中有一个黑点在不停盘旋,似是山间的雄鹰,在振翅翱翔。 春风拂面,谢朗站在崖边,仿佛有种乘风飞翔的感觉。薛蘅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哼一声,转身继续前行。 谢朗忙转身跟上。薛蘅走了很久,才忽然说了一句,“你现在还不是穆燕山的对手。” 谢朗问道:“师叔,您见过穆燕山吗?” “没有。” “那―――” 薛蘅很严肃地望向谢朗,“师侄。” 谢朗正容拱手,“请师叔赐教。” 薛蘅似是比较满意他谦逊的态度,嘴角勾了一下,闪过丝笑意,又迅速平复,说道:“你记住:穆燕山这个人,极擅先隐藏实力,迷惑对手,但一旦他发动攻击,那就是雷霆一击,将对手彻底歼灭,不留丝毫余地。” 说完,她不再看谢朗,继续前行。 谢朗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用心记住,又一路细想。等翻过了一座山头,薛蘅坐在路边歇息,他才凑了过去,满面认真之色,“师叔,我想好了,如果和穆燕山交战,得以不变应万变。” 走了这么久,不见谢朗出声,薛蘅也没在意。这刻见他这神色、这话语,竟是一直在琢磨自己那几句话,不由微带讶色看了他一眼,“你说说。” 谢朗极好兵法,又在北疆与丹族作战三年,积累了不少经验。此刻与薛蘅说起行兵布阵,虽然饥肠辘辘,却越说越精神。一番切磋,他发现薛蘅于兵法一道,竟似不输于任何一位将军统领。大部分时间是他在提出作战的方法,薛蘅说得不多,但只要她一说,必切中要点,让他得费些时间来思考,再改变行军策略。 二人这般“舌战”,竟似各自指挥着千军万马,沙场对敌。你按兵不动,我就引蛇出洞;你迂回作战,我就分段截杀;你调虎离山,我就瞒天过海。 这样边走边说,天近黄昏,二人才找到一处山洞歇脚。谢朗也不感饥饿,又 摆起了石头阵。直到薛蘅从附近打来山泉水,他仍蹲在地上摆弄着石头。 薛蘅低头看了片刻,慢慢将水囊递到他面前。 谢朗抬起头,见她望着自己,神色不再象前段时间那般冰冷,反而带着些许柔和,不由愣住。 薛蘅见他不接,柔和的神色顿时转为了不耐,将水囊往空中一丢。谢朗忙接住,猛灌几口,又指着地上的石头阵,“师叔,您看这样,可不可行?” 薛蘅唇边慢慢有丝笑意,“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 谢朗眼神越来越亮,离薛蘅也坐得越来越近。说着说着,他感到内急,边起身边道:“师叔,先停停,咱们等会再说。” 薛蘅正想说出新的布兵方法,见他竟要离开,便问了一句,“你去哪?” 谢朗随口答道:“方便方便。”急匆匆出了山洞。 他方便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又急匆匆跑回来,一屁股坐在薛蘅身边,摆弄着地上的石子,兴奋道:“师叔,我可以来一出水淹七军―――” 话未说完,他忽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看,薛蘅已坐开很远,靠在石壁上合目而憩,脸上似有恼怒之色。 谢朗大奇,想不明白又是何处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师叔,他不敢去打扰,只得闷闷呆在原地。 他“水淹七军”的妙计不能说出,这一夜憋得十分难受。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等薛蘅醒来,便又凑上前去,“师叔,你看我那水―――” 薛蘅瞪了他一眼,并不搭话,大步出了山洞。二人重新上路,谢朗见她始终不开口,只得闷着头跟在后面。 走了许久,薛蘅终于轻声说了句,“你以水攻,难度太大。” 谢朗一喜,追上前与她并肩,问:“为何?” 这一重新开战,便又是大半日。二人渴了就喝些山泉水,饿了就挖些树根充饥。谢朗由防守渐转为进攻,薛蘅思考的时间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4 渐长,话语也渐多。谢朗逼得急了,她也会亲自摆下石阵,以作演示。 谢朗有时不服,在旁指手划脚,薛蘅便会将眼一瞪,谢朗碍于她的长辈威严,只是悻悻收声。不过她也马上会耐心地讲出道理,与他分析一番,这一日下来,谢朗受益良多,竟不亚于实地作战。 天近黄昏,二人正说得兴起,雕鸣声划破长空。谢朗大喜,低哨一声,大白和小黑欢天喜地扑了下来。 自跳桥逃生之后,薛谢二人在丛林中潜行了一段时间,与大白、小黑便失散了。此时见它们终于找来,谢朗十分欣喜。但他一直是很严厉地训化大白,所以也只是伸手抚了抚它的颈毛。大白则亲热地用头拱他的胸口,谢朗笑着低头,耳中忽听到一句十分轻柔的话语,“到哪玩去了?弄得这么脏。” “到哪玩去了?弄得这么脏。” 这声音带着三分疼爱、三分温柔,还有三分嗔责,谢朗恍恍然以为回到了涑阳的谢府。幼时的自己在外面玩了一身泥回来,几位姨娘惊天动地,太奶奶则会微笑着扯过自己,这般问。 可太奶奶的声音,终究是有几分苍老的,不会象这个女子的声音这般轻柔。这声音,就象春天的水草,蔓蔓滋生,摇摇曳曳,直缠入人的心底。 谢朗缓缓抬头,见薛蘅正将小黑抱在怀中,低头和它说话,右手则一下下,自头顶至双翅,轻柔地抚摸着它。 夕阳从西边照过来,将她的人笼罩在一片淡金色之中,她嘴角有着淡淡的笑,这一份笑容,让她的脸显得生动起来。 就象,云朵自碧空悠然飘过,象翠湖畔,春风吹落樱花似雨。 原来这个古板师叔,只要不板着脸,这样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谢朗在心中嘀咕了一声,目光又不自觉地扫了扫薛蘅的身材,忽然遐想:她身量看上去和三姨娘差不多,要是穿上自己给三姨娘买的那件浅绿色的绣花裙,又涂上五姨娘喜欢的胭脂,再――― 二十、遇险 正胡思乱想之际,“咕噜―――”他肚中传出一连串抗议的声音。 薛蘅嘴角笑容还未完全收去,抬头道:“我也饿了,可这里确实不好找东西吃。” 谢朗心中暗骂自己的胡思乱想,略带尴尬笑道:“不怕,既然大白回来了,这个重任就交给它。” 薛蘅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大白也找不到猎物的。” “只要没有全黑,大白便可捉到猎物。”谢朗颇为骄傲地夸口。 薛蘅嘴角扯了扯,并不说话。 谢朗少年气盛,当初桊养大白时,便存了些日后有机会要寻小黑晦气的心思。可再见到薛蘅,便要有求于她,不敢稍有得罪,寻仇大计也只得搁于一旁,眼见大白和小黑日渐亲密,他若有若无的这份心思无法排解,颇为郁闷。 此时他存心要让大白的风头压过小黑,便拍了拍胸口,“我敢打赌:半个时辰内,大白绝对可以捕来猎物交给我。” 他发出手令,大白歪头看罢,拍翅飞向布满晚霞的天空。 小黑也欲跟上,薛蘅将它按住,继续给它梳理着颈间的片羽,小黑被抚摸得极舒服,眯着眼睛,不再动弹。 二人在一块巨石下歇息,四周群山环抱,寂静无声。晚霞一点点黯淡下去,大白仍未回转,谢朗坐立不安,不时抬头望着渐渐黑沉的天空。 薛蘅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靠着石头闭目养神。小黑则在她身边跳来跳去,一时去啄她的衣角,一时又用爪子扒弄着地上的泥土。 眼见最后一缕霞光就要消失,谢朗等得心焦,欲待站起,羽翼轻滑,大白疾如流星,从天而落。 它的利爪上,正抓着一条垂死挣扎、近三尺长的乌梢蛇。 谢朗喜笑颜开,笑骂道:“你个小子,差点让你老子打赌输了,还算不赖!” 他笑着伸出右手,正待接过乌梢蛇,大白却羽翅轻拍,跃向一边正扒弄着泥土嬉玩的小黑。 乌梢蛇“啪”地一声,落在了小黑面前。 小黑吓了一跳,往后跳开。大白用爪子将奄奄一息的乌梢蛇往它跟前扒弄,喉间“咕噜咕噜”地叫着。 小黑侧着脑袋,盯着乌梢蛇看了片刻,再伸出右爪扒拉了几下。蛇动也不动,小黑便失了兴趣,跳到一旁,继续玩弄泥土。 谢朗的右手停在半空,脸上笑容也僵住,过得一阵,他咧开的嘴角才慢慢收回原状,可已扯得肌肉微酸。他心中大恨,用力拍向大白的头,低声骂道:“你个死小子!真不给你老子长脸!” 大白扑闪着翅膀躲开,跳到小黑身边。 谢朗弯腰拾起乌梢蛇,眼角瞥向一边的薛蘅。见她依旧闭着眼睛,似是没有看见刚才这一幕,才放下心来。 夜风习习,火堆烈烈。谢朗熟练地将蛇开膛破肚,把内脏丢给一旁玩耍的两只鸟,还是忍不住用力拍了拍大白的头。大白似是十分委屈的样子,叼着蛇胆远远跳开,待小黑跟过来,它又将蛇胆供奉在了小黑面前。谢朗再度为之气结。 等蛇肉被烤得“炙炙”响,香气弥漫,薛蘅终于睁开双眼,坐了过来。 谢朗割下一块蛇肉递到她面前,她并不客气,也不道谢。两人狼吞虎咽,一条大蛇,不到片刻便都落了肚。 吃完,谢朗拍了拍肚子,站起伸展了一下双臂,忽然闻到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这才想起自落水逃生以来,数日不曾洗澡,不曾换衫,河水、汗水、泥水混杂在一起,难怪这么一股酸馊味儿。 他自幼锦衣玉食,四位姨娘更是在他的衣着打扮上花足了心思,出则貂裘锦冠,入则绫罗绸缎。 及至后来入了军营,有时战事紧张,来不及换洗军衣,或是炎炎夏日,身上也会发出这么一股子汗馊味。可那毕竟是在军营,周围都是粗豪的男子汉,没人计较这些。而现在,身边是个年轻女子。想当初谢朗为了给平王的秘密基地“珍珠舫”打掩护,装出流连花丛的风流样儿,经常出入烟花温柔之地,虽然并没有“风流”之实,但多多少少也学了些讨好女孩子的温柔手段,“风流”之名倒也不全是虚构。唐突佳人的事,他是不愿干的。眼前这女子虽然性情乖僻,算不上是啥佳人,但总归是个女子。他怕薛蘅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便不着痕迹地坐开了些。 再过片刻,这馊味竟似越来越重。谢朗难以忍受,想起来时见到山谷间有处小溪,又想到逃了这么几日,已脱离了险境,便走到薛蘅身边,又怕她闻见,再退开两步,轻声道:“师叔,那边有条小溪。” 薛蘅摇了摇身边的水囊,听着还有大半壶水,递了过来。 谢朗迟疑了一阵,低声道:“师叔,我去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5 去便回。” “去干嘛?这里不是有水吗?”薛蘅抬头,眉间稍有不耐。 谢朗终究无法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说出要去洗澡的话,只得悻悻坐回原地。 薛蘅大为不解,不知他究竟弄什么名堂,盯着他看了一阵,见他再无动作,便慢慢合上了双目。 火堆渐暗,谢朗见薛蘅已闭目运功,想着时机已到,不虞她看见,悄悄地脱下了外衫。 刚要解下内衫,风声响起,谢朗往后一躺,薛蘅手中树枝已指向他咽喉。但她并不看他,头扭向一边,冷冷道:“穿上!” 谢朗正为了大白不争气之事而郁闷,此时见薛蘅这般强势压人,想起她以前对自己的种种“欺压”,积了很久的怨气发作,倔犟道:“不穿!” 薛蘅明白了他先前的意图,又羞又恼,涨红了脸,怒道:“你穿不穿?!” 谢朗慢悠悠地解着内衫衣带,口中道:“师叔,虽然你是长辈,可也没有不许师侄一辈子不脱衣服的道理吧?” 薛蘅手中的树枝微微颤了颤,谢朗眼角瞄见,心中得意,但也怕她恼羞成怒,解衣带的动作便慢了些,同时暗暗蓄力,随时准备应付她的新招数。 薛蘅却收起了树枝,闭着眼睛坐回原处,淡淡道:“谢师兄是坤字系的,与我本不是正宗师兄妹,我也不是你的什么正牌师叔,你当然不用听我的话。但你堂堂骁卫大将军,说过的话、打过的赌,总会认帐吧?” 谢朗一愣,道:“那当然。” “那好。”薛蘅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你先前让大白去寻吃的东西,可是赌输了的。” 谢朗急道:“哪里输了?!大白明明是赶在天黑之前抓了蛇回来的。” 薛蘅睁开眼,瞥了他一下,“你先前是如何立的赌约?自己再重新说一遍。” “我说:我敢打赌,天黑之前,大白绝对可以捕来猎物交给―――”谢朗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 “交给谁?”薛蘅却不放过他,紧逼着问。 “交给――我―――”谢朗大恨,狠狠瞪了大白一眼,可大白早已和小黑并头而眠,浑没看见主人这剜刀子似的一眼。 “你堂堂大将军,输了便是输了。”薛蘅唇角嘲弄的笑意抑制不住地加深。 谢朗无奈,只得将衣衫穿上,嘴里嘟囔道:“穿就穿。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难道你还能管我一辈子穿衣服、脱衣服不成?” 他忽想起薛蘅也是几天没有换衣服、没有洗澡,难道、她身上就没有臭气?想到此,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薛蘅。 黑暗中,薛蘅也正好转头看向他,两人视线相触,竟不约而同地心头猛烈跳了一下,又都赶紧转开视线,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春天的夜晚,山风和着泥土草叶的清香,淡淡拂过山峦。 天地间静悄悄地,只偶尔听见风拂过树叶发出的飒飒轻响。因薛蘅习惯每晚练功至深夜,谢朗便先睡,待她子时收了功,他再来值守下半夜。 可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被什么压迫着喘不过气来,梦中辗转翻身,忽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急速坐起。 薛蘅正好收功,见谢朗神情戒备地听着什么,便也凝耳听了听,片刻后道:“是山鸟飞的声音。” 谢朗却修眉微蹙,再听了阵,道:“师叔,你听!” 薛蘅再听了听,并不在意,“就是山间的鸟在飞,不是人的脚步声。” 谢朗却还在听,压低声音道:“师叔,你觉得象不象是有人经过山林,将鸟惊飞的声音?” 薛蘅很有把握地摇了摇头,“不象。若是人经过山林,将鸟惊飞,鸟儿应当是成群飞起,声音当会更大。现在的声音,只是一两只鸟飞的声音。” 谢朗服她之能,便压下心头疑虑,道:“师叔,你睡吧,我来值守。” “嗯。” 可能是先前惊醒的缘故,谢朗总觉得心绪不宁。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直到天空中露出薄薄的晨熙,才渐渐放松下来。 火堆早已熄灭,大白和小黑正并头而眠,薛蘅也发出悠长的呼吸声。一切显得这么的宁静,谢朗却觉得这份静谧似曾相识。 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高壁岭之战。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黎明,他奉平王之命带着四千名骁卫军埋伏在高壁岭,只待裴无忌将丹族左忽喇王的大军诱至金光滩,平王主力将其击溃,左忽喇王败退至高壁岭,再由他这四千精锐发动最后一击。 谁知军中出了内奸,左忽喇王只让小部分人马迷惑着殷军的主力,大军则早就埋伏在了高壁岭四周。 他带着人马天黑时分就抵达了高壁岭,但丹族人并没有即刻发动围击,而是选在天将亮未亮、殷军防备心理最为松懈的时候,发动了总攻。 那是一场以肉搏肉、以血拼血的恶战,他带着骁卫军的四千人,拼死抵抗着潮水般涌来的丹族过万大军。 杀伐声冲破黎明的熙光,空中的晨霞仿如染成了血红。 那场战役,将高壁岭变成了修罗地狱,无情的杀戳让整个山谷都在呻吟和战栗。其后长久的夜晚,谢朗从梦中惊醒,还是难以忘却那漂浮在山涧中的血光和堆积如山的尸首―――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看着他们被丹族人践踏,看着他们一个个血肉模糊、却仍扑上去抱着敌人同归于尽。 王景、令狐骈、李勋,还有师叔提到过的雷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血色霞光之中。 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都是他的同袍弟兄,都是那么生气勃勃、争强好胜的英俊儿郎,却都死在了丹族人的埋伏之下。 但就是这些少年,用他们的热血,以四千的兵力顶住了上万敌军,让丹族人伤亡惨重,并最终等到了平王大军的及时回援。 谢朗眼睛慢慢酸涩,便用手揉了揉,身上衣衫的味道似是更难闻了,缠在他的身上,如同――― 如同高壁岭的那个黎明,湿暑之气粘在每个战士的心头,让他们伏在丛林中时难过不堪。人人都在心中诅咒着那鬼天气,谁也没有意识到,那滞闷的空气,意识着上万人的埋伏,意识着山野间所有生灵的噤声。 有些不对劲!―――谢朗猛然睁大双眼,一边的大白也抬起头,它颈间的羽毛慢慢地张开来。 有什么声音,在划破清晨的山雾。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谢朗浑身绷紧,汗毛直竖! 大白拍翅而起,惊起一地泥屑。谢朗面色剧变,一跃而起,扑向旁边正熟睡的薛蘅。 他用力搂住她滚落在地,“嗖”地一声,怒箭挟着雷霆劲气,自他背后呼啸而过,“蓬”声响起,利箭没入岩石之中,箭羽剧烈颤动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6 。 避过这必杀的一箭,谢朗又抱着薛蘅在地上几个翻滚,连续避过急雨般射来的十余支箭,待滚到山石后,才稍得喘息。 薛蘅早已清醒,滚动间迅速在身后铁盒某处按下,铁盒旁弹出一把短刃。她将短刃往他手中一塞,“拿着!” 谢朗接过短刃,箭势也停了下来。 山间有一瞬的平静,只有小黑与大白在空中急促盘旋鸣叫的声音。 二一、云海之鹰 箭入岩石,深达数寸! 这箭势太过骇人,二人蜷伏在石后,不敢探头查看。 大白的叫声忽然盛烈起来,还夹杂着其它鸟儿的鸣叫,却又不似小黑的声音。谢朗面色微变,转而苦笑,用极低的声音道:“看来是他们!” “谁?”薛蘅以口形相询。 谢朗呵呵轻笑,“老相好。” 见他这当儿还在说笑,薛蘅瞪了他一眼。她用心听了片刻,微微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从射箭的方位来估算,大概有五个人。但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应当尚在十丈开外。” 谢朗点了点头。 薛蘅觉得以二人的轻功,避过十丈外的箭并不太难,先前只不过是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她下了决断,“趁他们还没有围过来,走!”起身向前方灌木林跃去。 谢朗未料她不等自己同意,说走便走,眼见她小半个身形已跃出大石,心中大骇,挺身前扑,如青鲤出水,将薛蘅扑倒在地。 薛蘅猝不及防,脸重重地磕在泥土之中。然而就在这一瞬,她也听到了破空的风声和谢朗的闷哼,感到他伏在自己背后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她还没有从泥土中抬起头,谢朗已搂住她的腰,急速向右翻滚,一直滚到巨石后,才停了下来。 薛蘅一把抹去眼睛上的泥土,入目正见谢朗左臂上插着一支白翎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一丝血线蜿蜒淌下。而他也脸色煞白,牙关紧咬。 她的左手紧捏成拳又放开,便要拔箭。 谢朗迅速格开她的手,靠着巨石喘气道:“是狼牙箭!不能拔!” 薛蘅心尖没来由的抽了一下,却没法将声音放软,反而怒道:“到底是什么人?!” 谢朗左臂火烧似地疼痛,冷汗涔涔而下。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倒象从牙齿缝里一个个字迸出来的一般。 “云—海—十—二—鹰!” 薛蘅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碧空中,大白、小黑与一只大鸟斗得正酣,那是一只灰鹫,那种在北方苦寒之地纵横宇空、俯瞰一切生灵的灰鹫。 天清阁有处秘室,只有阁主和一位司詹才能进入。 每年,这位司詹总会将这一年内搜集到的所有信息记录在册,并将册子放入秘室之中,供阁主翻阅。 这些信息,从宫廷政治到文武百官,从天下纷争到百姓生活,甚至连哪里的县官今年讨了第几房姬妾,都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薛蘅继任阁主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位司詹。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也知道司詹之位历代自相传授,不受阁主的限制。 她所要做的,就是每年将天清阁的两成收入拨到某个钱庄,然后在司詹每年的册子上写下“已阅”二字;当然,她若对哪方面的情况感兴趣,也可在册子上写下,一段时间后,司詹便会将搜集来的讯息留在秘室之中。 薛蘅不知道这位司詹手下有多少人在为天清阁办事,也想不太明白,这些人的存在,对天清阁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继任阁主的那一夜,她从娘手中接过阁主之印,进入秘室,抬头看到的,便是悬挂在墙上的条幅。 条幅上,青云先生用他一贯清瘦峻峭的笔法斜斜地写着: “凡阁主者,需心术端正、淡泊名利,不得插足江湖,不得入朝为官,更不得干预政事!” 祖师爷既有这样的遗训,为何还要留下司詹这么一股力量呢? 薛蘅心疼每年的那两成收入,那能多接济不少百姓,可她也没法废掉这股力量,只得按例拨银,按例翻阅司詹留下的各种讯息。 她清晰地记得,在某一年的册子上,司詹用颇为诙谐的笔法介绍了“云海十二鹰”。 “昔有老者,纵横漠北云海高原,鲜有敌手,自号‘云海老人’。某日,老人穷极无聊,下山游玩,遇雪崩,被埋雪中数日之久。 “恰逢丹国大王率兵经过,将老人挖出,其时老人已僵硬如铁,兵者欲将其丢入雪谷,丹王喝止。三日后老人醒转,戏言丹王护他三日,他必将护丹王三十年平安。 “奈何老人天年将至,遂走遍丹国境内,收养了十二名弟子,十男二女,皆以‘羽’为姓,色为名。 “云海老人因材施教,对这十二名弟子倾囊相授,五年后西归,临终前命弟子前往丹王军中,二十五年内护王平安。 “十二人奉其遗命,至丹王宫中,击败丹王身边所有高手,丹王大喜,封为‘云海十二鹰’。 “自此,云海十二鹰称雄漠北,丹王倚之如左膀右臂。十二鹰谨遵老人遗命,凡有对王不利者,纵千里之远,一律诛杀。 “草原诸民畏惧日深,有孩童啼哭,恐吓之:云海十二鹰来了。啼止。” “小谢啊,怎么看见姐姐来了,你反倒当了缩头乌龟?出来吧,咱们姐弟叙叙旧情。” 女子柔媚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打断了薛蘅的思绪。 这声音娇媚入骨,缠绵绯恻,就象柔软的丝线,将人的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薛蘅面颊忽然红了起来。 谢朗却是吃过大亏的,女子一开口,他便吸了口气,令灵台澄明,又急握上薛蘅的手,在她虎口处用力掐下。 薛蘅醒觉,正要将谢朗的手甩开,他已快速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我引,你走。” 薛蘅快速抽回手,摇了摇头。 谢朗苦笑了一下,大声道:“翠姐姐,小弟对你也思念得紧,奈何小弟这一身臭得很,不好意思见姐姐,且容小弟洗个澡,再来与姐姐共叙鸳梦,如何?” 他口中胡说八道,却继续抓过薛蘅的手,在她掌心写道:“羽青来了,不引开他,没人能逃得脱。” 羽青! 薛蘅面色微变,没有料到天下第一神箭手、不离丹王左右的“云海十二鹰”老大,竟也为了《寰宇志》,千里迢迢来到殷国。 她看着谢朗的左臂,面上涌起了一丝愧疚。 女子娇笑连连,“哟,小谢,还洗什么澡啊,那是男人味。姐姐我最喜欢闻男人味,若是一日不闻这味道,可一日都睡不着。” 薛蘅听到这种话,心生厌恶,竟有想呕吐的感觉。见谢朗要跃出去,一把拉住他,发狠道:“我去!”同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7 时伸手去解背上的铁盒。 脚步沙沙,渐渐清晰。 谢朗知羽翠等人正借说话之机步步逼近,而羽青则不知潜在何处,只待二人露头,便难逃他那雷霆般的一箭。 他在北境与丹军交战三年,吃足了云海十二鹰的苦头,更在一次巡边之时,险被这羽翠迷倒。所幸他练的是童子功,定力过人,智计迭施,才没有“失身”于羽翠。 至于羽青的箭术,那是连裴无忌也闻之色变的。 在丹王与平王对决的最关键一役中,谢朗将薛季兰相赠的“麒麟片”镶在平王的铠甲中,令羽青必杀的一箭没有得手。平王成功将羽青引开,裴无忌才得击败丹王主力,丹军不得不全线退回丹境。 先前箭势一出,他便认出是羽青亲来夺书,云海十二鹰到了五位,自己和师叔,还能逃出生天吗? 只有引开他们,才能让师叔有一线机会,带着《寰宇志》逃生。 他挣了一下,薛蘅却不放手。情急下,谢朗将胸前衣襟用力撕开,薛蘅不及移开目光,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肋下,一个箭疤赫然可见,正中更似剜去了一块肉,狰狞可怖。 她默然不语。谢朗左臂疼得似要断裂,他压低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狠决之意:“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就得报!” 薛蘅却仍不松手,道:“要走一起走!” “不引开他,一个都走不脱!” “我去引开他!你带着《寰宇志》走!” “不行,我去!” 两人说得低沉而急促,俱都血往上冲,谢朗更是急得额头青筋直暴。 听到羽翠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蘅冲着谢朗一瞪眼,将解下来的铁盒塞到他怀中,怒道:“我武功比你高,我去!” 谢朗一梗脖子,将铁盒丢回她身上,低吼道:“我比你了解他们,我去!” 薛蘅再将铁盒塞给他,咬牙道:“我是师叔,你听我的!” 谢朗左臂鲜血仍在不停流淌,急痛下,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如此不可理喻。他在骁卫军中说一不二,军令如山倒,没人敢象薛蘅这般不听号令。他怒气上涌,猛然伸手,将薛蘅按在巨石上,逼到她面前,身子几乎要压到她的身上,狠狠道:“我是男人!你少废话!” 说话间,他双目圆睁,喉结滚动,袒露着的胸膛肌肉贲张,一股强烈的气息自身上散发出来。 薛蘅被他按在巨石上,正要反抗,闻到这股气息,竟莫名的浑身发软。迷糊中,她抬头仰望谢朗,正见他下巴处青茬一片,喉结高突,滚滚而动。 她慌忙移开目光。这,还是那个十七岁的跳脱少年吗? 她尚未清醒,谢朗已将铁盒往她怀中一塞,急跃而出,朗声笑道:“翠姐姐,别来无恙?” 二二、铩羽 薛蘅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面无表情地拾起铁盒。 谢朗迎风而立,笑容灿烂,望着正慢慢逼近的羽翠等人,道:“翠姐姐可越来越漂亮了。” 身着绿色衣裳的羽翠眼波轻横,啐道:“小谢这张嘴,真正让人爱不得也恨不得。” “还不都是翠姐姐的功劳。”谢朗调笑道。 羽翠笑得花枝乱颤,她身后的矮子不耐道:“少发骚!办正事!” 羽翠知十弟羽赭因为是侏儒,长期的自惭形秽养成了暴戾乖张的性子。她有心留谢朗一命,将他收归裙下,便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羽赭、羽白、羽赤都停住了脚步,看她要如何诱薛蘅出来,让潜在树上的老大羽青完成必杀一箭。 羽翠幽幽地叹了口气,哀怨道:“小谢,你就是嘴巴说得漂亮,你摸摸良心,可真有一刻想过姐姐?” 谢朗听到薛蘅正慢慢向巨石边缘挪动,嘴角勾起,“天地良心,我天天念着姐姐。” 羽翠轻抚鬓边乌发,斜眼看着他,“这话姐姐说才对。这不,一听说大哥要来看你,死命也跟着来了。你养了只白雕,姐姐为和你配成一对,也只得千辛万苦养了只灰鹫,也幸亏它看到了你的白雕,姐姐才能与你重逢。” 谢朗瞟了一眼天空,见大白和小黑与那灰鹫打得十分激烈,笑道:“我说姐姐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原来都是它的功劳。” 羽翠眼珠一转,笑盈盈道:“是啊。姐姐用心良苦,可谁知你,有了阁主姐姐,就把翠姐姐抛到脑后了。你这一路和薛阁主卿卿我我、郎情妾意,又深夜同眠------” 石后似有树枝被踏碎的声音,谢朗惟恐薛蘅恼怒之下冲动行事,忙喝断了羽翠的话语,“我与师叔清清白白,你休胡说!” 他不知羽青潜在何处,眼下惟有将其箭势引向自己,才能令薛蘅有一瞬的时间逃生。他将手伸向怀中,深深看了羽翠一眼,语调饱含情意,“我这有一样东西,姐姐看过后,便会明白小弟的心意。” 羽翠虽然高度戒备,但也被他这一眼看得稍有恍惚。谢朗说话间又不动声色地踢出一颗石子,她听到声音,本能下低头去看。 谢朗知机不可失,抽出短刃,急扑向她。 他身形方动,羽赭等人也动了。棕、白、红三道身影齐齐扑来。 谢朗知神箭羽青对五妹羽翠十分宠爱,定不会见死不救,便对羽赭三人的攻势视若无睹,毫不躲闪,手中短刃直取羽翠心口。 闷哼声、箭矢声、怒喝声同时响起,震破山间的晨熙。 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 谢朗扑向羽翠。 羽赭三人手持兵刃攻上。 谢朗短刃就要刺中羽翠的一瞬间,箭矢破空而来! 箭矢刚出,石后蓝影一闪,没入灌木林中。 谢朗短刃落地,“蹬蹬”退后几步,跌坐在巨石旁,反而避过了羽赭三人的招式,但他的右臂上,再中一箭! 听到箭声的一瞬间,谢朗瞥见蓝影微闪,知薛蘅终于借机逃走,心中舒畅。他双臂中箭,无法动弹,依住巨石,喘着气呵呵而笑。 一个青色身影自远处松树上飘落,面色如铁,显是对薛蘅逃脱恼怒至极。 羽翠低下头,轻声道:“大哥。” 羽青并不看她,负着他那闻名天下的劲弓慢慢走向谢朗。 谢朗双臂剧痛,眼前模糊,鲜血自嘴角一丝丝渗出,但却得意地笑着,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羽青。 羽青铁着脸在他身前数步处停住,缓缓道:“谢将军,看来,你只有替薛阁主去见阎王爷了。” 谢朗觉得双臂定是已经断了,却还想着再拖延羽青一阵,好让薛蘅逃得更远,便支撑着站起,摇摇晃晃,笑道:“羽兄天下第一神箭,谢朗三次受教,不过如此。” 羽青冷哼一声,道:“翠儿。” “大哥。” “去,杀了他!”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8 羽翠不敢违抗,抽出长剑,一步步走向谢朗。 谢朗却忽昂起头,瞪着羽青,道:“羽兄,你是我最尊重的对手,来世我再与你沙场对决。但我谢朗七尺男儿,绝不能死于女子之手。请你成全!” 羽翠停住脚步。羽青则负手凝望着谢朗,许久,他将手一摊,接过羽翠手中长剑。 谢朗欣慰地笑了笑。他眼前渐黑,只凭着最后一口气努力支撑,不愿在这个宿敌面前倒下。 羽青终于走到谢朗身前,将剑尖抵在他胸口,木然的面上慢慢逸出一丝笑意:“没拿到《寰宇志》,能拿到谢将军的人头,倒也不枉走这一趟。” 谢朗大笑,断断续续道:“原来、我-的人头竟-这么值-------” 话未说完,风声响起,巨石后忽然弹出一根细绳,卷上谢朗腰间,谢朗往后便倒。 就在他倒地这一刹那,一支袖箭从巨石后悄无声息地射出,“噗”地一声,没入羽青心窝。 羽青正蓄势将长剑刺入谢朗胸口,听到风声,已来不及收力躲闪。他身躯一震,满面不可置信之色,低下头去,望着心窝处的袖箭。 羽翠四人骇得魂飞魄散,扑了上来。 “大哥!”“大哥!” 谢朗倒地后,便被那细绳拖住,身不由己向巨石后滚去。那边羽翠等人刚扑到羽青身边,他已被薛蘅拎住腰带,投入茫茫丛林之中。 羽翠等人哪还顾得上追赶,急急将羽青扶起,羽青却已眼神涣散。 羽翠大哭,羽青听到她的哭声,喘了口气,艰难道:“翠儿,告诉老二,师父遗命,就靠你们去完------” 他身子微挺,吁出一口长气,再无声息。 惟有一双褐色的眼珠,仍然圆睁着,望向一碧晴空。 谢朗跃出去,和羽翠调笑的时候,薛蘅便迅速脱下外衣,包了一块大石。 待羽青出箭射向谢朗,她将大石抛出,令众人都以为她已乘隙逃生。 谢朗再度中箭,她心急如焚,却仍镇定着不发出声息。直到羽青现身,要杀谢朗,她抓住这一闪即逝的时机,左手弹出细绳,右手射出袖箭,终于救下谢朗,并将“天下第一神箭”毙于箭下。 她紧拎谢朗的腰带,以闪电般的速度投入丛林之中,每一迈步都是数尺之远。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逃命,手上又拎着一名成年男子。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荆棘不时挂破衣衫肌肤,她全然不顾,发力狂奔。 她的右手终于麻了,只得停下脚步,改将谢朗负在身后。他身躯转动间,鲜血如丝线般,滴入她的颈中。 血是热的,薛蘅却打了个寒噤。她咬咬牙,封住谢朗双肩数处穴道,继续狂奔。奔得一阵,再将穴道解开,以防他的双臂坏死。如此数次,穿过数片丛林,终于奔到了一条小溪边。 薛蘅大步踏入溪水之中,逆流而上,估计敌人已无法再追踪,才在一片茂密的丛林边上了岸。 再穿过这片丛林,她终于虚脱,和谢朗一起倒在青松之下。 身下的泥土散发着柔软的清香,薛蘅只喘了几口气,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谢朗双臂如同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面色却苍白如纸,呼吸也极微弱。薛蘅之前冷静设计、毙敌逃生,这刻心中却愧疚得钝痛难当,颤抖着唤道:“谢朗!” 谢朗毫无反应。 阳光从松枝间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血迹和光点下的,不再是那个意兴飞扬的风流少年。 山风忽盛,松枝摇动,光影婆娑,令薛蘅有一刹那眼花,以为谢朗已睁开双眼,在对她咧嘴而笑。再定神细看,他却仍是面如死灰。 她思忖顷刻,在周边寻了一些止血清凉的草药,又折了几根松枝,将谢朗外衣撕成长条。再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大声道:“明远,太奶奶在等你回去。” 谢朗还是没有反应,薛蘅再说了一遍,他的右腿,终于微微动弹了一下。 薛蘅微喜,再在他耳边叫道:“谢将军,丹王又发兵南下了。” 谢朗左腿猛然抽搐,眼睛也慢慢睁开。薛蘅怕他失血过多,昏睡后再也醒不来,迅速将布条塞在他嘴中,声调坚冷,略带不屑,道:“臭小子,是个男人,你就别晕过去。” 谢朗眼神茫然,半晌后方眨了眨眼睛。 薛蘅头发早已散乱,自鬓边垂下来,被汗水洇成一绺绺。她索性将长发咬在嘴中,微闭着眼,缓慢地握上箭杆。 她默念了声:娘,求您保佑,不要让阿蘅铸成大错。再咬咬牙,睁开双眼,力运手腕,将箭拔出! 血光喷溅,狼牙箭的锯齿撕出一块血淋淋的鲜肉!谢朗疼得浑身剧颤,眼睛却一直睁开着。 薛蘅面无表情,仿似眼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二哥房中用来练习扎银针的皮囊人。她拔箭、点穴、上药、绑扎,一气呵成。因为羽青箭势太强,谢朗臂骨已被震裂,她再将他手臂与粗树枝绑在了一起。 拔完左臂的拔右臂,薛蘅的面色,始终冷静如初,手也没有颤抖一下。然而当一切完成,她仰面倒在地上,却听见自己的心,在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剧烈跳动着。 二三、轻嗔薄怒疗羽翼 薛蘅仿佛在云端中漂浮,天地之间,她孤单影只,无处可去。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又慢悠悠堕入尘埃。头顶黑压压一片,不知是松树还是什么,结成了一个密密的网,象马上就要压下来一般。 胸口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绞动着,她忽然呼吸困难,自胸腔深处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她在尘埃中挣扎辗转,想逃脱这张巨网,可身子如铁般沉重,她滚至满身灰土、满面污泥,仍被桎梏着、紧扼着。 有双眸子透过松树的缝隙在静静地看着她,那眸子闪动着艳阳的光芒,又如无声抵抗着黑夜的月光。 那眼眸仿佛在叹息。 “可怜的孩子------” 薛蘅悲凉地伸出手去,想触摸那双眼眸。但眸光微微一闪,由浓转淡,最终消失在松树的重重阴影之后。 薛蘅一惊,腾地坐了起来,“娘!” 身上黏糊糊的,透体冰凉。薛蘅无力地喘气,才知自己虚脱过度,竟打了个盹。 她一个激灵,猛然转头。 谢朗依旧躺在松树下,面色苍白,眼皮象就要合上一般,可待上下睫羽相触,又迅速张开来。 薛蘅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轻声道:“疼吗?” 谢朗眨眨眼,又摇了摇头。她这才发觉他咬着的布团一直没有取出,忙伸出手,但她扯了几下都没有扯动,只得运起真气,手中用力,身形微微摇晃,才把布团扯了出来。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39 她低头看向布团,微吸一口冷气,那上面浸染了斑斑血迹,竟似谢朗将牙根咬断了一般。 见他眼睛还在努力睁着,薛蘅疑道:“在看什么?” 谢朗好半天才回答,声音微弱,“没、看什么,你、说不能晕、过去的。” 薛蘅无语,半晌方道:“现在可以了。” 谢朗如闻圣旨,将眼睛一闭,迅速晕了过去。 到中午时分,松林中阴暗下来,山间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薛蘅于天色忽暗时便四处找山洞,未能如愿,只得动手折松枝,赶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在松树下架了一个小松棚,替谢朗遮住雨水。 然而地上很快便泥浆成团。眼见谢朗就要浸入泥水之中,再去折树枝做垫子已来不及,薛蘅只得将他拖起,让他上半身靠着松树。 雨越下越大,风声凌厉。谢朗昏迷后身子发软,频频歪倒。薛蘅唯恐他的伤口碰到雨水,目不转瞬地盯着,一次次将他扶起。 可她先前体力透支,又饿又累,不小心眯了一下眼睛,谢朗已歪倒在地。虽然她马上惊醒,迅速将他提起,可他的肩头,还是浸湿了巴掌大的一团。 薛蘅万般无奈,一横心,靠着松树,将谢朗拉到身前。她再咬了咬牙,慢慢地,让他靠上自己的肩头。 两人身躯刚一相触,她便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心中闪过一阵厌恶。她本能地伸手,想将谢朗推开,可手指触到他的左肩,看到那血迹赫然的双臂,又颤抖着收了回来。 他依在她肩头,她那处竟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又似沾上了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这感觉,竟令她如同再入噩梦,还在那污泥之中辗转挣扎。 她身躯轻颤着,紧闭双眼,默默祈祷雨势快停,又暗中祈祷在大雨停住之前,谢朗不要醒过来。 可这雨竟没有停的意思,从午后一直下到入夜,薛蘅终于支撑不住,眼一黑,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啪!”水珠自松棚顶滴下,打在她脸上,清凉香甜。薛蘅先用手抹去水珠,才睁开双眼。 刚睁开眼,她便被一双黑亮的眸子吓得心头猛跳。回过神,发现谢朗不知何时已歪倒在自己的腿上。他想是也刚醒转,仰望着她,神情茫然,眼睛还在眨巴着。 薛蘅似被蚂蟥叮了一口,闪电般伸手,将他往外推。谢朗大叫,她又下意识地去拉,待手指碰到他的右臂,恍然醒觉,不及多想,一把将他腰身搂住。 这个姿势比先前更为暧昧,薛蘅恼得满面通红,一颗心急速跳动,恨不得即刻将他远远丢出去才好。 可谢朗似在痛楚呻吟,她强忍着,半晌,冷冷地问了句,“能不能站起来?” 谢朗感到身前有着柔软的两团,想明白那是什么,顿时心猿意马。待薛蘅再问一遍,他才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 薛蘅拎着他的腰慢慢站起,让他靠着松树站好,迅速松开双手。 此时雨势已歇,天放微光,竟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她恼怒地盯了他一眼,猛地旋身,一脚将松棚踢倒。 见她一脚快似一脚,将松棚踢散,又似满怀怒意地在松枝上用力踩着,谢朗尴尬不已,呐呐无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叫了声,“师、师叔-----” 薛蘅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踩几脚,她指向被踩得极平整的松枝,硬梆梆道:“坐下!” 谢朗乖乖坐下,觉这“松枝床”坐着十分舒服,心中感动,抬头望着薛蘅,脱口而出,“多谢师叔。” 薛蘅迅速转身,数个起纵,消失在松林之中。 谢朗望着她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在“松枝床”上躺下来。他习惯性想伸懒腰,双肩甫耸,便痛苦呻吟。他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臂,苦笑道:“师叔啊,你绑得太扎实了吧。” 清晨的松林弥漫着动人的清香。谢朗侧头,看见林中蘑菇如雨后春笋般,贪婪地生长。他顿时忘记了疼痛,咽了咽口水,开始在心里嘀咕:师叔等会回来,带的若是野兔子,回京后便请她去瑞丰楼大吃一顿;她若带的只是几个野果子,就胡乱请她吃些点心算了。 可薛蘅带回来的,竟又是一条乌梢蛇。 谢朗为难起来,蛇肉显然比兔子肉更美味,可瑞丰楼已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到底请她吃什么合适呢?他还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薛蘅已拾起狼牙箭,用力刺入乌梢蛇的腹部。 乌梢蛇扭曲蠕动,她抓着蛇往谢朗面前一递,冷声道:“张嘴!” 谢朗未料她捉了蛇来,竟是要给自己“以血补血”,忙道:“不用------” 薛蘅神情却很坚决,他刚一开口,蛇血哗哗淌入嘴中,只得老老实实“咕咚”咽下。 直待蛇血滴尽,薛蘅才将蛇尸往身后铁盒上一挂,问道:“好些吗?不够我再抓条来。” 谢朗恶心得要吐,吓得连忙点头,“好多了,够了够了。”他想摆手以示拒绝,肩膀甫动,痛得眉头紧皱。 薛蘅忙将他按住,语气也柔软起来,“千万不能乱动。你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失血过多。更重要的是,羽青箭力太强,你的骨头,只怕已经被震裂了。你使的是长枪,靠的是臂力,若想以后能够再上战场,这十来天,双手千万别乱动。” 谢朗一听到“战场”二字,想起此行任务,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忽喇坐了起来,道:“师叔,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薛蘅问道:“能走吗?” “腿又没受伤,当然能走。” 但他终究失血过多,双臂又不能动弹,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走得跌跌撞撞。薛蘅却不扶他,只在旁边沉默地走着,瞅着他似要摔倒了,才急忙拎住衣衫将他提起。待他站直了,她又如碰到烙铁般,收回双手。 薛蘅个子高,腕力超群。谢朗被她如老鹰抓小鸡般拎来拎去,头晕目眩,便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他好歹替她挡了一箭,虽说君子高义,并不指望她报恩,可想当年,他才十一岁,为了救从树上跌下来的红蕖姐,被压断了一根肋骨。红蕖姐哭得花容失色,极尽服侍之能,吃饭穿衣,都不用他动一根手指头,甚至那些极隐私的事情,都帮他包圆了。那一个月,直把谢朗乐得恨不得再断一根肋骨才好。 现如今,这位古怪师叔,连手指尖都不愿意碰他一下,好象他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似的,与红蕖姐的温柔如水相比,实是天壤之别啊。 他心里抱怨,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踉跄前行。 这样走走停停,速度极慢,走了个多时辰,才找到有干柴的地方。 薛蘅生火,将蛇肉烤得香气四溢。谢朗看得直吞口水,见她还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3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0 在烤着,嚷道:“行了行了,你真是没经验,再烤就焦了。” 薛蘅不理他,再烤了一阵才取下来。谢朗肚饿难熬,往她身前一坐,“啊”地张开嘴。 薛蘅怔住。谢朗涎着脸道:“师叔,我现在可是‘无臂客’江喜江大侠的传人,你得喂我才行。” “哼。”薛蘅拉下脸来,不屑道:“江大侠可不会象你这样要人喂。他身残志坚,从不要人服侍,你若及得上他的一半,我不姓薛,姓谢!” 谢朗极想令她能跟自己姓,便嚷道:“怎么及不上?!” 薛蘅斜睨着他,举起叉在树枝上的蛇肉,冷笑道:“江大侠能以脚趾夹着筷子进食,你行吗?” 谢朗没干过这种事,可估算着以自己的能耐,应当不是太难。何况这时候,他怎么能够说“不行”呢?便信心满满地点头,“行。” “那你试试。”薛蘅忙转身折了两根细枝,放在地上,嘲讽地看着他。 谢朗蹭掉右脚的鞋袜,抬起脚,脚趾微微撒开,去夹地上的树枝。可脚趾显然不如手指那么好使唤,好不容易将树枝夹起,又掉落在地。他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服输,硬着头皮继续,再试数次,弑羽而归。 他瞟了一眼薛蘅,见她满面讥讽之意,只得再试。 可这一次仍然以失败告终,他身子更失去平衡,仰倒在地。薛蘅的讥笑慢慢收敛,骂了声,“没出息!”她一脚将树枝踢开,蹲到谢朗面前,撕下大块蛇肉,用力塞入他口中。 谢朗不敢再出声,乖乖将蛇肉咽下。 他饿极,虽然薛蘅似是喂得极不甘心,手劲十分大,他也顾不上提出抗议,狼吞虎咽,一条两尺来长的乌梢蛇,倒有大半喂进了他的肚中。 他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又装模作样用脚去勾地上的袜子。 勾了许久,还不见薛蘅过来帮忙,谢朗急了,灵机一动,“唉呀”一声,仰倒在地。 薛蘅终于面无表情地过来,她用两根手指拎起袜子,秀眉紧蹙,转过头去。谢朗嘀咕道:有那么臭吗?他好不容易把脚塞进袜子,见薛蘅还是一副嫌恶模样,赌气地叫了声,“鞋!” 吃饱上路,谢朗又有了更大的烦恼。先前那一腔蛇血开始发挥显著的作用,令他越来越不安。 他故意落在薛蘅身后,悄悄动了动右臂,冷汗急迸、痛不欲生,便不敢再动。可小腹处越来越涨,他的脸色,便如同蒸熟的螃蟹一般。 薛蘅回过头,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谢朗受惊,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没什么。” 薛蘅见他面颊通红,不放心,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倒不象是发烧。” 谢朗憋得难受,还是吞吞吐吐说了出来,“师叔,那个、能不能,帮我把树枝松一松?我的手根本动不得。” 薛蘅将眼一瞪,道:“你如果想这双手废掉,我就帮你解开。” 谢朗愁眉苦脸,再走一段,已是酸胀难耐,只得踮起脚尖,两脚互换,跳着走路。薛蘅急了,回头怒道:“谢明远,你搞什么名堂?!” 谢朗愁肠百转,想到自己堂堂骁卫将军,若是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尿给憋死了,未免太过窝囊;但“涑阳小谢”如果把尿拉在了裤子里,那也不用再活了。可是,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性情乖僻的妙龄女子,如何是好啊! 他仰天长叹,终于将心一横,也不敢看薛蘅,眼睛望着别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师叔,我、我要小解。” 二四、梦萦魂绕见心魔 夕阳挂在山尖,缓慢下沉。绯红的霞光铺满西边,令山峰都染上了一层绛紫色。 远处山间的梯田油光澄绿,青葱色的嫩苗随风摇摆,苗下又荡出细碎的波光。 近处,山峦碧如翡翠,溪水柔若玉绦。满山的野花开得盛艳,仿佛要与华美的云彩一比娇妍。云雀抢在黑暗来临之前歌唱,曼妙的声音随风飘扬。 黄昏的春风,一阵软似一阵,让人涌上甜蜜的倦意。伴着这风,伴着云雀渐低的鸣叫,夕阳也一点一点,沉入苍翠的山峦。 这是奇丽的山间黄昏景象,然而,从森林中艰难跋涉出来的谢朗,却丝毫没有心思来欣赏。 他站在崎岖的山路边,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心中似被猫爪子抓挠一般,难受至极。 一想起自己脱口而出后,薛蘅那能拧得出黑水的脸色,他几乎以为她当时要遏止不住怒气,将自己斩于剑下。 当她黑着脸转过身去,消失在一颗大松后面,他又有些害怕,她会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茫茫森林之中。 可当他已忍无可忍之时,她用布条将双眼蒙住,从松树后面,一步步走出之时,他又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如同惊弓之鸟,颤抖的指尖一触到他的腰,便弹了回去。她犹豫着、摸索着,帮他解开腰带,之后又帮他系上腰带,这段过程是如此漫长,竟比打了三年仗还要难熬。 那一刻,他忽发奇想,若是将一只鸡蛋放在自己脸上揉搓,不知烫不烫得熟? 他不敢去看薛蘅的脸色,只能低着头慢慢往前蹭,即使偶尔跌倒,再没力气,也立即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再让薛蘅施以援手。 之后的一整天,他的耳边,只有林间的风声和鸟声。可就连那鸟叫声,他都听着象是小黑发出的嘲笑。 无地自容。谢朗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所蕴含的酸楚之意。 所以这满山美景,看在他的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悲凉和自伤。 他忽然想起在宫中伴读时,少傅大人常吟的那句词: “正是薄寒浅冷时,万物皆萧瑟。” 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拿得起放得下,这不过是权宜之举,于师叔名节无损,也无碍骁卫将军的英名。谢朗安慰着自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转头,看向薛蘅。 见她还是那阴沉的脸色,他一个寒噤,又迅速转过头来。 薛蘅沉默了许久,抓住谢朗腰带,力贯右臂,再在背上一托,将他抛向空中。谢朗尚未及反应,已稳稳地坐在了树桠之间。 眼见她如一溜青烟,闪向远处的村庄,他也出了口长气,紧绷了整日的神经放松下来,坐在树上,看着瞑色一点点将天地吞没。 当天穹深处有浓云遮住了月光,一道黑影疾奔而来。 谢朗认得她的身影,忙跳下树。薛蘅将背上的包袱放在地上展开,竟是一身男子衣裳和一堆黑臭臭的草药,还有一团拌着干菜的米饭。 她点燃火堆,解开谢朗臂上的树枝和布条,仔细看了看,声音略带喜悦,“还好,没化脓。” 听到她终于再开口和自己说话,谢朗心情马上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1 平复,嘿嘿笑了声,道:“我年轻,底子好。想当年,我中了羽青一箭,也是---” 薛蘅没有听他的夸口,将那黑臭的草药轻轻敷上。谢朗吸了口凉气,嚷道:“师叔,这是什么药?太麻了,受不了。” 薛蘅冷冷盯了他一眼,道:“你想不想好得快一点?” 谢朗呲牙咧嘴,“当然想。” “那就闭嘴!” 谢朗立马将嘴闭上,不敢再说。 “张嘴!” 直到敷好药,她用汤匙盛着米饭送到面前,他才张开嘴来。 薛蘅换过了一身装束,象是乡下二三十岁的农妇穿的衣裳,头发也用一块蓝布包住。 谢朗张嘴吃着米饭,眼神不自觉地扫向她身上。这装束,这头巾,再加上她喂饭的姿势,还有--- 他眼神移向她胸前,又猛然甩了一下头,闭上双眼。 薛蘅飞快将饭喂完,替他换过干净衣裳,象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远远坐开。谢朗踌躇片刻,跟了过来,郑重地看着她,轻声道:“多谢师叔。” 薛蘅侧过身,许久,才淡淡地回了句,“我没做什么,你不用谢我。” 谢朗坚持道:“师叔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叔若不嫌弃,回京城后,谢朗愿带师叔四处走走,到处---” 薛蘅猛然回头,怒道:“住口!我薛蘅从来不会,也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听明白没有?!” 谢朗已经不象之前那么怕她发怒,他心头之话不吐不快,飞速说道:“师叔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知道,师叔并不是真的冷漠无情,不然也不会为我做这么多---” 薛蘅气得面色煞白,用力将一颗石头踢上半空,又远远地坐了开去。她闭目练功,再也不看谢朗一眼。 谢朗话未说完,怅然若失。 不知是不是双臂疼痛,他睡得很不安稳。梦境快速变幻,一时是在战场拼死搏杀,一时又回到了六七岁,仍在尚书府的后院爬树掏鸟。 转眼间,羽青又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睛仿佛沾染了血水,手持利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有谁在耳边剧烈喘气,仿佛地狱中发出的声音。谢朗惊出一身冷汗,猛然坐起。 喘气声却是真实存在的,他缓慢转头。不远处,薛蘅黑色的身影靠着树干颤抖着,如同在寒风中瑟瑟飘摇的秋荻。 “娘---”她在喉间模糊地喊着,如同失群的羔羊,咩咩哀啼。 想起薛季兰慈爱的目光,谢朗心里顿时柔软了一下,他在薛蘅身边坐下,轻声唤道:“师叔!” 她没有反应,喘气声反而更加剧烈了。 谢朗在孤山见过一次她梦魇的情形,知象她这等高手,即使夜间睡着,内息也在运转,梦魇后如果受惊,有走火入魔之虞,便不敢再唤,可也不敢走开,只得守在她身边。 “小妹---”薛蘅再低唤了声。 “小妹---” 天下间所有爱怜、至惜、哀楚、痛悔之情,仿佛都包含在这声呼唤里。谢朗一生之中,何曾听过这样的呼声,不禁痴了。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再也不见白日的严肃、冷漠与清古,眼前的,只是一个被噩梦纠缠着的苦人儿,只是一个唤着亲人的普通女子。 他忽有一种冲动,想将她身上笼罩着的那层薄雾拨开,将薄雾下的人,看个清清楚楚。 “不!” 凄厉的嘶声吓得他跳了起来,却见薛蘅仍然双目紧闭,她的手紧揪着胸前的衣襟,似是无法呼吸,又似要挣脱什么。 谢朗手足无措,又不敢惊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惊恐地翻转、喘息,再慢慢平静--- “师叔,你说,羽青真的死了吗?”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谢朗没话找话,努力想引薛蘅开口。 薛蘅的面色十分平静,浑然看不出昨晚梦魇时的惊恐哀怜模样,她步子也迈得很大,道:“袖箭正中心口,便是他师父云海老人再生,也救不活他。” 谢朗哈地一笑,又叹道:“羽青一生以箭杀人无数,最终死在箭下,也是报应。” “报应?!”薛蘅望着天空,低低地说了句,“这人世间,真的有报应吗?” 谢朗没听清她说什么,笑道:“羽青杀了我军不少弟兄。义兄若知道他是死在师叔手中,一定会上表替师叔请一大功。将士们也会视师叔为大英雄,啊不,英雌!” 薛蘅本略带笑意听着,听到“英雌”二字,面露不悦,冷笑一声,道:“谁稀罕!” 谢朗听她象是瞧不起自己的同袍兄弟,不高兴了,转了口气,道:“不过师叔是以诡计杀的羽青,可有些不太光彩。” 薛蘅面带薄怒,道:“兵者,诡也!” 谢朗连连摇头,驳道:“不不不,师叔,你没上过战场。你不知道,战场上讲的是真刀真枪,敌军密麻麻地压过来,你就是再长十个心眼都没用,只能以血见血,才能活下命来。” 他语气低沉:“师叔,你没见过我义兄身上的那些伤疤,他那条命,是从一场场血淋淋的战争中爬出来的。” 薛蘅低声道:“裴无忌?” “是,师叔也听说过义兄?” 薛蘅嘴角微扯,“裴无忌名满天下,我怎会不知。” 谢朗却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师叔,以后我介绍你认识红菱妹子吧。她是我义兄的亲妹妹,天下第一等豪爽之人。” 薛蘅想起司詹册子上记载过的事,道:“‘渔州红翎’裴红菱?” 谢朗有心拍她马屁,点头道:“是,原来师叔听过她的名头。红菱妹子武艺出众、性情豁达、光风霁月,和师叔一样,都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是这等隔山打牛的马屁。薛蘅微笑道:“你把她说得如此之好,那倒真要与她认识认识。” 谢朗暗暗得意,趁热打铁,“义兄曾经谈起过师叔,说什么时候能认识一下天清阁阁主,切磋一番才好。红菱在旁边听见了,笑道一定要带上她,不然她就将义兄的胡子全部揪下来,塞到灶膛里烧成灰。” 薛蘅“卟”地笑出声来,“这个裴红菱,倒是个性情中人。” 谢朗看着她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心中欣慰,口中道:“是啊,义兄也说她是性情中人,很为她的婚事操心,生怕她太过直爽,嫁不出去。” 薛蘅道:“他们兄妹感情真好。” “嗯,义兄比红菱大了二十多岁,他们的爹娘又都不在了,他自然十分疼爱这个幼妹。依我看,红菱的性子,多半是被他宠出来的。” 谢朗边走边说,没有注意到,薛蘅的面色,慢慢黯淡下来。 “小妹---” 昨夜的这声轻唤,还在他心中纠缠翻滚,他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2 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叔,你还有亲人吗?” 薛蘅似被青草绊了一下,趔趄了一下,站稳后,她忽然加快脚步,将谢朗远远抛在后面。 二五、垂髫梳罢灵犀通 谢朗知道说错了话,惴惴不安,所幸薛蘅似乎没有计较,也不再如昨日凶恶。甚至当入夜后,她要去寻找食物,他吞吞吐吐提出,最好找一把梳子回来,把他凌乱的头发梳理一下,她也只是稍作犹豫,便微微点了点头。 “师叔。” “嗯。” “今天手臂没那么痛------”谢朗回头。 “别乱动。”薛蘅将他的头用力一拨。 谢朗头皮被扯得生疼,呲牙咧嘴,又笑了笑。薛蘅梳头的力道起始很重,渐渐变得轻柔,待将他凌乱的头发梳顺束好,她才开口,“虽然不痛了,也不能乱动。俗话说:人几岁、骨几夜。你今年二十岁,一定得养好二十天,这骨头才会完好如初。” 谢朗立马头大,道:“二十天!我不活了------”往草地上一躺,哼哼唧唧。 薛蘅拿梳子用力敲上他的膝盖,谢朗吃痛坐起,用下巴去揉膝头,嚷道:“师叔!” 薛蘅讥讽道:“你不是不想活了吗?那还要腿干嘛。” 谢朗忙跳起来,薛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走到松树后,将头发梳好,再用蓝布包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梳子收在了怀中。 二人已经出了菅山的苍莽森林,这一路往前,皆是丘陵间的村落田野,为防泄露行踪,二人尽拣偏僻无人处行走。偶遇乡民好奇打量,薛蘅便回头训斥两声,谢朗则低下头,一副窝囊模样,象极了姐姐带着不成材的弟弟去投亲靠友,村民们便也不再打量。 这样走了两日,站在山路上,隐约可见迢迢官道,逶迤向北,前方便是陵安府。 薛蘅在树下停步沉思,眉头微锁,不知想些什么,许久不动。谢朗百无聊赖,见小山坡下有一池塘,颇觉口干,大步走过去。 他手臂疼痛逐日减轻,这等喝水小事不想再让薛蘅包办,便伏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将嘴凑近水面,大口吸饮。 灌满了一肚子湖水,他笑着抬头,目光在波面上微停,看清水中倒影,双目圆睁,突然大叫一声。 人影急掠而来,薛蘅落在他身边,俯身连问,“怎么了?!” 谢朗望着水面,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半天说不出话。 薛蘅一把将他提起,上下看了一遍,微微松了口气,转而怒道:“没事你叫什么!” 谢朗苦笑道:“师叔,你、你替我梳的什么头?” 薛蘅看了看,疑道:“有什么不对吗?” 谢朗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碰到的乡民都用那种好奇的眼光打量自己,只怕他们都以为他是一个活到二十、智力却如同六岁孩童的白痴儿。他恨不得抱头呻吟,无奈手臂不能动弹,有求于人,只得耐着性子道:“师叔,俗话说:六岁垂髫,二十弱冠。我今年已经二十了,应该束发戴冠,现在虽然没有冠盖,但至少,你、你不应该给我梳这么一个垂髫头吧。” 薛蘅沉默不答,谢朗央求道:“师叔,快,帮我梳过。” 薛蘅转过身,冷声道:“这垂髫头有什么不好,我看着挺好的,不用梳过。” 谢朗对天呻吟,想起自己堂堂大将军,竟然顶着一个六岁稚童的发式,忽然撒起赖来,“我不管,师叔,前面就是陵安府了,你再让我这副样子去见人,干脆杀了我。”说完坐在石上,转头望着池塘,一动不动。 “随你便。”薛蘅冷冷丢下一句,大步离开。 谢朗听她脚步声逐渐远去,渐至无声,心里一慌,但仍咬了咬牙,端坐不动。 池塘边的绿树在温煦的春光中轻轻摇摆,又在水面遮出一带暗荫。他数着在水中游曳的鱼虾,看着暗荫向塘边移动,只觉时间这般难熬。 蜜蜂在他耳边嗡嗡飞着,他正要一跃而起,极轻的脚步慢慢走近。 谢朗暗喜,并不回头,反而从鼻中轻哼了一声。薛蘅走到他身后,面色阴沉,硬梆梆道:“我只给阿定梳过头。”言下之意自是除了垂髫头,她竟然不会梳别的发式。 谢朗一听急了,忙放软语气,道:“我说,你照着梳便是。” 薛蘅迟疑许久,才从怀中取出梳子。她看着谢朗的后脑勺,恼怒地将垂髫上的束带一扯,谢朗差点摔倒,却只敢轻声道:“师叔,你轻些------” 在他的耐心口授下,薛蘅好不容易才将他头发束成单结,额头竟有了细密的汗珠。她将束带用力打结,退后两步,心中一阵莫名的烦乱,想了一整日的话便脱口而出,“到了陵安府,你去找州府大人,让他派人保护你、伺候你,我独自带着《寰宇志》进京。” 谢朗如闻炸雷,豁然而起,大声道:“不行!” 薛蘅瞪了他一眼,道:“你双臂还要半个月才能养好,拿什么来保护《寰宇志》?” 谢朗大力摇头,只会连声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现在只会拖累我,若不是你,我一日能行百余里,可现在,只能走二三十里路,还得东躲西藏。” 谢朗怒道:“师叔若是嫌照顾我太麻烦,直说就是。我拼着这双手残了,自己吃饭、自己梳头、自己那啥,再不用师叔动一根手指头。但你想甩掉我,没门!” 薛蘅声音便轻了许多,“我这正是为你考虑。他们的目标是《寰宇志》,根本不是你。只要你不和我在一起,就没人对你不利。陵安府是大府,也有些高手,保护你绰绰有余。你在州府处将伤养好了再回京,我一个人秘密送书进京,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朗虽然明白她说的也有道理,但就是不情愿让她一个人带着《寰宇志》走,便道:“调官兵可以,我带着他们,护送你走。你一个人走,绝对不行!” “不行,调官兵目标太大,反而容易引来敌人,若有暗袭,防不胜防。”薛蘅再劝,“你是骁卫将军,又有陛下的令牌,州府会把你当祖宗一般供起来,吃得好睡得好,岂不比和我在一起风餐露宿、晓行夜歇的来得好?” 谢朗急了,站在石头上,仰头哈哈两声,再俯视着薛蘅,斩钉截铁道:“师叔,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让我谢明远当—逃—兵!” 正午的丽日在谢朗头顶闪着宝石一样的光芒,薛蘅仰头看着他,竟隐约有种想远远跑开的冲动,茫茫然道:“怎么是逃兵?” “为什么不是逃兵?我以军人的身份,受皇命保护《寰宇志》进京,这便是接了军令。军人若不能完成军令,而是中途退缩,不是逃兵吗?!”谢朗越说越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3 激动,大声道:“师叔,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可我谢朗再没出息,这三年浴血奋战,不管如何艰难,如何命悬一线,我也没有当过逃兵!我骁卫军八千弟兄,也没有一个逃兵!” 薛蘅竟似不敢看他眼中凌厉的锋芒,转过头去,却还是不愿改变主意,冷冷道:“我意已决,今晚便拿令牌去见州府大人,你留在陵安府。” 谢朗怒道:“休想!令牌早丢了!陵安府不认识我,不会派人的!” 薛蘅一横心,踏前两步,闭上双眼,伸手来解他的腰带。 谢朗本怒意勃发,气势如同就要出弦的利箭。未料她竟来解自己的腰带,慌乱下,他憋着的一口气全部泄掉,急忙躲闪,结结巴巴道:“师叔,我、我现在不要小解------” 薛蘅不答,眼睛闭得更紧,但解腰带的动作却更快了。 谢朗躲闪间被她扣住腰间穴道,痒得直哆嗦,又笑又怒,“师叔,你、你要干什么?” 薛蘅三两下解开他腰带,在中段摸索片刻,运力一撕,一块墨绿色的小玉牌赫然其中。玉牌上,用阴文镌刻着一个温润典雅的“景”字,正是景安帝特赐,可命令沿路州府的诏牌。 谢朗没了言语,紧闭着嘴,任薛蘅再替自己将腰带系上,心里却打定主意,便是半个月不合一下眼、不吃一口饭,也非跟着她不可。 陵安府是一座被群山环抱着的城池,因盛产药材而出名,是殷国的药材集散地之一。 谢朗坐在大树上,执意不看前面的州衙,冷哼一声,“随你怎样,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薛蘅本要侧头斥他,瞥见他的双臂,心中愧疚,低声劝道:“据我所知,陵安的卢知府为人清廉,又没有卷入皇子间的争斗。他见到令牌,定会将你保护好的。我还可以从他这里借一匹马,直接上京,这样,比我们拖延误事要好得多。” 谢朗冷笑数声,并不理她。 薛蘅无奈,硬下心肠,点上他数处穴道,身形一晃,便过了墙头,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谢朗打定了主意,反而不再慌神,索性慢慢调运内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冲开天清阁阁主点的穴道。 他试了几回都不成功,忽然想起薛季兰曾传授给自己的棒法,便试着用那套棒法使出时内息的运转方式调气,不过片刻,丹田一热,竟将五个被点穴道中的三个给冲开了。 他得意一笑,见前方黑影微闪,忙又装成穴道被点的样子,只在薛蘅上树时,冷冷瞥了她一眼。 薛蘅竟似不敢看他,提着他跃过墙头,左奔右闪,避开值守者,在一处书阁的窗外停住脚步。 她左手推开书阁的窗户,右手解开谢朗穴道,不待他挣扎,在他腰间一托,二人同时跃入房中。 四十出头、身材微胖的陵安知府卢澹之正等得心急,忙迎上来,行了官礼,“卑职陵安府卢澹之,拜见将军大人!” 谢朗面色冷峻,轻哼一声,并不回礼,径直在案后椅中坐下。 卢澹之惴惴不安,先前这农妇装扮的女子拿着御赐诏牌来见,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见到名闻天下的少年将军的面色,腰便再弯了几分。 谢朗端坐案后,本不想开口,看到薛蘅冷厉的眼神,只得轻咳一声,缓缓道:“本将军奉圣命办差,未料在贵境遇到偷袭,受了些伤。” 薛蘅见他竟是一副勒索的口吻,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卢澹之已吓得直抹汗,连声道:“卑职失职!卑职失职!” 卢澹之久闻谢朗大名,原先也以为他不过仗着家世显贵,又是平王陪读,才一路青云直上。这刻亲见其人,头发虽微乱、衣裳虽然破旧、面色也略显苍白,但那端坐的气势、说话间不经意露出的威严,还有他俊朗眉目间的傲然之气,都让人不自禁钦服。这颗心便七上八下,极不安稳。 “失职不失职,以后再论。”谢朗白了薛蘅一眼,话语却不容置疑,“你陵安府多良药,你先命人寻些上等金创药来,下一步如何行事,容后再说。但本将军前来之事,还劳烦卢大人保密,若是走漏了风声,误了圣上的大事,可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若是这差事办成了,本将军日后自会向圣上禀明卢大人的功劳。” 卢澹之忙连声应是,转身出了书阁。薛蘅待他走远了,冷笑道:“小小年纪,官腔倒学得十足!” 谢朗一笑,靠上椅背,将双脚搭在案上,反诘道:“师叔,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卢澹之虽然尚算清廉,却是官场的老油条。象他这种老于世故之徒,你不拿出点威严来,是镇他不住的。但你威严又不能太过了,总得让他有点想头,他才会心甘情愿地办事。” 他顿了顿,又道:“当年我骁卫军中,也有很多这样的老油条,他们仗着是世家出身,又久历阵仗,浑不将我看在眼中。” 薛蘅没有追问他后来如何将骁卫军收服、将其训练成名噪天下的铁军。她忽想起了三年之前的那场夜宴,自己一句“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刺伤了谢氏父子,也被娘狠狠地批评为“哗众取宠,太过尖刻,有失厚道”。 她当时颇不服气,认为自己不过是如实照写。直至执掌天清阁两年后,面对阁内长老名宿们怀疑的目光,饱历平衡阁内各派系之艰难,甚至还要面对来自亲如手足之人有意无意的刁难。无数个漫漫长夜,她在竹庐之中思念薛季兰,才渐渐明白娘说的那句------做人,特别是做一阁之主,切记要圆通包容。 有的时候,才华横溢、技艺出众、阁主之尊,都抵不过一个简单的“人”字。 薛季兰的教诲,言犹在耳,斯人却已长逝。 薛蘅心中一酸,转头望向窗外。轩窗下,唯有一地清风,满庭松竹,苍翠而隽秀。 谢朗跟薛蘅相处一段日子之后,慢慢摸到了她的一些脾性。知她虽外表古板严肃,与义兄裴无忌谈笑如风的性子迥然不同,但骨子里,这二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都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他暗窥薛蘅脸色,道:“师叔,若是骁卫军八千弟兄日后知道他们的主帅竟然当了一回逃兵,还要赖一个小小知府来保护,要将一名女子置于重重危险之中,你说,我谢朗日后还能号令他们吗?” 薛蘅沉默,谢朗趁热打铁,“还有,师叔,《寰宇志》关系重大,那些泄露风声、引敌来夺之人,定也会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我若不跟着师叔,又怎能找到蛛丝马迹,将这帮祸国殃民的东西给揪出来,替圣上除奸锄恶呢?” 薛蘅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上,谢朗会意,也不再说。不过一会,卢澹之捧着伤药,急奔进来。 谢朗大喇喇道:“药先放下,你去准备一驾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4 马车和数名高手,再替我这位随从找一把好剑。我要连夜北上,争取早日回京复命。” 卢澹之忙应了,走到书阁门口,又停住,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回身笑道:“谢将军,这是我们陵安府最有名的伤药‘红花膏’,您敷上后,肩伤定能迅速痊愈。” 谢朗轻“嗯”一声,卢澹之躬身退出。 整个过程,薛蘅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在卢澹之说话时,眼中微有锋芒一闪。待他远去,她才慢慢托起那红花膏,细细闻过,走向谢朗。 谢朗双脚从案上收回,满面肃然,待薛蘅替他换过药,二人眼神相触,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有事不必管我,你一个人走!” 薛蘅嘴角微勾,许久才低低回了一句,“你刚才长篇大论,为的不就是不同意我丢下你一个人走吗?” 谢朗张口结舌,转念一想,不禁放声大笑。 薛蘅看着他的笑容,慢慢转过身去,让唇边一抹笑意隐在屏风的阴影之中。 二人有了默契,都不再说话。 直至卢澹之前来复命,说一切都已备好,谢朗方大摇大摆出了书阁,也不问驾车和护卫的几名汉子是何来历,带着薛蘅直登后院的马车。 马车急奔,划破夜色,出了陵安府北门。谢朗心痒难熬,知不便说话,手又不能动,索性以脚写起字来。 “师叔何以看出有问题?” 薛蘅也用脚写字,短短一句,“你呢?” 谢朗得意洋洋,回写道:“肩伤。” 他是在锁龙堆落水时受的肩伤,伤得并不重,早就好了,反倒是被羽青射伤双臂要严重得多。但卢澹之口口声声说能令“肩伤迅速痊愈”,自是早就知道锁龙堆谢朗水下受伤一事。 薛蘅嘴角微扯,写道:“红花膏’。” 谢朗以目相询,薛蘅续写道:“红花膏需提前一刻钟放于火上熬软才能敷用,我第一次进去以令牌相见时,并未提到你受伤之事,显见红花膏是他早就备下的。” 谢朗无声一笑,写道:“卢澹之是受到胁迫。” 薛蘅点了点头,写道:“他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显是两方都不愿意得罪。” “看来还是锁龙堆那帮人。” “是。” “他们应当不会在陵安境内动手,以免日后从卢澹之这条线被查出来。” “是,咱们还有大半日轻松。” “届时如何脱身?” 薛蘅轻轻写下四字:见机行事。 谢朗想了想,他右脚写累了,便用左脚歪歪斜斜写了一句:对方人多势众,你见机就走,不用管我。 薛蘅闭上双眼,良久,右脚微动,写了三个字。 一 起 走。 谢朗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叫道:“停车!” 马车停住,护卫的一名大汉过来,恭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谢朗意气风发地站起来,跳下马车,笑得俊面如春,“没什么吩咐,大人我要小---解!” 二六、春风入夜来 一夜急奔,马车离了陵安府界碑,进入苑南境内的吉县,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二人知陵安境内无事,便安心轮流睡了一觉,此时精神奕奕。谢朗写了一句,“怎么还不动手?” 随着他这句,马车一震停下,前方也传来喧扰之声。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薛蘅打起车帘,平静问道:“出什么事了?” 玄衣大汉低首答道:“回大人,前方有山贼打劫。” 谢朗探头看了看,回头向薛蘅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上,快点将这些毛贼给收拾了。” 玄衣大汉正是要将薛蘅引下激斗圈,打个出其不意,将她一举制服。至于谢朗,双臂已废,不足为虑,只要能将天清阁阁主拿下,回头再收拾他不迟。忙道:“是。” 薛蘅用口型对谢朗说了一个“马”字,面色平静地下车。她擎出长剑,衣袂挟风,飘身奔向激斗场中。 那几名高手正装模作样与“山贼”激战,眼见薛蘅奔来,各自暗踏步法,形成布袋之式,只待她一入“袋”,便要一举擒杀。 薛蘅心底冷笑一声,在入“袋”之时忽然停住脚步,那些人正蓄势攻击,被她这举弄得稍有慌乱,薛蘅已凌空落下,剑光呛然而出,转眼间就刃了两人。 她刚一下车,与玄衣大汉奔出数步,谢朗便迅速闪出马车。 玄衣大汉们的马还留在马车边,谢朗素来爱马,自然识得哪匹最擅长途奔跑,翻身上了一匹枣红色骏马。 那边薛蘅已与众“山贼”激战起来,陵安府派的这几人却只在旁边大呼小叫,装模作样。谢朗低头咬着马缰,双腿大力踢向马腹,骏马“唏律律”一声长叫,如枣色闪电,向前急奔。 那帮人听到马叫声,回头时,谢朗已策马奔到了近前。薛蘅早有准备,剑如龙吟,清越的寒光将围攻者惊得齐退一步,她已腾身而起,落在谢朗身后。 谢朗低头咬着马缰,自喉中含混地叫了声,“杀马!” 薛蘅会意,回头抬臂,袖箭嗖嗖而出,无一失准,将后面的数匹骏马,一一毙于袖箭之下。 有人怒喝一声,“再找马来,追!” 但那二人一骑,已消失在山路拐弯处。 骏马急奔,劲风拂面。谢朗心中从未有过的畅快,只觉这番合作,痛快淋漓,毫不亚于当年与义兄合作的赤水原大捷。 他吐掉口中缰绳,叫道:“师叔,你来!” “好!”薛蘅应了声,探出左手接过缰绳。 可谢朗双臂不能动,无法平衡身体,吐出缰绳后,身子便被颠得东倒西歪。薛蘅情急下疾伸右手,一把搂住他腰间,二人的身体,便在马上贴了个严严实实。 薛蘅起先一意策马,想摆脱追赶,也未在意,连声叱马,同时搂住身前的谢朗,以防他跌落。 谢朗却马上感觉到了不对劲,骏马奔动,将二人抛得起起落落。偏偏起落间,薛蘅将他搂得很紧,她那柔软的胸部,不停撞上他的后背。 每一次颠落,每一次起伏,谢朗的后背便是一阵酥麻,心便是一次剧跳。 他想往前挪一些,可身形甫动,薛蘅以为他要掉落,又再搂紧了些。 谢朗心乱如麻,索性闭上了双眼。风声过耳,唯有背后的温柔不时叩击。他渐渐觉得自己似在云端飞翔,又象在破浪乘风,浑然不知周遭何年何月、何人何景。 薛蘅策马急奔十余里,前方是一处岔路。 她勒马想了想,奔上右边官道。刚才马一停,她胸口便撞上谢朗后背,猛然醒悟,全身发热,双颊更于瞬间烧得通红。 可后方似有马蹄声隐隐传来,她只得咬了咬牙,将身子坐后些,继续打马狂奔。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5 她想松开搂住谢朗腰间的手,可又怕一旦松手,他会跌得粉身碎骨。她想再坐后些,可马背颠落间,她控制不住身形,又一下伏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宽大而厚实,数次起落,她的脸正好贴在他的背上,这强烈的气息、这股厚重感,还有这温热的身躯,都让她感到极度的害怕,想远远地逃开。 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仿若就要脱喉而出。一生之中,她从未如此刻般惊惶、恐惧与尴尬,更有一丝没有体会过的无力感,在四肢百骸内蔓延滋生。 再奔数十里,马儿累极,在一处岔道口停了下来,大口喘气,不时有涎沫淌下。 马上二人却仍神游天外,面上俱是红白相间,愣怔出神。 枣红马终于不堪劳累,悲嘶一声,四蹄发软,慢慢跪落在地。 薛蘅这才清醒,发觉自己的身体竟在轻轻发抖。她似被蝎子咬了一口,迅速松开右手,从马背上急弹跃起。 谢朗却还沉浸在那飞翔的感觉之中,直到薛蘅狠狠踢了他一脚,他才茫然抬头,狼狈万分地从马背上踉跄站起。 薛蘅力贯脚尖,踢上枣红马臀部。枣红马吃痛,一声长嘶,挣扎着站起,向中间那条道路跑去。 薛蘅奔上右边的小路,她越走越快,也不看谢朗是否跟上,直至走到黄昏,夕阳西下,她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才在一处树林停了下来。 谢朗轻功本不及她,双臂又不能动,这番奔走十分吃力,但他咬紧牙关跟着,待薛蘅停住脚步,他已脱力,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可他的喘气声,竟令薛蘅莫名地发抖。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调运内息,待恢复些力气,抛下一句,“我去找吃的。”便如鬼魅般不见了人影。 谢朗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体内的血,仍在一波一波地鼓涌,恰似马背上起起落落的感觉,宛如仍然飞翔在云端。 他极为留恋这飞翔的快感,索性摊开双腿,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正乘着万里春风,腾云驾雾,飞过殷国大好河山,飞向杀声四起的战场,如战神趋着龙马威风凛凛地降落,将丹军杀得片甲不留。 直到暮霭沉沉,薛蘅寻了食物回到树林,一脚踢来,他才恍然惊醒,依依不舍地坐起。 一切弄定,弦月已经升上了半空。谢朗累极,往后仰倒,躺了许久,仍感觉身体在悠悠飘荡,更奇怪的是,背后也似仍有两团柔软的东西在压着梗着。 他吓了一跳,勉力坐起,回头一看,原来是草地上两个稍稍突起的土疙瘩。 他脸上微微一红,偷眼瞧了瞧薛蘅,悄悄挪开几步。过了片刻,他又偷偷瞄了薛蘅一眼,见她一动不动,似是练功练到入定了,便轻轻挪动,又翻来覆去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方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薛蘅听到谢朗呼吸声渐转悠长,慢慢将双眼睁开,望着深袤的黑夜。 黑夜中,偶有夜鸟的鸣叫、草虫的呢喃,就连树木也在夜风中裟裟起舞。这些声音,好似一首隐密的曲子,拨弄着她心底的一根弦,让她不时轻微地颤栗。 空气中飘来不知名的花香,带着温暖的湿气,薛蘅感觉有些潮热,不自禁地将双手放到胸前和腰间,想将衣衫稍稍扯松。 血流,还在一波一波地涌动着,涌得耳边一阵阵的嗡鸣。就连天上朦胧的弦月,也似在水波中轻微地荡漾。这股荡漾的感觉,让她渐渐迷糊起来。 有沙沙的脚步声在一步步逼近,比黑暗还要令人恐惧。 薛蘅猛然睁开双眼,还未跃起,听到谢朗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师叔,有人追来了,咱们快走!” 薛蘅忙点点头,二人猫着腰穿过树林,树林外不知何人拴了一匹枣红马,谢朗大喜,将她一推,“快,上马!” 薛蘅翻身上马,却又一愣,指着谢朗道:“你的手------” 谢朗腾身而起,坐在她身后,低声道:“敷了红花膏,好得差不多了,你坐稳,他们追来了!” 不等她再说话,他已从她身后伸过手,拉住马缰,劲喝出声。骏马急奔,踏起一线草泥,向远方的田野驰去。 二人共乘一骑,仍如白天逃亡时一样被抛得起起落落,他与她的身躯不时碰撞,令她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背。 可追赶者蹄声如雨,仿佛就在身后数步处。她只得紧闭双眼,双手颤抖着抓住枣红马的鬃毛。正惶惶然,腰间一暖,却是谢朗伸出右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薛蘅大惊,用力挣扎,谢朗在她耳边怒喝,“别乱动,再动就没命了!” 她身子一颤,不敢再动。谢朗抱住她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她无法呼吸,紧得她甚至发不出一丝呻吟。 枣红马越跑越快,春天的夜风呼啸着,愈来愈烈。薛蘅觉得自己定是已经飞了起来,不然为何四周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景物? 这飞翔的感觉既痛快淋漓,又忧恐丛生。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胀得她既舒服又难过,象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梦中。 她隐隐希望永远象此刻这般飞翔。但腰间那只温热有力的手,还有他在耳边发出的粗重呼吸,令她颤抖着清醒。可不久,她又在飞翔的感觉中迷糊起来。 马,终于长嘶着,慢慢停住脚步, 他抱着她滚落马背,再数个翻滚,才仰倒在地。 薛蘅手足发软,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发觉自己竟躺在谢朗的臂弯中。她大骇,急忙提起全部力气向右翻滚。可谢朗,竟然也跟着滚了过来。 终于,他一个侧翻,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如大山般沉重,压得她无法动弹。她极度恐惧,狂乱挣扎,可他大力扼住了她的双臂。 挣扎间,她看见谢朗的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芒。他的脸越靠越近,带着粗重的、滚烫的呼吸,象无边无际的网,向她沉沉地压过来--- 二七、佳人世外改妆时 薛蘅惊恐地呼叫,腾地坐了起来。 心跳的声音如鼓点般在耳边击打,浑身大汗淋漓,四肢酸软如泥。她大口喘气,许久,无力地伏在草地上呕吐,待将胆水都呕了出来,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做了一场梦。 可喘息声依然清晰,间或还夹杂着谢朗的呻吟。 莫非不是梦? 薛蘅双唇颤抖,慢慢回头。数步之远,谢朗正躺在树下,喘息着,不时呻吟一声,但始终未见动弹。 原来真的是梦。 薛蘅不停抚着胸膛,慢慢从梦中清醒,但四肢仍如滑脱了一般难受。 谢朗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了,她怕他是今日夺马逃生时触动了伤口,便想过去查看。可刚爬起,梦境中的情景浮现,又连忙坐回原地。 再过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6 片刻,谢朗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吓得薛蘅跳了起来,他却再无动静,连喘气声也低了下去。 薛蘅象只受惊的兔子,焦燥不安。待晨曦象个蒙着面纱的羞怯少女,在东边若隐若现,她才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谢朗。 快要到他身边,谢朗却忽然坐起,屁股在地上扭了一个圈,背对着她。 薛蘅担心地问了一句,“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谢朗不答,只一个劲地摇头。 薛蘅觉得他古古怪怪,终究不放心,再问道:“你昨晚睡着时一直在哼,如果真疼得厉害,就让我看看。” 谢朗面红耳赤,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却始终不敢面对薛蘅,闷声道:“敷了红花膏,好多了。” 薛蘅想起梦中他说过的话,吓得象兔子般跳开两步。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偶尔视线相触,都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迅速转头。 而谢朗,始终没有正面对着薛蘅,就连她递来吃食,他也只是侧着身子,歪着脑袋,用嘴来咬。 谢朗在前,薛蘅在后,二人拣着偏僻处走了大半日,前方丘陵渐少,多是茫茫田野,田野间散落着村庄和集镇。薛蘅思忖良久,道:“咱们这样逃,不是个办法。” 谢朗远远站着,听到这话,并不转身,只点了点头,轻嗯一声。 薛蘅道:“他们既然能胁迫陵安府,说不定可以胁迫更多的地方官,也不便再去官府调兵。” 谢朗再点点头,头脑清醒起来,道:“咱们在陵安府冒了头,只怕回京城的一路,都会有人在布网。” 薛蘅沉吟道:“你的臂伤还要半个月才会好,这半个月,绝不能让他们发现咱们的行踪。” 她抬起头,断然道:“咱们易容吧!” 谢朗精神为之一振。易容之术,历来为江湖不传之秘,他一介贵族公子,只从传言中听过这种秘术,却未亲眼见过。这刻听薛蘅这话,好奇心大起,忙趋过来,问道:“师叔,你会易容术吗?” 薛蘅偏过头,淡淡道:“易容术并没有那么神秘,江湖传言喜欢夸大其辞。其实不过是些面粉赭石炭笔之类,再根据妆容,配些合适的衣裳而已。” 谢朗本心痒痒的,听到“衣裳”二字,不自禁地低了低头,急忙转身,强作平静道:“那就有劳师叔了。” 面粉和上些灶灰,再用水调了,抹到脸上和脖子上,玉面朱唇顿时变成了一个皮肤微黑的青年。 修长的眉毛被短刃刮掉一截,用炭笔细细描浓,再在尾处稍稍压低。 赭石在鼻侧淡淡地抹出阴影,俊挺的鼻梁大了一个圈。 胭脂和了松胶,贴在左颊,不但看上去脸上生了颗红痣,就连脸型也因为这小小的一痣,感觉瘦削了许多。 这不再是那修眉挺鼻的俊朗将军,而是历经风霜、正为生活奔波劳碌的江湖青年。 谢朗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叹道:“真是神乎其技也。只怕太奶奶看见,也不会认出来。” 薛蘅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恍惚间,梦中模糊的景象再度清晰。他向她逼近,他的手臂那般孔武有力,他眼神是灼热的,呼吸是粗重的,他的喉结------ 眼前之人,真的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十七岁的跳脱少年了。 谢朗抬头,被她的目光吓得铜镜险些掉地。薛蘅也惊觉,一把抢过铜镜,走开几步。 谢朗既好奇她会改成啥模样,又不敢细看。忐忑不安中慢慢转头,却见她解开包袱,拿出一套男子衣裳,踌躇片刻,抬头望着自己,道:“还得换过衣服才行。” 他刚要点头,又赶紧跳起,连声道:“不用不用。” “不行,你现在穿的,是农夫的衣裳,但我将你易容成一个行走江湖的青年,得换过这套才行。再说,还要在腰间缠些布带,让你身形有所改变。”薛蘅说着,两眼一闭,来解他的腰带。 谢朗吓得转身就跑,薛蘅手伸了个空。她本就战战兢兢,这刻恼羞成怒,喝道:“站住!” 外衫、夹衣、外裤都除下,谢朗伏低身子,死活不肯再脱里裤。 薛蘅虽觉他今天十分古怪,却也不敢勉强再脱。她将衣裳一一替他穿好,跑到树林深处替自己易容并换了衣物,再出来时,见谢朗正将脱下的那条外裤在泥土中用力踩着。 她跑过去将他推开,拎起裤子,见已被蹂出了两个破洞,还满是泥渍,心疼至极,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衣裳,洗干净了还可以再穿。” 谢朗低着头,她越说越大声,“你知不知道,一般的农家,一年四季才两三套衣裳,穷的地方,甚至一家人共穿一套衣服。你这般奢侈浪费,和蛀虫又有何异?!” 谢朗嘀咕了声:我家下人的衣服都比这个好,有必要吗?他抬头欲待反驳,看清薛蘅的妆容,双眸一亮。 薛蘅一直以来,总是板着脸,而且身上也总是穿着厚重宽松、象道姑服般的粗布蓝衣,脚上是绑腿藤靴,走路如男子般虎虎生风,就连身段,也变得如男子般硬梆梆的。 此刻,她装扮成了一个年轻的江湖女子,上着淡灰色对襟衣,下着深蓝色百褶裙,腰间系了一根深蓝色的丝绦。脚上换了双黑色布鞋,从裙底冒出小小的鞋尖。 虽然依谢朗的目光,这套衣服仍是太过简单朴素,比谢府烧火的丫头们穿得还不如,但与她先前惯穿的那套蓝布衣、绑腿藤靴比起来,实有天壤云泥之别。 更何况这样一穿,竟把她高挑的身材显露无遗,不再象一个遗世孑立的道姑,有了几分烟火之气。 她五官也稍作易容。眉毛画弯了些,令整个面容柔和了许多;可能是她想故意化得丑一些,面颊上点了数粒小小的麻子,但这样一来,反而令她的脸庞变得生动,竟多了几分俏丽的神韵。 这哪是高高在上的一阁之主、辈份极高的掌门师叔,分明是一个秀丽的年轻女子。 还有------谢朗目光慢慢向下移,忽然醒觉,在心中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暗暗骂了一句,“畜生!” 薛蘅见他嘴唇微动,似在嘟囔着什么,以为他尚不服气,便再训了几句,方消了些气。 她将换下来的衣物层层包住铁盒,放在包袱里,再将包袱绑在背上。谢朗还在发愣,她轻声唤道:“师侄!” 谢朗还是不应,薛蘅忍不住大声道:“谢朗!” 谢朗跳起,道:“师叔,咱们得改改称呼才行,不然一开口就会暴露身份。” 薛蘅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道:“你叫我姑姑或者小姨吧,我叫你大侄子。” 谢朗哪肯,心里更打起了主意,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 谢朗一脸正经,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7 道:“师叔,这番装扮,你把我变老了几岁,我们年纪本就相差不大,这样一来,更显得相差无几了,怎能再以姑侄相称?” 薛蘅嘴角一撇,道:“这世上,年龄相仿的姑侄多了去了,你没听过‘白胡子的孙子、摇篮中的爷爷’一说吗?” 谢朗噎住,便又搜肠刮肚,想着理由,“虽说这样的也有,但毕竟不多。你这么年轻,我叫你一声姑姑,别人自然会多看两眼,难保不招来怀疑。再说了,那些人也可能想到我们会易容,但你是一阁之主,我是将军,他们肯定认为你我会谨遵辈份,只怕首先打探的便是结伴同行的姑侄或姨侄。” 薛蘅听着似是有些道理,便道:“那你说,要如何称呼才好?” 谢朗思忖片刻,抬头直视薛蘅,正容道:“师叔,从今天起,我叫你‘蘅姐’,你唤我一声‘远弟’吧。” 薛蘅本能地张嘴,却一时想不出理由反驳。 谢朗已微微笑着,轻快地唤道:“蘅姐!” 二八、展翅 “蘅姐。” “……嗯。” “你轻点。” “……” “好了没有?” “别乱动。” “若是没好,说明你医术还没学到家。” “少罗嗦!” “要是二师叔在就好了,保证不用二十天。” “你再废话,就自己来拆。” “……” “蘅姐。” “嗯。” “好了没有?” “……” “没好吗?” “……” “蘅姐,到底是好还是没好?!” “左手好了。” “啊!” “你再动,右边的你自己拆!” “……” 薛蘅小心翼翼,将谢朗右臂上的布条拆开,用药酒在伤口四周涂抹了一圈,仔细看罢,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臂骨。见他并不喊痛,再抬起他右臂,慢慢移动。见他嘴角含笑,她便加快了动作。 谢朗恨不得大声欢呼,索性站起,长臂舒展,做了几个使枪的动作。薛蘅被他逼得退开几步,皱眉道:“若是二哥在,定要把你的手再绑起来。” 谢朗满心欢喜,苦难的二十天终于过去,自己的双臂终于完好如初,他这刻反而说不出话,只喃喃地叫了声,“蘅姐------” 薛蘅将剪子药酒收到竹笸箩中,再将拆下来的布条丢到炭盆中烧了,端着笸箩往外走。 “蘅姐!”谢朗忙叫道。 “嗯。”薛蘅在门口停步回头。 谢朗踌躇良久,薛蘅略显不耐,他方低沉地说了句,“蘅姐,多谢。” 薛蘅也十分欣喜,忍不住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谢朗看着她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隔壁屋的门后,一跃而起,只觉浑身是劲,大声叫道:“小二!” 店小二蹬蹬上楼,“客官,有何吩咐?” “快!帮我送几桶热水来,烧热些,爷我---要---洗---澡!” 店小二从未见过要洗澡水要得这么激动的客人,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应了,转身下楼。 谢朗将全身浸在大木桶中,任温热的水将自己整个身躯吞没,直到在水底憋到无法呼吸,才“哗”地跳起,再抹去面上水珠,趴在木桶边缘,长长地叹了声,“爽啊------” 他与薛蘅易容扮成姐弟后,走得极为顺利,没有再遇到暗袭,也不用再遮掩躲藏,早行路、晚投宿,终于摆脱了艰难的逃亡生涯。 这半个月路程,薛蘅不再对他动辄呵斥与训责,也不再总是板着一副脸。还常和他谈天说地,虽然总是他说得多,但总算能偶尔见到她露出一丝微笑。 她照顾他吃饭穿衣梳头等事,不再那般凶神恶煞,他若是有何要求,她也会尽量满足。 可即便是这样,谢朗也始终不敢提出来,想洗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自受伤之后,他就没有下过水,虽说是春天,并不炎热,但二十天下来,身上也已馊不可闻。 他不知道薛蘅有没有洗过澡,数次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后,便关心起了她身上的味道。可每次想偷偷细闻,又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梦境,他便会尴尬地坐开,还要在心底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好不容易熬到臂伤痊愈,能够洗这么一个香哄哄、爽歪歪的热水澡,谢朗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再度沉入水中。 天还未亮,他便来敲薛蘅的房门。 薛蘅正在收拾包袱,并不回头,道,“进来吧。” 谢朗大步进来,见薛蘅正将一本书卷起,塞入铁盒底的夹层,心头一跳,想细看,她已迅速扣上了夹层。 薛蘅将包袱扎好,回头道:“走吧。” 谢朗略显犹豫,她便问道:“手还不舒服吗?” “不是。”谢朗忙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见她往外走,赶紧追上,吞吞吐吐道:“蘅姐。” 薛蘅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他。 谢朗只得问道:“蘅姐,我受伤以前穿的那套衣服呢?” 薛蘅淡淡道:“没了。” “怎么会没了?”谢朗觉得奇怪,她连一条破了的农夫外裤都要洗净缝好,怎么会不见了自己那套值一百两银子的衣裳。 薛蘅瞥了他一眼,道:“那些天你要吃饭、敷药,还要梳子等物,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那套衣裳已经撕破,能换回这些,算不错了。” 谢朗一听她竟将自己那身“瑞蚨祥”的衣裳换了农夫的衣服和粗粮回来,立马哀叹,“要命,那套衣服的夹袋中,还有一千两银票!” 薛蘅怒了,“你又不说!当时你只死命要系回原来的腰带,我才猜到令牌在里面,怎知衣服中还有银票!” 她想了想,怒气马上又消了,还隐露笑意,“倒也不错,那农夫家七个孩子,瘦得皮包骨似的,若是那一千两银票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倒也值!” 谢朗这才知她竟是对己吝啬小气,对穷人出手大方。万般无奈,他只得轻声道:“蘅姐,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 “做什么?” “我想换身衣服。” 谢朗自幼穿惯了绫罗绸缎,除去在军营的三年,四位姨娘竟可以让他每天都穿不同的衣服,衣料自不必说,做工也是精巧至极。 这二十天,他先穿破旧的农夫衣裳,接着一套普通衣服穿了半个月,实在难以忍受,这刻双手恢复自由,便念着要换一套好些的衣裳。 薛蘅上下打量着他,道:“这身很好啊,为什么要换?我已经拣顶好的买了。” 谢朗狠狠地腹诽了一番她的品味,可眼下自己身无分文,令牌又被薛蘅给收了,只得放低语气道:“蘅姐,这套衣服穿了半个月了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8 ,有股味道。” “有味道吗?”薛蘅感到奇怪,凑近来闻,忽然面颊一红,退开两步。 谢朗却没察觉,仍往她跟前凑,口中道:“是啊,一股很重的味道,不信你闻闻!” 薛蘅再退几步,急忙取出一张银票,又不甘心,沉吟片刻,再掏一张,道:“你手臂已好,咱们不用再辛苦走路,可以骑马了。” 这回轮到谢朗面上一红,“是。” “这里两张银票,加起来一百两,你去买两匹马回来。记住:要三岁牙口、毛光滑亮的。剩下的银子,你就拿去买衣服吧。” 谢朗接过银票,转身而去。 薛蘅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隐有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然过不多时,谢朗牵着两匹马悻悻回转,身上仍是原来那套衣裳。 他将剩下的三吊钱丢给薛蘅,轻哼一声,“算你狠!” “你果真不会还价,若会讲价,应该能够剩下三五两银子买衣服的。”薛蘅面无表情,跃身上马。 二人打马出城,向北驰出数里,谢朗忽然勒马,叫道:“不对!” “怎么了?”薛蘅勒住马,回头问道。 “蘅姐,你等我片刻。”不待薛蘅允可,他已拨转马头,一骑绝尘。 薛蘅等了许久,谢朗才又策马回来,表情凝肃,道:“蘅姐。” “嗯,你说。”薛蘅也满面郑重。 “有人在民间偷偷大量地买马。”谢朗忧心忡忡,道:“据我所知,吉县多产擅于长途行走的马。以前这种马不过五十两银子一匹,现在涨到了六十两银子。” “你不是一百两买了两匹吗?” “我是耍了点诡计,说这马的牙有点问题,才好不容易砍下价的。” 薛蘅一听,也觉得不对劲,疑道:“朝廷对私自大量买马的行为一直有着严格的管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谢朗道:“我刚才回去再暗查了一番,买马的人,大部分操北方口音。” 薛蘅微微抽了口冷气,谢朗又道:“我再去问了问米价,每石涨到了八钱。” 薛蘅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断定道:“有人在囤粮囤马!” 二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薛蘅道:“他们绝对不敢在一个地方买太多,会分散行事。咱们再查接下来要经过的州府,如果属实,回京后你细禀圣上,不可小视。” 谢朗点点头,劲抽马鞭,当先驰出。 可驰出百来步,他又觉不对劲,回头大声问道:“蘅姐,你哪来的银子?” 薛蘅不答,打马超过他了,才抛下一句,“你猜!猜中了奖你一套衣裳!” 谢朗猜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银子,明明自己受伤之初,她还要用衣服去换吃食。正挠头抓腮之时,听到空中传来数声鸣叫,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也顾不了许多,一声呼哨,大白小黑以闪电之势扑了下来。 谢朗一把抓住在怀中扑腾的大白,抱着它的头狠狠亲了两口,开怀大笑,“臭小子,没出息,现在才找到老子!” 话一出口,他隐隐觉得这腔调似曾相识,心中一跳,赶紧望向薛蘅,道:“蘅姐,大白小黑会不会将那些人引来?” 薛蘅不停抚摸着小黑,摇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让大白带着小黑在空中高飞,不要落下来,再时不时让它们往别的方向飞一下。这样那些人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行踪。” 谢朗大喜,再亲了大白数下,才命它飞去。 肩伤痊愈,与大白重逢,又再度骑上千里良驹,谢朗颇有再世为人之感。他遥望前方,充满喜悦地劲喝了一声,骏马扬蹄前奔,驰向莽莽田野。 薛蘅凝望着他在马背上的身姿,也跟着喝马扬鞭。 二九、花非花 这时已是阳春三月,路边,杨柳亭亭临风,桃李竞相吐芳。而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更是金黄一片,油菜花层层叠叠,开得灿烂。 这油菜花连绵开到天际,象在茫茫原野间铺上了世上最美的锦毡,明丽绚目,美不胜收。 天尽头,恰有云朵团团簇簇,竟似被这油菜花染成了金黄,漫天锦绣。 春风吹过,花海涌潮,天籁声声,任谁见到这等景象,都恨不得投身到这金色的海洋中,任花香蜂语将自己淹没。 谢朗奔得一阵,也被这景观所吸引,驻马观赏,叹道:“蘅姐你看,真是人间美景!” 半天没听见薛蘅动静,他回头,见她正望着油菜花海,秀眉紧蹙,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但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又象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眸子里也流露出隐隐的恐惧。 谢朗觉得奇怪,正要相询,薛蘅已拨转马头,他连忙赶上去,问道:“蘅姐,怎么了?” 薛蘅微微垂目,声音有一丝不自然,“咱们走那边那条道吧。” “我问过了,这条道去霜阳府最近,那边得绕上百多里路。” 薛蘅却不理他,径自扬鞭而去。谢朗只得满腹疑云地跟上。 他正遗憾不能再看到那油菜花田的盛景,谁知从这条岔道上奔出十余里,前方金黄一片,又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 薛蘅的马速减缓,谢朗也轻吁一声,与她并肩齐驱,慢悠悠地走着。 他环顾四周,心情愉悦,脱口而出,“真好,若是在京城过生日,我还看不到这等美景!” 薛蘅恍恍惚惚接口道:“今天是你生日?” “是啊。”谢朗稍感羞赧,道:“我今早问了小二,正是三月十二,我今天满、满二十。” 薛蘅还是恍恍惚惚地说道:“二十了啊。” “是。从边关回来时,原本还想着能在家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谁知竟是和蘅姐你在一起过的。不过也好,自小热闹惯了,难得过一个这么清静的生日,还能欣赏到这等美景。” 薛蘅眼神游离,道:“你以往生日很热闹吗?” “嗯,从小到大,每逢我过生日,家里必定要庆祝一番。四位姨娘早早便会去进香,为我祈福。我早上起来,就要戴着她们祈福拿回来的符包,去给太奶奶和爹叩头。然后府里也会唱上一整日的戏,总会摆上十来桌,请族里的亲戚们吃上一顿。”谢朗回忆起往日生辰家中的热闹喧哗和京中的美味佳肴,不禁心驰神往。 他转头望着薛蘅,问道:“蘅姐,往年你生日怎么过的?” 薛蘅望着前方在油菜花海里弯弯曲曲的小道,良久,淡淡道:“我没有生日。” 谢朗“啊”了声,追问道:“怎么会没生日?” 薛蘅顿了一下,方轻声道:“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她语气平淡,恍似在说别人的事,谢朗却感到心尖一抽,试探着问道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49 :“那、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薛蘅眉头深锁,迟疑着道:“好象、好象还有一个小妹。” “她现在在哪里?”谢朗忙借机问出这句盘桓心头多时的话。 薛蘅再没回答,只是望着油菜花田,不停地、微微地摇头。 谢朗的心口忽然堵得难受,怜惜之情大盛。他想了想,闪身下马,大步奔入油菜田。薛蘅急忙跳下马,呼道:“你去哪?” 谢朗没有回答,半晌,他采了一大捧油菜花,又扑了一只翩翩而飞的彩蝶,飞快地跑了回来。 他将油菜花和彩蝶送至薛蘅面前。春阳将他额头的汗珠照得熠熠生辉,他喘着气,笑容比春阳还要灿烂。 “蘅姐,干脆你和我同一天过生日吧。你没有亲人,我来替你祝福好了!” 油菜花澄黄、彩蝶艳丽,遮住了谢朗的笑容,如一团黄云向薛蘅涌来。 薛蘅浑身剧颤,象打摆子一般,眼见油菜花束就要触到自己的下巴,她尖叫一声,叫声中充满惊恐,踉跄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谢朗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手,大步过来,急问,“蘅姐,怎么了?!” 薛蘅象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眼睛睁得很大,眼中俱是恐慌和惊惧。见谢朗步步逼近,她猛然爬起,颤抖着要上马。 她踩空了数次,才踩中蹬踏,她几乎是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就连喝马声也是极度颤栗的,谢朗还没回过神来,她已飞速策马而去。 谢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站在原地,双手一松,彩蝶振翅,翩翩而飞,飞向金色的花海。 薛蘅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谢朗收回目光,再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油菜花,苦笑了一下,怅然若失。 “娘―――”薛蘅从喉间挣扎着吐着模糊的声音。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她这声低呼卷得无影无踪,但她仍能清楚地听到自胸腔深处发出的“嗬嗬”喘气声。 胸口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绞动着,双脚如铅般沉重,身体却又似轻飘无力。 不停地喘气,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四处张望,却仍在这无边无垠的油菜花海里,找不到出路。 她清晰地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揪心刺骨。她寻着这哭声,不停地拨开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的油菜花,想要找到这个小女孩,但哭泣声细若游丝,可闻而不可即,仿佛找到白发苍苍,都无法触及。 油菜花开得金黄明媚,肆意灿烂,在原野上铺开来,流金溢彩。她惧怕这种明灿灿的黄色,却又不得不伸手去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油菜花,想从这无边的黄色中逃出去,带着那个哭泣的小女孩逃出去。 小女孩的哭泣声中,她渐趋焦灼,双足无力,终于脚下一跘,跌倒在泥土中。仰面望去,高大的油菜花象一团团黄色的云沉沉地压下来,仿佛要将她压入这污浊的泥土里,永世不得翻身。 小女孩的哭泣声仍丝丝传来,那是一种绝望的、被世间遗弃后的哭泣。 一只彩蝶在泥土中被踩踏、蹂躏,只有翅膀还在极细微地颤抖。 薛蘅的喘气声愈发剧烈,她在泥土中挣扎辗转,绝望于自己的无能,不能带着小女孩逃至那光明的彼端。 当小女孩的哭声凄厉到极点,她不敢再听,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呼道:“小妹―――” 再也听不到小女孩绝望的哭泣,看不到彩蝶在垂死挣扎。 四周黑沉如墨,只有夜风,呼啸着刮过山林。 薛蘅靠着树干,剧烈喘气,眼睛直直望着深沉的黑夜。她冰冷的十指紧攥着地上的泥土,额头上,汗珠不停沁出来。 许久,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小妹------ 真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黑暗中,夜风里,她掩面而泣。 黑暗中,夜风里,谢朗躺在树后,定定地看着那个掩面而泣的身影。 “蘅姐,前面就快到霜阳府了!”谢朗笑着将马鞭指向前方。 薛蘅看也不看他,继续策马前行。谢朗不禁郁郁,本来薛蘅对他的态度已较以前大有改变,偶尔还露出些笑容和他说笑几句。可自从离了油菜花海,她便对他冷若冰霜,三天下来,竟没和他说上一句话。 若是前几日,谢朗还可借口手臂不能动弹、要她照顾,引她说话。可现在,他能跑能跳,再怎么折腾,薛蘅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谢朗悻悻地跟在后面,始终想不明白,自己那天献花之举,为何得罪了她。 胡思乱想中,他跟着薛蘅进了霜阳城。 二人是算准了时间赶路的,入城之时正是黄昏。本来以为霜阳府不大,居民不会太多,可一入城门,谢朗被眼前熙闹的景象小小地吓了一跳。 二人只得牵着马在人流中慢慢往前走,谢朗边走边看,发现大部分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状似荷花的灯,而且都在三三两两地往城外走。 谢朗觉得奇怪,薛蘅已找了一家四海客栈,客栈门口恰有老者摆摊,卖那种荷花灯。谢朗便微微欠身致礼,道:“老丈则安,小可请教一事。” 老者在荷花灯上题写诗句,并不抬头,笑呵呵道:“客官客气,请问吧。” “小可初到贵地,见人人手执荷花灯,不知是何缘故?” 老者抬头,慈眉善目,微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今日是三月十五,是我们霜阳府传统的‘河灯节’。每年此日,城中百姓都要到城外的霜河边,将这荷花灯点燃,放入河水之中,让灯随河水向东漂流。大家还要虔诚地唱首曲子,向天祈祷,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幸福美满。” 谢朗闻所未闻,笑道:“这倒新鲜,不知是何时传下的这个习俗?” 老者想了想,摇头道:“老丈我活了七十岁,打小就有这河灯节,究竟是从何时传下来的,就不知晓了。” 谢朗喜欢追根问底,笑道:“是不是真的放了河灯,来年就会风调雨顺呢?” 老者呵呵笑道:“老人们传说,只要大家诚心祈祷,自有天意,护我百姓平安。” 薛蘅也停了脚步,静静地听着,忽然低低叹了一句,“怜我世人,忧患苦多!” 她尚未说完,一把粗豪的声音自客栈内传出,“我看都是狗屁!” 随着这把声音,一个高大的灰衣汉子自客栈内大步走出。他身形奇伟,燕颔虎颈,背上一把三尺长剑,走路衣袂生风。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面上的胡须,几乎盖住了他半个脸庞,那胡须十分硬,每一根的尾部微微卷起,正是难得一见的“虬髯”。 谢朗眼前一亮,他久在北地,即使是丹军最精锐的骑兵,也很少见有这般高大的汉子。他极爱结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4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0 交真英雄,心痒难耐,便向这虬髯汉子拱了拱手,微笑道:“请教兄台,何出此言?” 虬髯汉子看了谢朗一眼,目光如电,谢朗毫不畏惧,与他坦然相望。 虬髯汉子再扫了一眼四周,竟隐隐流露出一种捭阖纵横的气势,他声音洪亮,客栈四周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若真是天意注定,天意不可更改,求也无用;若无天意,祈祷又有何用?!” 薛蘅若有所思,卖灯老者已吓得连声念佛,“阿弥陀佛,小心老天爷怪罪!” 虬髯汉子哈哈大笑,将手中酒壶往背后长剑上一挂,边行边歌,大步远去。 人群涌涌,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街角处,而他的歌声,却久久萦绕在众人耳际。 “仗剑三千里, 踏歌万水间。 辗转风云路, 寒光照铁衣------” 谢朗对这虬髯汉子说不出的好感,只恨不能立刻结交。薛蘅站在客栈门口,喃喃念道:“若是天意,求也无用;若无天意,又向何求?” 二人正短暂出神,又一把极清澈的女子声音传来,“方才何人说话唱歌?” 众人齐齐转头,眼前一亮。只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着淡紫色劲装,身材适中,五官明丽,双眸漆黑闪亮。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额头,光洁而饱满,并衬得整个人英气勃勃。 她身后站着数名年轻男子,俱是二十来岁年纪,个个身着劲装、气宇非凡。他们以众星拱月之式拥着紫衣女子,虽只七八人,但那雍然气势,竟令满街初上的华灯为之一黯。 紫衣女子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并不慌怯,微微一笑,学男子般拱手,声音和悦,“在下冒昧,敢问各位,方才何人说话唱歌?” 谢朗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美丽又不失清贵与英爽的女子。与她相比,柔嘉虽高贵,却失之娇柔;裴红菱虽豪爽,却失之顽野;秋珍珠美艳,又失之沧桑;蘅姐------ 他不自禁回头去看薛蘅。只见薛蘅望着那紫衣女子,面色微讶,她缓缓走下客栈的台阶,向那女子道:“那人已经离去。” “敢问大姐,他去往哪个方向?”紫衣女子微笑问道。 薛蘅反问她,“不知姑娘找那人有何要事?” 紫衣女子潇洒一笑,“不瞒大姐,他所说之话与所唱之曲,极对我的脾性,我忍不住想看看这人长何模样。” 薛蘅微微点头,往街角一指,“他往那边去了。” 紫衣女子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姐。”她再微笑点头致意,带着身后之人往街角走去。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但说也奇怪,这紫衣女子一行,从容不迫走来,行人看见她,都纷纷让出一条路,如潮水般分开,有些人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不过一会,这几人便转过了街角。而人们仍不时抬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却又都没有去打探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薛蘅向那女子的背影凝神注视了一会,转身便要进客栈。 三十、怜我孤苦豺狼欺 谢朗忙向卖灯老者道了声谢,正要跟着进客栈,人群忽然一阵噪动,不知是谁发了声喊,“周算盘要出来了!” 街上人群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都往街道两边挤,有那等挤不上台阶的,急得直跳脚。 卖莲花灯的老者急得手直哆嗦,腰弯了几次都没将担子挑起来。谢朗忙一手提担,一手挪椅,帮他移至客栈廊下,老者连声致谢。 薛谢二人觉得奇怪,便也不急着进客栈。过了片刻,锣鼓大盛,吆喝声响起,间或夹杂着三两人的惨嚎声。 不多久,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执棍棒大摇大摆而来,见到街道上若还有没来得及闪避的人,便横扫数棒或踢上几脚。街道两旁,所有人噤若寒蝉。 谢朗眉头一皱,正要喝止,却又觉得不妥,侧头看了看薛蘅。 正在此时,从街道一边忽然窜出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叫化子,他们追打着,抢着馒头,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力气太弱,跌坐在地上。 还未等她爬起,衙役们已经过来,其中一人抬脚,对着小女孩肩头一踹,骂道,“臭花子,找死啊!” 薛蘅眉尖一挑,那些衙役已手执棍棒打向小叫化,小叫化们被打倒在地,有的还被踩上几脚,痛嚎声声。 谢朗再也忍不住,喝道:“住手!”跳了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衙役吓了一跳,未料世上竟有敢叫自己“住手”的人,他上下打量了谢朗一眼,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家老爷的道?!” 卖灯老者承了谢朗的情,吓得赶紧上来抱住谢朗的腰,将他往后拖,连声向衙役道歉,“官爷恕罪,我家小子脑子有点毛病,官爷恕罪!” “原来是个疯子!”衙役对卖灯老者骂道:“还不赶紧把你家疯子关起来,找死啊!” 差头在后面喝道:“老爷快出来了,还不赶紧清道!” 那衙役又瞪了谢朗一眼,继续往前开道。 谢朗气得挣脱老者的双手,老者满面惊惧,死命拉着他到一边,颤巍巍道:“小伙子,那是周算盘的人,你不想活了?” 谢朗慢慢平静下来,问道:“老丈,周算盘是何人?” 老者叹了口气,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周算盘便是我们霜安府的知府大人。”他压低声音道:“他大名叫周之磐。” 谢朗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小七品知府,怎么出行的架势比王爷还要大!” 老者叹气,低声道:“在我们霜安府,他就是王,土霸王!唉,你有所不知,这周算盘是贵妃娘娘的亲戚,所以才会这么---” 谢朗心中一凛,忙问,“不知是哪位贵妃娘娘?” “弘王爷的生母,俞贵妃娘娘。” “原来是她的亲戚,怪不得---”谢朗微微点头。 俞贵妃乃弘王生母,本为景安帝少年时身边的大宫女,还长景安帝几岁,后被景安帝纳为侧妃,生下长子弘王。景安帝后来虽专宠故皇后,但对俞贵妃始终有几分旧情。俞贵妃性情阴鸷、睚眦必报,就是当今皇后,也不敢得罪她。 谢朗听得这周知府竟是俞贵妃的亲戚,便更恢复了冷静。老者还在说道:“周算盘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帐房先生,并没有进士及第。全靠着是贵妃娘娘的远房表哥,又溜须拍马,才当到了知府。他对上司谀媚奉承,对百姓极尽欺压之能,还和城中的恶棍们联合起来,夺人家产,将许多殷实人家逼得家破人亡。你看,这些叫化子,有很多就是被他逼得流落街头的。因为他喜欢每晚打算盘,看今天又收了多少银子,所以我们都偷偷叫他‘周算盘’。” 又道:“他在霜安府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1 横行霸道,若是出行,必要街边的百姓都回避并给他下跪才行,如若不然,就要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暴打一顿。” 谢朗义愤填膺,但也知此时不宜莽撞行事,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京再慢慢搜集周算盘的恶行,请御史大人参他一本。 他向卖灯老者拱拱手,便四处寻找薛蘅。扫了一圈没找到她,再低头,才见她正蹲在地上,将那个被衙役踹了一脚的小叫化子抱在怀中,口中不停轻哄着,“不怕不怕,小妹不怕。” 谢朗忙过去,轻声道:“蘅姐,咱们进去吧。” 薛蘅不理他,慢慢揭开那小叫化破烂的衣服,仔细查看她肩头伤势。 谢朗稍感不耐,凑到薛蘅耳边低声道:“蘅姐,人多眼杂,咱们赶紧进去。” 薛蘅还是不理他,见小女孩肩头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她打量着围在小女孩身边的小叫化们,从怀中掏出数吊铜板,想了想,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家还有大人吗?” 小女孩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薛蘅将她抱起,道:“他们在哪?” 其余的小叫化们七嘴八舌,“我们都住在城隍庙!” 薛蘅低头看着他们,面带怜惜,轻声道:“你们带我去好吗?” 小叫化们见她温柔可亲,忙都应了,带着薛蘅往前走。谢朗急了,又不便当街劝阻,只得跟上。 小叫化们带着二人拐了数个弯,便到了城隍庙。薛蘅将一块碎银子递给谢朗,道:“你去买一些干净衣服和吃的东西来。” 这是几天来,她首度开口和谢朗说话。谢朗莫名地高兴,忙接了银子,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街道上,将东西买齐,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庙里的叫化子们一拥而上,谢朗见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脏得令人恶心,忙将东西往地上一放,任叫化们抢夺,并赶紧避开几步,向薛蘅喊道:“蘅姐,行了,咱们走吧。” 薛蘅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软布,打了水,正给几个小叫化子擦脸。她动作轻柔温软,目光中透出疼惜之意,一个个替他们将脸洗净,又一个个将手擦干净。若是有孩子身上有瘀青之处,她又找出伤药,细细替他们搽药。 谢朗大为不解,京城也有乞丐,平王、谢朗、陆元贞等人每次出行,若遇到乞丐,也定会施舍一些银子给他们。但从未有一人,象薛蘅这般,不但施舍银子衣物,还将这些脏黑的叫化子们抱在怀中,细心照料。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蘅,她此时,象是天下间最温柔的女子,再也没有一丝冷漠与严肃。 他看着那小女孩打结了的乱发,以及黑黑的指甲,忍不住偏过头去。那小女孩却好象对他极有好感,一直跟在他身边,这时还怯怯地靠过来。 谢朗冷然一个寒战,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干净衣服。他犹豫了一阵,只得强忍着,将小女孩抱过来,面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 小女孩忽然伸手扯住谢朗的衣衫,怯怯地叫了声,“叔叔!” 谢朗看着她象小猫般怯怯的眼眸,忽然心中一软,应了声,抱着她蹲到薛蘅身边,迟疑片刻,道:“蘅姐。” “嗯。” “咱们只是路过,不能管他们一辈子,给他们施舍些银子衣食就是了,你为何还要这样---” 薛蘅沉默着,替所有的小叫化们检查过,才站起来。谢朗跟着站起,小女孩挣扎着跳下地,和伙伴们又打闹在了一起。 薛蘅静静地望着谢朗,他有点承受不住她的目光,正要转过头去,却听她轻声说道:“我,象她这么大时,也是个叫化子。” 谢朗“啊”了声,一时愣住。 薛蘅望向正在打闹的小女孩,低低道:“我和她一样小,一样脏,一样被人欺负。也和她一样,渴望每天能有一口饱饭,渴望有人替我打跑那些欺负我的人,替我出气---” 谢朗早听得呆了,望着那个小女孩,又看着薛蘅瘦削的双肩,无法言语,实在难以想像二十年前,这个硬朗坚强的女子,也曾有过这样小猫般的怯弱的眼神。 他忽然一阵心悸,热血上涌,大声道:“蘅姐,你别难过,我来帮你出气!” 他猛然转身,奔出城隍庙。薛蘅急忙追出去,却见他大步疾奔,同时撮唇而呼,奔出数条街,大白扑闪着翅膀,降落在他肩头。 他冲动下奔得极快,薛蘅一时竟追他不上。二人一前一后,仍旧奔回大街上。 铜锣“铛铛”敲响,喝声连连,街边百姓纷纷下跪。一顶八抬大轿煌煌然,威风八面,正是知府大人出行。 谢朗怒气上冲,仰天大笑一声,身形拔起,落在街心。他双脚微分,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望向正赫赫行来的知府仪仗! 三一、月满霜河 街道两边的人群一阵惊呼,官轿也缓缓停下。 差头显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勃然大怒,不待轿中之人发话,已经拔刀向前,喝道:“何方小子,竟敢挡我家大人的道?!” 谢朗手叉腰间,学着他的样子挺腰鼓目,喝道:“何方小子,竟敢挡我家大人的道?!” 差头老成,见他似是有恃无恐,便问道:“你家大人是谁?” 谢朗用手一指,“这就是我家大人!”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却是一只白色大鸟,正顾盼有神地站在他肩头。有衙役没忍住,卟地一笑,“原来是个疯子!” 差头见不能借机敲到一笔银子,也泄了气,挥手道:“来啊,将疯子赶开,别挡了大人的道。” 谢朗仍旧学他的样子,挥手道:“来啊,将疯子赶开,别挡了大人的道。” 此时薛蘅已经赶到,她并不上前拉住谢朗,只是站于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衙役们上前,有笑有骂,“死疯子,活腻了?”“臭疯子,快滚开!” 谢朗巍然不动,待他们走到面前,忽然右腿一个旋风般的横扫,衙役们顿时倒了三四个。不等其他人回过神,他已右手横切,抢过一人手中衙棍,抡转如风,挑扫戳打,“啪啪”连声,所有人还没有看清楚,七八名衙役已呻吟着倒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围观者吓得呆了。差头更是腿直哆嗦,他虽横行霸道,却有几分眼力,这青年一出手便是极高明的枪法,霜安府只怕无人能敌。 “出什么事了?”阴鸷的声音从官轿内传出,差头忙趋近,低声细禀。 轿帘打开,知府周之磐架子十足地下来,上下打量了谢朗一眼,拖长声音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本官官轿?可知这是以下犯上,该当棒刑!” 谢朗仍将他原话奉还,“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家大人之路?可知这是以下犯上,该当棒刑?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2 !” 周算盘大怒,强行压下怒火,上下打量了谢朗一眼,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貌不惊人,正要发作,目光扫过谢朗肩头的大白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语气便放软了许多,“这位小兄弟,不知你家大人是---” 谢朗仍然板着脸,指着大白脚上的银环,道:“这便是我家大人,被圣上御口亲封为六品‘威勇白郎将’,现在骁卫将军谢朗谢大人麾下当差!” 围观人群哄地一声议论开来。平王告捷回京,谢朗立下赫赫军功,就连他养着的那只白雕也立下汗马功劳,被圣上钦封为六品郎将,这事早在殷国传为一时佳话。此刻听说此鸟便是那只大白雕---六品威勇白郎将,个个都恨不得上前来看一眼、摸一摸才好。 周算盘也算精明,上来细看,银环上镌刻着兵部印记,丝毫不假,象这等威猛且驯服的白雕更是千里无一。他连忙哈腰点头,“原来真是郎将大人,下官不知,多有得罪!” 又向谢朗道:“不知小兄弟是---” 谢朗眼珠望天,大喇喇道:“我乃谢将军帐下亲兵,别的事也不会干,只会替我家将军伺候白郎将大人的吃穿住行,并替大人开开道,以免被一些不知高低上下的小人给冲撞了。” 周算盘虽是俞贵妃的亲戚,却是拐了几个弯的,他不过是借着她的名头,同时又仗着山高皇帝远,才在这霜安府作威作福。此刻想起谢朗二品将军、皇家准驸马的威名,连忙拍起了马屁,“原来是谢将军的爱将啊,失敬失敬。只是不知谢将军是否已驾临鄙县?下官也好前去拜会。” 谢朗斜睨着他,不屑道:“将军奉旨南下巡查军务,事关机密,行踪又岂是你这区区知府所能探问的?” 周知府噎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问,只得拍起了马屁:“是是是,下官僭越。小兄弟仪表非凡,又跟着将军大人,他日定会---” 谢朗白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废话少说,周大人不知道规矩吗?” 周算盘一愣,“什么规矩?” 谢朗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指向大白道:“周大人你乃七品知府,我家大人乃六品郎将。尊卑有别,这满城百姓都知道给周大人下跪,难道周大人不应当给我家白大人下跪吗?” 周算盘还在目瞪口呆,谢朗已极具威严、长长地“嗯”了一声,“周大人是想以下犯上,吃棒刑吗?!” 周算盘万般无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谢朗看也不看他,背着双手,昂首站了许久,看着他跪得快要支撑不住了,才哈哈大笑,带着大白,扬长而去。 围观的数千百姓心头畅快至极,却又不敢笑出声,俱是面上憋得辛苦。待谢朗远去,周算盘垂头丧气地回转府衙,大家才哄然大笑,掌声震天。 街角处,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槐树上,虬髯大汉坐在树叉间,仰头慢慢地喝着烈酒。看着谢朗远去的身影,呵呵笑道:“这小子不错,是条汉子!” 街边,“福庆楼”二楼雅间内,紫衣女子临窗而坐,将街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嫣然一笑,“众位哥哥,咱们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走!” 她身边的青年轻声而笑,其中一人道:“一切听大小姐的吩咐。”另有一人匆匆下楼,尾随薛蘅而去。 紫衣女子思忖片刻,笑得明眸生辉,“这回,可得麻烦十六哥重操旧业。” 一名长得白净秀气的青年听了,心痒难熬,摩拳擦掌,“我正憋得慌,偏偏老大一直不准我胡闹,说会有损我的威严。还是跟着大小姐办事好,痛快!” 雅间内,众青年挤眉弄眼,笑得越来越大声。 紫衣女子微微而笑,看着远处街上薛谢二人的身影。待两人快不见了,她才回过头,满面肃然,道:“既要行事,大家就赶紧准备吧。” 青年们顿时收了笑声,齐声道:“是,大小姐。” 一名稍矮些的青年嘀咕道:“什么大小姐,我看过不久,要叫嫂子了。” 紫衣女子面上一红,却又不象羞涩,也无多少欢喜。她缓缓转头,望向南方逐渐黑沉的天空。 谢朗激愤下戏弄了周算盘一番,看着周算盘在面前跪下,他满心愉悦,觉得自己如神明般从天而降,替当年被欺凌的小小蘅姐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可冲动过后,看见周围百姓崇敬的目光,他猛地叫了声不妙,大步奔出,直至奔出城门,奔到河边,才停下脚步。 他急急发出命令,让大白带着小黑向北远远飞开,可心里还是十分不安。 全身激涌的血逐渐平静,他越想越觉自己太过莽撞,禁不住抬起右手,用力抽了自己一下。正要再抽第二下,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谢朗抬头,薛蘅正静静地凝望着他,她眼睛里一片柔软的水波。 谢朗不由愣住,喃喃唤了声,“蘅姐。” “嗯。”薛蘅轻轻应了一声。 谢朗垂头丧气,“蘅姐,是我做错了,不该鲁莽行事,万一暴露了身份,可就------”他抬起头,直视薛蘅,“蘅姐,你骂我吧。” 薛蘅凝望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许久,她才轻声道:“没关系,不怕。” 谢朗见她并不怪责,不由一愣,道:“那咱们赶紧离开,别让那些人找来了。” 薛蘅还是摇头,嘴角有一丝淡静的笑容,“真的没关系,你做得没错,很好。咱们不用急着走,既然到这霜河边来了,也去放一盏河灯吧。” 谢朗大奇,她已放开他手腕,转过身,买了两盏荷花灯。她提着灯,沿着河岸,在依依杨柳下,慢慢地向前走。 谢朗看着她的身影,不禁满腹疑云,紧蹙眉峰。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他追上薛蘅,心中高兴之情难以抒怀,忽然面对着霜河,双手拢在嘴边,长长地叫了一声。 “啊------” 他清亮的声音在河面上久久回响。霜河边,人们纷纷举目相望。 淡黄色的圆月,从山的青影后悄悄地升起,将清莹的光洒在霜河上。河边弥漫着嫩蒲的幽香,偶有禽鸟,飞快地点过水面。 夜雾清蒙,象在河面笼上了一层轻纱。河风吹动了杨柳,也不时将雾气摇动,让河边成千上万的人影变得明明暗暗。 河的两岸,慢慢有星星般的火点亮起,或排成队,或在水面转着圈,如荷花朵朵盛开,带着人们在心底默念着的祈愿,随着水波微漾,缓缓向前飘流。 圆月、薄雾、水光、山影,象一场迷蒙的梦。在这虚无的梦中,人们跪拜在河边,他们看不清天地万物,似乎连自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3 己都看不清了,唯有眼前的盏盏明灯。 河风忽盛,荷花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有的遇上水流,只微微挣扎了一下,便倾覆在河水之中,其余的灯忽明忽暗,如同亘古以来,生命之火的明明灭灭。 风越吹越大,许多荷花灯连挣扎都没有便倾覆在河水中,剩下的也都被吹得只见一丁点豆大的烛光。 有人开始向天地河流叩首,用含着敬畏的声音,哀哀吟唱。 “霜河清清兮,可知我愁, 霜河咽咽兮,可知我忧。 一愁岁饥荒,阁泪汪汪; 二愁吏如狼,卖地拆房; 三愁役夫劳,不得回乡! 霜河清清兮,可知我愁 霜河咽咽兮,可知我忧 四愁卖儿苦,动辄参与商; 再愁金戈起,万里皆成荒; 更有天之怒,巨浪滔天狂!” 薛蘅听着这歌声,似是痴了,一动不动。 谢朗环顾四周,颇觉兴奋,想起京城的上元节灯会,还没有这么清美动人。见薛蘅还呆呆地捧着荷花灯,忙提醒道:“蘅姐,放灯许愿吧。” 薛蘅似乎从一场梦中醒过来,她走到河边,蹲下来,闭上双眼。耳边的歌声越来越凄凉,她双唇微动,将荷花灯点燃,慢慢地放入水中。 谢朗本站在一块石头上,见薛蘅放了灯,他兴奋地跳下石头,三两步蹦到河边,口中念念有辞:“老天保佑!” 保佑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念了两遍就弯腰将点燃了草芯的灯放入水中。 一侧,薛蘅跪在了地上,双手合什。二人放下的灯在岸边打着转,却不向前飘移。薛蘅神情渐转凄然,只是默默祝祷。 谢朗在后看得急了,猛地蹲下,双手不停拨着水,莲花灯终于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地向前漂移。 谢朗笑道:“蘅姐,你许了什么愿?” 薛蘅不语,只是痴痴地望着河面,心中只觉得人间忧患千百年来从未减少,铺天盖地都是满目的悲凉。天地不仁,世人卑微的希望,就如这河中灯火,在狂风中摇摇欲灭。她默然许久,终于潸然泪下。 谢朗从未见过这样的薛蘅,一时慌了手脚,呐呐唤道:“蘅姐---”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自己从不认识,但又好像是自有生以来就认识---夜雾从河上笼到了心中,只觉得一阵的迷迷茫茫。 夜风忽然浓烈起来,二人先前放下的河灯刚飘出数丈远,正遇上一股水流,被漩流吸得在水面上左右摇摆了几下,便向一侧倾覆。 微弱的两点光,慢慢地熄没在幽深的河水中。 薛蘅如遭重击,身形晃了晃,喃喃道:“天意,天意吗---” 谢朗也“啊”地一声站起,扼腕道:“可惜了---” 他正想着再去买两盏河灯,转头见薛蘅神色,莫名地心中一紧,似有什么东西紧攥住他的心房,让他一股血气直往上冲。他猛然站起,连衣衫都顾不上脱掉,“卟嗵”一声,纵入河中。 水花溅到薛蘅脸上,她这才恍然清醒,站起来,急呼道:“你做什么?!” 谢朗不管不顾,双臂急划,埋头游向前方。他冲得极快,不过片刻便冲到了那两盏河灯倾覆的地方。所幸河灯用纸扎成,并未完全沉入水中,谢朗左手拿起河灯,单臂游了回来。 薛蘅看着他湿嗒嗒地从水中钻出来,却还象捧着珍宝一样,将那两盏河灯捧在怀中,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朗的头发全被打湿,水珠一绺绺自额前滴下,他却浑然不顾,嘿嘿笑了一声,道:“纸做的,烘干就好了。” 他跑上河堤,不过一会便抱来了一大堆干柴。薛蘅掏出火摺子点燃柴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两盏被水沁湿大半的河灯,既不敢隔近了,又不能太远,这番烘烤,实是有些费力。 薛蘅本在一边蹙眉看着,可看到谢朗脸上那专注的神色,她将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再过片刻,她自谢朗手中接过一盏灯,低声道:“我来吧。” 谢朗抬头向她笑了笑,火光照映下,他明朗的眉眼似骄阳当空,薛蘅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自禁地转开了目光,低声道:“晚上风大,快把衣服烘干吧,粘在身上容易着凉。” 谢朗“啊”了一声,方觉得衣服湿嗒嗒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夜风清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往火堆前挪动一下。 薛蘅低下头,忽然忍不住地想笑。 良久,二人手中的河灯终于被烘烤干,谢朗用一根点燃了的柴枝,慢慢靠近灯心中的草芯,见微弱的火光亮起,他哈地一笑,得意道:“行了。” 薛蘅也忍不住微笑,将手中河灯点燃,二人并肩站在河边,默念顷刻,又同时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 此时风已轻了,满河明灯,如萤光万点,照亮天地。这灿然繁灯,甚至盖住了在黑暗中流淌的河水,将霜河照得如同白昼。 谢朗转头看了看薛蘅,恰好她也于这一刻转头看了看他,目光相触,皆看到对方眼中有微微的光芒在闪烁。 两人又同时转开目光,看向霜河。 人们的歌声,似乎也随着这璀灿景象而欢悦起来。 薛蘅若有所悟地看着,灯的光芒,慢慢融入她的眼眸之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在霜河边,看着满河繁星一样的灯火悠悠东去。 夜雾渐散,人们的欢语声也逐渐稀疏,只有一轮明月,越发皎洁,将清幽的月光,宁静地铺满霜河。 三二、妙计缚苍龙 “蘅姐,你在看什么?” 薛蘅回头看着晨熙中霜阳城的北门,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一下,又回过头,用力的抽下鞭子,在春风中疾驰。 谢朗急忙打马跟上,虽然昨晚在霜河边坐到东方发白,二人才回客栈稍稍合眼,但他此时仍精神奕奕。 待骏马奔出二十余里,二人稍作歇息。谢朗将水囊递给薛蘅,薛蘅接过,喝了口水,自言自语道:“奇怪。” “蘅姐,有何奇怪?” “那个大胡子,还有那女子带着的那帮人。” 谢朗细想,点头道:“大胡子一看就身负上乘武功,那个女子武功可能一般,但她身后的那些人,可个个都非常人。” 薛蘅微微摇头,“她能让他们甘为随从,只怕更非常人。我觉得奇怪的是,怎么在江湖上从没听说过这样两号人物。按理说,那女子姿容出众,大胡子面相奇特,应当非常好认才是。” 谢朗叹道:“唉,只恨这么错过了,不能与他结交。” 薛蘅瞪了他一眼,“结交?你怎知他不是为非作歹之徒?” 谢朗笑道:“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4 依我看,这人虽来历不明,但绝不是屑小之流。” 薛蘅站了起来,道:“有缘自会再见,若你和他无缘,叹也无用。走吧,咱们赶快些,到白石渡再歇息。” 白石渡却非渡口,只因这处山间有条溪流,溪水在山谷间被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拦成两截,石下尚有缝隙,溪水便由石下喷涌而出,形成白沫飞溅的瀑布。遇雨后彩虹,瀑布如同通往仙境的渡桥,故被人称之为“白石渡”。 二人到达白石渡时,下起了霏霏细雨。谢朗将马系在山脚酒肆外的拴马柱上,笑道:“等会若是天现彩虹,干脆我们踏桥而去,当神仙好了。” “你信这世上有神仙吗?”薛蘅反问。 谢朗笑而不语,薛蘅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谢朗心中欢畅难言,待踏入酒肆,更是眼前一亮,高兴得向薛蘅直挤眼睛。 酒肆内坐着四五位客人,而北面窗下,执壶豪饮、大口吃着牛肉的,正是那名在霜阳府中有一面之缘的虬髯大汉。 谢朗按捺住想上前攀谈的冲动,与薛蘅坐下,要了一碟炒豆子,一碟咸菜,数个馒头。 薛蘅看了看他的神情,还是掏了两吊铜板出来。谢朗大喜,唤道:“老板!” 酒肆当垆的却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不知是喜爱白色还是家中有亲人去世,通体皆素,纤腰盈盈一握,丹凤眼含情脉脉,风情万种。 谢朗将铜钱递给她,指了指那虬髯大汉,低声道:“你送壶上好的酒过去,什么都别说。” 少妇接了,抿嘴一笑,谢朗也冲着她呵呵一笑,薛蘅别过头去。 虬髯大汉只在少妇将酒壶放下时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嚼着牛肉。 “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小的,赏口吃的吧。”一名瘸了腿的乞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酒肆,挨桌乞讨。 有人不耐烦地呵斥,谢朗忙招手道:“你过来。” 乞丐急忙过来,身子失去平衡,眼见就要跌倒在地,谢朗一把将他扶起,又将桌上的馒头分了几个给他。见他狼吞虎咽,轻声道:“慢点吃,别噎着。” 他低头看了看乞丐腿上的伤势,红白相间,触目惊心,向薛蘅道:“蘅姐,还有伤药吗?” 薛蘅叹了口气,“昨天用完了。”她再掏出两吊铜钱,谢朗接过,将铜钱放在乞丐手心。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小心收好,别让人抢去了。不管再饿,先买药把腿给治好,腿好了就有力气,可以再去赚钱买吃的。” 乞丐激动得双眼流泪,又似怕自己脏脏的身子挨到大恩人,咬着馒头、捧着铜板,坐到酒肆的门槛外,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 数完一遍,他似不敢相信,又再一遍一遍地数着。 谢朗看得心酸,连忙低头,大口咬着馒头。 有人进来。薛蘅抬头,见这人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绸衫,摇把同样皱皱的折扇,奸笑兮兮,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是集镇上常见的地痞,便又低下了头。 地痞却斜依在柜台上,开始调戏那掌柜的少妇。 “素娥妹妹,我昨晚可梦见你了。” 少妇一把将他的手挥开,怒道:“白眼狼,滚开!” “哟,丁家妹子,你在梦中对我那么温柔,让我欲仙欲死,怎么这刻竟不认得哥哥了呀?” 薛蘅听得眉头一皱。 丁素娥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酒肆门口,喝道:“白眼狼,你若再这样,我叫你爹来!” 白眼狼将扇子放在手心拍打着,得意道:“丁家妹妹,可真不好意思,我爹昨晚受了些风寒,此刻只怕连你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丁素娥慌了神,白眼狼已慢慢向她凑近,道:“妹子,你家掌柜的瘫在床上,你身子苦,心里也苦,哥哥我都知道。不如让哥哥我来照顾你吧---” 丁素娥尖叫一声,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白眼狼却不急,嘻嘻笑着来追她。 酒肆内有人看不过眼了,怒喝道:“成何体统!” 白眼狼将眼一瞪,“老子的干爹是霜阳府的知府大人,谁在这鸹噪?!” 那人顿时噤声,谢朗正要拍案而起,丁素娥已逃到了他身后。白眼狼追了过来,大喇喇道:“臭小子,滚开些!” 谢朗斜眼看着这个周算盘的干儿子,冷笑道:“我若不滚,你又如何?” 丁素娥见来了个不怕的,不再往别处躲。她站在谢朗和薛蘅中间,纤弱白嫩的手紧揪住谢朗的手臂,娇呼道:“好汉救我!” 白眼狼挽了袖子,上前来拽她,口中道:“小贱人,今天看你躲到哪里去?” 谢朗气得一脚踹过去,正中胸口,白眼狼仰面倒在地上。 酒肆内的人都叫起好来,过了好一阵,白眼狼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怒道:“臭小子,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谢朗回头安慰泫然欲泣的丁素娥,“你别怕,我帮你出气。”又看着白眼狼笑道:“少爷我还真是活腻了,不想做人,只想做神仙!” 薛蘅吃着豆子,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白眼狼气得扑了过来,谢朗脚在地上一蹬,凳子横移一尺,白眼狼扑了个空,跌了个狗吃屎。酒肆内的人哄堂大笑。 白眼狼再爬起来,指着谢朗咬牙道:“臭小子,你有种就别躲!” 谢朗看了看薛蘅,见她目光柔和。这目光,和昨日戏弄周算盘后她望着自己时一样。他心中一热,便对白眼狼笑道:“好,少爷我就不躲,看你能把我怎样!” 白眼狼在手心吐了个痰,一把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谢朗的腰。 谢朗仰头,哈哈大笑! 就在这一刹那,酒肆内嘭嘭连声,几乎所有人都动了。 谢朗正哈哈大笑,想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将那白眼狼震出去,却觉腰被他死死抱住,运不起真气。 他大惊,双臂甫动,却被身边的丁素娥用力扳住。此时她眼神锐利、手腕硬如坚铁,哪还是刚才那个弱小女子,分明是一个武林高手。 霎时间,谢朗瞥见薛蘅正被那几名食客围攻,她以一敌四,虽然暂未落于下风,但也是撑得十分辛苦。 谢朗大怒,双目圆睁,右足暴踢,直取那白眼狼心窝。 白眼狼一个侧翻,轻轻巧巧避过他这一脚,左手却仍扼住他腰间,右手则化扼为戳,来点他的穴道。 所幸薛蘅为改变谢朗身形,在他腰间缠了几圈厚厚的布条。白眼狼的指力便只透了三分进来。谢朗穴道一阵酥麻,却仍未倒地,只是晃了晃。 白眼狼“咦”了声,重新抱住谢朗的腰,叫道:“十六,你来!” 那“丁素娥”应了一声,清朗无比,却不再是女子腔调,而是正宗的男儿声音。 “她”同时松开谢朗双臂,右掌在他肩头一按,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5 身形轻巧地翻过他头顶。谢朗双臂回复自由,本能地上举去攻“她”,但这“丁素娥”翻得极快,谢朗双掌还未触到“她”的裙角,“她”已落在他面前,骈指如风,正中他的膻中穴。 薛蘅本咬着豆子,嘴角微微带着笑容,看谢朗戏弄那白眼狼。 但谢朗仰头大笑时,白眼狼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薛蘅心呼不妙,嘴里的豆子不及吐出,本能前扑,翻过桌子,再在地上连滚数下,才避过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暴雨般的招数。 但她和谢朗坐着的桌椅,都“咔嚓”数声,碎裂成无数碎片。 围攻薛蘅的共有四人,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她的对手。但这四人虽兵刃不同,却配合无间,相互呼应,攻则集雷霆之力,守则成犄角之势。 特别是其中一人,手持木棍,招式简单,却霸道异常。每一次挥出都在酒肆内激起一股狂风,这风从门口鼓涌出去,吹得酒肆门口的酒幡在空中急速翻转。 这人棍法一旦攻出,其余三人中的两人配合急攻,另一人则护住这三人。攻守兼备,杀得薛蘅一时手忙脚乱。 她腾身间见那白眼狼正戳向谢朗穴道,而他显见已无法躲闪,心中一急,穿云裂石般长啸一声,身形忽然间变得轻灵飘忽,手中寒剑如在空中幻开了一朵朵银色的莲花,“呛呛”连声,那持棍者吃不住,连退十余步,仰倒在地,右肩处,鲜血涔涔而下。 其余三人也被这剑势晃花了眼,退开几步。 薛蘅精神大振,拔身而起,正待拼着内力受损,再度运出“青云十二剑”,却听白眼狼得意的声音传来,“薛阁主,咱们好好谈一谈吧。” 薛蘅努力不让一口真气泄掉,飘然落地,极度戒备下缓缓转身,只见谢朗满面羞怒,坐在椅中,显是穴道被制。而那白眼狼,正将一把森寒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心口。 不过数招,谢朗被制,使棍者受伤倒地,薛蘅收招。 酒肆内,一片狼藉,桌椅碗筷都被那使棍者扫落在地。 唯有北面窗下的桌椅完好无损,而那虬髯大汉,也仍在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肉。他只在薛蘅使出青云十二剑伤了那使棍者时,眼中才暴起光芒,瞬间又恢复宁静。 门槛外,那乞丐吓得直哆嗦,瘫软在地。 薛蘅剑横胸前,冷冷注视着白眼狼和“丁素娥”,不发一言。 “啪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响起,一人撩起布帘,从后屋从容不迫地迈出来,笑道:“薛阁主好功夫,佩服!” 她笑得黑眸流光,十分明丽,唇角微勾,颇显清贵雍容的气度,正是薛谢二人曾在霜阳府中偶遇过的那位紫衣女子。 三三、紫凤初鸣 她走到那使棍者身边,关切问道:“三哥,伤得要不要紧?” 使棍者按住伤口,血从他指间汩汩而下,他却毫无痛色,笑道:“大小姐放心,皮外伤。” 紫衣女子放下心,站起来,向薛蘅拱了拱手,“薛阁主请了。” 薛蘅凝目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谢朗,谢朗羞愧得别开脸。 一人搬了把椅子过来,紫衣女子意态潇洒地坐下,微笑道:“薛阁主,打斗伤和气,咱们做笔买卖,如何?” 薛蘅冷哼道:“我薛蘅从不和不知姓名的卑鄙小人做买卖!” 紫衣女子笑盈盈道:“阁主此话差矣!当年青云先生辅佐太祖打天下,也使了不少阴谋诡计,不然今日这天下可不一定会姓秦。” 薛蘅抿嘴不言,紫衣女子一笑,“也罢,为表示对阁主的尊重和我们的诚意,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柴,单名一个靖字,在家排行老大,所以大家都叫我柴大小姐。” 薛蘅眉头微皱,柴靖已宽手,从使棍者开始一一介绍,“这是三哥,七哥,十一哥,十二哥。”她指着仍袅袅娜娜站在谢朗身后的“丁素娥”道:“这是十六哥,虽然他有时会变成十六姐来吓人。” “丁素娥”大笑,“大小姐过奖了,是那些小子不经吓。” 他声音清亮悦耳,还略带一丝磁性,地道的男子喉音,偏偏肤如晓月、腰似春柳,就连那十指,都是纤白细嫩。如果不开口,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竟是男儿之身。 白眼狼的匕首仍紧紧抵在谢朗心口,侧头笑道:“我就不用大小姐介绍了,本就姓白,白十三是也!” “丁素娥”啐了他一口,“你还是叫回你的白眼狼好些!” 白十三嘻嘻笑道:“我若真成了白眼狼,谁来替十六你叠被铺床?” “丁素娥”恼了,用脚来踢他。白十三笑着躲过,刃尖在谢朗心口旋了一个圈,却始终没有移开半分。 薛蘅冷眼看着,只在白十三与“丁素娥”笑闹时,双眸微不可察的眯了一下。但终究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只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柴靖举起右手,白十三和“丁素娥”便都肃容站定。柴靖吩咐道:“十六哥,麻烦你送一壶酒给那位朋友。” “丁素娥”应了,从柜台后取出一壶酒,送至北面窗下虬髯大汉桌上,恭敬道:“大小姐请您喝一杯。” 虬髯大汉仍在浅酌慢饮,并不看他,但也没有推却。“丁素娥”知这是他要袖手旁观的表示,放心地退了回来。 薛蘅脑中急速回忆着,目光落回“丁素娥”身上,终于豁然开朗,冷冷道:“原来是穆帅手下的十八虎将!果然出手不凡,幸会!” 柴靖一愣,转而笑道:“阁主好眼力!” 薛蘅的话一出,谢朗双眼猛然睁开。他没有料到,暗中设局偷袭、以卑鄙手段制伏自己的,竟是剑南穆燕山手下的十八虎将! 他目光从这六人面上一一掠过,似乎要将他们的相貌牢牢记在心中。“丁素娥”笑道:“谢将军可看清楚了,到了地府也好向阎王爷告上一状,不要认错人。” 柴靖嗔道:“十六哥又吓人。谁说咱们要取谢将军的命了?可还得经过薛阁主同意呢。” 她望向薛蘅,微微而笑,“薛阁主,我说的这笔买卖呢,就是用谢将军,来换您背上的东西。” 谢朗听她这话,顿时热血冲脑。无奈穴道被制,不能动弹,大声道:“蘅姐,别理她!你快走,不用管我!” 白十三啧啧摇头,“真不愧是骁卫将军,够胆色!只不知这匕首刺进去后,你还能不能嚷得这么大声。” 谢朗瞪了他一眼,讥道:“真是个白痴!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白十三噎住,“丁素娥”笑得媚眼如丝,“白眼狼,你可又有一个新绰号了!” 薛蘅将司詹这几年在册子中所记载的想了又想,仍想不起这位柴大小姐是何人物。穆燕山手下,何时出了这等外表光风霁月、笑起来让人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6 如沐春风,手段却如雷霆之怒的厉害之人?更何况这人,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 而且看样子,十八虎将中的这几位对她颇为服从,她究竟是何来历? 柴靖见她面上冷如冰霜,微笑道:“薛阁主好好考虑一下,柴某不急,有的是耐心。” 薛蘅听到“柴某”二字,忽然醒悟,心中一凛,难道,穆燕山与剑西柴氏联手了吗? 她望向柴靖,平静道:“柴大小姐,如果我薛蘅不答应你的条件呢?” 谢朗一喜,连声道:“对对对,蘅姐,千万别答应。” 柴靖表情颇为遗憾,道:“虽然留不住薛阁主,但能取回谢将军的人头,穆帅也定会欣喜万分。” 薛蘅冷笑道:“你就不怕还没有将谢朗的人头送回剑南,自己的人头先落地了吗?” 柴靖笑道:“我和众位哥哥既然敢来,自然就有办法回去。” 薛蘅声音干干脆脆,拱手道:“谢朗这小子本就碍事,我就把他交给柴大小姐了,告辞!”说罢,她看也不看谢朗,转身往外便走。 白十三冷笑一声,手中匕首缓缓推进,谢朗心口剧痛,鲜血一丝丝沁出来,他却紧咬牙关,不发出一丝声息。 但他的目光,却紧随着薛蘅的背影,似要将这背影,牢牢地记在心间,纵是下了地府、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仍要牢牢地记住。 柴靖看着薛蘅一步步走向门口,眼睛微微眯起。白十三眼见薛蘅就要踏出门槛,禁不住略显慌乱,看向柴靖。柴靖轻轻摇了摇头,但左手已悄然举起。 薛蘅走到门槛前,又停住,似是想起了一事,回头道:“对了,烦请柴大小姐回去代我向穆帅问安,就说我多谢他上次援手之德。” 屋内诸虎将齐齐一愣,不知道老大何时对这天清阁阁主有了援手之德。柴靖却猛然变色。 但她来不及发出命令,薛蘅已趁众人齐愣的这一霎那,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扑向门槛外的那个乞丐! 乞丐猛然抬头,虽然他已来不及站起,却并不慌乱,左右掌迭次攻出。薛蘅早料到他这招式,扑出之时便将长剑横在胸前。 乞丐眼见自己的十指就要被剑刃削断,只得急急撤掌,薛蘅左掌已按上了他的胸口,喝道:“站起来!” 乞丐眼睛射出仇恨的目光,缓缓站起。他屡次运气,想摆脱薛蘅左掌,但她手掌却似黏在了他胸口,又如同索命的阴魂,无从摆脱。 薛蘅侧头看着要扑过来的“丁素娥”等人,嘴角微露笑意,“柴大小姐,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薛某要与你做一笔生意。” 柴靖已恢复了镇定,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拍着手掌道:“精彩精彩,薛阁主实在让我惊喜!” 薛蘅对这柴靖的气度颇为欣赏,道:“柴大小姐过奖了。” 二人眼锋相触,俱都微微而笑,心中不禁都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柴靖道:“生意做不做先放下,不知薛阁主能不能坦诚相待,告诉柴某,是如何认出我九哥的?” 乞丐略动了一下,薛蘅冷声道:“我天清阁有门绝学,可以一掌震断人的心脉。” “丁素娥”冲前两步,唤道:“九哥别动!” 薛蘅看了他一眼,淡静道:“二十年前津河洪灾,有两名少年同时失去了亲人,流落到剑南,被剑南‘南蒲社’的梅师傅收为徒弟,一学花旦,一唱武生。十二年后这二人名声大噪,却也招来了杀身之祸。” 她平静说来,言语中没有一丝情绪,“丁素娥”却慢慢低下了头。 薛蘅续道:“有势力强大者看中了花旦的美貌,烧了南蒲社,杀了梅师傅,抢了花旦。那武生勇闯敌府,在身中十余剑的情况下,杀了仇人,救出花旦,自己却奄奄一息。” “丁素娥”抬起头,神情凄楚地望向薛蘅掌下的乞丐,乞丐却不看他,闭上了双眼。 柴靖叹道:“这武生确是义薄云天的汉子,实在让人佩服。” “花旦正绝望之时,穆燕山路过,救下这二人。他用尽寨中的灵丹妙药,并不惜牺牲自己的内力,将武生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从此,武生和花旦便对穆燕山忠心不二,在十八虎将中分别排行第九和十六。” 柴靖点头,笑问,“却不知阁主怎知他就是九哥?莫非是他扮得不象?” 薛蘅摇头,道:“不,他扮得很象,我也没有瞧出破绽。只是有两点:武生从不离花旦,花旦既在此,武生在哪?还有,柴大小姐怎么就知道我薛蘅一定会答应你的条件呢?我若不答应,径自跑了,你拿着谢朗岂不是个烫手山芋?所以,你必得防我这一手,在门口设下最后一关。” 柴靖大笑,“佩服佩服,今日与阁主交锋,实是畅快!” 薛蘅逼视着她,缓缓道:“只不知柴大小姐愿不愿意做这笔以人换人的生意?!” 三四、侠骨英风谁敌手 “丁素娥”脱口而出,“行!” 乞丐眼睛猛然睁开,怒道:“十六!你忘了老大说的吗?此次行事,一切听大小姐的,你休多嘴!” “丁素娥”便回头去看柴靖。柴靖想了片刻,望向门外。 此时门外的雨更加小了,但从酒肆门望出去,西南的天空仍是低沉的灰霾色。云在天际卷涌,如万马奔腾,又似怒雪惊涛,显见遥远的西南,正面临着一场暴风雨。 柴靖负手而立,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面上,她却始终紧抿双唇,静静望着门外的雨,只双眸微微闪烁着光芒。 “丁素娥”急得用目光去求那三哥,三哥颇感为难,“丁素娥”慢慢露出绝望的神色。 柴靖却又收回目光,望向薛蘅,眼睛中有凌厉的光芒一闪即逝。她点点头,毅然道:“好,我柴靖就和阁主做回朋友,这笔生意,成交!” “丁素娥”大喜,白十三却微皱眉头,但终究没有表示异议。 谢朗眼睛睁得很大,乞丐也睁开了双眼。屋内八九位大男人,望着针锋相望的两个女子,心中都说不上是何滋味。 就连窗下的虬髯大汉,也放下了手中酒杯。他看看薛蘅,目光又在柴靖面上盘桓良久,面上露出几分欣赏赞讶之意。 柴靖将手一挥,“十三哥,放人!” 白十三本就对她答应换人颇感不满,这下更不高兴了,“大小姐,让她先放!” 柴靖一笑,“我相信阁主的为人,放吧。” 白十三将手在眼睛上一抹,取出两块白白的东西,他那“白眼狼”似的眼睛顿时恢复了神采,整个人也随之变得阳刚起来,不再是那个猥琐奸笑的地痞。 他用力解开谢朗穴道,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将谢朗往前一推,“滚吧,小子。”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7 谢朗一个踉跄,却不忘回敬道:“谢了,白痴!” 白十三恨不得将他再拖回来,可看着柴靖的神色,终将满腔忿然压了下去。 谢朗一步步走向薛蘅,快要脱离六虎将的攻击范围,却听柴靖说了声,“慢着!” 薛蘅目中锐意剧增,“大小姐想反悔不成?!” 柴靖道:“阁主误会了,我怎会反悔。只是我今日与阁主一见如故,恨不能促膝夜谈。咱们既换了人,也不再是敌人。阁主乃当世第一巾帼英雄,不知阁主可否答应,与我比试比试?” 薛蘅怔了怔,再仔细打量了柴靖一眼,道:“不知大小姐要如何比法?” “论武功,我肯定不是阁主的对手。我想和阁主比三场,前两场是棋道和兵法,第三场嘛,我到时再定,就怕阁主不敢接招。”柴靖笑得云淡风轻,连她眼中隐隐的锋芒都似被这笑容悉数融化。 谢朗本能地回头,怒目而视,“随你要比什么,我蘅姐岂会怕你!” 柴靖抚掌大笑,“痛快!” 谢朗跃回薛蘅身边,薛蘅将乞丐运力一推,“丁素娥”忙将他接住,却被一股大力撞得连退几步。他心中啧啧称赞,难怪大小姐要定下劫谢朗、胁迫薛蘅的计策。似薛蘅这等内力和武功,她若不顾及谢朗,强行突围逃逸,便是几兄弟齐上,也不一定能够将她拦下,即使拦下了,只怕也会伤亡惨重。 乞丐却怒哼一声,显是想起因自己被薛蘅生擒,令大伙的行动功亏一篑,又羞又怒,不禁愤愤然地盯了柴靖一眼。 那边七哥等人却迅速扶起了桌子,摆好了棋盘。 柴靖将手一引,“阁主,请!” 薛蘅端然入坐,柴靖也不慌不忙地坐下。薛蘅先行,她应势落子。 薛蘅行棋很慢,丝丝入扣、前后相应,柴靖却接得很快,杀气隐露、步步紧逼。如同吱呀慢拉的二胡,和着慷慨激昂的燕山大板。不管大板如何铿锵有力,二胡却总能在它落拍的间隙,溢出一丝绵长的曲音。 棋过中路,薛蘅反而越下越快,柴靖却越下越慢了。 再下十数手,薛蘅在西北角落下一子,柴靖本安静放在桌上的左手手指,控制不住地轻点了数下。 她再凝眉想了片刻,笑着推手,“阁主高明!” 薛蘅颔首,道:“大小姐过奖。大小姐若能单独在山洞中修行半年,薛蘅将再也不是你的对手。” 柴靖若有所悟,回头道:“三哥,你帮我记下这话,下次穆帅要关谁的禁闭,我便去代劳。” 白十三嘀咕了句,“老大舍得吗?” 兵法一试,却无现成的沙盘地图,二人便开始了“舌战”。 有别于谢朗素日与陆元贞或裴无忌等人常议的兵法之道,柴靖一上来只拉起了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 谢朗不禁在心中嘀咕:一百人,对于边境来说,不过是支巡逻小分队而已,再打也成不了气候啊。 但薛蘅却神色郑重,总是要思忖良久,才定下应对之数。 柴靖手中的兵数逐渐增多,谢朗也慢慢听出了名堂。她手中兵数虽一直少于薛军,但打得灵活至极,不与强敌正面交锋,待强敌疲累了,她再时不时来几次偷袭烧粮之举。且经常在深山老林中神出鬼没,比丹国的骑兵还要来无影去无踪。 想起薛蘅曾经和自己讨论过的,谢朗醒悟,柴靖竟是在以穆燕山这些年的战争实例,来与薛蘅交锋。 他站在薛蘅身后,越听越心痒难熬,实在忍不住时,便要插上几句。白十三被他骂了白痴,极不甘心,反唇相讥。薛柴二人斗法,这二人间或斗嘴,听得“丁素娥”等人连连摇头。 柴靖嗓音极清澈,却又含着一丝刀锋般的锐气;薛蘅声音不高,但也隐隐有股浩然的气势。二人本针锋相对,刀光剑影,但说到后来,薛蘅却屡次迟疑不决。 再战数个回合,薛蘅已沉吟不语。柴靖唤了声,“薛阁主!” 薛蘅盯了她一眼,道:“穆帅果然乃不世出的兵家奇才,薛某甘拜下风。” 柴靖嫣然一笑,“看来阁主对我们穆帅挺了解的。只不过正因为阁主太过了解,不知不觉中,便把坐在对面的人当成了穆帅,而非我柴靖。” 薛蘅恍然,道:“穆帅有柴大小姐辅助,真是如虎添翼。” 柴靖落落大方地拱手,“阁主过奖了。” 前两场打成平手,大家便都目不转瞬地盯着柴靖,看她第三场要划下什么道来。观战之人一生中都从未见过两个女子这般交锋,俱在心中既啧啧称奇,又大呼过瘾。 柴靖微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展开推了过来,道:“这是第三场比试的题目,只要阁主能答对这一百道题目中的五十道,就算我输。” 众人大奇,不知这纸上写的是何题目,难道竟有一半能难倒这位以博学才智著称的天清阁阁主不成? 谢朗接过题目,一扫而过,见那上面写着的,尽是些“梧州去岁九月米价几何?”、“房山府胥吏私加给百姓的戥头几何?”、“景安六年,海州遇海啸,海啸后,海州户籍人数减为几何?朝廷迁民,人数又几何?”之类的问题。 谢朗愣了顷刻,再想了想,才递给薛蘅,道:“蘅姐,你看!” 薛蘅接过细看,眉尖一挑,望回谢朗,“远弟,这局由你来答。” 柴靖含笑看着二人,道:“也行,谢将军若答出五十道来了,我一样认输。” 谢朗却紧闭双唇,最后下定决心,硬梆梆道:“我一道题也不会!” 薛蘅并不惊讶,也不言语,只是略带赞许地看了谢朗一眼。白十三等人一阵欢呼,柴靖面上却无太大欢喜,反而有着淡淡的失望,道:“倒是我小瞧了谢将军。阁主和谢将军都乃大智大勇之人,这局仍算我们平手罢!” 七虎将大为不解,不明柴靖为何要将明定的胜局说为平手,今日虽然夺书不成,但若能胜了天清阁阁主,回去向老大也好有个交待。 谢朗斜睨了柴靖一眼,冷哼道:“小小女子,野心不小,竟敢与七尺男儿一比高低。” 柴靖面上闪过一丝恼怒,却又盈盈笑道:“薛姐姐也是女子,谢将军莫非瞧不起你的蘅姐不成?” 谢朗噎了一下,终道:“你怎能与蘅姐相比?!” 柴靖叹了口气,向薛蘅道:“此番与阁主交手,实乃生平快事,只恨不能与阁主长谈。山高水远,后会有期,就此别过!” 说罢她拱了拱手,又瞄了一眼窗下的虬髯大汉,带着七虎将,飘然出了酒肆。 白十三出门之时,忍不住向谢朗瞪了一眼,谢朗自然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二人眼睛越瞪越大,直到那三哥怒喝,白十三才悻悻转头,却还是往地上“呸”地吐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8 了口水,才扬长而去。 薛蘅望着柴靖远去的身影,面上神情似赞叹又似不舍。她忽然踏前两步,大声道:“柴大小姐若是有意,薛蘅在孤山随时扫榻相候!” 春风扑入酒肆,也带来柴靖悠长的回音,“多谢阁主!若有机会,柴靖定来讨杯水酒!”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白石渡山峰间,一道七彩长虹将东北面的天空映得灿烂绚丽。 柴靖站在山腰处,望着这彩虹,忽道:“九哥,你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已丢掉乞丐装、换回一身青色长衫的九哥一直怏怏不乐,低声回道:“神仙一说太过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相信有天意吗?” 九哥沉吟不语,柴靖已自己答了出来,“天意是什么?天意即是人心,先有人,才有天意。” 她转过身来,宁静地看着九哥,道:“九哥,阿靖知道你不开心。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答应薛蘅的条件,以谢朗换你,而放弃《寰宇志》?” 九哥低头道:“若是我在战场上被敌人生擒了,用来威胁老大,老大虽然心痛,却仍会以大局为重的。” 柴靖摇头,微笑道:“不,九哥,你错了。我相信,今日若是穆帅在此,他也一定会答应薛蘅的条件。” 其余虎将都凝神想着,老大若是当此情境,又会作何决断?九哥问了出来,“为何?” 柴靖微微一笑,诚声道:“九哥,再珍贵的书,也比不上人珍贵,若人死了,要书又有何用?穆帅当年拉起大旗,为的就是弟兄们能够活得好一些,如若弟兄都不在了,他即使夺了《寰宇志》,夺了这天下,又有何用?” 她再环顾四周山野,傲然道:“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什么天书,不管再珍贵的书,总是人写出来的。他殷国有人能写出来,我就不信我们写不出来!” 说到最后,她豪气勃发,竟有一种令天下折腰、视万物如尘土的气概。 七虎将心中既感动又折服,齐齐应道:“是,大小姐。” 九哥忽然跪下,猛然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柴靖急忙俯身将他扶起,二人相视而笑。 却听“啪”的一声,白十三也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十六已换回了男装,斜目讽道:“十三哥,你皮厚,多抽几下没关系。” 白十三嘿嘿笑了声,虎将们齐齐大笑。 柴靖遥望西南方,那边的风云仍在卷涌,但黑沉的云层中,却似开了个天眼,金光从中缕缕射出。 这奇特的景象,与东北方天空湛蓝如洗、彩虹依稀形成鲜明的对比,众人看着这景象,都心醉神驰。 柴靖微眯着眼,轻声道:“剑南城,只怕又要下暴雨了。” 她又灿然一笑,“该做的事做了,想看的也都看到了。众位哥哥,咱们这就回家吧。” 虎将们齐声笑道:“好!”拥着她下山而去。 雨后的晴光也慢慢地渗入酒肆内。 薛蘅站在门口,看着柴靖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喃喃道:“真乃奇女子也。” “然也!”粗豪的声音震得酒肆屋顶的灰尘簌簌而落,薛谢二人回头,只见窗下的虬髯大汉振衣而起。 他似是醉眼朦胧,脚步却稳如青松。他大步走到门口,与薛蘅并肩而立,望着柴靖远去的方向,道:“此女面相清贵难言、性格刚毅果决,必非池中之物。他日此女必会名扬天下、四海臣服!” 薛蘅眉尖微挑,虬髯大汉已转头看向她,微笑着拱手道:“在下张若谷,今日得见当世两位巾帼英雄巅峰对决,实乃平生幸事。他日有缘,再向薛阁主请教!” 不待薛蘅说话,他已大步远去。 三五、忽从海外有妖风 直到这虬髯大汉的背影也不见了,薛蘅才回过神来,见谢朗神色复杂地坐在椅中,眉头似是舒展不开的样子,她急忙过来问道:“方才伤得很重吗?” 谢朗仍象是闷闷不乐。薛蘅以为白十三下手狠决,忙蹲下来,一把撕开他胸前衣襟。见鲜血将他心口处染得殷红一片,心中一急,再待细看,谢朗已经将衣襟快速掩上,轻声道:“蘅姐。” “嗯。”薛蘅抬头望着他。 “你------”谢朗踌躇了好一阵,才终于问道:“蘅姐,若是、若是你没有拿住那个九哥作为要挟,你又不肯拿书换我,他们真的将我杀了,你会怎么办?” 薛蘅站起来,淡淡道:“你若死了,我拿命赔你就是。” “啊------”谢朗一窒。 只听薛蘅又淡淡道:“只是,你可不一定高兴和我一起死。” 谢朗脱口而出,“我高兴!” 话一出口,二人都呆了,心中俱是一阵不自在,忙忙地把目光挪开,十分尴尬。酒肆内,只闻谢朗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门口酒幡在风中卷舞的飒飒声。 “喀嚓!” 二人惊得齐齐转头,原来是一把椅子先前被使棍者扫得断裂了一条椅腿,摇摇欲坠,这刻终于彻底倾倒。 薛蘅不知为何,竟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往酒肆外走,道:“既无大碍,咱们赶紧走吧,这里打成这样,里长不多久便会过来查看。” 她解下马缰,谢朗跟上,总觉得胸口堵了很多话,偏又无法开口,再仔细一想,又迷糊起来,不知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驰出数里,凉风过耳,他总算是清醒了些,再将先前之事细想,便又闷闷不乐。 薛蘅侧头看见,拉住马缰,问道:“怎么了?疼就别死撑着。” “没事,皮肉伤而已。”谢朗忙道。但他一想起今日遭人暗算,被掳为人质,实乃生平大辱,愤懑难平,道:“蘅姐,你为何要对这帮子逆贼这么客气?” 薛蘅目光深刻地盯了他一眼,道:“两百多年前,本朝太祖皇帝刚举事时,也被人称为逆贼、流寇。” 谢朗顿时目瞪口呆。他天天听着“忠君爱国”的话长大,谢峻更是时时教导他要“以君为天,为圣上分忧,以青史留名”。薛蘅这话,他这一辈子闻所未闻,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再说,薛蘅这话大逆不道,不但将太祖皇帝给骂了,连她的祖师爷青云先生都被骂了进来。她怎么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薛蘅叹了口气,道:“你久居京城,自是不知道。朝廷之人口口声声将穆燕山骂为逆贼、山寇、叛军。你可知,跟随穆燕山的那些人,又将朝廷骂为什么?” 谢朗闭紧了嘴巴。 “那些人原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如果真的不是被生活逼得无路可走,谁又会去做逆贼呢?” 她看了看谢朗的神情,知“忠君报国”的思想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便也不再和他讨论下去,只淡然道:“你说我对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59 柴靖太客气,先撇开她确实值得尊重不说。你可知,朝廷现在对穆燕山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得哄着他,生怕他划地称王。” 这话,谢朗倒和平王等人也谈起过,便微微点头。 薛蘅偏头看了看西南方向,道:“朝廷这三年和丹国交战,想来国库中的银子也耗得差不多了,剑南又隔着天险济江,朝廷现在哪里还拿得出一笔银子,来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军,打过济江、收复南方呢?” 她策马与谢朗并肩慢行,道:“朝廷现在最怕的,就是穆燕山划地称王。他若称王,打还是不打呢?不打,既失国土,又失体面威严;若是打,又拿什么来打?现在南方诸路势力都看着穆燕山,只要他一称王,其他各方便会有样学样。到时,朝廷又该如何是好?若真的掀起泼天战事,吃苦的还是老百姓。” 谢朗默默听着,低声道:“难怪这个柴靖,如此大摇大摆地带着他们来,竟是有恃无恐。” 薛蘅叹道:“穆燕山从不打没有把握之仗,他若不是有恃无恐,又怎会舍得将手下爱将送入危险的境地。” 谢朗冷哼道:“怕就怕穆燕山野心不小,迟早会划地称王。你看今天柴靖写的那些问题,竟涵盖了当政者所要考虑的绝大部分问题,打死我都不信她只是问着好玩。” 薛蘅淡淡道:“你做得不错,她气度也不差。” 谢朗狠狠道:“不管怎样,迟早我要与他穆燕山会上一会!” 薛蘅用力抽响马鞭,丢下一句,“八年以后吧。你会穆燕山,我还要再会一会柴靖!” 这一日实是惊心动魄,直至子时初,谢朗还没有睡着,在树下翻来覆去。 见薛蘅纳气回谷,睁开双眼,他忙坐了过去,道:“蘅姐,别练了,和我继续说说穆燕山吧。” 薛蘅提起长剑,擦了擦剑身,道:“我还要练剑。” 谢朗央求道:“今天就别练了,和我说说吧。” 薛蘅道:“不行,我夜夜都要如此练功,你先睡吧。” 谢朗叹了声,道:“蘅姐,你为何要这么苦着自己?人生有趣的事情多了,为何要将全部的时间都用在练功上面?” 薛蘅冷笑一声,道:“如果不苦练,怎能学会本领?” 谢朗大笑,道:“我可不这么想。” “你怎么想?”薛蘅站了起来,摆了起手剑势。 谢朗身子一跃,双手攀上树枝,吊着摇了几下,又跳下地。笑道:“在我看来,不管学什么,都一定要学得开心、练得高兴。喜欢才去学,不要苦着自己、勉强自己。若是学得痛苦,不如不学。” 薛蘅愣了愣,剑势凝住。她若有所思,可瞥见谢朗得意的表情,冷哼一声,道:“笑话!你怎知我不开心,我学得很高兴!” 谢朗只得悻悻让开,坐回树下,看着薛蘅练剑。 她剑势很怪,一时轻灵飘忽,一时凝重如山。谢朗看了一会,渐渐觉得双眼饧涩,喃喃道:“蘅姐,你怎么能一剑挽出二十个剑花?” 薛蘅听了奇怪,自己顶多能一剑挽出十个剑花,他怎么数出二十个来了?她收剑转头,忽觉眼前一暗,似是火堆全部熄灭。她一惊,拔身而起,避过从脚下土里冒出来的凛冽寒光! “蘅姐,你在哪里------”谢朗焦灼的呼声传来。 薛蘅左手攀住树枝,不敢落地。周遭一团漆黑,谢朗的声音仿似就在耳边,可她不敢应答,方才从地底钻出的寒光实在太过诡异,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 可她凝目细看,再无动静,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蘅姐,没事了,下来吧。”火光亮起,谢朗在树下招手。薛蘅吁了口气,松开左手,飘然落地。 可她刚一落地,四周又是一暗。薛蘅总算保持着几分警惕,双脚如铁钉般钉在地上,上身急往后仰。 可极细微的破空声过后,又再无动静。 薛蘅弯成拱形,双手双脚撑在地上,却丝毫不敢动弹。 谢朗的声音还在四面八方回响,“蘅姐,你在哪?!”他的声音十分焦灼,焦灼得薛蘅忍不住张开了口,“我在------” “轰!” 薛蘅总算及时将剑尖在地上一点,借这一点之力硬生生将身子挪开数尺,待她再落地,周遭大亮,而她先前仰成拱形的地方,竟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 而谢朗,也表情茫然地站在树下,他手持长枪,枪尖上挑着一块黑布。 这番遇袭,实比与柴靖对决时还要令人恐惧。若非谢朗枪尖上的黑布和那个大土坑,二人几乎就要怀疑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梦而已。 究竟是何人暗袭? 这情景太过诡异,二人觉得这山林中危机重重,赶紧上马,乘夜前行。赶到东方发白,谢朗才松了口气,道:“蘅姐,咱们歇歇吧。” 薛蘅也觉神经太过紧张,便点了点头。二人在山路边坐下,谢朗刚仰头喝了口水,忽然怒喝一声,枪尖如巨龙探珠,深深搠入黄土之中! 似有什么人惨嚎了一声,但一瞬即逝,谢朗将枪尖抽出来,上面仅余鲜血一滴。 谢朗怒极,将枪尖在土中连捅,却再无动静。 而那边,薛蘅也望着自己在树干上连砍的十余剑怔怔发愣。 二人不明白究竟有多少敌人在跟踪自己,也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只得再打马上路。 可等到再下马歇息,竟又遇到了同样的暗袭,薛蘅更不知被从哪里掷来的利刃割破了左手。 谢朗气得目眦欲裂,提了长枪,站在路中间怒骂,“王八蛋!兔崽子!有种出来和爷决战啊,只敢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鬼鬼崇崇的王八羔子,小心生儿子没□!” 薛蘅听得眉头一皱,谢朗恨恨道:“若是义兄在,定要骂得他断子绝孙!”言下之意,自是他还骂得太文雅了。 他见薛蘅神情,道:“蘅姐你别怪我,我生平最恨这种放冷箭的卑鄙小人。连面都不敢露,我看他们做人都不配,去做地里的蛆虫好了。不,他们连做蛆虫都不配!” 薛蘅将手略略包扎便接着上路,谁知暗袭却仍接踵而至。只要二人一停下马,便要面对这诡异的偷袭,但偷袭者始终不曾露面。 这番逃杀,实是让人筋疲力尽。谢朗更是来了脾气,言道一定要象赤水原一样,三天三夜不合眼都行,倒要看看这些王八蛋长何模样。 躲到黄昏,薛蘅觉得这样不是办法,道:“咱们别在野外休息,再赶几十里路,进城找家客栈。人多,那些人就不好下手了。” 谢朗点头称是,正要催马,眼前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耳听谢朗暴喝连连,薛蘅心焦,于狂沙中寻找着他的身影。可那些风沙好象凝滞了一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5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0 般,让她看不到一点景物。 她正要下马,风沙却动了,惊天动地扑面而来。薛蘅怒喝一声,长剑直刺沙眼,可风沙又忽然于这一瞬间散了。薛蘅看得清楚,自己的长剑,正如闪电般刺向坐在马上倾耳细听的谢朗! 三六、风尘出奇侠 薛蘅大骇,硬生生收回长剑,可力道转得太过突然,剑柄撞上自己的胸口,体内真气乱窜,“卟”地吐出一口鲜血,跌落马来! 正眼前一阵黑晕,耳边忽然传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闭眼!” 薛蘅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将眼一闭。说也奇怪,睁开眼睛时似是什么也看不清,但一闭上眼睛,以耳代目,周遭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谢朗正站在自己身边数步处,有三个矮个子正慢慢向他靠近。 而自己的右后方,正有土堆快速移动! 薛蘅清啸一声,腾空而起,再迅雷般落下,右手如电,杀气震得泥土四溅。惨嚎声响起,一个黑衣人在泥土中鲜血迸溅、四肢抽搐! 那边谢朗也同时听到了“闭眼”的声音,他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闭上双眼。转而大喜,枪尖吐出蛇信,激开两名黑衣矮子的兵刃,直入中间那人的咽喉! “哈亚库你挨路!”一名黑衣人叽哩咕噜大叫,手一扬,白雾砰然大作。谢朗退后两步、屏住呼吸。 待白雾渐渐散去,已只剩下一名黑衣人横尸于地,还有一人在泥土中垂死挣扎。 谢朗拔身上马,正待去追赶那两名逃逸的黑衣矮个子,听见薛蘅急咳数声,回头一看,她正身形摇晃,吐出一口鲜血。 谢朗吓得滚下马来,扑到薛蘅身边,将她扶住,急问,“蘅姐,你怎么了?!” 薛蘅眼前昏黑一片,哪还说得出话。谢朗不知她伤在何处,忙前后左右找伤口,忽听那个熟悉的声音道:“她是受了内伤。” 谢朗急忙抬头,眼前如铁塔般站着一个人,正是昨日在酒肆会过的那位虬髯大汉张若谷。 他此时也已听出,先前“闭眼”的声音,正是此人发出。他向虬髯大汉点头致谢,薛蘅也已强运起真气,睁开双眼,向虬髯大汉低低道:“多谢、张大侠援手之德。” 张若谷叹道:“我想着在丘阳府等你们,谁知这些王八羔子竟提前下手了!” 他蹲下来,把上薛蘅右腕,凝神探了一会,道:“还好,没伤到奇经八脉,但阁主怕是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之前的内力。” 谢朗长长地松了口气,吊在半空的心落下来。他不知薛蘅是怎么受了内伤,连声问,“蘅姐,怎么会伤了的?” 薛蘅无力地瞅了他一眼,再咳数声。张若谷想了想,向谢朗道:“你将她扶到树下去,让她坐直,将她背上的包袱拿开。” 他言语中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谢朗又为薛蘅之伤慌了心神,连忙照办。 张若谷在薛蘅背后盘膝坐下,道:“薛阁主,在下要为你运功疗伤,多有得罪。”说着双手慢慢举起,便要按上薛蘅背心。 谢朗愣愣看着,眼见张若谷的手便要挨到薛蘅的衣服,忽然大叫一声,“慢着!” 张若谷一口真气险些岔掉,他抬头,不悦道:“怎么了?” 谢朗本能地叫出一声“慢着”,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是何原因。张若谷这一问,他张口结舌,无言以答。 张若谷肃容道:“谢将军,运功疗伤相当危险,稍有不慎,两个人都会走火入魔。还请你保持安静,在一边帮我护法就是。” 谢朗心里嘀咕了一句:运功疗伤罢了,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不会吗? 可他也明白自己习的是外家功夫,内力不足,虽然万分想替薛蘅疗伤,但只怕是心有余而气不足,只得怏怏地退开几步,蹲于一旁,紧张地观察着薛蘅惨白的脸色。 好不容易等到薛蘅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张若谷也松开了双手,谢朗一个箭步窜过去,将薛蘅扶住,轻声唤道:“蘅姐!” 薛蘅虚弱地睁开双眼,向张若□:“多谢张大侠。” 张若谷爽声笑道:“我可当不起这个‘侠’字,只不过痴长几岁,阁主还是叫我张兄好了。” “多谢张兄。只是不知张兄为何------” 张若谷叹道:“我一离了那酒肆,便看见这班王八羔子,偷听到他们说要等你们到了丘阳后再下手。我想着先一步赶到丘阳等你们,再出言示警。谁知他们竟提前下手了,累得阁主受这一劫。” 薛蘅疑道:“敢问张兄,这些人是------” 张若谷“呸”了一声,言语颇为不屑,道:“他们都是东桑国的无耻小人!” “竟是东桑国的人?他们使的功夫,薛蘅闻所未闻。”薛蘅暗惊。 “这些人都是东桑国的忍者。” “忍者?” “是,他们属于东桑国最神秘的一个门派,使的功夫诡异而残忍,称为‘忍术’。这个门派的人都叫忍者,性情都极凶残,在东桑国无人敢惹。” 谢朗骂道:“什么忍者,我看都是些王八乌龟,只会缩在壳里,干偷袭人的无耻勾当!” “谢将军骂得痛快!”张若谷仰天大笑。 薛蘅又问,“张兄去过东桑吗?” “东桑国远在海外,我是在前年去南梁国探望朋友的时候,一时兴起,乘船出海,到了东桑,将他们的十二岛走了一圈。也就是那次出游,才得对这忍术稍有了解。”张若谷越说越意兴横飞,“其实所谓忍术,不过是幻术的一种罢了。他们擅于运用周围的环境和人心的弱点,制造幻象。阁主只要记着,不为眼前之象迷惑,用心去对敌,这便行了。” 薛蘅点头道:“多谢张兄指点。张兄真是博闻广记,我也时时想着要走遍各国,奈何一直不能如愿。” 谢朗插嘴道:“蘅姐,你刚受伤,还是别再说话了。” 张若谷点头道:“是,阁主,你现在不宜劳累,也不能骑马。这样吧,我去帮你找驾马车来,到了丘阳府再说。”说着翻身上了骏马。 薛蘅仰起头,感激地望着张若谷,轻声道:“多谢张兄。” 谢朗忽然站了起来,道:“不敢劳烦张兄,还是我去找马车吧。”他刚踏出一步,又停住,讷讷道:“还是劳烦张兄吧。” 薛蘅不知他弄什么名堂,张若谷也摸不着头脑,但仍打马而去。 见张若谷远去,谢朗坐回薛蘅身边,低声道:“蘅姐,这人来历不明,只怕用心叵测,咱们还是自己走吧。” 薛蘅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喘气道:“人家若是用心叵测,咱们还有命坐在这儿?你之前不是说,他怎么看着都不象屑小之人吗?” 谢朗顿时语塞。 薛蘅伤得较重,一上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1 马车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谢朗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中抽搐了数下,猛然大叫,“停车!” 张若谷拉住马缰,谢朗跳下车,奔回受袭处,冲着那个在泥土中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狠狠踹了两脚,才奔回来。 张若谷看得哈哈大笑,待谢朗跳回马车,朗笑一声,“坐稳了!”马鞭抽响,马车启动,又快又稳地前行。 “蘅姐,你醒了?”谢朗欣喜万分地望着缓缓睁开双眼的薛蘅。 薛蘅眼睛略动了动,便要挣扎着坐起来,“张兄,还要劳烦你煎药,实在是---” 张若谷将药汁倒在碗里,谢朗抢着端过,象奉着稀世珍宝一样端到薛蘅面前。薛蘅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这才醒觉药太烫,只得在床边坐下,嘴唇鼓气,凑到药碗前,一下下吹着。 他吹得嘴酸麻起来,薛蘅不耐道:“行了。” 谢朗笑着将药递给薛蘅,看着她一口喝下,心中欢喜难以言状。 薛蘅“咦”了声,抬头道:“这药里的人参------” 张若谷负手站在床前,眼睛里透出笑意,“阁主果然见识广,我这支北梁人参收了十年,没什么用,今日能派上用场,倒是幸事。” 薛蘅连声道:“张兄厚德,薛某实在承受不起。” 张若谷仰头大笑,他唇边威武的胡须也随着笑声微微颤抖。笑罢,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薛蘅,道:“薛阁主这话可就太见外了,莫非是要赶张某走不成?” 薛蘅把碗顺手递给谢朗,拱手道:“是,张兄说得对,是薛某矫情了。” 她心里好奇,问道:“这药里的北梁人参,只怕当世找不出几支来,当年我二哥百求不得,却不知张兄是如何得来?” 谢朗看看手中的药碗,又看着她望向张若谷的眼神,只得怏怏地站起身,将碗放到药炉边。 可等他放好碗,转身一看,张若谷竟一屁股坐到了自己方才坐的位置,手也搭上了薛蘅的手腕。 三七、豪气能克雪岭虎 谢朗总算是看清了张若谷的面色,但也费了番力气才将已到喉边的一声大叫吞了回去。 薛蘅却一惊,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张若谷的手指宛如铁楔一般,她便不再动弹。 张若谷眉头渐渐凝重,似是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谢朗连声问道:“怎么样?伤得很重吗?还是药不起作用?” 张若谷眉头又舒展开来,向薛蘅笑道:“阁主且放宽心,这种北梁人参我还有很多。阁主只要再服三天药,半个月内不乱动真气,就能康复如初。” 谢朗一颗心悠悠落地,看张若谷的手还搭在薛蘅手上,便老大的不自在,如同有虱子在身上咬一般,偏又不知这虱子从何而来。 薛蘅道:“只不知张兄如何得来这么多北梁的珍贵人参?” 张若谷却还不松开她的手腕,道:“说来也有意思,这些北梁人参我没有花上一分银子。” “哦?”薛蘅来了兴趣。 张若谷侃侃而谈,“十年前,我游兴大发,到了北梁国,本来是想去会一会傅夫人,谁知傅夫人闭关了。我只得四处游荡,游到了雪岭。那时正是寒冬腊月,我在雪岭最深处迷了路,只得挖树根、喝几口烈酒撑着。熬了几日,眼见树根也没得挖了,而带着的烈酒也只剩一壶了,我一气之下,便将那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想着即使是死了,也要做个醉死鬼。” 薛蘅道:“想来阎王爷不收醉死鬼,张兄又回来了。” 张若谷仰头笑了笑,道:“阁主说得是。我正想着如何打得阎王爷送我投个好人家,却觉地震山摇,林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虎叫,然后就是一阵阴森的狂风。” 谢朗也听得来了神。他虽与平王经常出围打猎,但不管是在西山还是在皇家的围场,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打到过老虎。即使有一次陪景安帝狩猎时,众人合力围狩了一只老虎,但那是为讨好帝君的臣子早就在围场中安排好的,老虎从御苑中运来,而且事先饿了数日,瘦骨嶙峋,气得景安帝狠狠责斥了一顿。此刻听这大胡子竟在人迹罕至的雪岭遇到过老虎,大感有趣。 他慢慢在床沿上坐下,问道:“老虎出现时真的会有狂风?” 张若谷却不看他,目光不离薛蘅面容,微笑道:“云从龙、风从虎,这句话说得倒是半点不假。我被那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待睁开眼时,虎已到了我身前十余步处。” 薛蘅听得心中微惊,和谢朗同时追问,“后来呢?” 张若谷笑道:“我当时正和阎王爷打得兴起,索性借酒壮胆,三两拳,把那老虎给打死,送给阎王爷当座骑。阎王爷一高兴,又将我放回来了。” 薛蘅嘴角隐有一丝笑意,“张兄乃真豪杰也。” 谢朗本在心中赞叹,听到薛蘅这话,不禁嘟囔道,“我还以为张兄和燕云大将军一样,一人杀二虎,原来只有一只虎。” 薛蘅瞪了他一眼,道:“雪岭虎的凶猛天下闻名,西山的矮腿虎能比吗?” 谢朗忍不住反驳,“说不定雪岭虎也有长得矮的。” 薛蘅怒道:“有本事你也去打一头回来。” 二人斗嘴间,张若谷终于松开手指,目光再在薛蘅面容上停了一阵,笑道:“我将那老虎打死,自己也脱了力,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幸好有一队采参客经过,他们一见到那只死虎,便惊呼起来。等他们喂我吃过东西,我恢复了力气,他们便告诉我,我打死的那只老虎,竟是横行雪岭已久的虎王。” “虎王?!” “是,采参的人说这只虎王当世罕见,全身是宝,一定要向我买下来。我也不在意,说送给他们便是,他们很是高兴,说无功不受禄,就回送了我十余支人参。所以说,我这些人参,没有花上一分银子。”张若谷呵呵笑道。 薛蘅听得心驰神往,却忽觉胸口一阵疼痛,不禁眉头紧蹙,弯下腰来。 谢朗正在暗下决心,一定要去雪岭打头虎王,见薛蘅情景,吓得一把握上她的双肩,急唤,“蘅姐!” 张若谷忙道:“她没什么大碍,这是药在起作用,放平休息一下就行了。” 谢朗扶着薛蘅慢慢躺下,趁机将张若谷挤开,又用袖子替薛蘅擦着额头冷汗,轻声道:“蘅姐,你睡吧,我在这守着。” 薛蘅轻“嗯”一声,闭上了双眼。 张若□:“谢将军,你昨夜也没合眼,不如先休息,我来守着阁主吧。” 谢朗轻哼一声,道:“张兄打虎虽是把好手,但不睡觉的本事可能比不过我。想当年赤水原大战时,我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张若谷也不恼,笑道:“是是是,我倒忘了这个。”也不再说,出门而去。 薛蘅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2 却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时不时醒来,即使睡过去了,也仍是眉头紧蹙、低沉地喘气。有时喘得很急,她的手会猛然向半空抓舞,然后低低地惊呼一声,额头上迸出一层汗,才微弱地睁开双眼。 谢朗细心辨认,终于听出她仍在呼着“小妹”二字,他心中一酸,于薛蘅再度气喘时,忽然握上她的右手。 她的手指凉得刺骨,手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谢朗想起正是这双手照顾了自己二十多天,再也不肯放开来。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她也不再惊悸而呼,过了半夜,终于沉沉睡去。 谢朗直至天依稀亮时才合上双眼,梦中似乎到了茫茫雪岭,正在肆虐的暴风雪中,四处寻找虎王。 耳边却模模糊糊传来薛蘅与那大胡子的对话。 “张兄,他少年心性…” “…岂会…小孩子一般…。” “…张兄…见多识广…” “…谢将军…浑金璞玉…” “他虽…人却不坏,也很…” 谢朗想听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猛然跳起。 薛张二人都吓了一跳。谢朗双目圆睁,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薛蘅的手,最后盯着张若谷搭在薛蘅手腕上的三根手指。 张若谷从容地松开手指,道:“阁主内力精深,恢复得很快。” 薛蘅微微欠身道:“真是太感谢张兄了。” 张若谷轻抚着微卷的胡须,思忖片刻,道:“但阁主短时间内还是不能妄动真气。这里距京城还有十来天路程,保不齐还有些什么人打坏主意。这样吧,我本来就要进京,顺路,就和你们一起走吧。” 谢朗“啊”了一声,正待说话,薛蘅已拦在他前面道:“张兄不喜欢矫情之人,我也就不推却了。张兄见多识广,我正有很多事情想向张兄请教。” “蘅姐,你要不要喝水?” “蘅姐,吃点果子吧。” “蘅姐,你那天到底是怎么伤到的?” “蘅姐,你热不热,热我就开窗。” “蘅姐…” 薛蘅将书一放,抬头道:“你若觉得无聊,就去驾车。人家张大侠已经连着为我们驾了几天马车了,天天早赶路晚投宿的,还要防着东桑国的小人再来暗算,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你既在这车里闷得很,不如去替他下来,让他也歇息歇息,我也好再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谢朗忙说:“不闷不闷,我是怕你闷着。” “我有书看,怎么会闷?” 谢朗瞄了一眼她手上的书,见是一本《山海经》,劝道:“蘅姐,你伤还没有好,就别太劳思伤神了。再说这山海经,殷国的很多孩童都会背,你还看来做什么?” 薛蘅道:“孩童都会背?你背来听听。” 谢朗只得硬着头皮背,可《山海经》还是他八九岁时背过的,他又对这个不感兴趣,现在哪还记得齐全,便背得七零八落、东鳞西爪。 薛蘅皱着眉头听着,起始还不停纠正他的错处,听他越背越乱,只得连连摇头,不再理他。 谢朗还在乱七八糟地背着,薛蘅自顾自地低头看书。 天黑时未赶到集镇,三人只得在林间歇宿。 谢朗眼疾手快,下马车时长枪“嗖”地掷出,笑眯眯地过去,拎了只野兔子回来,得意道:“蘅姐,今天咱们烤野兔子,给你补一补。” 薛蘅只轻轻地“嗯”了声,不再看他,向张若谷请教起了江湖暗语。 张若□:“江湖暗语,林林总总,不下二十种,若将小门小派的也算上,只怕会更多。各种暗语用途起源不同,其规律也不同。象排教,因为久在水上行走,多以手势和旗语为主。剑南以南的巫教,则以歌为暗语。据我所知,北梁的傅夫人门下,有位弟子创造了一套剑语,剑招不但能御敌,还能表达特定的意思,呼应同门,数人合力,在北梁再无敌手。” 薛蘅问道:“这些暗语多是以手势话语为主,那有没有以文字为主的呢?” 张若谷笑道:“江湖之人粗俗,用文字为暗语的不多。自古以来,倒是军中传递军情时,用暗语写成文字的较多,谢将军久在军中,应该颇为了解。” 谢朗本在一旁闷着脑袋烤兔子,一听来了精神。 这几日,薛蘅白天在车上闭目养神,他小心翼翼地照顾她,但她只是间或和他说上那么两句。到了夜间歇宿,她却与张若谷谈得极为投机。 张若谷多年来游历各国,他武艺高强,性情又极豪爽不羁,所经历的事情自也是精彩纷呈。不但薛蘅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谢朗,也时不时被吸引过去,虽然总要插上几句嘴,或表示一下质疑,却还是不自禁地被这张若谷的见多识广所折服。 可越听得多,谢朗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刻听到竟有机会助蘅姐了解一下军中暗语,精神大振。 他往薛蘅身边一坐,笑道:“蘅姐,说起军中暗语…” 薛蘅却淡淡道:“以后你再详细说给我听吧,我现在累了。” 张若谷笑着站起,道:“阁主好好休息,我将马牵去吃草。” 谢朗看看张若谷的背影,又看看薛蘅,喜笑颜开。他撕了最肥的那条兔腿,笑眯眯地奉给薛蘅,“蘅姐,你先吃块兔子肉再睡吧。兔子肉补筋益气,我看比人参也差不了多少。” 三八、跳梁可笑井底蛙 “薛阁主,你看!”张若谷拉住马缰,用手束了马鞭,指向右前方。 薛蘅驻马观望。只见由三人行走的山峰下往右前方延伸,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地,平地往北,是两座对峙的高峰。山与山之间,残破的关墙依稀可见,而沿着连绵的山脊,是一座又一座荒芜的烽火台。 薛蘅面露微喜,“难道这里就是---” “是,这处就是当年赤马关大战的的遗址。令派祖师爷青云先生,正是在此处,辅佐秦修以少胜多,大败刘武成的十万大军,从而北上入主涑阳,创立一代皇朝。” 谢朗在马上眺望,叹道:“妙啊,难怪祖师爷选在此处坚守三月之久,再发动大反攻。此处于南面大军来说是攻守兼备,而对于北面之军,却是进退两难。” 薛蘅却叹道:“自古英雄业,多少黍民泪。” 张若谷哈哈大笑,道:“敢问薛阁主,是先有英雄业,还是先有黍民泪?” 薛蘅微愣。张若谷顾盼四周,意兴横飞,道:“人人皆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若逢乱世,生民涂炭,若不揭竿而起,化为枯骨者何止万人?所谓时势造英雄。有才之辈更应挺身而出,救黍民于水火之中,造就一番丰功伟业,又岂不强过随波逐流、醉生梦死之徒?!” 薛蘅点了点头,道:“张兄说得是,当年祖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3 师爷也是见天下百姓受苦,才选定明君,以求安定天下,造福苍生。” 张若谷大笑,“秦三担不过是运气好,他是不是明君,还真不好下断论。” 谢朗听他对太祖皇帝极为不敬,正要反唇相讥,张若谷已向薛蘅拱手,“此番与阁主同行,受益良多。这处离京城已不远,在下多年来漂泊江湖,犯下不少大案,不便进京,只能送阁主到这里了。” 薛蘅这才知他并非顺路,心中感动,道:“不知张兄要去往何处?” 张若谷叹道:“不瞒阁主,我张若谷自幼便有一番雄心壮志,奈何奔波多年,一事无成。眼见天下英雄辈出,关外丹王正当盛年,北梁傅夫人惊才绝艳,殷国又有薛阁主和谢将军这样的英才,南面更出了穆燕山、柴靖那等杰出人物,我实是---” 薛蘅劝道:“张兄太谦了---” 张若谷轻举右手,止住她的话语。“不管怎样,我得先去会一会那个穆燕山。我要亲眼看一看,他到底有何出众之处!竟能令柴靖那等人物都甘心归入其麾下!”他望向赤马关,双眸如炬,先前感慨时的怅然已全然不见,一股豪气顿生。 他转向薛蘅拱手,道:“阁主,张某有一言,还请阁主谨记。” 薛蘅颔首,“张兄请说。” “阁主,你此次受伤,因伤在胸口,以心脉损伤最巨。现虽痊愈,但……只怕会留下病根。还请阁主谨记:以后切勿因小事郁结于怀,多多开怀大笑,以免心疾渐重。” 薛蘅点头:“薛蘅记下了。”又望着张若谷,语气诚挚:“张兄,大恩不言谢,日后张兄若是足迹踏到了西北,还请上孤山,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张若谷仰头大笑,“好好好!” 又笑道:“去也去也!”他向谢朗一拱手,拨转马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高大的身形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唯有他的歌声仍依稀传来。 “踏歌万水间, 仗剑三千里。 辗转风云路, 寒光照铁衣---” 薛蘅凝目山路尽头,良久,轻轻叹道:“真豪杰也!” 她转过头,却见谢朗似笑非笑,右边嘴角还微微抽动,讶道:“你怎么了?” 谢朗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见张兄就这么告辞而去,想到天长水远,再见无期,颇为不舍。”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薛蘅道:“是啊,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他请教。” 谢朗恨不得迎风歌唱,忽然豪兴大发,指向赤马关,道:“蘅姐,不如我们去那里策马一番,领略一下祖师爷和太祖皇帝当年的风采,如何?” 薛蘅微微沉吟,竟点了头,“好。” 谢朗大笑,满腔欢喜之情难以掩抑。他劲喝一声,催动身下枣红马,驰向赤马关前的莽莽平原。 薛蘅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纵骑追了上去。 春末夏初,平原上野草郁郁青青,暖融融的风拂过原野,草波起伏,宛如绿色的海洋。 草海上,渐渐有雾气蒸腾,这迷蒙的青色和天空柔和的蔚蓝色相映成一幅清丽的图画。云雀飞上天空,又俯冲下来,待被马蹄声惊动,再度冲天,响起一片叽喳的叫声。 暖风拂面,谢朗纵马疾驰,侧头间见薛蘅追了上来,满怀舒畅,笑道:“蘅姐,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先到关下。” 薛蘅来了兴致,道:“好!”足跟运力,在马臀处踢下。 眼见她超过自己半个马身,谢朗一笑,策动骏马又赶超过去。薛蘅毫不相让,再度赶超,谢朗便打起全部精神,奋力狂追。 暖风中,两匹骏马如两道闪电,劈开雾海绿波,驰向赤马关。 快到关墙下,两人尚是并驾齐驱,眼见难分胜负,谢朗忽听到空中数声雕鸣,他下意识地松了松缰绳,薛蘅已于瞬间冲先到了关墙下。 谢朗抱着扑入怀中的大白骂道:“你个臭小子,这么多天不见人影,一来就让老子输!” 他在霜阳府用大白戏弄了那周算盘后,后悔之下便命大白远远飞开,没有召唤不得下来。谁知后来遇东桑忍者偷袭,薛蘅受伤,二人白天一直在马车上,这十来日,竟与大白小黑再度失去联系。这刻重逢,骂过后,便又是一番亲热。 大白显是不习惯主人过度的热情,振着翅膀飞开。谢朗笑着抬头,见薛蘅从小黑翅膀下取出一样东西,掩在手心里看过,又迅速收入怀中,但她的唇边,有一抹抑制不住的笑容。 谢朗仰望关塞两边绵延的烽火台,忽发奇想,“蘅姐,咱们再去登登这烽火台,如何?” 薛蘅竟也没有表示异议,反而似有淡淡的欣喜,“好。” 可春末夏初的天气,说变就变,二人还未登上烽火台,雨点便砸了下来。 等二人狂奔进烽火台内,谢朗脸上已是灰白相间,为易容而涂抹的面灰之物全被雨水冲洗得惨不忍睹。 谢朗看到薛蘅面上的小麻子也摇摇欲坠,哈哈大笑。他索性走到了望孔处接了雨水,将面容洗干净,回头道:“蘅姐,反正快到京城了,咱们不用再易容了吧。” 薛蘅正一粒粒将麻子揭下,抬头见谢朗面上水珠灿然,笑如朗日,不禁心尖一跳。 她转过头,许久,轻声道:“明远,对不起。” 谢朗呆呆道:“啊?什么对不起?” 薛蘅竟似不敢看他,别着脸,低声道:“今天是四月初二,入夏节,三年前,我---” 谢朗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反倒有点不自在起来,忙摆手道,“别别别,蘅姐。当年、呃,当年若没有你那句诗的激励,我后来也不会咬着牙吃下那么多苦,更不会有今日---” 他一时也不知怎样对答才恰当,忽然朗声笑起来,“蘅姐真是,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快看!” 薛蘅循着他的目光望向烽火台外,只见雨竟已慢慢停住,乌云在空中急速飞卷着散去,天空仍是湛蓝一片。 离了赤马关,两人不再策马疾奔,在暖风里慢悠悠地走着。谢朗觉得似有满肚子话想说,每次张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官道蜿蜒向前,谢朗忽然想到,若是这官道一直没有尽头,就这么弯弯曲曲下去,倒也不错。 薛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看一看谢朗,又越过他的肩,去看他身后的山丘田野。 两人正在神游天外,路边树丛中忽然钻出几个人来,挡在路中间向二人喝道:“站住!” 谢朗吓了一跳,急握马鞍边长枪,凝目细看。 拦路者共有三人,均着颜色鲜艳、式样奇特的宽袍大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帽子后面还飘着两根长长的布带。 谢朗觉得这些人的装束似曾相识,想了一下,轻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4 声对薛蘅说:“是南梁国的人。” 中间一人身上的衣服绿得刺眼,他个子不高,却挺胸昂首,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扫了谢朗一眼,拖长声音道:“尔等二人,可是谢朗与薛蘅?” 谢朗看了看薛蘅,点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绿衣人再挺了挺胸,轻咳一声,“看样子是了。奏乐!” 他左边的红衣人迅速从袍子下取出一面皮鼓,另一人则取出一件似笙非笙的乐器。 红衣人敲响皮鼓,另一人则吹响那乐器,嘭嘭声夹着丝乐声,曲调怪异,再加上这三人的服饰举止,薛谢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乐罢,绿衣人摇头道:“真是蛮荒之人,遇我大梁圣使,还不知下跪迎安。” 谢朗疑道:“你等是---” 绿衣人从袍子下取出一卷东西,展开念了起来。他说殷国话舌头卷起,发音怪异,谢朗细心辨认,才听出这人竟是南梁国皇帝钦封的使节,来殷国取回南梁国圣物云云。 他虽不知这人为何而来,但仍下马,接过那人手中之圣旨细看,确认无疑,便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南梁国的使者,谢朗方才不知,多有得罪。” 他这是客套话,绿衣人却翻了个白眼,道:“既知多有得罪,还不速速将我国圣物归还!” 谢朗一愣,道:“什么圣物?” 绿衣人颇为不耐,道:“你这蛮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国圣物,自然就是那被你国私占多年的《寰宇志》!” 谢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去看薛蘅,只见她也是秀唇微张,满脸惊疑,显然也大为惊诧:本门祖师爷传下来的宝书,何时成了南梁国的圣物? 绿衣人见二人发呆,端着架子道:“《寰宇志》本系我煌煌大梁之圣物,二百多年前被你国贼子盗去,从此流落殷国。我国圣武英明皇帝自得知圣物重现天日,便知是祖宗显灵、天神庇佑,特命我等前来迎返圣物,还望乃等蛮子速速归还!” 薛蘅再凝神想了许久,仍想不起《寰宇志》中有何记载显示是由南梁人著写,便道:“使臣大人,贵国皇帝只怕是记错了吧,《寰宇志》中有明文记载,乃我中原人士所著,何时成了贵国的圣物呢?” 绿衣人极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区区小女子,本使臣不屑与你说话!”他转向谢朗道:“据本朝天下大学府一等教授官多年悉心考证,《寰宇志》确系我国祖先所撰写,你等休得罗嗦,速速将书还来!” 谢朗和薛蘅大为诧异,两人一路遭遇不少抢夺者,明攻者有之,暗袭者有之,也有设局布陷阱的,却没有任何一方象南梁国这样,居然派出使臣,红口白牙地说《寰宇志》乃本国之物,要求归还。 谢朗细心看了这绿衣人几眼,见他下盘虚浮,不象武功高强之人,而他的两名随从也都双目暗淡无光,显为酒色浸淫之徒,更是啧啧称奇。 他敬这绿衣人是一国之使臣,还是耐心问了句,“使臣大人既说《寰宇志》乃贵国之圣物,不知有何证据?” 绿衣人不耐道:“我国一等教授官多年精心考证,那还有假?” 薛蘅疑道:“可《寰宇志》之中未有任何一处提到南梁二字啊。” 绿衣人顿时一窘,转而怒道:“小女子休得多言!据我国一等教授官多年考证,著书者青云先生便是我南梁国人,你还不承认《寰宇志》是我国之物吗?!” 薛蘅与谢朗面面相觑,薛蘅道:“使臣大人,祖师爷亲笔手书的族谱上写得分明,他老人家乃陈州人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陈州,不知何时竟成了贵国之人?” 绿衣人语塞,半天才道:“陈州之民,都是由我南梁迁过去的,你等不知吗?” 谢朗哭笑不得,终于确认,这南梁国皇帝和使臣,都是一群坐井观天的蠢物,竟异想天开,用这种方法来夺《寰宇志》。 薛蘅也是连连摇头,唇边笑意不可抑制。 绿衣人听谢朗笑声,怒道:“你这个蛮子,笑什么?!你说《寰宇志》是你国的圣物,可否举出证据来啊?” 谢朗斜睨着他道:“《寰宇志》本来就是我国之物,凭什么要我举出证据?” 绿衣人跳着脚道:“臭小子,你举不出证据,就得向我国道歉!” 他的手指几乎戳到谢朗脸上,唾沫四溅,“你举啊,有种你就举证啊。举,我道歉;不举,你道歉!” 谢朗“呸”地一声,道:“你让我举我就举啊,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薛蘅摇头,微笑道:“明远,别罗嗦了,将他赶开就是。” “好。”谢朗上前一步,冲着绿衣人瞪眼道:“快滚!本将军懒得和你罗嗦!若再烦人,管你什么使臣,拳头伺候!” 绿衣人气得脚直跳,吹胡子瞪眼道:“你竟敢侮辱大圣朝的使臣?!还敢打人?我倒要看你小子有没有胆打人,你打啊,有种就打啊!” 谢朗犹豫了一下,绿衣人已经将脸凑到他面前,挤着他道:“你打啊!怎么,没胆打了,本使臣现在求着你打,打啊!” 谢朗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右手紧握成拳,运力挥出,“嘭”的一声,正中绿衣人的鼻梁。 绿衣人惨叫数声,连退十几步,仰倒在地。随从手忙脚乱将他扶起,他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一手指着谢朗道:“你你你、你真敢打?” 谢朗轻揉着拳头,肃容道:“刚才可是你求我打的。这么贱的请求,本将军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薛蘅坐在马上,双肩耸动,竭力忍耐,最终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 在她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清脆笑声中,谢朗追出数步,一阵拳打脚踢,南梁使臣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谢朗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笑罢,他回过头来,只见艳阳下、暖风里,薛蘅仍在马上开怀而笑,她的双肩随着笑声微微抖动,秀发也如波浪般起伏。 他凝望着她这焕发无限光彩的笑容,喃喃道:“蘅姐,他说得对,你真的应该多笑一笑---” 三九、书中自有寰宇志 “你打啊!怎么,没胆打了,本使臣现在求着你打,打啊!”谢朗挤眉弄眼,往薛蘅跟前凑。 薛蘅微笑着握起剑鞘,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谢朗惨叫数声,连退十几步,仰倒在地。他再爬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薛蘅道:“你你你、你真敢打?” 薛蘅板起脸道:“我打的是肩膀,你捂鼻子做什么?” 谢朗恍然,又赶紧去捂肩膀,薛蘅忍不住再大笑出声。 谢朗恨不得这笑容永远停留在她的脸上,又学起了南梁使臣屁滚尿流的样子。薛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5 蘅笑了一阵,道:“好了,别闹了,赶紧上路吧,再赶两天就可以到京城了。” 谢朗“啊”了一声,茫然道:“这么快?” 薛蘅笑容慢慢敛去,低声道:“是啊,只要两天就可以到了。” 谢朗无精打采地策着马,薛蘅也任座骑随着他的马慢慢走。有时马儿走岔了路,两人过了很远才醒觉,再慢腾腾地将马拉回官道。 这样走走停停,黄昏时,眼见离最近的城镇还有数十里路,谢朗心情大好,笑眯眯道:“蘅姐,反正赶不到城里了,不如咱们今晚在这山里歇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薛蘅微有迟疑,谢朗已“唉呀”一声,翻身下马,捧着肚子往路边草丛跑,再回来时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哼哼道:“蘅姐,五脏庙闹事,我真走不动了。” 薛蘅便道:“那就在这里歇息吧。” 谢朗大喜,又装模作样跑了一回草丛,才奔回薛蘅身边坐下。 用过干粮,二人围着火堆静坐,柴火噼啪,将薛蘅的脸映得通红。谢朗不时偷眼觑看,只觉得她越看越顺眼,都想不起以前那个古板孤僻的师叔究竟长什么模样了。 薛蘅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别开头。谢朗有些失望,忽道:“蘅姐,横竖无事,咱们切磋枪法吧。” 薛蘅抬头,道:“我长于剑法,枪法不及娘。” 谢朗笑嘻嘻道:“那岂不正好?你若象师叔祖一样强,我怎敢和你比试?” 薛蘅轻骂道:“原来你欺软怕硬!” 谢朗提起长枪,耍了个花式,肃容道:“涑阳小谢,向天清阁阁主薛女侠请教!” 薛蘅微笑着摇头,谢朗已猝然出枪。 薛蘅仰面而倒,谢朗枪尖倏然挑起她的长剑,他左手探出,握住长剑,纵身而起,砍下一根粗树枝来。他三两下将叉叶削干净,将木棍舞得虎虎生风,再掷给薛蘅,“蘅姐!” 薛蘅接过,微微一笑,却不出枪,只将木棍拄地,稍稍低头。 谢朗不敢轻视,脚步重于山石,缓缓逼近,薛蘅却仍一动不动。 谢朗深吸口气,抡起长枪,腰一挫,长枪刺向薛蘅胸前,他打定主意要让枪尖在她胸口前三分处停下,便暗中收了三分力。 谁知薛蘅还是一动不动,谢朗真气便稍有紊乱,薛蘅觑准他枪尖微抖,手中木棍如风火轮般搅上他长枪,数十个急旋,将谢朗逼得长枪险些脱手。 谢朗忽灵机一动,趁着这急旋之势松开手,让长枪飞上半空。他身子一个轻巧地腾跃,跃过薛蘅头顶,再于空中接住长枪,飘然落于薛蘅身后,头也不回,长枪从腰间疾出,使了个“回马枪”。 薛蘅于他腾空时也防了这招,身形后仰,木棍架在胸前,正架住他这记“回马枪”。 谢朗长枪压住她的木棍,笑着转过身来,慢慢将她往下压。 薛蘅此时身形后仰,使不出十分的力气,便吃了几分亏。眼见谢朗的笑容越来越近,他灼热的眼神也越来越清楚,她心中忽然一阵慌乱,真气一岔,腰一软,仰倒在地。 谢朗吓得急忙收枪,扑过来将她扶起,“蘅姐!” 薛蘅忙掩饰道:“看来我内伤还没完全好。” 谢朗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扶着她在火堆边坐下,道:“蘅姐,你好好休息,等伤完全好了,咱们再上路。” 薛蘅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伤”总有好的一天,这世上,也没有走不完的路。 五天后,谢朗坐在马上,遥望前方距京城西门仅十余里的离亭,声音饱含惆怅,“咱们走得真快!” 薛蘅垂目,不知在沉思什么,恍恍惚惚接口,“是啊,走得真快。” 谢朗宛如做了一场极美的梦,耳中听到窗外雄鸡的啼鸣,却还依恋在梦中不愿意醒来。忽听薛蘅低声问了句,“明远,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猜到的?” 谢朗慢慢转头,望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神,轻声道:“在霜阳府,我一时激愤,用大白戏弄那周算盘,你却没有骂我,还安慰我说没事。” 薛蘅目光柔和,道:“说不定我真的只是安慰你呢?” “后来我再将你一路上的举动细细地想了一下,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路上屡次遇险激斗,你都不太顾及背后的铁盒,如果铁盒里真有《寰宇志》,你应当以铁盒为重才是。还有,蘅姐,你记得吗?后来那大胡子给你运功疗伤时,我还将包袱解下来了,你当时并未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在乎的意思。” 薛蘅静静地看着他,在心头盘桓多时的话就要冲口而出,却听马蹄急响,十余骑从离亭方向疾奔而来。 “小谢!”“少爷!” 谢朗嘟囔了一句,“少爷我又没死,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纵身下马,大笑着奔向陆元贞和小柱子等人。 陆元贞跳下马,冲到谢朗面前,握住他双肩上下打量一眼,用力捶上他胸前,笑骂道:“你个臭小子,怎么走得这么慢,害我们等了好几天了。” 小柱子兴奋得直跳,又回头向小武子道:“快快快!回去告诉老祖宗和各位夫人,少爷无恙,赶紧准备香汤艾叶!” 谢朗瞟了一眼远处静静策马而立的薛蘅,喝道:“回来!” 小武子回转,道:“少爷,还有啥要准备的?” 谢朗敲了他一记板栗,怒道:“备你个头!”又轻咳一声,沉声道:“你回去给各位长辈报个平安就是,不用大惊小怪的,更不用大张旗鼓。” 小武子摸不着头脑,但仍应了而去。 陆元贞和谢朗再笑闹几句,看见一边的薛蘅,忙肃容整衣,带着平王府的人过来行礼,恭声道:“陆元贞拜见阁主!” 薛蘅微微点头,道:“我二哥呢?” “阁主放心,薛二叔很好。他是三月初十进的京,除了遇到个别毛贼拦路打劫,一路走得极顺利。王爷当天就引薛二叔进宫,将《寰宇志》呈献给陛下。陛下龙颜大悦,让薛二叔在宫中住。薛二叔住不惯宫中,百般请辞,现在住到六福客栈去了。” 谢朗马上接口,道:“二师叔腿脚不便,怎么能住客栈?!” 陆元贞又向薛蘅道:“陛下有旨意,阁主一进京,请即入宫,觐见陛下。” 薛蘅躬身道:“是。” 她策马向前,谢朗却大呼着追了上来,“蘅姐!蘅姐!” 薛蘅回头,道:“怎么了?” 谢朗笑道:“蘅姐,见了陛下后,你是不是要去六福客栈看二师叔?” “当然。” 谢朗一笑,“蘅姐,到时我来找你。” 薛蘅看了他两眼,打马而去。 陆元贞追上来,看了看谢朗,又看了看薛蘅的背影,问道:“小谢,我耳朵没毛病吧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6 。” “我怎么知道你耳朵有没有毛病。”谢朗瞪眼道,忽然探头在陆元贞耳边大叫一声,“小六子!” 陆元贞震得头昏脑胀,他已哈哈大笑,策马驰向京城。 景安帝自故皇后去世后,便开始信奉老黄之说,并在宫外的西北面辟了块地,修建太清宫,作为他静修、听道及炼丹之处。 薛蘅被引至太清宫时,已近黄昏。太清宫宫墙高巍,夕阳竟透不进来,墙根处的松柏便显得越发的森然冷穆。 太清宫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雾。薛蘅细心闻了闻,心中微叹:景安帝对炼丹愈发痴迷了。 她在殿脚处等了一阵,一名似是老得直不起腰、须发全白的老太监出来,躬身道:“阁主,陛下请您进去。” 薛蘅刚踏出两步,心中一凛,回头躬身拜下,“晚学后辈薛蘅,拜见左总管。” 老太监无声地笑了笑,又如鬼魅般隐去。待他不见,太清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也都悄然退出,宫内,沉寂而静穆。 薛蘅今日得见宫中三大侍卫总管中最神秘的左寒山,实是意外,她将他离去时的身法回想了一遍,竟不寒而栗,怔了好一会儿才踏入殿内。 景安帝看着她在身前拜下,呵呵笑道:“小薛先生快快请起。” 薛蘅被他这声“小薛先生”触动,想起薛季兰,再看着放于景安帝身旁那一大堆书册,心中一酸,低声道:“陛下风采如昔,微臣欣喜万分。” 景安帝竟亲自斟了茶,道:“现在朕得叫你薛先生了。薛先生请坐。” 薛蘅告罪坐下,景安帝道:“当年故薛先生推荐小薛先生接替阁主一职,朕还颇有微词,怕小薛先生终究年轻,难当重任,现在看来,倒是朕错了。” 薛蘅忙离座,景安帝又道:“这次薛先生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妙计,又不畏生死,以身为饵,引开夺书之人,掩护薛忱将《寰宇志》安全送到京城,真乃大智大勇也。”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此次护书进京,臣之二哥薛忱责任最重。还有谢将军等人,更是屡遭危难,他们才是真正有功之人。” “都好都好!”景安帝高兴地大笑。 他喝了口茶,眼神微闪,盯着薛蘅看了许久,微笑道:“朕很好奇,不知薛先生是如何参破天机,找到《寰宇志》的?” 薛蘅低头答道:“回陛下,臣是在孤山后山,一个历代阁主面壁静修的石洞内找到的。臣经常思念亡母,便常去那石洞内悼念,见亡母在石洞上写下的字,便去抚摸,无意中触动机关,这才发现洞中另有一秘洞,从而找到了这些书。” 景安帝微微点头,道,“这既是两代薛先生不懈的努力,也是天佑我大殷。” 他轻轻抚摸着身侧的书籍,叹道:“可叹各方高手拼死争夺,大家都以为是一本天书,却不知,《寰宇志》是多达上百册珍籍的统称!” 薛蘅道:“是,陛下,这些书涵盖天文、地理、数理、兵法、医学、星相、方术、音乐、水利、工器各方面,祖师爷在其中一册上批注云:若能究其真相,则寰宇皆明也。所以他老人家当年才给这些书取名为《寰宇志》。” 景安帝目光中充满赞许,和声道:“这么多书,要明着运进京,还真是一件难事。多亏薛先生想出奇招,自己背个空铁盒上路,引开各方高手,却将这些书藏在薛忱的轮椅和药箱中,平安进京。” “全赖陛下圣德,苍天保佑,这些书才得以重见天日,并为民所用。”薛蘅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薛先生请说。” “这些书,绝大部分有利于民生国策,但也有一些奇淫巧技、荒诞不经之说,臣请陛下去芜存精,善加利用。再者,这其中许多书博奥精深,甚至还有上古的文字,以祖师爷的智慧,也只能学会其中三成。陛下可能需要组织全国的智士们共同参详,方能将其中奥妙一一破解。” 景安帝连连点头,道:“薛先生此言,甚合朕意。朕正有意组织一个寰宇书院,专门研究这些书籍。薛先生悲天悯人,不以一阁一己为念,不但将《寰宇志》当年丢失的那部分书籍找到,还将另外那几本阁内珍藏的秘本也贡献出来,朕心感动,欣慰啊!” 薛蘅一愣,所幸她此时躬着腰,景安帝未注意到她的神色。 景安帝翻着身侧的书籍,拿起其中一本,踌躇了一下,终于问道:“薛先生,这些书你找到后,不知参透了多少?” “回陛下,时间有限,臣只稍稍研究并参透了其中的几本书。实是惭愧。” 景安帝沉默了一会,递出手中那本书,缓缓道:“那这本书,不知薛先生参透了多少?” 四十、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薛忱素来爱静,便挑六福客栈后院最偏僻的一间房住了。平王几次登门拜访,客栈掌柜吓得赶紧将后院的客人全部请到别院去住。薛蘅走进六福客栈后院时,禁不住说了句,“二哥找的好清静地方!” 薛忱正在屋内剪烛芯,听到药童小离在屋外唤“阁主”,便笑道:“你怎么慢了几天?我让小黑去传信,它后来飞回来,我算着你应该三天前就要到的。” 薛蘅进来,微笑道:“看样子,二哥这里有客人要来,吃过晚饭后还要长话终宵。”又问,“小黑呢?” “它现在天天和那大白腻在一起,我也两天没见它了。”薛忱放下剪子,转过轮椅,细细看了薛蘅几眼,温隽的笑容里满是舒慰,笑道:“我正等你来,给我讲讲你一路上的惊险。” “也没什么。”薛蘅轻描淡写道:“和我们估计的差不多,各方都派了人来,只有北梁傅夫人那里没动静。” 她说得云淡风轻,薛忱仔细想了想,竟觉惊心动魄,轻声道:“三妹,此番真是------” 薛蘅却还在想着方才觐见时的对答,喃喃道:“真是奇怪!” “三妹,何事奇怪?” 薛蘅抬头,道:“二哥,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薛忱推动轮椅,想去沏茶。 薛蘅忙接过茶壶,往杯中沏水,道:“二哥,我没找到《寰宇志》前,在你的想象中,《寰宇志》是什么?” 薛忱侧头想了想,微笑道:“一本天书。” 薛蘅点头,“是啊,我原来想象中,不说是天书,至少我们都没有想到,《寰宇志》竟是上百册珍籍的统称。而祖师爷竟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记载。” 薛忱道:“是这个奇怪吗?” “不是。”薛蘅摇头,道:“今天我去觐见陛下,陛下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说我‘不以一阁一己为念,不但将《寰宇志》当年丢失的那部分书籍找到,还将另外那几本阁内相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7 传的秘本也贡献出来’,陛下为此感到很欣慰。” 薛忱眉头微皱,道:“陛下竟然早就知道《寰宇志》不是一本书,而是很多本书?” “是,二哥,如果说陛下早就知道此事,那定是当年太祖皇帝一直传下来的,但为何我们天清阁历代阁主竟不知道此事呢?若是太祖皇帝知道,那定是祖师爷告诉他的,为何祖师爷竟没有相关的只言片语传下来呢?” 薛忱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薛蘅又叹了声,道:“可叹为找这些书,我们这么多人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可陛下最关心的却是那本炼丹的方术之书。他一直在问我,是否参透了其中的炼丹之术,我回答说还未仔细看过此书,他便显得十分失望,后来也不再问我话,直接便命我出宫了。” 薛忱愣了愣,道:“不问苍生问鬼神,陛下对炼丹竟痴迷到这种地步?!” 他再想起这一路的艰难,轻哼一声,“可叹陛下一直说要中兴大殷,做一代明君,可那些好好的书他不关心,只盯着一本荒诞的方术之书!” 薛蘅正要说话,谢朗推门而入,笑道:“蘅姐!” 薛蘅回头,道:“你就吃过饭了?这么快?” 谢朗微笑道:“我算着陛下不会留你在太清宫吃饭,便想请你和二师叔去瑞丰楼。”又过来给薛忱行礼,“二师叔。” 薛蘅略带责备,“你刚回来,就应该在家陪太奶奶吃饭才是。” 谢朗此时换回了一身“瑞蚨祥”的锦缎绸衫,蟹青色的缎面,深青色的玉扣腰带,腰侧丝绦还系着一块环形玉佩,越发显得身形颀长、俊面生辉。 他笑道:“太奶奶一听说蘅姐救过我数次,便命我来报救命之恩。我这是奉太奶奶的命令,来请蘅姐和二师叔吃饭的。”不等薛蘅再说,他便上来推薛忱的轮椅,薛蘅只得跟上。 薛忱回头看了看谢朗,又看了看薛蘅,未发一言。 到了瑞丰楼门口,谢朗亲自将薛忱抱下马车,药童小坎小离乐得轻松,笑眯眯将轮椅搬下来。谢朗仔细打量了轮椅几眼,道:“蘅姐,小陆说,那天王爷见二师叔从这里面搬了几十本书出来,都傻了眼,这轮椅谁发明的?外表可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 薛蘅微笑道:“以后我再详细说给你听,先进去吧。” 谢朗负着薛忱上了楼梯,薛蘅随在后面,经过一雅间时,她忽停住了脚步,倾耳细听。 薛忱回头看见,忙使了个眼色。三人进了尽头的雅间,薛蘅皱眉道:“大哥怎么也来了?” 薛忱向谢朗点头致谢,口中道:“是三天前到的,说是咱们在京城的那几处产业,每年的租金总是收不齐全,他亲自过来看一看,若还不行,要另寻赁主。” 薛蘅道:“那阁内现在是四妹在掌事?” “是。” “她太年轻了,镇不住那群猴崽子,特别是阿定,肯定会闹翻天。” 薛忱大笑,“阿定这小子,只怕他一生中最得意就是这段时间。” 谢朗想起薛定那人小鬼大的样子,也笑了出来,道:“蘅姐,你也不必将小、小师叔管得太严,我象他那么大时,还要顽皮一些。” 薛蘅低声道:“我看你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道:“二哥,大哥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自己跑到这里来吃饭?” 薛忱叹了声,虽不想说,但还是轻声道:“大哥住不惯客栈,说搬到朋友那里去住。我打听了一下,他竟是住到伍敬道的府上去了。” 伍敬道是弘王妃的兄长,薛蘅眉头一蹙,谢朗已微微变色,道:“我说刚才那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原来竟是弘王手下的大总管。” 薛蘅与薛忱互望一眼,俱能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之意。 等掌柜亲自布席,二人更是傻了眼,薛蘅指着满桌饭菜,瞪着谢朗道:“你这是干什么?” 谢朗笑道:“这是瑞丰楼最有名的大全席,一共十八道菜,汇集了天下名菜,蘅姐、二师叔,你们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见薛蘅还在瞪着自己,他忙加了句,“是太奶奶的意思,要我请蘅姐和二师叔吃大全席。太奶奶说,本来应该在家中摆宴,但爹出了城,要过几天才回,届时再正式宴请蘅姐和二师叔。” 薛蘅与薛忱忍着吃完饭,见谢朗吩咐掌柜将未吃完的饭菜送到城西茅草沟给叫化子吃,薛蘅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经过先前那雅间时,人已散去。小坎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这里也是大全席。” 薛蘅冷哼一声,薛忱微叹了口气。 待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朗跳下马车,笑容可掬地打起车帘,“蘅姐、二师叔,请!” 薛蘅一愣,与薛忱互望一眼,谢朗已抢着道:“太奶奶说,二师叔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命我请你们来谢府居住。” 薛忱颇觉为难,道:“我还有药箱和衣物---” 小柱子喘着气跑过来,道:“少爷,薛二叔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薛忱顿时结舌,便看向薛蘅。薛蘅看着谢朗,缓缓道:“多谢太奶奶的好意,但我和二哥都喜欢清静----” 谢朗抢道:“蘅姐放心,我让人把秋梧院给收拾干净了,那处最清静。蘅姐,你那年来也住在那里,还---” 二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想起三年前在秋梧院荷塘边的“旧怨”,薛蘅微笑道:“既然是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哥就叨扰几天。” 谢朗大喜,此时谢府管家也迎了出来。谢峻去了京郊巡视皇陵修缮的工程,太奶奶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早已睡下。其余三位姨娘不便出来见客,便只掌家的二姨娘来秋梧院寒暄了一番,所幸她也略略知道薛蘅的性子,说了几句就主随客便。 她惦着问谢朗沿路诸事,走时拉了他一把。谢朗站起,道:“蘅姐,你先歇着,我明天带你去北塔玩。” 要出门时,他忽又想起一事,笑道:“蘅姐,方才小陆告诉我一件事情。你猜,谁到陛下面前,告了我们一状?” 薛蘅惊疑道:“告我们一状?” “是,那人到陛下面前,哭诉我们不但不举证,拒不归还他国之圣物,还应他所求,将他痛揍了一顿。”谢朗向薛蘅眨了眨眼睛。 薛蘅没忍住,卟地一笑,道:“这个南梁使者,走得比我们倒还快。” 谢朗哈哈大笑,二姨娘再回头掐了他一把,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薛蘅笑着掩上门,回过头,见薛忱正盯着自己看,疑道:“二哥,怎么了?” 薛忱看着她面上犹存的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什么。” 平王因立下赫赫军功,景安帝允其开府建制。谢朗第二日去了平王府回来,已是巳时,他进了谢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8 府,便直奔秋梧院,小武子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少爷,三四五三位夫人叫您回来了便过去一趟。” 谢朗不耐道:“昨晚不是都和二娘说了吗?让她们找二娘问便是。” 进了秋梧院,却不见薛忱,只有薛蘅一人静坐在窗下看书。谢朗没来由地心中一喜,笑道:“蘅姐,二师叔呢?” “他约了同济堂的几位大夫讨论药方,带小坎小离去同济堂了。”薛蘅并不抬头。 谢朗笑着凑近,“那就只能咱们两个人去北塔玩了。” 薛蘅道:“你先等等,我把这一节看完再走。” 谢朗见她还在看那本《山海经》,一把将她手中的书抽出,道:“北塔每日午时有白鹤成群飞来憩息,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薛蘅只得站起,将《山海经》从他手中抽回,细心收回到薛忱的药箱中。 她想起回京后一直未见到小黑,便问,“小黑和大白呢?” 谢朗也颇感困惑,道:“我也没见到那小子,不知飞哪儿去了。” 谢朗未带一人,二人往城北策马走着,快到北塔山下,前方忽然过来一大队人马,人人衣着光鲜,仆从成群。 有人眼尖,看见谢朗,大呼道:“小谢,是小谢!” 一群少年公子呼啦围了过来,笑道:“小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大家正想找你去喝酒打猎!” 一名紫衣公子看见谢朗身边的薛蘅,大笑道:“我说小谢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原来是携美出游,忙不过来!”他见薛蘅脸拉了下来,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嘻笑着凑近谢朗,调侃道:“小谢,你打了三年仗回来,口味变化挺大的嘛,啥时开始吃素的啊?” 其余少年公子哈哈大笑。谢朗忙道:“我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位是天清阁薛阁主。” 少年公子们的笑声顿时都卡在了喉咙里。众人面面相觑,俱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人虽然年少不羁,风流成性,但总是世家出身,长幼尊卑还是分得清的。两百多年来,这些世家贵族们,多有人投在天清阁学艺。少年公子们纷纷算着辈份,下马走到薛蘅跟前,磕头见礼。 “涑阳陈杰,拜见掌门师叔!” “涑阳卫尚思,拜见掌门师叔!” 还有人道:“菏州蔡绎,拜见掌门师叔祖!” 先前出言调侃的那名紫衣公子算了半天,终于算清了辈份,想到族中那位太叔公族长严厉的面孔,他只得老老实实下马,在薛蘅面前叩头。 “涑阳姚奂,拜见掌门太师叔祖!” 四一、思君滋味原是酸 谢朗没憋住,笑出声来,其余少年公子听见,也是挤眉弄眼地窃笑。 薛蘅淡淡道:“都起来吧。你们虽有长辈为天清阁弟子,但都不是我乾字系的,我也不是你们的什么正牌长辈。以后见了我,不必行此大礼。” 紫衣公子如闻大赦,灰溜溜站起来,和一众少年公子牵着马,站于路旁,让薛谢二人先过。 谢朗微笑道:“蘅姐,我们走吧。” 薛蘅眉头微皱了一下,策马前行。谢朗偷偷向少年们挥了挥手,在众人的挤眉弄眼中得意跟上。 二人身后,笑闹喧嚷声响成一片。卫尚思过来向姚奂笑眯眯道:“小姚,原来你还比我低两辈啊,快,叫声师叔祖来听听!” “我当不了师叔祖,当回小姚的师叔也不错!”蔡绎来了精神。 姚奂气得直跳脚,揪住他的耳朵道:“那我表姨嫁给你表叔公,这笔帐如何算?”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蔡绎连忙求饶。 姚奂认了真,怒道:“以后他妈的谁和我算天清阁的辈份,我就和谁急!” “算了算了,以后都别再开这样的玩笑。说起来,我们都不是什么天清阁的弟子,也不用这么计较什么辈份。你们看,小谢不也称阁主一声‘蘅姐’吗?本就差不多的年纪。” “嘿嘿,不过,这小谢也忒殷勤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新相……”这人话音未落,马上被众人的“嘘”声打断。 卫尚思看着薛谢二人的背影,笑得贼兮兮,道:“你们不知道内情,那是小谢和薛阁主这几个月‘生死与共’的情谊。否则,依传说中薛阁主的性子,小谢这么叫她,她不得扒了他的皮?” “什么几个月‘生死与共’?快说一说。” 谢朗秘密去取《寰宇志》,极少有人知道,外间只知他奉圣命去南边巡视军情。此时,听卫尚思这么一说,一众少年好奇心大起,拉着他要一听究竟。 因为顺着风,薛蘅将这些话隐隐约约地收入耳中,不由秀眉微蹙。 谢朗却没怎么留意,兀自指着道边的风景,一一介绍,正说得起劲时,薛蘅忽然勒住了马,肃容道:“师侄。” 谢朗吓了一跳,忙道:“蘅姐,怎么了?” “明远……”薛蘅见他这样子,将面色缓和了些,道:“咱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以后,你还是叫回我师叔吧。” 谢朗呆了半晌,闷闷道:“不行,我叫不出。” “我本就是你师叔,有什么不行?”薛蘅急道。 “不行就不行。”谢朗硬梆梆道。 薛蘅本待发怒,见他满面倔强的神情,心中某处,莫名地软了一下,默然片刻,和声道:“你若真的不愿意,没别人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我‘蘅姐’。但有别人在的时候,还是按回辈份叫吧。” 谢朗这才高兴起来,四顾一番,笑道:“现在没别人吧?” 薛蘅哭笑不得,他已连声叫道:“蘅姐!蘅姐!”一边叫,一边大笑着策马跑开。 北塔在京城偏西北角,塔高七层,建在湖边的小山上。若登塔远望,京城风光尽收眼中。而湖心亦有小岛,绿树荫荫,每日均引来成千上万只鹤鸟来岛上憩息,故北塔山历来游人如织、商贩云集。 薛蘅与谢朗将马拴在山下的石柱上,拾级而上。谢朗心中说不出的愉悦欢喜,更觉一身似是有使不完的劲,总是连踏数级,跃上去后再转过身,笑着看薛蘅慢悠悠走上来。 这日天空似晴非晴,从树荫里透进些阳光,碎碎斑斑,闪在青石台阶,也闪在谢朗的笑容上。 薛蘅抬头间看见这笑容,忽想起他双臂受伤那日,倒在青松下,阳光也是这样照在他脸上。她停住脚步,轻声道:“明远。” 谢朗一步跃下数级石阶,跳到她身边,笑道:“蘅姐,口渴不?” 薛蘅微微摇头,凝目注视着他。谢朗渐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蘅姐…” “明远,对不起。” 谢朗微愣,竟莫名地脸一红,呐呐道:“什么对不起?” 薛蘅望着他,诚恳道:“此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69 次护书进京,我没有事先对你说明以身为饵之计,害你遭遇重重磨难,还累得你双臂受伤,我…” 她说话时神态认真,谢朗看得呆了,口中只会下意识地一个劲念道:“没关系,真没关系,没关系…” 话到此,二人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谢朗尴尬一阵,忽然笑道:“如此算来,我还要多谢蘅姐。” “谢我做什么?” 谢朗一样样算道:“多亏有蘅姐的妙计,我首先完成了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其次居然和蘅姐联手杀掉了羽青这个平生劲敌,再者见识到了穆燕山手下大将的实力。第四…” “第四是什么?” “第四是结识了张兄那样的英雄豪杰。”谢朗违心说道。 “还有没有?”薛蘅微笑问道。 谢朗装作想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绷着脸道:“最后,咱们还满足了南梁国使臣大人的夙愿,好好地请他吃了一顿向往已久的拳头!” 薛蘅侧过头去,双肩微动。 谢朗哈哈大笑,又跃到她面前,展开双臂,道:“蘅姐你看,我的手已完好如初,还换来这么多好处,当然得感谢你。” 薛蘅止住笑,认真道:“可你毕竟是伤了骨头,万一要是…” 谢朗忙道:“真没事,不信你看!”他环顾四周,纵到路边一名卖桃子的农夫身边,拿过农夫用来挑担的扁担,再跳回石阶上,将扁担舞得劲风四朔。 薛蘅被逼得退下两级石阶,蹙眉道:“好了好了!” 谢朗兀自舞着扁担,舞到兴起处,一声劲喝,扁担脱手而出,直射树梢,将树叶震得簌簌而落。他再腾身而起,接住扁担,威风凛凛地落回石阶上,双目炯炯,望向薛蘅。 却听旁边有人低声骂道:“原来是个疯子!” 谢朗转头,这才发现路旁边的行人和商贩们正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有人摇头道:“这年头,不但鸟疯了,人也疯了!” 他俊脸腾地一红,尴尬万分地将扁担还给那卖桃的农夫,和薛蘅落荒而逃。 两人一顿劲跑,跑上数百级台阶,待人群渐渐稀少,才停下脚步。谢朗已笑得直喘气,薛蘅也是忍俊不禁。 正笑时,有人从山上下来,骂道:“哪里来的大鸟,真是发疯了!” 另一人道:“得想办法让锐武营的大爷们来把这两只鸟射杀了才行,这样下去,北塔山的白鹤会被吓得一只都不见。” 薛蘅心中一动,拦住一名中年大婶问道:“请问大婶,你们所说的两只大鸟发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大婶拍手顿足,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两只疯鸟,这几天每天来追赶湖心岛上的白鹤。它们追了也不为吃,就吓着玩。吓得那些白鹤跑了很多,不敢再飞回来。” 路边一小贩叫苦道:“是啊,这两只疯鸟,简直是黑白双煞,若将白鹤都吓跑了,这北塔没游客来,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又有一人犹豫着道:“我怎么瞧着那只长得象大雕的白鸟,那么象谢将军麾下那个威勇白郎将啊?” 那大婶啐了一口,“谢将军那只雕保家卫国,岂会是这只疯子鸟,天天吓鹤鸟玩!再说,谢将军啥时又养了只黑鸟?” 薛蘅与谢朗相顾愕然。薛蘅就要仰头呼哨,谢朗一把将她拉住,轻声道:“咱们先躲起来看看,捉贼也要捉个现形才好。” 薛蘅瞪了他一眼,却还是随着他奔入塔内。两人凑到正对着湖心小岛的塔洞前,谢朗悄声说,“难道真是它们?可小柱子每晚喂的肉都吃完了啊,它们又来追鸟做什么?” 薛蘅也不敢确定,道:“若真是,肯定是大白的主意。” 谢朗叫屈道:“蘅姐,我看八成是小黑那小子的坏主意。” 薛蘅面带薄怒,“我家小黑是姑娘,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谢朗忽嘘了声,薛蘅止住话语。二人同时挤到塔洞前,只见空中一道白影如闪电般俯冲下来,只一晃眼便冲到了湖心小岛上。 唳声震天,白羽齐飞,成群的白鹤被这只从天而降的大白雕吓得纷纷拍翅逃离。 薛蘅嘀咕了句,“果然是大白这小子!” 谢朗嘿嘿笑着摸了摸头,忽见小黑不知从哪处闪了出来。它拦在一群正仓惶逃离的白鹤面前,“哇哇”大叫两声,吓得那群白鹤再度惊恐鸣唳,四散窜逃,更有一只似是被吓破了胆,跌回岸边,哀哀戚鸣。 小黑得意地“哇哇”大叫,以极优美的姿态飞到大白身边。大白用喙嘴讨好地为它梳理羽毛,小黑则用头蹭了蹭大白,再仰头叫了一声,状极惬意。 薛蘅看得呆了,忽听到身边有古怪的声音,侧头一看,谢朗正攀着塔洞笑得东倒西歪,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从喉中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谢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终于能说出话,指着薛蘅断断续续道:“蘅姐,你家小黑、真不赖,哈哈,居然还会、会围堵包抄的战术!” 这日是四月十五,谢朗惦着带薛蘅去吃青云寺有名的斋点,早早地便起来。 天尚未发白,小武子和小柱子还在外间睡得鼾声震天,他也不想让他们随行,便蹑手蹑脚打开门,溜到廊下。 廊下铁架子上,大白听到开门声,猛然拍翅。谢朗忙嘘了声,大白慢慢平静,但仍瞪着黑溜溜的眼珠,看住谢朗。 谢朗抚了抚它的头顶,低声道:“你再忍两天,小黑还在关禁闭,总得等它的禁闭满了,才能放你出去。” 又低笑道:“你们既然联手干坏事,总得有难同当才是。” 小黑看着谢朗进秋梧院,蔫蔫地叫了一声,又去啄脚上的细铁链子。薛蘅正在院中练剑,谢朗唤了声,“蘅姐!” 薛蘅仍在翻腾挪转,剑气沛然,并不理他。谢朗等了很久,眼见东方发白,急得再叫了声,“蘅姐!” 薛蘅把一路剑式再练了数遍才收招,谢朗笑道:“蘅姐,走吧,再不去就吃不上青云寺的斋点了。” 薛蘅抹了把头上的汗珠,还剑入鞘,道:“我还要练气。” 谢朗忙道:“今天就别练了吧。青云寺的斋点辰时初开始发放,因为太过出名,排队等的人很多,去得晚咱们就吃不上了。” 薛蘅在树下盘膝坐定,闭上眼睛,淡淡道:“吃不上就吃不上,有什么要紧的。” 谢朗恨不得将她拖起来,却只敢蹲在她身旁,劝道:“蘅姐,一天不练功有什么要紧的,青云寺的斋点可一个月只放一次!” 薛蘅睁开双眼,盯着他看了一眼,道:“今日要吃斋点,明日要去会客,若天天这样给自己找借口,又怎能练成本领?” 见谢朗还欲反驳,她认真唤道:“明远。” “啊。”谢朗一听她这样唤自己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6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0 便莫名地说不出话,只会愣愣应着。 “你要记住,凭一时的兴趣是不能长久的,要想真的练成本领,除兴趣之外,还要加上十分的努力。特别是你,在战场上面对的是真刀真枪,岂能凭着兴趣、一味贪图好玩?需知练武一事,不进则退。你的对手日日勤练,而你若耽于嬉玩,与他的差距便会越拉越大,真的上了战场,动辄便是性命之忧。”薛蘅这一大段话讲下来,竟象考虑了很久似的,毫无停顿之处。 谢朗心中嘀咕得翻了天,可看着她诚恳关切的神态,忽觉心头一热,再有千万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黑旁边,看着薛蘅练气。 小黑侧头看着他,喉中“咕噜咕噜”,似在嘲笑,又似是同情。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等到薛蘅还气入谷,谢朗喜得跳了起来,“蘅姐,能走了吧?” 薛蘅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薛忱房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还有什么东西倾倒在地。 薛蘅面色微变,推开房门,见薛忱正披了外衫,从床上支起身子,努力往轮椅上移。她急忙奔了过去,俯身抱上他的双肋,口中道:“小坎他们呢?臭小子!” 薛忱借她这一抱之力,在轮椅上坐定,微笑道:“昨天那药丸,要用卯时的露水来配,他们去园子里收露水了。” 薛蘅蹲下来,细心地替他系着衣带,低声道:“二哥,他们不在,你就应当唤我才对。” 薛忱低头把薛蘅散在自己膝上的黑发掠到她耳后,轻声道:“知道了。”他见谢朗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忙道:“你们不是要去吃斋点吗?赶紧去吧。” 薛蘅不以为然地道:“你这里没人侍候,我怎么还能去吃斋点?” 谢朗面色微变,忽然大叫数声,“管家!管家!管家!!!” 他这数声叫唤震得薛蘅薛忱齐齐抬头,也震破了谢府清晨的宁静。管家吓得衣衫都没系好便赶了过来,连声道:“少爷,有何吩咐?” 谢朗侧头看着正为薛忱拧来热巾擦脸的薛蘅,大声道:“从今天起,给二师叔配四个小子,穿衣洗脸,诸事用心侍候!”他顿了顿,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免得人家说我们谢府没有规矩,不会招待贵客!” 薛蘅觉他这话说得太过莫名其妙,抬头怒道:“谁这么说了?!” 谢朗哼了一声,道:“有些人嘴里没说,可心里不一定没说。” 薛蘅气得将热巾甩在盆里,薛忱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冲薛忱微微一笑,又重新拧了热巾,弯下腰替他轻柔地擦脸。 管家对薛谢二人三年前的旧仇宿怨知道得颇清楚,眼见谢朗的脸色青得似暴风雨前的天空,急忙将他往门外哄,“少爷,您不是说今天要去青云寺吃斋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谢朗见薛蘅正目光温柔地望着薛忱,大叫一声,“不去了!有什么好吃的?!回去睡觉!”甩门而去。 他回到自己屋中,见小柱子和小武子还在横七竖八地躺着,气得一脚踢了过去,骂道:“还不起来练功!只会睡懒觉!” 二人吓得爬起来,谢朗已进了里间。他握起长枪,冲到院中,银光闪烁,待一路枪法练完,院中碎叶满地,他才泄了些气,至于气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小柱子和小武子在廊下探头探脑,见谢朗拄着长枪愣愣发呆的样子,小柱子轻声道:“少爷怎么了?” “不知道。”小武子低声道:“今天咱们小心些,看来不对劲。” 四二、玉堂春酒暖 “三妹。” “嗯。” “明远这两天怎么没来叫你出去游玩?” 薛蘅低头在《山海经》上标注着记号,淡淡道:“不知道,也许忙吧。” 薛忱见她看得认真,问道:“还没办法破解吗?” “嗯,虽然看出来其中有暗语,但要想找出规律,还真是挺棘手。”薛蘅放下笔,想起昨日被召进宫时景安帝的奇怪言语,再和他那次在太清宫中召见时的言语对照起来,不由发狠道:“一定有什么秘密,非找出来不可!” “慢慢找,别急。”薛忱捣着药,笑道。 他微抬头,见窗外有人影一闪,忙唤道:“明远!” 谢朗夹着个棋盒进来,并不看薛蘅,只向薛忱笑道:“二师叔,听说您棋技高超,不知能否指点几手?” 薛忱待要推辞,谢朗已一屁股坐下,摆好棋盘。薛忱只得与他对弈起来。 薛蘅听着轻轻的落子声,又将全部注意力投到眼前的《山海经》上,她越想越出神,喃喃道:“难道会是逢九进七?可自古以来,没有这样写暗语的啊?” 谢朗抓住这难得的良机,忙接口道:“逢九进七,也曾经有过。” “真有过?”薛蘅抬头。 谢朗丢下棋子,坐到她身边来,侃侃道:“安宗泰熙五年,因为楚王谋逆,军中不可能再用原来的暗语,便有大将启用了‘逢九进七,退一望二’的法子,用来传递军情。不过后来内乱平定,军中也再没用过这古怪的暗语了。” 他起始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直视薛蘅,说到后面,便越来越自然,恍如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争执。 薛蘅来了精神,道:“你详细给我说说。” “好。”谢朗将椅子再挪近了些。 薛忱敲着棋盘,道:“明远,你还下不下?” 谢朗头也不抬,随口道:“不下了。”仍旧望着薛蘅,耐心地向她讲解。眼见她听得极认真,他郁闷了两天的心情才又舒畅起来。 薛蘅对照着手中的《山海经》,慢慢看出些端倪,便抬头向谢朗微微一笑。谢朗心中一飘,说得更是眉飞色舞。 薛忱坐于窗下,默然看着二人,若有所思。 工部尚书谢峻巡视完皇陵修缮的工程,又再去检查了一回河工,才回转涑阳。 他从宫中回来,听说薛蘅和薛忱已在谢府住了一段时日,再听二姨娘将谢朗护书的险难大肆渲染了一番,忙吩咐这夜摆下家宴,正式宴请师弟师妹,并要谢过薛蘅对谢朗的救命之恩。 太奶奶服过薛忱开的药方后,风寒已去,连缠绵多年的夜喘也好了许多。她喜得连声说要认薛忱为义孙,早早地便穿戴整齐,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往东花厅而来。 快到东花厅,见三四五三位姨娘站在廊下探头探脑,太奶奶禁不住笑道:“还站着做什么?都进去吧。” 三姨娘为难道:“老祖宗,今夜是老爷宴请那薛二叔。” 太奶奶啐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避讳什么?再说我还想收那孩子为义孙,将来成了一家人,你们也要回避不成?” 三位姨娘大喜,笑着扶住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1 太奶奶,进了东花厅。谢峻恭恭敬敬过来,将她扶到尊位坐下,转身皱眉道:“明远呢?他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不先到这里准备迎接贵客!” 二姨娘忙道:“他去请薛阁主和薛二叔---” 话音未落,只听到谢朗爽朗的笑声遥遥传来,三姨娘笑道:“明远这孩子,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谢朗推着薛忱,侧头和薛蘅不停说着话。到了花厅门口,他与薛蘅一左一右,架起轮椅,薛忱身形几乎未动分毫,轮椅便过了门槛。薛蘅松开手,与谢朗相视一笑。 谢峻过来拱手行礼,“谢峻见过阁主!” “师兄切莫这样,薛蘅万万当不起。”薛蘅吓得还礼不迭。 谢峻便笑道:“阁主有命,焉敢不从?那我就随便些,叫一声师妹了。” 薛蘅这才舒了口气,又赶紧向太奶奶施礼。 谢峻又向薛忱拱手道:“二师弟。” 薛忱忙着还礼。三四五三位姨娘还是首次见到薛忱,见他生得清隽温雅,一袭白衫更是显得翩然若仙,偏偏竟是个残疾,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三人都在心中唏嘘了一番,怜意大盛。 一番礼罢,谢朗将薛忱推到客位坐下,又赶紧拉开旁边的椅子,笑道:“蘅姐,请!” 薛蘅向他微微一笑,端然坐定。谢朗浑没看到二姨娘的招手,径自在薛蘅身边的椅中坐下。 谢峻正走回主位,本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等他坐定,只见谢朗夹了一块鸭腿放在薛蘅碗中,笑道:“蘅姐,我家的厨子烤鸭做得不错,你试试!” 谢峻再看了看太奶奶和几位姨娘的面色,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气得将筷子一拍,怒喝道:“明远!” 谢朗吓了一跳,抬头茫然道:“爹。” 谢峻指着他,双目圆睁,怒道:“你、你叫阁主什么?!”他总算想到这个儿子屡立功勋,已是和自己平级的二品将军,没有骂出“畜生”二字来。 谢朗看着众人诧异的面色,讷讷道:“我叫惯了---”又嘀咕了句,“我又不是天清阁的,她本就不是我什么师叔。” 谢峻气得胡子直颤,二姨娘忙从中劝道:“老爷有所不知,明远和薛阁主为躲避追杀,一路上易容扮成姐弟,这才能平安回来,并掩护薛二叔将书送到京城。他可能叫惯了。”又向谢朗急使眼色,“明远,今后可不能这么叫了,还不赶紧改口?!” 谢峻想起入宫时,景安帝在自己面前颇欣慰地褒扬了儿子几句,这口气才顺了些。他狠狠瞪了谢朗一眼,又向薛蘅赔笑道:“师妹,犬子顽劣,你切莫见怪。” 太奶奶盯着薛蘅看了一眼,笑道:“悯怀,你一回来就只会拍桌子骂儿子,我看你还是不在家的好。” 谢峻尴尬地笑了笑,几位姨娘也忙着打圆场,屋内一时欢声笑语。 说话间,谢朗见桌上有一盘野兔子肉,想起那不知已游荡到了哪里的大胡子,哈地笑了声,起身夹了块兔子肉,放在薛蘅碗中,得意笑道:“蘅姐,兔子肉补筋益气,比人参可差不了多少。” 薛蘅禁不住横了他一眼,却还是夹起兔子肉,送入口中,细细嚼着。 谢朗紧盯着她,问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薛蘅微微点头,谢朗大喜,再夹了一大筷放入她碗中,道:“那蘅姐多吃些。” 屋子里其余人都看呆了。眼见谢峻又要发怒,太奶奶急忙踩了他一脚,谢峻总算压住怒火,没有再度拍桌骂人。 太奶奶咳了声,唤道:“明远。” 谢朗一心只在薛蘅身上,太奶奶再唤了声,二姨娘忙拉了他一把,他才抬头道:“啊,太奶奶,什么事?” 太奶奶眯起眼看着他,微笑道:“你从边关回来,还没给太奶奶说过这三年的事情,这一回又经历了护书之险,今晚就上太奶奶那里,好好给我说一说。” 三四五三位姨娘虽听二姨娘略略转述了一番,但总觉不过瘾,偏偏这段时日,谢朗不是呆在秋梧院,就是带着薛氏二人四处玩耍,逮不到他的人。这刻听太奶奶发话,喜得都连连点头,“就是,明远,回头好好和我们说一说。” 谢朗看了一眼薛蘅,竟忽觉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声,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很平安地就回来了。” 三姨娘撇嘴道:“还说什么‘很平安地就回来了’,听二姐说,你还被那丹国的贼子射中了手臂,幸好只伤了一只手臂,若是伤在其他地方,可怎么办?” 薛蘅筷子微抖,凌厉地看了谢朗一眼。 谢朗慌了神,恨自己一时口快,竟说出曾经受伤一事,好在当时留了点心眼,只说一只手臂受伤,若说出两只手臂都受了伤,可就大事不妙。 他正胡思乱想,三姨娘已站起,来掀他左手的袖子,口中道:“快,让三娘看看,伤成怎样?” 她刚起身,四姨娘几乎同时站起,跑过来掀谢朗右手的袖子,连声道:“伤在哪里?让四娘看看!” 谢朗吓得将筷子一丢,腾身而起,差点将椅子带翻,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早就好了,不用看了!” 太奶奶夹了筷野兔子肉,慢慢嚼着,又眯起眼看了谢朗和薛蘅片刻,再向谢峻叹道:“这只兔子老了些,我嚼不动,下次让厨子弄只嫩的来。” 谢峻连声应是,二姨娘听见了,忙吩咐了下去。 谢朗吃完饭,再在秋梧院拖着薛忱下了数盘棋,眼见薛忱呵欠连连,才不得不作别,回到自己居住的毓秀园。 他在秋梧院时浑没觉得出汗,一回到毓秀园便连声叫热。小柱子等人忙将大木桶中倒满水,谢朗将衣服脱得精光,跳入大木桶内,长长地叹了声,“爽啊。” 他正闭目享受这井水的清凉,却听小柱子在外叫了声,“老祖宗!” 太奶奶似是笑眯眯地在问,“少爷呢?” “回老祖宗,少爷在洗澡。” 太奶奶似是要推门进来,小柱子连声道:“老祖宗,少爷他、他正在洗澡---” 太奶奶将拐杖顿得笃笃响,骂道:“他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什么我没见过!” 门吱呀一响,吓得谢朗急忙缩入水中。 太奶奶举起拐杖,将木桶敲得嘭嘭响,不耐道:“出来出来!躲什么躲!太奶奶都快进土的人了,你怕什么羞!” 谢朗只得将头钻出水面,双臂攀在木桶边沿,嘻嘻笑道:“太奶奶,什么事?” 太奶奶目光在他赤.裸的双臂上一掠而过,又围着木桶转了几圈,什么也没说,出门而去。 谢朗摸不着头脑,想了片刻,懒得再想,不停将水往头顶淋,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小柱子在外听见了,卟地一笑,低声向小武子道:“少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2 爷怕是在思春吧。” 小武子笑得贼兮兮,道:“少爷回来后还没去过珍珠舫,我看,是在想珍珠舫的姑娘了。” 四三、温香满怀难消受 谢朗将手中的肉条喂给大白,想了片刻,唤道:“小武子。” “少爷,有何吩咐?” 小武子笑着跑过来。 谢朗摸了摸大白的头顶,问道:“这涑阳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武子想起昨晚之话,贼笑着点头,“有,翠湖。” 谢朗拍了一下他的额头,怒道:“我要带蘅姐出去玩,你竟让我带她去翠湖?!” 小武子眼珠乱转,道:“少爷,这涑阳城其它好玩的地方,您都带薛家二位去过了,只剩下翠湖没去。翠湖夜景极美,不去太可惜。再说了,您又不是带他们去喝花酒,就坐坐船、游游湖、吹吹风、听听曲子,再和薛二叔在船上下几盘棋、对几句诗,岂不是最风雅的事情?” 谢朗听了大为意动,眼下天气渐热,谢府竟似闷得透不进风来,若能带着蘅姐去湖上吹吹凉风,倒是不错。 他再想起回京后还未去见过秋珍珠,也不知她最近怎么样了。秋珍珠虽落迹风尘,但风采出众、一身艺业,只怕并不下于那个什么柴靖,若是蘅姐能与她一见如故,象和柴靖一样惺惺相惜,更是一件美事。 他将手中的肉条丢给小武子,再抚了抚大白,笑着直奔秋梧院。 “去翠湖?!”薛蘅冷冷看了谢朗一眼。 “是。”谢朗笑道,“翠湖夜景是涑阳四大美景之一,眼下天气渐热,与其在府里闷着,不如去翠湖坐船,吹吹风。” 他向薛蘅靠近了些,神神秘秘道:“蘅姐,我想向你介绍一位奇女子,你若见了她,必定十分喜欢,我敢保证,她比那个柴靖差不了多少。” 薛蘅一听,沉吟不语。薛忱在一旁忽然接口,“明远将这人说得如此好,我倒真想去见识见识。” 薛蘅想起薛忱难得到京城来走一趟,便点头道:“好,我也去见识一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竟能比得上柴靖。” 谢朗乐得赶紧去推薛忱,小黑见三人要出门,在铁架子上拼命扑腾,又哇声大叫。 薛蘅见它这迫切的样子,想起它已关了数日,心一软,解下小黑脚上的细铁链子,道:“带上大白吧,可怜它也关了几天了。” 小黑在她怀中拱了几下,薛蘅低头,瞪着它道:“你今晚若再和大白干坏事,以后都别想出去玩!” 四月二十的月儿斜斜爬上夜空,将东面的天空映成淡淡的绯红。 薛蘅与谢朗并驾而驱,到得湖边,她迎着湖风,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嗯,翠湖的夜风确实凉爽。” “是吧。”谢朗笑着下马,回身到马车中抱出薛忱,小坎小离忙着将轮椅搬下来,小武子和小柱子则跑到湖边大声唤船。 唤了半天,仍不见“珍珠舫”摇过来,谢朗“咦”了声,张望道:“去哪了?” 一艘漆成深红色的画舫从柳树下晃悠悠摇过来,穿着水红色薄纱裙的女子在船头掩唇笑道:“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真的是小谢!” 薛蘅眉头一皱,谢朗已向那女子赔笑道:“紫云姑娘,可看见秋姐姐的船?” 紫云的眼神象会飞一般,自众人面上飞快地飘过,盈盈一笑,“秋家妹妹的船本来是停在这里的,可陆家少爷来了,似是喝醉了酒,嚷着要去捞湖心的月亮。秋家妹妹没有办法,只得将船摇去湖心,这个时候,只怕正在陪着陆家少爷捞月亮呢!” 谢朗一愣,道:“小陆子怎么喝醉酒了?” 紫云素日只能看着这些世家公子出入秋珍珠的“珍珠舫”,眼红得不行,好不容易逮着谢朗一次,怎肯放过,便眼波流转,笑道:“小谢若是急着见秋家妹妹,不如坐姐姐我的船,我送你们去湖心,如何?” 谢朗一心惦着要介绍薛蘅与秋珍珠结交,又想看看一向稳重的陆元贞,究竟为何事醉得要去捞湖心的月亮,便笑道:“有劳紫云姑娘了。” 薛蘅薛忱互望一眼,总算忍住,没有表示异议,但二人的面色,都冷得象十月的寒霜。 上得画舫,紫云连声吩咐开船。舫中姑娘们听说“涑阳小谢”竟然难得的没有上“珍珠舫”,而是上了自家的船,齐齐拥来,一时莺声燕语,花团锦簇,将主舱挤得香风四溢。 薛忱连打数个喷嚏,将手放在鼻前不停扇着,微笑道:“明远,这就是你要引见给我们的奇女子吗?” 谢朗也慢慢觉得不对劲,再看看薛蘅的脸色,更是心中直打鼓,慌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 他话未说完,紫云已拉着一位肤色雪白的绿衣女子过来,将她往谢朗怀中一推,拍手笑道:“绿荷,你平日嚷着要见小谢,这可见到了!” 谢朗还未反应过来,绿荷已倒在他怀中,就势将他脖子搂住,娇声唤道:“谢公子!” 谢朗吓得脑中发昏、腿脚发软,浑身的功夫竟使不出一分来,只会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快起来,别、别这样!” 绿荷声音低柔,媚声道:“听说谢公子很喜欢听秋家姑娘弹琴,奴家琴艺并不输于秋珍珠,奴家这就弹给谢公子听,可好?” 薛忱在旁冷眼看着,拉长了声音笑道:“师侄果然不愧‘涑阳小谢’的名声,竟认识这么多的奇女子啊---” 紫云这才注意到白衣翩翩的薛忱,她瞄了数眼,觉得此人虽然身有残疾,但能让谢朗一意要带上“珍珠舫”,只怕也是第一等的风流人物,忙向手下的姑娘们使了个眼色。 姑娘们早就等着,一拥而上,围住谢朗和薛忱,娇声连连。薛忱连打数十个喷嚏,哪还说得出话来。 还有数人见大白和小黑又可爱又威猛,忙着去摸它们,笑道:“小谢,这就是你养的那个白郎将大人吗?” 谢朗狼狈万分地将绿荷推开,只见薛蘅面青如铁,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吓得赶紧过来,道:“蘅姐,我---” 薛蘅气得拂袖而起,大喝道:“停船!” 紫云终于注意到还有一位女子,但她见薛蘅穿得比一般的仆妇还要朴陋,面上也无一丝妆容,只道是谢府的仆人,便笑道:“哟,这位大婶,你家少爷还没发话,你怎么就---” 薛蘅右足劲踢,运足十分真气,将画舫的一根红漆柱子踢裂开来,木屑四溅,她厉声喝道:“把船摇回去!” 舱内众女子先得吓得齐齐哆嗦,再过片刻,又齐齐惊呼,数十人的娇呼声震得薛忱掩着耳朵,连连摇头叹息,“太闹了,太闹了!果然都是奇女子!” 紫云吓得赶紧吩咐停船靠岸。薛蘅冷冷地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3 盯了谢朗一眼,负起薛忱,和小坎小离跃上岸边,也不等小柱子将马牵过来,拂袖而去。 谢朗呆若木鸡,直到薛蘅背影快消失,他才回过神来,急急跳起,冲向船头,大声唤道:“蘅姐!” 紫云怎肯将他放过,连声吩咐开船,又和绿荷一起来拉他。拉扯间,谢朗的衣袖被撕下一截来,眼见薛蘅就要不见,他气得一脚将紫云蹬翻,如苍鹰搏兔一般跃过丈半宽的水面,急急追向薛蘅。 紫云看着手中的半截衣袖,沮丧万分,道:“难道我的姑娘真比不上珍珠舫---” 绿荷却呼道:“快看,还有两只鸟没走!” 紫云转过身,与众姑娘围住仍站在案上左顾右盼的大白和小黑,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只肯定是白郎将,那这只黑不溜秋的是什么?” “我看象只鹞子。” 绿荷摇头道:“不象,象只老鹰。” “肯定是鹞子,不是鹰。” 绿荷发起狠来,道:“肯定是鹰。” “打一赌,赌昨天陈公子送你的那只玉簪。” “赌就赌。”绿荷一捋衣袖,便要上前捉住小黑。 大白和小黑似是忍了许久,对望一眼,终于拍翅大叫,在众姑娘的惊呼声中,它们在舱内横冲直撞。撞翻了安宗年间的瓷花瓶,撞倒了杨贵妃弹过的五弦琴,抓破了绿荷的美人脸,撕烂了紫云妈妈的水红裙。 待舱内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呼天抢地,小黑才得意地叫了声,大白急忙跟上,“黑白双煞”冲出船舱,振翅飞向浩渺无垠的夜空。 小武子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 小柱子笑得直打跌,小武子怒目而视,“笑什么笑?!” 小柱子指着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啊你,居然劝少爷带薛阁主去游翠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小武子揉着屁股,颇不服气,道:“我怎么知道少爷会上那艘紫云舫啊,那上面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风骚。” 不过片刻,他又哈哈一笑,道:“不过说起来,咱们少爷真够倒霉的。他也不打听打听,就上了紫云舫,现在紫云姑娘还堵在咱家门房要银子赔偿呢。” 小柱子拍着桌子大笑,问道:“少爷还在敲秋梧院的门?” 小武子也忘了屁股的疼痛,笑得仰倒在床上,悠悠道:“我看这门,三五天内是敲不开的了。” 四四、秘谷 撕心裂肺的电光将夜空劈成两半,不过顷刻,一道炸雷滚过,暴雨泼天盖地洒了下来。 秋梧院的修竹在暴雨中东倒西歪,梧树也被打得“啪啪”响,偏这天气闷得太久,雨下得极大,激起满屋潮气,窒热难消。 薛蘅面色肃重,在昏暗的烛火下,将这些天破解出来的暗语连读了一遍,双手不禁微微颤抖。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闭了闭眼睛,平定心神重读了一遍,《山海经》“啪”地掉落在地。 她在椅中呆坐良久,慢慢俯身,拾起《山海经》,又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低低地叹了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窗外,又有一道闪电劈过。薛蘅惊得猛然抬头,闪电仿若就在眼前,象一柄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利剑,要将所有人劈得身首异处。 薛蘅面色苍白,在窗下默立良久,她下意识望了望薛忱的房间,更觉心乱如麻。 直到后半夜,她仍在灯下挥笔疾书,又不停前后对照,凝眉沉思。 谢朗瞒着谢峻,好不容易将紫云打发走,又连着敲了三天秋梧院的门,仍没能见着薛蘅的面。 倒是薛忱曾出来过几次,但他每次都只是瞥了谢朗一眼,笑眯眯地朝他点点头,便带着小坎小离扬长而去。 傍晚回来的时候,见谢朗还蔫蔫地候在门口,薛忱便关切地问道:”师侄,三妹还不肯开门让你进去呀?”谢朗喜出望外:“没呢,二师叔,我……“ “哦,那你慢慢敲。”“咣当”一声秋梧院的门又关上,远远地传来了薛忱唱的曲子:“夜漫漫,奇女子泪湿紫罗袖……” 谢朗摸摸差点被夹住的鼻子,百口莫辩,只得每天怏怏地坐在秋梧院门口,连陆元贞数次派人来传话,他都托辞不见。 眼见昨夜刚下过暴雨,地上泥泞潮湿,小武子急忙搬了把凳子过来,谄笑道:“少爷,您别坐地上,坐凳子上吧。” 谢朗恨不得再照着他的屁股踹上一脚,小武子见势不妙,“嗖”地溜了开去。 谢朗把身子挪到凳子上,靠着秋梧院的大门,扣着门上铜环,有气无力地唤道:“蘅姐……” 大门忽然吱呀开启,谢朗没坐稳,凳子一歪,倒入门内。他急忙挺身而起,也顾不得拍身上的泥土,望着薛蘅,尴尬笑道:“蘅姐。” 薛蘅不说话,只上下看了他几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屋内走。 谢朗急忙跟了进去,见铜盆内烧了一盆的纸灰,微微一怔。 薛蘅似在思考着什么,在房中慢慢踱步。谢朗只要能见着她就好,哪敢惊扰,便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但眼神始终跟着她移来移去。 薛蘅沉思的时候,嘴角微抿。站住不动的时候,她的睫毛便会稍稍垂下,恰好将眼睛遮住一半。谢朗忽发奇想,若能用手去碰一下那睫羽,不知会不会卷起来?卷起来之后,不知能不能放下一根小木棍? 薛蘅终于作了决断,一抬头,见谢朗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神中隐约有些别样的意味。她心一跳,怫然转头,冷哼一声。 谢朗立马清醒,面带惭色地唤了声:“蘅姐。” 薛蘅望向他,缓缓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行。”谢朗连连点头,在半空中飘悠了三天的心忽然一下子落了地,踏实得让他不敢相信,不敢露出喜色来。 薛蘅却又思忖了一番,才问道:“德郡王的世子前年传出身患重症,陛下怜德郡王年高德勋,恩拨了一个庄子给世子静养,你知不知道,世子静养的庄子在何处?” 谢朗一愣,想了想,道:“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但庄子在哪,还真得去打听一下。” 薛蘅靠近他耳边,低声叮嘱,“你得不露形迹地打听这件事情,千万别引起别人的注意。切记切记!” 谢朗耳朵酥痒难当,心里更是飘飘然,笑道:“蘅姐放心,我马上去打听。” 小武子和小柱子正在美人蕉下躲太阳,见谢朗从秋梧院奔出来,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两人互望一眼,小武子问道:“你看清没有?” “少爷跑太快,我没看清楚。” 小武子挠头道:“那他心情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抱琴姐姐托我传的信,给还是不给呢?”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4 小柱子怜悯地看着他,“你自求多福吧。” 直到黄昏时分,谢朗才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小武子来不及唤住他,他已“嘭”地关上了秋梧院的门。 小武子没憋住,冲到茅房撒了泡尿,再回来时,已只看见谢朗和薛蘅的背影,等他追到大门,那二人早已策骑远去,融入暮霭之中。 他想起怀中那封信,哭丧着脸回到屋子。小柱子忙劝慰道:“放心,少爷今晚没有赴公主之约,到时顶多再踢你几脚,不会怎么样的。” 小武子冷然一个寒战,惨叫着捂着屁股倒在床上。 薛蘅在狭隘的谷口拉辔停马,环顾四周,凝眉道:“真是在这里?” “是。”谢朗虽也有疑惑,但仍肯定道:“王爷开府建制,陛下拨了些宫里的老人来服侍。其中有一位是从宗人府过来的,我装作和他闲聊,套了话出来,世子应当是在这山谷中静养。” 天已全黑,谷口夜风飙急,吹得薛蘅的头发高高扬起。她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我,藏好行踪,不要乱跑。” 谢朗哪里放心,纵马到她前面,唤道:“蘅姐!” “明远。” 黑暗中,谢朗看不太清薛蘅的神色,但从她的语气中,他听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便也不再问,只望着薛蘅,轻声道:“蘅姐,你万事小心。” 薛蘅向他微笑了一下,跃身下马,如同一道青烟,和着谷口凄厉的风,隐入重重黑暗之中。 谢朗默然良久,将薛蘅的马赶入树林中,回头刚要拉自己的马,面色一变,急速向后仰倒。极细微的风声自面颊边擦过,他身形未直,一把扯下外衫,手腕劲转,用衣衫包住紧接着射来的十余根银针。 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一道人影从谷口处缓缓走来,瞳孔微缩,嘴角轻勾,“原来是谢将军。” 谢朗只得抬头抱拳,“吕三哥。” 吕青仍是一袭青衫,似笑非笑地看定他,道:“谢将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朗揪起胸前衣襟,不停扇着,又抬头望天,大喇喇道:“三哥可看见我家大白?这小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吕青似是释然地松了口气,笑道:“没见着,它又不听训了?” “是啊。”谢朗叹道:“自打走了一趟孤山,它就象玩野了心似的,下午带它去打猎,结果飞得不见了影,再晚城门就得关了。” 吕青道:“让它玩一下,也没什么大碍。” 谢朗心念电转,笑道:“说起来真惭愧,蘅---师叔那日急着脱身,想来对方的目标是她而非三哥,匆忙间只来得及带着我逃生,不知三哥那日又是如何---” 吕青叹道:“唉,薛阁主真是慧眼如炬,看出那家人有问题。你们一跳桥,我才觉出不对。他们人多势众,我和风桑合力,才拼出一条生路。只是没能捉到一人,问出幕后主使,真是遗憾!” 他又笑道:“我和风桑一路寻找你们,直到听说你们回了京城,才敢回来复命,此趟幸得薛阁主和谢将军大智大勇,我们才不至被问罪。风副将直说要摆宴谢过二位才好。” 谢朗忙道:“三哥太客气。”又东张西望,疑道:“这里是---” 吕青微微一笑,道:“这里是仆射堂训练暗卫的地方,谢将军还是快快回城吧。” 谢朗笑着抱拳告辞,拉辔挥鞭。奔出数丈,他装作呼哨大白,眼锋瞥见吕青已转身入谷。再奔很远,他才飘身下马,运起轻功,潜回先前树林,在灌木丛后掩住身形,瞪大眼睛看着谷口。 直等到半夜时分,才隐隐见到薛蘅的身影从谷中出来,谢朗拉上藏在树林里的另一匹马,急忙迎上去,低声道:“快走!” 薛蘅会意,二人轻手轻脚地走着。直至走到停马的地方,谢朗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刚才你进去不久,我居然遇上了吕青。” 薛蘅眉头紧锁,道:“他见到你了?” “嗯,不过我说是出城打猎,不见了大白,他似是没有怀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吕青说,这里是仆射堂训练暗卫的地方,可我明明问到的是---” 薛蘅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得没错,谷里真是仆射堂训练暗卫的地方。可能是你打听错了。” 谢朗挠了挠头,“真是我弄错了?” 薛蘅点头,道:“虽然弄错了,你也别将今夜之事说出去,仆射堂的人,一向听陛下之命行事,若知道你来夜探此处,难保不生什么嫌隙。” “嗯,蘅姐放心,我就当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谢朗笑道。 走了数里,谢朗“唉呀”一声,拍着膝盖道:“这个时候,城门必定已经关了,咱们赶不回去,怎么办?” 薛蘅却半晌没有答话,谢朗只得自问自答,“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再回城吧。” 薛蘅还是没有答话,谢朗转头,见她神思不属,依稀的一点月光,正好照在她紧蹙的眉头上。 “蘅姐!”谢朗大声唤道。 薛蘅似从梦中醒来,恍恍惚惚道:“你说什么?” 四五、静女 谢朗见薛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敢问她,心念电转,笑道:“蘅姐,你肚子饿不饿?” “还好。” “要不,我去找点吃的?” “好。”薛蘅随口道。 “蘅姐,你想吃野兔子还是烤蛇?”谢朗笑嘻嘻道。 薛蘅终于抬头,微笑道:“都好,只要不烤焦了就成。” 谢朗比兔子还要迅捷地跳下马,奔入林中,过了许久才再出来,额头满是汗珠,镶玉束冠也被树枝刮得有点歪斜,手上提着的却是一只野鸡。 等捡来干柴,架起火堆,他又从马上挂着的皮囊中取出几个小瓶子,一一打开,竟是盐、茴香、孜然等物。 薛蘅讶然,问道:“怎么还带着这些东西?” 谢朗自不能说出心中那点小小的想法,只笑道:“军中有这习惯,因为经常在野外宿夜。” 薛蘅见他满头大汗,额头上还沾着一片树叶,便伸手替他拈下,顺便用衣袖替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 谢朗的心倏地一下飘在了半空中。他愣愣地望着薛蘅,仿佛又回到了双臂受伤的那段日子,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的轻嗔薄怒。脑中迷迷糊糊记起自己曾下过的一个决心,脚趾头不由自主地在靴子里动了几下。 薛蘅却又陷入沉思,今夜所见证实了《山海经》中暗语所言之隐秘,如何化解可能发生的隐患,却毫无头绪,她不由有点丧气。 谢朗的心一下子又落了下来,眼见野鸡已烤得香气四溢,忙撕了鸡腿奉给薛蘅,“蘅姐,趁热吃。” 薛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5 蘅因为心里有事,这鸡腿便食不知其味。谢朗啃了两口,忽然哈地一笑,道:“蘅姐,想到吃烤鸡,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不等她说话,他便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 薛蘅开始仍有点心不在焉,可谢朗说得眉飞色舞,这小子又口齿伶俐,绘声绘色,她也慢慢被吸引,及至谢朗说到陆元贞跑了一晚茅厕的狼狈情形,不由卟地一笑。 谢朗是薛蘅高兴他便高兴的,说得更是起劲,不知不觉中,一只野鸡薛蘅吃了大半,他仍是一条啃了两口的鸡腿拿在手中。 薛蘅喝了口凉水,腹中忽然一阵冷痛,痛得她抽了口冷气,皱着眉头按住腹部。 谢朗吓了一大跳,见她脸色寡淡、双唇无光的样子,以为她内伤发作,忙将鸡腿一扔,扶住薛蘅,连声问:“蘅姐,怎么了?” 薛蘅腹中冷痛一阵强过一阵,腰更似要断了一般,不耐道:“没事,老毛病。” 谢朗一听,心内自责。当日薛蘅虽然没有说出是为了他才受的内伤,但他心思灵敏,事后很快便猜出了原委。眼见蘅姐的伤这么久都未痊愈,他心中不禁又急又疼。 薛蘅哪知他的心思,只是按住腹部,咝咝抽着凉气。 谢朗马上盘腿端坐在薛蘅对面,气运数周天,抓住薛蘅手臂,替她推宫过血。 薛蘅一愣,马上反手一把扼住他的手腕,怒道:“谢明远!” “蘅姐,虽然我内功不是很好,不足以治好你的内伤,但帮你推宫活血还是可以的。你随着我推拿之势调运一下气息,看会不会好一些?”谢朗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薛蘅愕然片刻,哭笑不得,刚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开口。谢朗已闭上双眼,凝神定气,一股热流随着他的掌心缓缓传到薛蘅体内。 薛蘅慢慢松开手,默默地望着他,他掌心的热度,渐渐缓解了她疼痛,到了喉头的那句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明远,我不是内伤发作,只是---” “好了,气息顺了。”薛蘅终于轻轻地说。 谢朗也感觉到她体内气息平稳,松了一口长气,依依不舍地收回右掌,再睁开双眼,向着薛蘅微微一笑。 薛蘅报以微笑,道,“明远,我看你虽偏重外家功夫,但内功底子还是不错,回去后,我找找娘练枪时的心法,你照着练,对枪法的提高会有用的。” 谢朗喜道:“好啊好啊,当师叔祖的弟子,再好不过了。” 这番为薛蘅推宫活血,颇耗真气,又是后半夜,他渐觉困倦,但又怕薛蘅思虑过度再引发心病,便坐在她身边,依着大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月光朦胧,他的声音也逐渐迷糊,终于头一歪,靠在了薛蘅肩头。 薛蘅本能地一缩,刚想将他推开,但转头一看,便再也没有办法伸出手去。 薄薄的星月光辉下,他倚在她肩头沉睡。他明朗的眉眼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从梦中喷薄而出。 周遭一切声音在消退,只听得到他匀净的呼吸。这极有规律的呼吸声,象海潮一般起起落落,她如同在水波中轻漾,意识逐渐迷蒙。 水波柔软地将她托住,她的心,也如深海般沉静,再无当头压下的黑暗,再无无处可逃的惊惧。 四下岑寂,连梦中也是一片岑寂。 谢朗被鸟叫声惊醒,睁开眼的一刹那,竟分不清此身此时到底是梦是真。 还记得在一望无际的草丘上,他纵马疾驰,追随着一个身影。春风令他无比舒畅,那人回眸的微笑,更让他涌上刻骨铭心的欢喜。 这欢喜,在他睁开双眼、看到晨曦满天的一瞬间,更加地浓烈。 他正想唤出一声“蘅姐”,一侧头,薛蘅正靠在他的肩头,呼吸细细,显然还在熟睡。 谢朗不敢动弹分毫,屏住了气息,生怕将她吵醒。过了好一阵,见她仍在熟睡,他才敢缓慢地透气。 他无法移开目光,这一刻,注视着肩头的这张面容,似是有种令人着魔的情绪在体内滋生,象春光里蓬勃生长的野草,每一片叶子都在呼喊着生长。 夏日的清晨,山间的雾仿似都是明亮的。雾气沾染在薛蘅的睫羽上,谢朗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左手,但靠近时,又慢慢收了回来。 薛蘅却似有了知觉,睫羽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 晨曦让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身躯坐直、双眼完全睁开的瞬间,她的目光,正对上谢朗的双眸。 那漆黑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日月鸿蒙、天地初开,那里就有她的身影,也只有她的身影。 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看了百世千载。 如果每日醒来能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眸,是否再无辗转难眠的孤寂,再无梦魇初醒的凄惶? 胸膛深处,似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 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上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梧桐树影间,谢朗咧嘴一笑,轻声唤道:“蘅姐。” 薛蘅的心不规则的跳了起来,她静默片刻,淡淡道:“走吧。” “好。”谢朗一跃而起。二人纵身上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昨夜二人倚肩而眠的那棵梧桐树。 迎着晨风奔出十余里,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拉了拉马疆,两匹马便在官道上慢悠悠地并肩走着。 远处的山峦飘缈如烟,近处的河岸堤柳笼翠。 这一带是谢朗自幼玩惯的地方,他用马鞭指着,一一向薛蘅详述,正说得兴起时,远处忽有人在欢喜地叫着,“明远哥哥!” 这声音似是极为熟悉,谢朗正想着是何人,前方已驰来两匹骏马,当先一位紫衣少女,虽然略有倦色,却笑靥如花,正是柔嘉公主。 谢朗愣了一瞬,打马迎上,笑道:“柔嘉,你怎么出宫了?” 几个月的相思,终于见到魂牵梦萦之人。看着谢朗刚毅英挺的身躯,他明朗的笑容,柔嘉脸上象被火烧一样热起来,心怦怦跳得厉害,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听小柱子说,你出城没回来,好象是往西边走的,我、我想着你回来时肯定要走这条路,所以---在这里等你。” 说到最后几字,她已抛开了矜持,眼神明亮地望着谢朗。 “等我?”谢朗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望了望从后面缓缓策骑而来的薛蘅,道:“等我有什么事吗?” 一旁的抱琴听了,在心中“嘿”了一声,恨不得上来狠狠踹上谢朗两脚。 自谢朗回京后,柔嘉日夜盼着能与他见一面,但皇帝说谢朗护书时受了伤,允了他三个月的假,她竟一直没能见着。 她以为他会去平王府,找了数次借口去探望皇兄,可每次都怏怏回宫。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6 平王建府立制后,一直都很忙,她只得忍住羞涩,去求陆元贞。陆元贞沉默了许久,禁不住她的央求,答应帮她传信。可是,竟连陆元贞也没有见到谢朗。 再等数日,又传来了谢朗夜游翠湖的风闻。 抱琴见柔嘉每夜枯坐在窗前,托腮落泪,人也日渐消瘦,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去了一趟谢府,虽然也没能见到谢朗,好歹将柔嘉的亲笔信交给了小武子。 对抱琴而言,柔嘉虽然贵为公主,却象自己的亲妹子一般,且这个妹子是世间最娇嫩美丽的那朵花,需要世间最温柔的爱惜和呵护。柔嘉放下公主之尊,约谢朗在柳亭见面,谢朗不但不赴约,让公主在柳亭苦等了一夜,好不容易截着他了,他竟是一句“等我有什么事吗”! 哪有半点未婚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分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二愣子! 眼见这二人一个含情脉脉、欲说还休,另一个却神色迷茫、不解风情,抱琴终于忍不住,大声道:“驸马爷,公主她等了你一个晚上!” 四六、空翠湿人衣 薛蘅在后面也已经看清来者是柔嘉公主,当抱琴一声“驸马爷”喝出,她的手猛然一紧,骏马便长嘶一声,停在谢朗马后数步处。 谢朗也觉这声“驸马爷”格外刺耳,他从小与柔嘉一处长大,心中本无男女之念,言笑不禁,但自从与她定亲后,反倒觉得不自然起来,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他是能躲则躲,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如今薛蘅在身边,却又凭空跑了一个与自己有了婚约的秦姝出来,饶是他自来阔朗豪爽,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刻意压下这陌生的称呼带来的不自在,尴尬地问道:“为什么等我一个晚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柔嘉本满面娇红,如同春雨后凝了水珠的花瓣一般,听到谢朗这句话,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抱琴却是心思缜密之人,听出不对,忙问道:“小武子没将信交给驸马爷吗?” “什么信?”谢朗愕然。 柔嘉又一下子欢喜起来,整个晚上的患得患失、愁兮怅兮如烟云般消散,脸上又泛红晕,柔声道:“明远哥哥,你别责怪小武子,我、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哦。”谢朗见柔嘉的绣花宫鞋被露水打湿,忙道:“柔嘉,你出来一个晚上了,快点回宫去吧,免得皇后娘娘担忧。乖,听话。” 柔嘉自会走路起,就跟在平王及谢朗等一干少年身后,象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她幼时,谢朗等人要去调皮捣蛋,嫌她碍事,就会这样将柔嘉哄开。此时,谢朗便不自觉地将以前哄她的语气带了出来。 薛蘅攥着马缰的手,关节渐渐泛白。 这番话听在柔嘉耳中,却满是关切之意,也更显亲密。她一颗心喜得飘飘悠悠,此刻,她能多看谢朗一眼都是好的,又怎舍得立刻回宫?可若不听明远哥哥的话回宫,他是否会不欢喜? 这般忧切一番,她总算看到了谢朗身后的薛蘅,想起小柱子说谢朗正是和薛阁主一起出城办事,喜得打马近来,道:“这位可是薛先生?” 薛蘅虽曾数次进宫,可一直未与柔嘉正式会见,听到她这声“薛先生”唤出,忙轻声道:“天清阁薛蘅,见过公主。”说罢,就欲下马见礼。 柔嘉忙连声道:“不用见礼,不用见礼!父皇都称您一声‘先生’,您又是明远哥哥的师叔,就如同柔嘉的长辈一般。柔嘉还要多谢您对明远哥哥的救命之恩。” 薛蘅一时无语对答,她望了望谢朗的眼眸,此刻,那明亮的眼眸中,似乎也充满了迷茫和歉意。 柔嘉又向谢朗笑道:“明远哥哥,皇兄说你和薛先生护书之路甚是艰险,我想听一听。” “也没甚艰险。”谢朗嘿嘿笑了笑,道:“反而挺好玩的。” “那我更要听了。皇兄太忙,只会搪塞我,说他也不甚清楚,明远哥哥,你就说给我听吧。” 谢朗不忍拂了她的意,随口道:“好吧,我先将你送回宫,咱们边走边说。” 柔嘉大喜,驱马到他身边,仰头娇笑:“走吧。” 晨曦渐浓,谢朗与柔嘉并驾齐驱,抱琴欣慰地看着,笑了笑,打马跟上。薛蘅也默然慢慢跟上。 谢朗拣一路上的事情约略说了说,自然隐去了双臂受伤一节。柔嘉却听皇帝说过他受了伤,等他话音一停,便问,“明远哥哥,你不是受了伤吗?伤在何处?要不要紧?” 谢朗只得道:“没什么,只是左臂上挨了一箭。” 柔嘉一听,便在马上倾身过来,将谢朗的衣袖往上捋,看到他手臂上那个骇人的箭疤,后怕得直拍胸口,呼道:“好险!”她更是暗自下了决心,成婚后,无论如何都得去求父皇,将明远哥哥调去兵部,不能让他再上前线。 谢朗眼角瞥见薛蘅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莫名地一慌,急忙将手抽了回来,道:“这算什么伤,大惊小怪的。” 柔嘉羞涩地一笑,道:“这倒是。小时候,我不听你的话,去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你为了接住我,还被我压裂了肩胛骨。” “你那时真是调皮得很。”谢朗也想起幼时趣事,脸上不自觉地带出笑容。 柔嘉痴痴地望着他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谢朗被她看得老大不自在,尴尬地移开目光,这才发现已到了柳亭,忙回头笑道:“蘅姐,这里就是柳亭,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的。” 薛蘅“哦”了一声,却没接话。眼前之人,一个是轩昂英挺的世家少年,一个是娇美如花的天家公主,恰似一对璧人,再登对不过。 柔嘉十分讶异,问道:“明远哥哥,你不是应该叫薛先生一声‘师叔’吗?怎么---” “哦,路上因为要躲避敌人,我们装成姐弟,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谢朗解释道。 “那可不行。”柔嘉认真地说道:“薛先生是你的师叔,辈份绝不能乱。以后,我也不能再叫她先生,得尊称师叔才行。”说完转头向薛蘅甜甜地叫了声,“师叔!” 薛蘅忽然勒住马头,道:“公主,我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有件要事,薛蘅先行告退,你和、和谢公子继续去玩吧。”说罢,向公主深施一礼,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拨转马头往来路急驰而去。 薛蘅打马奔得极快,等谢朗反应过来时,她已奔出了十余丈远。 柔嘉摸不着头脑,道:“薛先生怎么了?” 眼见薛蘅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谢朗忽然心乱如麻,仿佛就要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他急道:“柔嘉,你自己回宫吧,听话。”说罢狠抽马鞭,追了上去。 柔嘉急唤道:“明远哥哥!”可她骑术不精,追出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7 一段,已不见了二人身影。 抱琴从后赶上来,只见柔嘉怔怔地坐在马上,口中喃喃道:“明远哥哥怎么了?” 抱琴心头也泛起疑云,虽觉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公主,这位薛先生,今年多大了?” “好象有二十五岁了。” 抱琴顿时释然,安慰道:“公主,驸马定是想起什么要紧事要与薛阁主商量,说不定还关系到《寰宇志》,陛下好象十分看重这个。” 柔嘉怏怏不乐,难道,在明远哥哥的心中,那《寰宇志》比自己还重要不成? 薛蘅打马在山路上疾驰,只觉得口中发苦,心中阵阵酸痛,她听见后面谢朗的呼喊声,她想用力抽打马匹,好远远地逃开,偏偏不知为何双手颤抖,怎么也使不上力,她只好用力夹紧马肚,却发现连腿也酸软无力。 很快谢朗从后面赶上,他伸手夺过薛蘅的马缰,顺势一勒,把薛蘅的马头勒住。 他挡在她马前,急促地呼吸着,问道:“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什么要紧的事?” 薛蘅用力咬着嘴唇,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谢朗凝视着她,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薛蘅竭力平息了一下心神,勉强笑笑,道:“我有点不舒服。” 谢朗一听,只道她内伤又发作,急道:“哪里不舒服了?我看看。”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把她的脉门。 薛蘅往后一缩,躲开了他的手,道:“没事 ,我自己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你、你快回去吧,别让公主担心。“ 谢朗急了,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要回家我就陪你回去。”说完便要牵薛蘅的马。 薛蘅拉住马缰,轻声道:“你回去陪公主吧,不要管我了。” 谢朗有点生气,赌气道:“我是来陪你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薛蘅垂下眼帘轻声说:“别耍孩子脾气。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去看看她的。她、她才是你的未婚妻。” 谢朗一下子怔住,他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薛蘅,薛蘅也定定地凝望着他。不知何时天上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两人静静地对望着,细雨渐渐沾湿了两人的头发,衣襟,他们却浑然不觉。 薛蘅看到谢朗的眼睛里渐渐涌起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是惶惑、了然、震惊、欢喜……他的眼睛一刹那变得无比清澈,坚定而温柔。 薛蘅感到一阵恐慌从心头袭上,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看到谢朗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要开口说什么。她一个激灵,劈手夺过缰绳,狠狠地一抽马肚,白马长嘶一声,飞奔而去。只剩下谢朗一人一马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久久地伫立。 四七、梧桐望月映幽窗 薛蘅飞马驰回谢府,大步走进秋梧院,跑进自己房间,正待将房门紧紧关上,忽听薛忱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三妹,你来一下。” 薛蘅默然片刻,将被雨打湿的鬓发稍作整理,才跨出房门,轻声道:“二哥,什么事?” 薛忱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沾了草屑泥渍鞋子上稍作停留,口中似是随意道:“三妹,我昨晚一晚都没睡好。” 薛蘅心中一凛,薛忱似浑然不觉地说了下去,“京城的天气实在是闷热,热得我睡不着。” “嗯,涑阳的夏天,比孤山闷热多了。”薛蘅勉强微笑。 “是啊。”薛忱拖长了声音,道:“三妹,你和明远……” 薛蘅正待上来推轮椅,听到此话,心头一震,脚下微微一滞。薛忱停了须臾,才又说了下去,“……也算圆满完成了陛下交予的任务,这京城……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又是住在别人家里,诸事不方便。若没有其它的事情,咱们……还是早点回孤山吧。” 薛蘅走到他身后,双手缓缓地按上轮椅的靠背,道:“好,明天寰宇院正式成立,陛下命我主持典礼,等典礼完毕,我就去向陛下请辞。” 薛忱望着被细雨洇湿的石阶,叹了口气,悠悠道:“出来久了,还真是想阿定那小子。京城再好,也比不上孤山,那里,才是咱们的家。” “是啊,那里,才是咱们的家。”薛蘅恍恍惚惚地接口。她正要推薛忱回房,忽见太奶奶房中的大丫头墨书走了过来,笑道:“薛阁主,太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太奶奶正眯着眼看一副画,丫环进来禀报薛阁主请到,她连声道:“快请快请!” 薛蘅一踏进门槛,太奶奶便向她招手,和蔼地笑道:“薛先生快来,帮我鉴定一下,我这眼睛有点花,看不清楚。” “这是……”薛蘅忙趋近细看,片刻后,不觉动容,道:“这是段夫人的墨宝。” “确是段夫人的真迹?”太奶奶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正是。太奶奶,您看,这竹子的枝叶乃是用圆劲浅条双勾,还用了书法八法来画出疏篁,运笔简洁有力,可说是开一代画风之先河;这寿山石,是用浓淡水墨晕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刚劲中不失端凝,与竹之风骨相呼应,正是段夫人一贯的画风。这幅画,算得上段夫人画作中的精品。” “好好好!”太奶奶轻抚着拐杖的龙头,唏嘘叹道:“段夫人也算是书画一绝,只是因为与其弟子一段违背人伦的恋情,生前为世人所不容,一生颠沛流离,画作也遗失大半,能得到她的真迹,真是难得啊。” 薛蘅看了那《石竹图》一眼,竟然无语相接。 “薛阁主。”太奶奶慢慢将画卷起来,望着她,慈祥地微笑,“我知道你是喜静之人,这京城喧嚣繁杂之地,阁主肯定住不习惯。听薛二先生说起,你们马上要回孤山了?” “嗯。” ,薛蘅只是点点头。 太奶奶扶着薛蘅的胳膊,叹道:“唉,我和二位薛先生一见投缘,还想着让你们多住些日子,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解解闷呢。此番护书之路,多亏你救了明远一命,又悉心照顾了他几个月,谢家上下对阁主真是感激不尽。唉,悯怀子息单薄,谢家正房只有明远这一根独苗,打小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偏我谢家世受皇恩,又蒙皇上不弃,让公主下嫁,明远这孩子肩上责任重大,日后报效朝廷,中兴谢氏,就全落在他一人身上了,真是一步都走错不得。幸好这孩子虽然顽劣,但终究心性单纯,老太婆本想留二位多住些日子,让他多多向二位薛先生请教,不过,二位若不愿久留,我也不好勉强。只是这样一来,薛阁主便吃不上明远和公主的喜酒了。” 薛蘅扶着太奶奶的手一下变得冰冷,太奶奶似浑然不觉,继续饶有兴致地说道:“对了,薛阁主还不知道吧,明远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8 回来以后,就快要和公主举行婚礼了,皇上已经下旨,让方道之先生选个良辰吉日,准备让他们两人完婚。你是明远长辈,本想让你和薛二先生一起当男家主婚人来着,现在,诶呀……”老太太满脸遗憾地拍了拍薛蘅的手。“嗯,也不妨,等他成了亲,我派人上孤山,给阁主送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哎呀,谢家好久没办过这么大的喜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得住哟。” 薛蘅垂下眼帘,半响,她抬起头轻声道:“多谢太奶奶厚爱,阿蘅确实住不惯京城,等明日寰宇院成立典礼后,便会去向陛下请辞。谢、谢将军机警聪慧,心性纯良,日后必成大器。公主和、和谢将军的婚礼……恐怕阿蘅不能参加了,大喜之日天清阁必会奉上贺礼。阿蘅在此先行别过,还请太奶奶多多保重。” 太奶奶拉着薛蘅,连称“不敢”,“阁主是明远的长辈又是谢家的恩人,怎敢让阁主破费劳心?阁主大恩难谢,老婆子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聊表心意。风雅物送风雅人,这幅《石竹图》,如蒙不弃,还请薛阁主收下。明远这孩子不太懂事,若有什么冒犯薛阁主的地方,还请你看在他是晚辈的份上,多多包涵。” 墨书将薛蘅送出碧兰阁,回来笑道:“老祖宗,少爷真的就要迎娶公主了?” 太奶奶靠在美人榻上,合了眼,叹息道:“再拖下去,我怕我这把老骨头,会见不到公主进门了。” “怎么会?”墨书忙道:“老祖宗身体健壮着呢,依奴婢看,不说象彭祖八百岁,一百岁是绝对没问题的。” “活那么久做什么,平白惹人嫌……”太奶奶的话语,逐渐低沉,终至无声。墨书上前细看,她竟已睡了过去。 她满是皱纹的脸,此刻宁静详和,象是放下了什么重大的心事,睡得极为安心。 薛蘅在谢府后花园中的松树下呆立了个多时辰,才提起步子,回到秋梧院。 刚进院门,荷塘边痴坐了半天的谢朗一跃而起,唤道:“蘅姐!” 薛蘅打马离去后,谢朗在细雨中呆立了许久,脑中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一时欢喜得想大笑,一时又涌上一阵莫名的苦恼。微雨收止时,他奔上山峦,迎风大叫,直至筋疲力尽,仰倒在松树下。 耳边如有轰雷在鸣,叫嚷着的都是同一句话: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对柔嘉只有手足之情毫无男女之念,而对她却独独不同:一日不见、便辗转反侧;她开心他便高兴,她思虑他便担忧; 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让他涌起无限欢喜;她生气闭门不见,他便失魂落魄;她熟睡的面容,让他如着魔般移不开视线…… 原来所有这一切让他的心忽上忽下患得患失的陌生感觉,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雨后的阳光,照在二十岁的谢朗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跳了起来,打马狂奔,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家。 痴等了大半个时辰,将要说的话在心中说了又说,谢朗这刻见到薛蘅沉静的面容,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往日的口角伶俐聪明俊秀都不知哪里去了。 他只讷讷地叫声:“蘅姐。” 薛蘅望着他火热的眸子,背在身后握着画轴的手攥紧又放松,又攥紧。 谢朗定定心神,鼓起勇气,再度开口,“蘅姐,我---” 薛忱的低咳声忽在房中隐约响起,打断了谢朗的话语,薛蘅浑身一颤,急促出声,“谢师侄!” “啊?”谢朗愣愣应着。 薛蘅压住心中酸涩,板起脸,“谢师侄,你我已完成陛下交予的任务,一时从权的称呼,还请你再莫提起。也请你谨记晚辈的本份,尊称我一声‘师叔’。” 谢朗听得头昏脑胀,再度张嘴,却又是一声:“蘅姐。” 薛蘅忽然翻手,折下一根竹枝,劲风暴起,指向谢朗咽喉,她寒声道:“师侄若再不守礼节,我就要替谢师兄教训教训你了。” 谢朗一时懵了,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和自己言笑晏晏的蘅姐忽然换了一副面孔。“蘅姐---”他又喃喃地唤了声。 薛蘅一咬牙,竹枝劈头盖脑地向谢朗抽了下来。谢朗本能地闪躲了几下,便再不躲闪,直直地站在原地。竹枝飞舞,谢朗身上的衣衫渐渐裂开细缝,但他仍倔强地站着,纹丝不动。 竹枝将他的衣袖抽得裂开缝隙,隐约可见手臂上那狰狞的箭疤,薛蘅的动作终于缓了下来。她将竹枝一扔,神情恢复了先前的冷肃。冷冷道:“我现在要去翰林院,与各吏员商议明天寰宇院成立典礼的事宜。有什么事,等典礼完了以后再说。现在,别烦我!” 说罢,她看也不看他,走进屋子,拿了几本书,从谢朗身边擦肩而过,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谢朗如梦游般回到毓秀园,呆坐在桌边,直到小柱子进来,他这才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痛,低头一看,这才发觉手背上已被竹枝抽出了血痕。 小柱子大呼小叫,谢朗忙按住他的嘴,叮嘱他不要叫嚷,免得让太奶奶担心。小柱子忙应了,找来膏药,替谢朗抹了,再回到耳屋中,看着小武子,满面同情之色。 小武子心知不妙,颤声问,“少爷怎么说?有没有骂我没有将公主的信交给他?” 小柱子的眼神饱含怜悯,“你自求多福吧。” 小武子惨叫一声,倒回床上。 小柱子想起谢朗身上的伤痕,大感惊讶,自言自语道:“公主那么娇娇柔柔的性子,发起脾气来这么狠。唉,少爷以后,可有得苦头吃罗。” 这夜,谢朗哪睡得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个多时辰,终于翻身坐起,两条腿似被什么牵着一般,又来到了秋梧院。 院门是紧闭着的,他推了推,纹丝不动。他跃上院墙外的梧桐树,坐在树枝间遥遥望去,薛蘅的房间仍然亮着烛火,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在窗纸上,隐隐可以看出,她正在奋笔疾书。 即使是只看到这朦胧的身影,谢朗也觉得一下子心安了许多。他在树杈之间静静地坐着,视线始终凝望着那扇窗户。 月上中天,直至子时末,薛蘅仍在灯下低头疾笔写着,谢朗悄悄从树上跳下,走到窗前,伸出手指,贴着窗纸,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轮廓。他默默地微笑,只觉得就这样靠近着她,真好。 这样,就很好。 四八、墨香犹在人杳然 景安帝对寰宇院的成立相当重视,竟将太清宫东北一角的阁楼拨了出来。阁楼下原就有一处地室,景安帝命工部密召石匠,将寰宇志各籍册的内容一一凿刻在地室内各石室的石壁上。原来的珍本,则藏在了极隐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79 密的地方。 寰宇院重兵把守,有资格验过重重关卡进入地室的人,都是殷国有名的当代大儒或匠师。他们却都只有进入其中一个或两个石室的资格,能进入全部石室的,只有薛蘅与方道之。 薛蘅推着薛忱,快到两仪门,见方道之卓尔不群的身影自东缓步而来,越走越近。她想起过世的薛季兰,心中微酸,面上保持沉静,上前行礼:“方先生!” 方道之默然片刻,才端严地还礼,“薛先生。” “不敢。”薛蘅忙道,“您是长辈,娘生前叫我‘阿蘅’。” 方道之凝目细看了薛蘅一番。他与她只见过一面,却在薛季兰的信中无数次听她提起过这位最看重的弟子。于他而言,眼前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到好象薛季兰就站在眼前,沉静地施礼、从容地对答;但她又有着明显不同于薛季兰的地方,相对于薛季兰的“柔和”,她多了几分“刚硬”。 他在心中喟然一叹,微笑道:“我这一礼,是替殷国百姓谢过薛先生赠书之德。” “薛蘅愧不敢当。日后寰宇院有方先生的鼎力主持,必能令典有所用,造福苍生。” 二人相视一笑,薛蘅正要介绍薛忱,寰宇院执事过来,道:“方先生,二位薛先生,人都到齐了,谢尚书请三位进去。” 三人至两仪门交验关符,薛忱抬头,见薛蘅正回头怔怔遥望,他暗叹一声,唤了声,“三妹。” 薛蘅惊醒过来,向他笑了笑,恰好关符验过,便推着他入了两仪门。 这日,谢朗很早便起来,到太奶奶和谢峻处请过安,练了一回枪法,再沐浴更衣,用过早点,看看沙漏,已是辰时。 小柱子捧过一套夹纱常服,谢朗瞥了一眼,道:“我那套天罗锦的衣裳呢?” 小柱子忙转身从柜中找出他指定的衣裳来。谢朗换上,小柱子替他系好扣带与玉佩,他对着铜镜理了一下珠冠,神清气爽地踏出房门。 二姨娘正从外面进来,被谢朗这身英挺的打扮晃了一下眼睛。谢朗行礼问安,便要往院外走,二姨娘一把将他拉住,道:“明远,二娘来问你……” 谢朗这刻哪有心思听她闲话,随口道:“二娘,我今天有要紧事,您晚上再和我说。”说罢便出了毓芳园。 二姨娘看着他飞扬潇洒的身影,啧啧两声,神情透出十二分的欢喜自得来,“咱们家明远,真是……”又抿嘴一笑,“老祖宗还急着要将公主娶过门,凭咱们明远这人品,只怕着急的是公主!” 小柱子正要跟上谢朗,听了,忙转身问道:“二夫人,少爷就要成亲了?” 二姨娘笑道:“这不,选了三个日子,来问问明远的意见。” 小武子一听,欢喜起来,少爷若是成亲,自己是一定要搬出毓芳园的,那就多了和府中丫环们接触的机会。小柱子却想起谢朗手上的伤痕,颇为他成婚后的生活忧切了一番。 谢朗一心惦着薛蘅,却知她今日要主持寰宇院的成立典礼,不敢去打扰她。薛蘅推着薛忱出秋梧院时,他远远看了一眼,便心满意足,在府内百无聊赖地转了几圈,估算着典礼快要结束,才进了秋梧院。 盛夏午后的秋梧院,静得只听到知了撕心裂肺的鸣叫。他在荷塘边坐了个多时辰,又在院内逡游了数圈,眼见日头开始向西倾斜,仍不见薛家二人回来。 他心神不定,再等了半个时辰,想起谢峻也是参加了典礼的,便叫道:“小武子!” 小武子在美人蕉下躲了大半日,腾地跳了起来,冲进院中,谄笑道:“少爷!” “你去工部司房看看,爹有没有在那里,再打探一下,他是何时回到司房的。”谢朗神色不宁地吩咐。 为了将功赎过,确保屁股不再遭殃,小武子跑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少爷,老爷正在工部司房,问过李三叔了,老爷是巳时就回了的。” 谢朗愣了片刻,挥挥手,重新走入秋梧院。他刚在荷塘边坐下,忽想起这一整日,连药童小坎小离都不见踪影,他心中渐涌不安,急跃而起,冲到薛忱房间窗下,用湿指点破窗纸,凑近一看,屋中洁净整齐,但薛忱的药箱、药炉等物,悉数不见。 他心尖一阵剧跳,急速转身,猛地推开薛蘅的房门。 房内,整洁得好象丫环们刚收拾过一般,但已看不到一件薛蘅的衣物或用品。只有西边窗下的桌子上,静然摆放着一本书。 谢朗拿起那本书,夕阳扑在窗纸上,映得书册封面上的四个字闪着淡淡的金光,正是他曾在天清阁书阁里见过的那本《孝和新语》。 当日,他在天清阁向薛蘅讨要这本书来孝敬太奶奶,遭到她严词拒绝,不料今日在此见着。书内墨汁宛然,字迹熟悉,显然是薛蘅凭记忆连夜写就的。 小武子在美人蕉下重新躺倒,正庆幸自己今日总算顺利完成少爷交待下来的事情,忽听院门嘭地巨响,他急坐起来,谢朗已如闪电般冲出秋梧院,冲向马厩。 他没命似地追,刚追到马厩,谢朗已跃上青云骢,运力抽下马鞭,青云骢一声长嘶,自他身边疾驰而过。 小武子正犹豫要不要拉马跟上,小柱子跑过来,叫道:“少爷!少爷!” 他唤声未歇,谢朗一人一马,已消失不见。小柱子转头问小武子,“少爷怎么了?” “不知道。”小武子一个劲摇头,见小柱子手中握着根铁链子,问道:“这是什么?” “怪事。”小柱子满面疑惑,道:“从昨晚起就没见大白,我以为它又和那黑小子出去玩了,结果刚发现它被这铁链子锁在柴屋里。谁干的好事?” 谢朗飞驰狂奔,他不停挥鞭,身躯腾起在马鞍上,晚风自耳边掠过,脑中嗡然作响。 出了涑阳西门,过了离亭,便是官道的岔路口。每条道皆可辗转去往孤山,谢朗挑了最近的一条道路狂奔,奔出十余里,天色已黑。 夏日的晚风吹得他眼睛生疼,他却只顾策马疾驰。一天繁星之下,青云骢似一道青烟般掠过山野,可直到弦月移过半空,仍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云骢难负这般劳累,长嘶一声,奔势渐缓。谢朗茫然四顾,许久才恢复了一点清明,忖算道:薛忱身有残疾,必然走不快,即使他们是巳时出发,若走的是这条道,自己这般打马狂追,也应追上了。 他只得又往来路奔,青云骢累得口吐白沫,才在天微亮时奔回岔路口。 此时雾气缥缈,晨风有几分清凉,谢朗也逐渐清醒,他怔怔想了半晌,急驰回了谢府。 小武子正摊开四肢酣睡,被大力踢门声惊得坐起,刚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谢朗已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问道:“大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7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0 白呢?!” 小柱子忙骨碌爬起,道:“大白昨天不知被谁锁在柴房里,放出来后就烦燥不安,还险些抓伤了三夫人,我又将它锁在柴房里了。” 谢朗冲进柴房,解下铁链,看着大白,声音有点发颤,“乖,大白,快,带我去找蘅姐!” 大白歪了歪脑袋,谢朗连打手势,又喝了声:“小黑!” 大白这下似听懂了,豁然振翅,扇得柴房中一地草屑喷然而起。谢朗跃出房门,换了匹枣红马,追了上去。 大白飞得极快,转眼便消失在天际。谢朗心中再焦虑,也只能静静等候。果然,个多时辰后,大白又飞了回来,发出数声高亢入云的雕鸣,在空中急速盘旋。 谢朗打马跟上,大白慢慢向偏西南方向飞去。谢朗驰出十余里,这才醒觉,薛蘅走的竟是水路,大白已在津河上发现了她的踪迹。 他沿河跟出百余里路,眼见枣红马露出疲态,冲到邻近驿站的马厩中,夺了一匹马就走。驿丞欲拦,哪追得上,回头见这人留下的枣红马也是匹良驹,再细看马蹄铁掌上的印记,咋舌不已。 如此两度换马,日暮时分,大白终于不再向西飞,而是不停地盘旋。 谢朗拉住马,此时他正在津河边的濛阳山上,夕阳照在津河河面,晚风拂过,荡起一层层金色的碎波。 他望向河面上一艘单桅帆船。河风将船舱的布帘吹得扑扑而闪,船舱中,蓝衫女子隐约可见半个身子,似正为身边的白衣男子轻柔地按捏着双腿。 那片蓝色撞入眼中的瞬间,谢朗呼吸骤然停顿了片刻,他待细看,河风息止,布帘已落了下来。 一日一夜的奔波,谢朗已是饥肠辘辘、唇干舌燥,他咬咬牙,打马赶到了前方的垂虹渡。他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银子,顺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往船夫手中一塞,道:“往前划。” 船夫将玉把看一番,笑眯眯地解下缆绳,依谢朗所指,往东划去。 落霞在河面上幻出最浓烈光影的时候,小船终于拦住了那艘单桅帆船。 薛蘅正在舱内替薛忱按捏着双腿,忽见一旁用细铁链拴着的小黑不停扑腾,再听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雕鸣,心头剧跳,手中动作便凝住。 薛忱也慢慢皱起眉头,听到舱外船夫刚喝了半声,船头极轻微地往下沉了沉,船舱的布帘已被挑起,“蘅姐!” 闯进船舱来的谢朗满头大汗、面容憔悴,唯有那双眼眸,闪着炙热夺目的光芒。 他定定地望着薛蘅,薛蘅却自他挑帘那一瞬起,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薛忱看见她按在自己腿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关节发白,心底不由涌上一阵苦涩,暗叹一声,抬起头,露出惊喜的神色,道:“是明远啊!你怎么在这里?”又道:“我还正在说,天清阁有急事,我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告辞,颇为遗憾。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你。你……这是要去哪里公干?” 谢朗仍盯着薛蘅看,薛蘅缓慢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冷声道:“谢师侄。” 谢朗望着她冷漠的神情,不由满口苦涩。他怔了半晌,一屁股坐下来,顺着薛忱的话,一脸倔强,大喇喇道:“是啊,我要到前面的绛州公干,没想正遇到二师叔和蘅姐,可真巧。也好,咱们结伴而行,也不会太寂寞。” 四九、江天漠漠 薛忱与薛蘅对望一眼,薛忱正思忖如何开口,忽听一声雕唳,船夫惊恐大叫,大白从空中直扑下来,落在船板上。 小黑拼命扑腾,将细铁链子扯得哗啦啦响。大白傲然收翅,眼珠子骨碌了两下,跳入船舱,扑到小黑旁边,用利嘴去啄那铁链。 小黑哇地叫了数声,扑扇着翅膀,状极欢喜。大白啄了许久,只得放弃,紧挨着小黑,不停用嘴尖轻柔地碰触着它的羽翅。 谢朗看着这一幕,心底蓦地一酸。他转头看向薛蘅,薛蘅却已别过头去。 谢朗一阵冲动,猛地起身,要去解小黑爪上的细铁链子。手刚握上铁链,一本书凌空掷来,砸在他手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他抬起头,薛蘅看着他,秀眉含霜,冷冷道:“没出息的丫头!放出去平白惹事,还是锁起来的好。” 小黑似听懂了这话,委屈地咕噜了数声。 谢朗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薛蘅不再看他,挑起布帘,走出船舱。谢朗咬咬牙,跟了出去。 薛忱暗叹一声,抚上小黑头顶,低声道:“委屈你了。”大白轻啄了一下他的手,他看着它,嘴角噙了一丝柔和的笑,“你也是好孩子。” 此时夕阳的余辉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津河两岸,近处的人家炊烟袅袅,远处的山峦苍茫参差。 薛蘅站在船头的身影,似乎有股磁石般的力量,吸引着谢朗,他慢慢走近,轻声唤道:“蘅姐。” 薛蘅回身看住他,眼眸似深沉的寒潭,说出来的话也如同霜剑一般,“谢公子,这艘船是我们包下来的。船小舱挤,不太方便,还请你另寻船只。” 谢朗满腔热情恰似被一瓢冷水从头浇下来,自己日夜兼程赶来她不仅没有半句软语问候,反倒莫名其妙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由心头火起,向船尾的船夫大喊道:“船头!她多少银子包下你这船的,我出三倍的价钱!”说着他往腰间摸了摸,忽想起自己没带银子,窘迫不已,只得干笑一声,道:“我出来得急,没带银子,可怎么办?蘅、蘅姐,看来还真的只能搭你们的船了。” “没带银子?你一顿饭便可吃去平常人家几年用度的涑阳小谢,怎会没带银子?!”薛蘅看着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讽和轻蔑的笑意,“依我看,没带银子是假,想赖着我们保护你才是真吧?” 谢朗“啊”了声,张口结舌。 薛蘅颇显不耐,道:“谢公子,你学艺不精,又心浮气躁,护书一路,几次差点坏了大事,全靠我拼命相救,才没有误事,还连累我受了内伤。我念及你皇命在身,又不忍谢师兄断了香火,才勉力为之。可现在,我好象没有义务再保护你了吧?你去绛州公干,为什么还想要我保护?你我男女有别,贵贱不同,多有不便,请谢公子自重。” 她语调渐高,船尾的船娘听见了,觉得稀奇,便探出头来看了谢朗几眼,见这个英挺俊朗的小伙子被一个女子厉声训斥,不由露出又好奇又想探究的神色来。 谢朗再料不到薛蘅竟会说出这样戳心窝的话,船娘的眼神,更让他无地自容。 薛蘅唇角嘲讽的笑意越来越浓,眼里的鄙夷一目了然。 谢朗面红耳赤,一贯飞扬骄傲、春风得意的他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可此刻,让他离开这艘船,眼睁睁看着她回孤山,却是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1 比无地自容更难过的事情。他僵硬地微笑,说出来的话也好象在喉间生颤,“蘅姐,我真的没带银子,难道,你让我游去绛州不成?” 薛蘅斜睨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这个方法不错。不过依我看,你还没这个本事。” 船娘听了,噗嗤一笑。 薛忱正在安抚小黑,忽听舱外“卟嗵”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水,转而船娘叫道:“唉呀!还真跳了!” 小坎探出头去,叫道:“唉呀,谢公子落水了!”他正待和小离蹿出船舱,薛蘅面无表情地挑帘进来,冷眼一扫,二人便噤若寒蝉,坐回原处。 过得一阵,小坎再探头看了看,低声道:“游得倒不错。” 小离也探出头,缩回来道:“不如五公子。” 薛蘅狠狠盯了他们一眼,二人不敢再说。 天色渐黑,船娘在船尾做好了饭菜,端进船舱,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位跟着咱们船游的公子,要不要也送点吃的给他。看着他似是没力气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腿抽筋,再想捞可捞不着。” 薛蘅将碗放在薛忱面前,冷冷道:“不用理他。” 这顿饭,众人都食不知其味,只闻河水轻拍着船舷的声音。小坎想起在谢府过的那段锦衣玉食的日子,颇觉得对不住谢朗,放下碗,道:“我去小解。”说罢挑帘溜出舱。 “臭小子,没见我还吃着吗?”小离骂道。 过得一阵,小坎在船头惊惶大叫,“不好了!谢公子不见了!” “真不见了!”船夫也在跺脚。 薛蘅手中竹筷啪地落地,她猛然站起,冲出船舱,跃入水中。 谢朗被薛蘅拎出水面,想到她终是关心自己的,脸上不禁满是笑容,嘴唇却在轻颤,“蘅姐!” 薛蘅一言不发,揪住他,忽然转身往岸边游去。小坎欲大叫,薛忱在舱内叹道:“船家,咱们等一等吧。” 虽是盛夏,谢朗在河水中泡了这么久,被薛蘅拖上岸,躺倒在河边的泥土中,仍浑身止不住的颤栗。他水性本不强,全凭一股意气支撑着,这时放松下来,不禁筋疲力尽。 他强爬起来,这刻终于得以与薛蘅单独相处,他含了十二分的小心翼翼,道:“蘅姐,我---” “谢公子,你算算,这是我第几次救你了?”薛蘅冷冰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谢朗也不好解释方才是自己与小坎演戏,并非抽筋入水,只得鼓起全部的勇气,道:“蘅姐,你别走,我---” “我不走,难道还要保护你一辈子不成?”薛蘅顿了顿,冷冷道:“难不成谢公子日后洞房花烛,也要我、我们天清阁来保护你吗?!” 谢朗急急争辩道:“我没有……” 薛蘅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谢公子,我最后一次以师叔的身份忠告你一声,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以后还是要把心思放在正途上,勤练武艺,不要再跟着那些膏粱子弟胡闹,整日只知道喝花酒,逛画舫,骄奢淫逸,不知民生疾苦。我二哥在你这个年纪,早已经是名震一方的神医了。” 谢朗张嘴看着她,只觉满腔的热火被她这冷刀子一般的言语,冻成了厚厚的冰,堵在胸口。 薛蘅继续道,“我虽是你的长辈,可也不好过多规劝你。可看你这样子胡闹下去,只怕有一天,你不但保护不了自己,还会累及谢师兄和谢氏一门!” 她字字句句,如风刀霜剑,砍在谢朗的心头。谢朗已懵了,只茫然地看着她。 “张大侠还夸你是浑金璞玉,可要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你若有一天能有他那样的见识和人品,才不枉他夸了你这四个字。” “张大侠”三字一出,如有五雷轰顶,谢朗心脏被炸得生痛欲裂,脑中只有一句:原来在你心中,我终究不如他!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 薛蘅冷哼一声,道:“谢师侄,我言尽于此,告辞!”说完,她再也不看他,疾走几步,悠然跃起,远远地落入河面。不多时,停在河心的帆船,又慢悠悠地向前划。 薛忱见薛蘅湿漉漉地进舱,忙道:“赶紧换衣服。” 薛蘅轻“嗯”一声,到后舱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但身子止不住地发软颤抖,她对着薛忱勉力一笑,“二哥,你早点歇着吧。” 薛忱努努嘴,“还有一个没走。” 薛蘅低头一看,木柱子旁,大白与小黑睡得正酣。小黑睡得似极惬意,身子蜷起,象个黑球般,靠在大白胸前。 她凝望良久,猛然俯身,将大白拎了起来,丢出船舱。 小黑惊得拍翅飞起,奈何被铁链拴住,只能在船舱中无奈大叫。大白几次试图再冲进来,均被薛蘅用绳索抽了出去。 大白只得围着船舱不停盘旋,凄惶鸣叫,小黑听了,也哀哀数声。薛忱听得眉头微蹙,闭上了双目,薛蘅却似没听到般,坐回灯下,轻轻地翻开一本书。 晚风拂过河面,透入骨髓般的冷,谢朗站在冰冷的风里,只觉得心一下子全空了。 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一点渔火,忍不住追上几步。可她轻蔑的眼神、尖刻的话语,忽然一下子沉甸甸地压上心头,他再也没有力气提动步伐。 他脸色灰白,双腿一软,扑倒在泥土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东西轻啄着他的手背,他慢慢抬起头来,大白正在一旁看着他,雕目中也满含着哀伤。 五十、多情却被无情恼 自太祖定都涑阳以来,翠湖就是京城里第一等繁华之地,又因为紧邻着夜市,到了夜间,湖边游人肩摩毂击,湖上画舫锦绣宫灯、娇声笑语,一派纸醉金迷之象。 已近中秋,各地官员派出的“节敬”人马入京,更令涑阳城热闹了几分。有官吏借着难得的入京之机,悄悄到翠湖领略一番富贵温柔乡的滋味,一时间,翠湖上夜夜笙歌、贯彻云霄。 这日亥子时牌之交,翠湖才逐渐平静下来。紫云舫在丝竹声中缓缓靠岸,紫云将十余名华衣锦服的客人送上岸,依依不舍地挥着丝帕,“各位爷,明天再来啊!” 一众寻欢客喝得面酣耳赤,哄笑一番,踉跄着往拴马柱边走。走出十余步,有人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这人是松安派来的节敬使。松安膏腴富饶之地,他今日一番孝敬,竟得到了弘王的接见和嘉许,不禁令他那满身的肥肉轻了数斤,于是特地跑到翠湖寻欢作乐庆祝一番。此时摔了这一跤未免有些扫兴,便猛地抬脚,往跘着了自己、正斜躺在路上的一个黑衣人重重踹了一脚。 那黑衣人似是喝得酩酊大醉,浑身酒气,被人踹了一脚,只是在路边打了一个滚,仍旧抱着个酒壶喃喃自语,“没、没出息的臭小子……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2 ” 松安节敬使本已走出数步,听清了这句话,勃然大怒,捋起袖子,上来欲待再狠狠踹上数脚,黑衣人却忽然一挥手,恰好扫中他膝盖骨,他右腿酸软难当,便仰面跌倒。 他在松安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不禁气得邪火攻心,忘了自己此刻是在天子脚下,怒喝一声,“给我揍死这臭小子!” 随从听了,便纷纷上前围住那黑衣人。此时紫云舫正划过岸边,紫云见岸上有变故,站在船头细看,待随从们将那黑衣人揪起,她看清他的面貌,不由失声惊呼,“小谢?!驸马爷!” “真是骁卫大将军,未来的驸马爷?他、他怎会这般模样?你、你不是骗我吧?”节敬使象筛糠一般,颤声问道。 “紫云岂敢诓骗大爷?!”紫云以帕掩唇,压低声音道:“他喝醉了,不会记住爷的。爷赶紧走,我与他有些旧交情,我来收拾。” 节敬使如奉纶音,脚底抹油,急急消失在夜色之中。 紫云四顾看了看,低下身,细看谢朗。只见他已醉得双面酡红,抱着酒壶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紫云细听一番,却含糊难辩,只隐隐听到末尾那字似是一个“姐”字。 紫云也听说了谢朗这两个多月来在翠湖的风流韵事,闻说他与一众世家公子哥们流连于各画舫,夜夜听曲饮酒、呼朋唤妓、放浪形骸,却一次也未光顾她的紫云舫,不由让她既羡且妒。 今夜谢朗喝醉酒落了单,岂不是天赐良机? 紫云抿嘴一笑,指挥船上的伴当,将谢朗扶上紫云舫,急急吩咐开船。刚划出数丈远,前方一艘悬挂着五彩宫灯的船摇过来,正拦住紫云舫。 紫云心中咯噔一沉,旋即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船头,拿出与恩客打情骂俏的劲头娇笑道:“珍珠妹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接客啊?” 一袭绯色八幅罗裙的秋珍珠在珍珠舫上浅浅一笑,声音不高,却字字火辣,“是啊,妹妹我今晚约了小谢,正要来接他,不料姐姐已帮我接了,真是多谢姐姐了。” 紫云怎甘心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珍珠舫上却已跳过来两名灰衫大汉,闯进舱中扶了谢朗就走。紫云正要招呼手下拦住,秋珍珠的声音穿透夜风,徐徐传来,“妹妹我船上新来了两个妹子,都是苏南教坊送来的,弹得一手好琵琶,小谢早说要听琵琶,姐姐船上可有这等人才?” 这句话捏中了紫云的软肋。按殷制,画舫女子皆入教籍,不得私自买卖民间女子。紫云为讨恩客欢心,上个月自人贩子手上悄悄买了两个苏南水乡之地的美貌少女,充作教坊送来的,若被人举告,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只怕是免不了的。 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珍珠舫扬长而去,气得银牙暗咬,转而寻思自己的画舫上,究竟是何人漏了风声? 醉醺醺的谢朗被扶入底舱,秋珍珠挥挥手,灰衫汉子恭谨行礼,退了出去。舱中便只听见谢朗的胡言醉语。 上方船舱中琵琶声忽起,如捻珠流溪、飞泉溅玉一般。谢朗被这弦音惊得晃了晃脑袋,眼前仍是一片迷蒙,只隐约记得手中还有个酒壶,便再度仰头灌下一口酒。 屏风前反剪双手的平王转过身来,看着谢朗这副模样,饶是他素来持重,也气得眉骨攒起,大步走过来,将谢朗手中的酒壶一把夺下。 谢朗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过了好半天才咧嘴笑道:“王爷---”他欲待爬起来给平王行礼,却脚下虚浮,足跟一滑,又跌倒在地。 他也不挣扎站起,竟靠着黄花梨的太师椅,呵呵笑了起来。 平王怒火不可遏制,一把揪住谢朗的衣襟,将他提起。谢朗仍在傻笑,平王握紧了拳,欲待挥出,又按捺住,一把将谢朗丢入椅中,冷声道:“打水来!” 秋珍珠不敢多话,端来一盆清水,平王接过,兜头将谢朗淋了个浑身湿透。 平王再度将他提起,见他似清醒了一些,厉声冷笑,“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薛阁主当年一句‘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我还嫌她过于刻薄,现在看来,她倒将你看得很准!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我都替你害臊!” “薛阁主”三字一出,谢朗骤然睁大了双眼,在船舱中扫了一圈后,有气无力地瘫回椅中,低低地唤了声,“蘅姐……” 平王哪知他的心思,仍怒气勃勃,“你和我说,练的是童子功,正练到最关键的一重,暂时不能成亲,我便向父皇禀明了,父皇也允了。哪知你---你原来是来了这里勤练武艺!瞧你这混样,夜夜笙歌,天天寻花问柳,母后找我问话,你叫我如何替你遮掩?!”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的事情,烦心不已。景安帝不知何故,对平王越来越疏远,反而开始器重起弘王来。弘王在朝中不但对平王一系屡屡发难,而且已开始插手军务。 自从弘王的亲信张保出任幽州府尹,府军关系骤然交恶。裴无忌屡上奏折,弹劾张保贪墨粮草,而张保又呈折子,弹劾裴无忌构陷大臣、拥兵自重、居心叵测。双方大打口水仗,景安帝竟隐有偏向张保的势头。 平王本指望与裴无忌交好的谢朗在此事上助自己一臂之力,谁料他竟不到兵部述职,不去王府议事,再过一段时日,涑阳城纷纷传言,小谢重拾当年风流习性,在翠湖夜夜寻欢买醉。 平王起始不信,今夜将谢朗逮个正着,想起天天在宫中以泪洗面的胞妹,心火一蹿,再也按捺不住,兜头便给了谢朗一拳,喝道:“这一拳,是替柔嘉打的!” 他这一拳正打在谢朗眉骨上,谢朗嗖地吸了口冷气,眼前一阵眩晕后,酒也醒了几分。可听到“柔嘉”二字,他心中苦痛难当,便脱口而出,“是!我没用,没出息!既是如此,我也不敢耽误了柔嘉,这个驸马让别人来做!让柔嘉和我解除婚约好了!” 平王俊眉微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秋珍珠忙过来劝解,“王爷,小谢真是喝多了。”又去拉谢朗,“胡说什么呢?让人听见可了不得!” 谢朗将她的手一甩,竟低噎了一声,轻声道:“王爷,谢朗无用之躯,真的不敢耽误了公主。我求王爷,帮我解除了婚约吧。” 他声音低沉、神情痛楚,竟似句句字字发于肺腑,平王再料不到他竟真心悔婚,一时呆在原地。 他终究持重,细想一番,便一招手,起身走到屏风后,秋珍珠跟上,平王低声问道:“小谢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了相好的女子?” 秋珍珠将几个月来的暗报想了又想,摇头道:“小谢自护书回京后,没发生过什么事。他虽在翠湖胡闹,只喝酒喝得凶一些,也没听说他与哪家的女子相好。” 平王再看了看屏风外正瘫成一团泥似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3 的谢朗,吩咐道:“你派人将他送回家,只别让谢大人知道,请人知会一声太奶奶便是。明天起,他若是再胡闹,你接他上你的船,免得事情闹大,让人告到父皇那里去。” 他再抬头望向舱外的深沉夜色,想起北线形势迫在眉睫、朝中政局错综复杂,宫中更似有张无形的网在悄然撒开,偏偏最器重的谢朗竟耽溺于酒色之中,帮不上一点忙,不由忧心忡忡。 谢朗醒转,窗外已大亮,他觉后脑勺和眉骨处火辣辣地疼痛,刚坐起,正对上太奶奶满含担忧的眼神。 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睡在太奶奶的碧兰阁中,再依稀忆起昨夜之事,不禁嗫嚅着唤道:“太奶奶。”说罢下床行礼。 看着满面憔悴的重孙子,太奶奶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谢朗却已拿起她床头那本《孝和新语》,笑道:“太奶奶,昨天念到哪儿了?” 不等太奶奶说话,他翻开书,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孝和三年,宗氏有女名蕴,始年六岁时,便聪黠异常,过目不忘,出口成诗……” 熟悉的字迹让他心中一酸,不知不觉停住。窗外正飘着细雨,他愣愣看着,面上不由现出一片温柔的神色。太奶奶暗叹一声冤孽,话却不敢说重了,只笑骂道:“巴巴地每天为我念这书,好显出你一片孝心,倒不如少出去胡闹,也好让我少操些心、多活几年!” “孩儿不敢。”谢朗束手听了训,又继续念了下去。 从碧兰阁出来,他梦游似地回到毓芳园,倒头就睡。直睡到黄昏时分,他在床上苦闷地坐了半晌,仍出了谢府,施展轻功,摆脱跟着的小柱子等人,再度来到翠湖边。 得了平王的嘱咐,秋珍珠早派了人在岸边留意着,远远见到谢朗的身影,便将他接上船。谢朗坐在舱中,一个人喝着闷酒,秋珍珠摒退所有人,陪着他喝起酒来。 但不管她如何套话,谢朗始终只是闷头喝酒,只偶尔自嘲似地苦笑一声。 眼见谢朗酒意渐浓,秋珍珠正寻思着如何继续套话,忽然船头微微一顿,陆元贞直闯进来,他满面怒火,额头青筋直跳,揪起谢朗,便是一拳。 秋珍珠吓了一跳,上前相劝,陆元贞一梗脖子,怒喝道:“走开!” 秋珍珠没想到一贯温文如玉的陆元贞竟会这般狂怒,愣在当场。 陆元贞一想起柔嘉坐在银杏树下落泪的样子,便觉心痛难当,手下更不留情,谢朗被他一顿饱拳打得脸颊高肿,直挺挺栽倒在地。 陆元贞犹觉不解气,见谢朗趴在地上,仍去摸那酒壶,一把将他拎起,大喝道:“靠岸!靠岸!听见没有?!” 秋珍珠忙吩咐画舫靠岸,看着陆元贞将谢朗拎上马背,急驰而去,忍不住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都吃错药了不成?” 陆元贞将谢朗直拖进太学,太学府内,银杏树冠盖亭亭。陆元贞将谢朗一把丢在树下,冷声道:“柔嘉八岁时,随我们来太学府玩,在你的撺掇下爬上这树,摔了下来。你小子武功好过我,先我一步接住她,结果被压裂了肩胛骨。你养伤时,柔嘉伏在你身上哭,她说什么来着?” 谢朗爬起来,糊里糊涂中,想起这话似在不久前听过,愣了半晌,低低道:“她、她说她才是我的未婚妻……” 陆元贞一拳将他揍翻在地,俯视着他,厉声道:“你还记得她是你的未婚妻?!她自八岁时便说要嫁给你,这份深情厚意,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份!你竟说要解除婚约?!她哪点不好?你竟敢看不上她?!” 谢朗被揍得眼冒金星,在地上乱爬了一阵,好不容易靠着银杏树坐定了,悲从中来,低声道:“是她看不上我,骂我是没、没出息的臭小子。” 陆元贞一愣,想起柔嘉在树下落泪时,似是骂过“臭小子坏小子”,面色便缓和了几分。他蹲在谢朗面前,问道:“她为什么骂你没出息?” 醉意朦胧中,谢朗终于将哽在心中数月的话一吐为快,低泣道,“她说我没用,说我要靠她保护。她看不起我,从没把我放在心上……” 陆元贞愣了许久,见谢朗的痛苦毫不作伪,叹了声,在他身边坐下来,温言劝道:“柔嘉哪会看不起你?只是她是公主,身份尊贵,性子娇了一些,你让着她点便是。她、她心中可只有你……”说到最后,他心中酸楚,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叹了口气。 谢朗靠着银杏树,也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道:“她心中没有我,她心中只有他……在她心中,无论人品还是见识,我都不如他……”他脑子越来越迷糊,说到后来,眼睛已渐渐闭上。 陆元贞出神了一会,才回过味来,猛地转头,揪住谢朗喝问,“她心中的那人是谁?!” 谢朗却已酒鼾大作,任凭他怎么摇也摇不醒。陆元贞只得松了手,怔怔坐在树下,听着谢朗的鼾声,心中七上八下,思绪如麻。 五一、惊雷 翌日清晨,谢朗头痛欲裂地醒来,一眼看到太奶奶正一脸凝重地坐在自己床前,谢朗被她脸上从没见过的严肃表情吓了一跳,忙翻身下榻,跪在她面前。 太奶奶拄着拐杖站起,冷冷道:“你随我来。”谢朗欲上前扶住她,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大步向前走去。谢朗忐忑不安地跟到祠堂,太奶奶将拐杖一顿,厉声道:“上香!跪下!” 谢朗老老实实地燃了三柱香,再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我问你,安宗泰熙五年,楚王谋逆,安宗皇帝出逃避难,楚王窃据了皇宫。是谁白衣素帽,带领京城士子,到玄贞门击响登闻鼓,在全京城百姓面前痛斥楚王大逆不道,从而血溅玄贞门,以身殉国的?” 谢朗深深叩头,道:“是我谢氏第三十七代嫡宗,谢绍。” “明宗天泰三年,我朝与柔然国陡然交恶,是谁力挽狂澜,出使柔然,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色,最终说服柔然国王,平息干戈,有大功于国家社稷的?” 谢朗再叩首,道:“是我谢氏第三十八代嫡宗,谢坚。” “穆宗乾宁四年,穆宗皇帝病危,是谁临危受命,迎元宗入京承继大统,击败阉党谋逆的?” “是我谢氏第四十代嫡宗,谢璆。” 太奶奶仰头望向满堂黑底白漆的牌位,缓缓道:“殷国一朝,我谢氏可出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谢朗一愣,太奶奶已连顿拐杖,鬓边几缕银发随风而动,怒道:“难道你打算做谢氏第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吗?!” 谢朗大急,争辩道:“怎么会……” “你不去兵部述职,不尽人臣之责,是为不忠;你整日游荡于画舫酒楼,自暴自弃,令至亲忧心,是为不孝;你身为社稷重臣,不为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4 民谋福祉,是为不仁;你不与公主完婚,浪荡颓废,令公主伤心,是为……”太奶奶喘了几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谢朗半晌说不出话来,呆跪在地上,只觉五心烦乱,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娶柔嘉,我自己的终身大事,谁也不问我的意见,就帮我作了主,我就是不愿意,又怎么样了?” 太奶奶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作为谢氏一族实际上的主心骨,她经历过几朝大风大浪,早已看透世情,通明世事。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谢氏已不比往常,在这暗流汹涌的朝廷,必须小心翼翼步步谨慎方能保全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誉,不料这愣小子情窦初开,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谢氏一族所受的牵连,真是不堪设想。 她恨不得举起拐杖,狠狠将谢朗责打一顿,可目光掠过早逝的儿子的牌位,心中一酸,复又一软,长长地叹息一声,“傻小子,你心里再不愿意,那也改不了你都尉驸马的身份,难道你还想毁婚不成?” 谢朗这段时间,心心念念,想的正是这“毁婚”二字,听言猛然抬头,央求道:“太奶奶,求您了,孩儿真的不想娶柔嘉。孩儿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可那是皇家的婚约啊!” 谢朗倔犟地道:“那又如何?这个驸马爷,我不稀罕,让别人做好了!” 太奶奶气得身子微晃,谢朗忙来扶她,她看着眼前曾孙子倔强而年轻的面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毁皇家的婚约,连累家族不说,难道,你想让薛阁主身败名裂,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恍如晴天霹雳,谢朗更想不到她竟已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震惊、羞愧、尴尬,各种情绪驳杂在一起,俊脸不禁涨得通红。 太奶奶这段时间看着谢朗放纵胡闹,总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冲动,过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眼见他越来越不象话,终于不得不和他将话挑明。 “你与薛阁主患难见真情,太奶奶能理解。可是,这是有乖伦常的,必不能为世人所容。薛阁主是你的长辈,还是天清阁的阁主。天清阁有规矩:历代女阁主,不得婚嫁,需保持处子之身。若让人知道你与她有了私情,甚至还为了她要毁婚,那时整个殷国上下,舆论沸腾,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身为女子,必然要承受更多的责难,此时此境,这世上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谢朗立时呆住,作声不得。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明远,撇开公主的婚约不说,薛阁主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你对她又有情,可是,你若一意孤行,不肯悬崖勒马,那你就是把薛阁主给毁了!你若真为她好,从现在开始就要忘记她!” 如有当头棒喝,谢朗耳朵嗡嗡作响,他面色苍白,双腿发软,慢慢跪坐在地。 太奶奶看着他这副模样,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重新袭上心头。当年的单风,突闻自己要遵父母之命嫁给谢家时,也是谢朗眼下这般模样,并无二致。 再怎么历经沧桑,老人这刻仍是伤感不已,不禁长叹一声:“你已经过了弱冠,是个大人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太奶奶老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说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了祠堂。 谢朗如木头人般在祠堂跪到天黑,才木然地站起来,伸展一下两条麻木的腿,到马厩牵了马,梦游似地出了谢府。 他骑上青云骢,挥下马鞭,迷迷糊糊中出了西门。星月朦胧时,他抬起头,下意识收了一下缰绳,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那一夜与薛蘅独处的梧桐树下。 梧树仍亭亭如盖,树下,那夜烧烤野鸡的痕迹仍依稀可见。 谢朗靠着梧树坐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当清晨的霏霏细雨将他的头发洇湿,他睁开双眼,下意识看了看右肩,心中酸楚难当。 晨光朦胧,冰凉的水珠自发际滴下,滑过他的鼻梁。他用舌头舔了一下雨水,呆了呆,猛然跳了起来,心脏在一瞬间跳得比战鼓还要激烈。 那日清晨,她在自己肩头醒来时的眼神,细雨中静静对望时的眼神,还有她说的那句话,与她后来的冷漠尖刻相比,简直不象是同一个人。 太奶奶的话忽然闪过脑海:“你若真为她好,从现在开始就要忘记她!” 莫非、莫非…… 他呆立在细雨之中,忽悲忽喜,心乱如麻,茫然无措。可终究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就象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浮木,再也不愿意松开,他咬咬牙,跃身上马,挥鞭向西。 细雨中驰了十余里,凉风过耳,谢朗才逐渐冷静下来,虽恨不得插翅飞上孤山,找薛蘅问个清清楚楚,可他心里也清楚,即使到了孤山,只怕见到的还是她的冷言冷脸。 他拉马静立,思忖再三,终拉回马头,向涑阳急驰。 快到西门外的离亭,树林里忽然传来野鸡的急促叫声,谢朗想不到竟会在此处听到骁卫军的暗号,而且还是大敌来袭的警报。他心中一格登,不动声色地拉住马,装作内急的样子,按住肚子,匆匆进了树林。 走进数十步,便见骁卫军翊麾校尉郝十八在树林子里象花脚猫似地蹿来蹿去。郝十八性情粗鲁,打起仗来却悍不畏死,在骁卫军中也有一定的威望。谢朗刚执掌骁卫军时,他还颇不服气,公开嘲笑谢朗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后来谢朗单手挑战三大将领,将他击翻在地,他才服了几分。再后来,高壁岭一战,又是谢朗拼着大腿被砍了一刀救回了他一命,他自此便对谢朗死心塌地。 “将军!”郝十八额头上冷汗直冒,谢朗见他这般紧张,心中一沉,面上却保持镇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将军,王爷让您想法子摆脱监视的人,去一趟珍珠舫!” 谢朗一愣,以为平王还是为了柔嘉的事情要教训自己,不由哼了一声,“不去。” 郝十八急得直搓手,“将军,出大事了!裴、裴将军出事了!” 谢朗惊道:“出什么事了?” “说是、是谋反作乱……” 谢朗正往树林外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回过头来见郝十八的神情,怒道:“你吃错药了不成?!开这种玩笑?!” 郝十八急得头脑发懵,语无伦次,“我看是裴将军吃错了药,不,是我吃,不,也不知道是谁吃错了药。反正朝中已经炸了锅了,王爷也被陛下降旨,着在王府禁闭反思,不得见任何人,王爷好不容易才潜出王府……” 谢朗这才知他所言非假,吓得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上前揪住郝十八的衣襟,压低声音,怒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珍珠舫的密舱内,每个人的脸上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5 如有乌云密布。 平王想起千里加急军报递入内阁时景安帝那震怒的吼声,指着自己痛骂时的神色,伸手摩挲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声。 秋珍珠默默地奉上茶盏,平王心中烦乱,本欲不接,可看到她温柔的眼神,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慢慢地松驰下来。他接过茶盏,喝了几口,逐渐镇定,冷静思考后,道:“元贞。” “是,王爷。”陆元贞趋近躬身。 “依你看,裴无忌,是不是会谋反作乱之人?” “绝不可能!”陆元贞斩钉截铁般说道:“裴无忌久镇边陲、靖边安民,他若要反早就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日?再说,真要谋反,他占着渔州岂不更好,又何必将神锐军和那么多家眷拉上那苦寒之地大峨谷?谋反作乱一事,全是张保所奏,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是‘谋反’还是官逼民反?背后有没有人在‘激变’?都有待查清。” “嗯。”平王点头,道:“裴无忌前段时间为了军饷和粮草之事,一直弹劾张保,父皇还派了铁御史北上密查此事。可铁御史尚未回京,就出了这档子事,后面的猫腻……” “王爷,张保在军报中说,七月十三,裴无忌领神锐军据城作乱,夺粮烧衙,乱有三日。七月十六,裴无忌领着神锐军及其家眷反出渔州,前往大峨谷。张保的府兵追至大峨谷东南五十余里处才返回幽州报信,张保这才递出千里加急军报。以时间来推算,若是裴无忌在乱起时就有密报给王爷,按理应该能在张保的军报进宫之前,送到王爷的手上。” 平王自军报进宫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听陆元贞这么一说,便冷笑一声,望向长史杨轨,道:“从七月十三日查起,所有接近过文书房的人,中间传递之人,统统密查!若真是有了内奸……” 他素日温和的面容上泛起凌厉之色,话语冷如寒冰,“本王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我平王府第一个被剥皮抽筋之人!” 五二、姑射东来 舱内之人都是平王心腹,听到王府竟有可能出了内奸,个个露出愤慨之色来。 陆元贞又道:“王爷,纵然朝中上下都认为裴将军是您的人,但难道没有人疑心,王爷人尚在京城,裴无忌就敢‘谋反’太不合常理了吗?可陛下竟没有丝毫犹豫,就命王爷禁足,这说明什么?” 平王紧闭着嘴,默然不语。 陆元贞叹道:“王爷且放宽心,虽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让陛下对王爷起了猜忌之心,但陛下只命王爷禁足,说明陛下还是有保全王爷之意,顶多只是想褫夺您的兵权。” 平王徐徐问道:“那依元贞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内奸要查,宫中谁在后面兴风作浪也得查,但这些还不是最紧迫的,眼下咱们需得先办两件事。”陆元贞摸了摸下巴,他虽尚未蓄须,却学会了他父亲太学博士陆国修的言行举止,每逢紧张思忖时便会不自觉地露出来,素日里他若如此,众人定要笑上一番,此刻舱内却是一片沉寂,无人再出戏语。 陆元贞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道:“大峨谷位于三国边境之地,一旦兴起战事,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怕丹国窥知风声以后会趁火打劫。所以,得将举兵讨逆之事押后。” 平王点头道:“元贞,本王得避嫌,又不能出王府,眼下只有你去请方先生和德郡王出面了。” “但这二位也只能使举兵讨逆之事缓上一段时间,最要紧的还是要查清楚,裴无忌为何要这么做?真相是什么?既然有可能出了内奸,我们只有派出最亲信得力的人,秘密去大峨谷和裴无忌见面,才能得知真相。” “派谁去合适?” “大峨谷现在肯定是各方注意的焦点,想下手的人只怕不少,再加上那里位于三不管的边境地带,消息一旦传开,丹国与库莫奚插手进来,形势会更加复杂。咱们需得抢先一步知道真实情况。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徐烈一拍手,道:“小谢!只有小谢才合适!他与裴将军是结拜兄弟,最主要他有大白,见了裴将军后,命大白将消息传回来,比谁都快,咱们就能占得先机。” “正是。”陆元贞点头。 “小谢这段时日……”平王眉头紧锁。 陆元贞叹道:“正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得将他派出去干点正事收收心。眼下这风口浪尖,他若不知死活再闹出什么乱子,只怕更不可收拾。再说,当年小谢带兵由大峨谷插入丹境夺其粮草,那里的地形他最熟悉。陛下今日已急调孙恩的宁朔军北上,宁朔军一旦封锁边境,只有小谢才有办法秘密到达大峨谷。” 殷国北境十余万人马,包括裴无忌的神锐军、王璠的神武军、孙恩的宁朔军及元晖的东阳军,原来均由燕云大将军统领指挥。靳燕云阵亡后,神武军为守燕云关十损七八,王璠也壮烈牺牲,前线便只剩下三员大将:裴无忌、元晖和孙恩。 殷国自“楚王之乱”后,国势日渐衰微,二十多年前的大洪灾更是给这个昔日的帝国予以重创。景安帝登基之初,也曾励精图治,奈何积重难返,近年来他更懈怠政务、迷恋丹术,致使吏治混乱、边境危机四伏。大殷王朝,就象一棵参天大树,看着枝繁叶茂,但已经从根上开始腐烂。 平王幼年时的一段经历,使他不同于长于深宫的弘雍二王。他时常到民间查察,又有雄才大略,欲整饬吏治、富国强军,使殷国再现太祖时繁荣昌盛、威甲四海的盛况。 相同的理想与抱负,使他身边凝聚了谢朗、陆元贞、徐烈等一干热血少年,也使方道之、德郡王等忧国忧民的重臣儒士对他另眼相看,暗中扶持。 三年前领兵出征,他毫无皇子的骄奢之气,与士兵同甘共苦,战斗中身先士卒,曾经三天不吃饭、十天不卸甲,取得了关键一役的胜利,在军中威望日隆。 裴无忌和元晖都是贫民出身、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勇将,他们渴望成为彪炳史册的一代名将,渴望收复在“楚王之乱”时被柔然趁乱侵占、后又沦为丹族铁骑之下的北面疆土,更渴望有朝一日能平定南方诸贼。而这些,都需要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明君。这样的原因,促使裴无忌和元晖都投入了平王麾下,成为了他的得力干将。 唯有孙恩,出身于较为富庶的宁朔地区,他更多考虑的是如何维护宁朔军的既得利益,所以他表面遵从军令,背地里却屡有掣肘,始终与平王一系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 平王三年征战,将丹军赶回阿克善草原,是数十年来殷军从未有过的赫赫战绩。他深知“功高震主”,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交出虎符,之后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却仍免不了被人暗算,让景安帝起了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6 猜忌之心。 此番裴无忌“谋反作乱”,景安帝严斥平王,令其禁足,又急调孙恩的宁朔军北上,再将元晖后撤至灵州,其间用意不言而喻。 若不查清真相,替裴无忌洗清“谋反作乱”的罪名,牵连之广、影响之远,不堪设想,更有可能令平王的雄心壮志和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平王思忖再三,别无他法,便道:“就是不知道小谢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他话音刚落,密舱的夹板被大力顶开,谢朗满头大汗地钻出来,双眸中闪着熠烁的光芒,大声道:“我去!” 谢朗此番北上,与随平王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为防露了行迹,他易容成了当初护书时的江湖青年模样,风餐露宿,挥马扬鞭,中秋这日便赶到了渔州。 幽州知府张保同时主理十府事宜,渔州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神锐军反出渔州后,张保便调了府兵进驻渔州,其间有人趁乱打劫,打砸抢烧,无一不及,许多无辜平民死于流矢乱刃之下。 渔州北境苦寒之地,往年九月末十月初才会下雪,可到了今年,竟然中秋前便下了第一场大雪,雪虐风饕,渔州城内一派萧条冷肃。 严峻的局势、反常的天气,令谢朗忧心忡忡,但也只得赶在黄昏前出了城,顶着肆虐的风雪,往西北面的大峨谷赶去。 这一日雪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雪粒,打得人抬不起头来。三年北疆作战,谢朗从没见过八月便下如此飞雪,累累史实掠过脑海,纵然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往大峨谷,他仍决定绕道,先往东北面的燕云关一行。 经过渔州时他已打探清楚,驻守燕云关的仍是自己的旧部下唐俨。他束紧雪氅,在关门外伏到入夜,终于觑准时机,钻到运送柴炭的推车下,潜进了燕云关。 熟门熟路,谢朗施展轻功,很快到了唐俨的窗下,听出屋中再无旁人,以暗号轻轻叩响了窗户。 唐俨急忙开窗,谢朗跳入房中,唐俨先是一惊,继而如同见到了大救星一般,喜道:“谢将军,您来得太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谢朗单刀直入。 “末将也不清楚。”唐俨道:“末将一直驻守燕云关,前两个月,兵部对前线将领屡有撤换,换上来的大多是弘王或雍王的人,末将便感觉不对劲,还悄悄去信问了问裴将军,裴将军回信,只说让末将坚守燕云关,其余的不用管。结果没几天就听到消息,说神锐军谋反作乱。因为涉及谋反的罪名,末将也不敢派人去大峨谷,怕被抓住把柄,反倒误了燕云关这里的事。” “你做得对。”谢朗点头道:“对方的人盯得紧,你千万别卷进来,我会去大峨谷找义兄问清楚的。你一定要守好燕云关,时刻小心丹军动静。今年雪下得这么大、这么早,只怕那边也不安宁。游牧民族每逢如此大雪,水草荒芜,牲畜饿死时,总会谋求外侵以解内困。” “是。”唐俨郑重应了,欲言又止。谢朗问道:“还有何事?” “将军,孙恩的宁朔军已封锁了边境,末将隐约听闻,他与弘王的人过从甚密,您多加小心。” 谢朗自燕云关出来,站在风雪之中,自责之心无以复加。 他想起这几个月,自己恍若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自暴自弃,原来的雄心壮志全都置之不顾,更不知军中形势已严峻至如此境地,若是能早有警惕,也不至这等后果。 一时的任性,竟要面对如斯残酷的后果,若是蘅姐知道了,只怕会更让她瞧不起吧? 寒风中,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折了根粗树枝,如狂风巨浪中暴起的银龙,枪影击破漫天飞雪。一路枪法练罢,谢朗喝了一声,树枝射向半空,他大步向拴马的树林走去。走出十余步,那树枝才自半空中掉落下来,狂风卷过,积雪瞬间将树枝覆没,天地间只见满目银素。 孙恩已重兵封锁了大峨谷以南边境,谢朗决定绕道与丹国接壤的北面边境。这一日行到黄昏时分,他困顿至极,欲找一处地方稍作歇息,眼见北面草丘上似有十余顶毡帐,便打马前行。 刚驱出百余步,忽然草丘上方哗声大作,谢朗急忙拉住马,听得似有人在高声哭叫,说的还是丹族话,他心中一动,悄悄潜近。 近了才看清楚,那毡帐前,上百名丹族百姓装扮的人被数百名殷国府兵驱赶到一起,丹族人中男女老幼皆有,甚至还有嗷嗷啼哭的婴儿。 殷国府兵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来回践踏,并用皮鞭狠力抽打,待这百余名丹族人都被赶到毡帐前了,为首的府兵头领一声狞笑,“弟兄们,一个人头二两银子,看大家的本事了!” 丹族人中的一个老者似是听懂了这话,惊恐地发声喊,丹人便四散逃逸。府兵们却抽出利刃驱马赶了上去,狂笑声中,血染雪野,十余名丹人迅速倒于血泊之中。 谢朗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张保的府兵竟是在屠杀丹族普通百姓来冒领军功!殷丹两国连年交战,兵部有文,杀一名丹族士兵者奖励二两银子,边境便屡有殷军以屠杀丹族牧民甚至手无寸铁的妇孺来冒领军功,顺便将人家的牛羊给抢回来,俗称打谷草。 平王领兵出征后,对此深恶痛绝,下了严令不许士兵打谷草,还为此杖责了数名将领,才将此风气压了下来。不料如今张保的府兵,为了二两银子,竟做出如此兽行。 眼见府兵的森寒利刃就要刺入一名女童腹中,而那名女童似是吓傻了,在原地瑟瑟发抖,不能动弹。那惊惧哀怜的眸子,让谢朗心底猛然抽搐了一下,仿若又看到了霜河的一幕,他顾不了思虑太多,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弹了出去。 府兵右臂一麻,长枪落地,正抬头欲看清是何人偷袭,谢朗已撕下衣襟,蒙住面容,跃至毡帐前,抄起一根木棍,一套如水银泻地般的枪法,打得府兵们纷纷落马,在雪地之中哀嚎。 府兵头领吸了口冷气,他也有点眼力,知道万万不是此人敌手,眼见这人是普通江湖人士装束,便硬着胆子喝了声,“大胆刁民!敢打军爷,想造反不成?!” 谢朗想到不能暴露身份,又不便对己方士兵大开杀戒,心念急转下,闷着声音冷哼一声,“军爷?!我云海十二鹰,可从不认殷国人为军爷!”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府兵们听到他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云海十二鹰,个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屁滚尿流,片刻便退得干干净净。 谢朗松了口气,幸存的丹族百姓已过来齐齐磕头,用丹族话大声呼着“圣鹰”。他只能冷着声音,用简单的丹族话道:“起来!赶紧走!” 他正欲转身,却被一老者拖住,老者说了一连串的话,谢朗听出个大概意思。今年丹国境内的雪,比这边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7 境还要暴虐几分,草全被深埋在雪下,牛羊根本没有东西可吃,他们也是万般无奈,才向南迁徏。 谢朗听了,心底的那丝隐忧越来越重,只得耐着性子嘱咐丹人切莫再往南迁,摆脱他们的纠缠,匆匆下了草丘。 五三、险地盘山 “臭小子!打起点精神!等会见了大哥,自有酒给你喝!”谢朗将绳索的一端绑在树上,顺手拍了一下大白。大白仿佛听懂了,瞬时有了精神,叼住绳索的另一头,也不用谢朗发出手势,一振翅,掠过冰面,围着对岸的一棵大树绕了个圈,又将绳索叼了回来。 谢朗从包袱中取出一块肉条,大白一口吞下,叫了声,直飞云霄。 此处已是丹国境内,过了这处险滩,往南十余里,便是大峨谷。 大峨谷为三族交界之地。东南为殷国,北面为丹国,往西是库莫奚族聚居的草原。殷丹两国连年交战,国境线未曾勘定,库莫奚族又一直逐草而居,这大峨谷便成为了三不管地带。 当年殷军缺粮,接连数日只能嚼草根树皮,眼见要杀大批军马才能度过难关,谢朗愤而请命,带了一千精兵,由大峨谷插出,正是渡过这处险滩,深入丹境,夺了丹军的一批粮草,从而立下军功,被封为骁卫将军。 当时恰逢秋旱,一千人过险滩如履平地。此时下过一场大雪,河面却未彻底冰封,碎冰缓缓移动,谢朗只得借助绳索才能渡过险滩。 只是青云驹却只能留在丹境,谢朗万般不舍,贴着马耳朵嘱咐了半天,青云驹似是听懂了,甩了甩尾巴。 谢朗狠下心,攀上绳索,滑过对岸,青云驹长嘶一声,在雪地中来回踱着,直到谢朗的身影彻底消失,它才恋恋不舍地往东行去。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野间所有的树枝都是光秃秃的,雪花落下,堆在上面,仿似盛开了满树的梨花。 唯有连绵草丘向南的一面,还能隐隐看到一些尚未被积雪完全覆盖的野草。 谢朗穿过小树林,艰难地爬上山丘,却被山丘下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是十分熟悉的,熟悉得好象手掌心的纹络一般。但这一刻,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渔洲城外。 往东南方向,是连片的营房,虽然十分简陋,却布置得井井有条,营房外壕沟土墙、岗哨环卫,一派森严肃穆的气氛。营房前的旗杆上,卷舞着一面蓝帛大旗,上面用黑线绣着斗大的“裴”字。 往西面半里处,却是一处热闹的集市。此时已是黄昏时分,集市上挑起了无数灯笼。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们在集市中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 谢朗再料不到会在这大峨谷看到这边境互市的热闹景象,正张着嘴讶然之际,猛然听到一声娇喝,“前面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子,定是奸细,把他押过来!” 谢朗抬头,只见前方雪枝下,一位身着红色夹袄、浓眉大眼的俏丽少女正左手叉腰,右手指向自己,唇边有着浓浓的笑意。 正是义兄裴无忌的幼妹,渔州红翎裴红菱。 她身后十余名神锐军嘻嘻哈哈,拥上前来。谢朗哈哈大笑,任由他们装模作样地将自己反剪了双手,推到裴红菱面前。 裴红菱笑得眼睛弯弯,将手一摊,“有没有带礼物给我?” 谢朗出京匆忙,又是来办这等大事,哪还记得要带礼物给她,尴尬地笑了笑,哄道:“好妹子,回头再补给你。” 裴红菱立马就恼了,怒道:“臭小子,说话不算数!把他绑在树上,让他在这里喝一晚西北风!” 神锐军们面面相觑,谢朗知道她是言出必行的,忙低声下气道:“好妹子,这回是来办要紧事,下回送双份给你。” 裴红菱不依,夺过一名神锐军手中的绳索,谢朗忙跳开几步,她追了上来,二人正纠缠不清之时,营房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裴红菱听了,一跺脚,扭头就走。 谢朗嘿嘿一笑,跟着她下了山丘,向营房走去。他看看西面的集市,又看看营房,道:“大哥还真打算在这里定居不成?” “有什么不好?省得在渔州受那些鸟人的气!”裴红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进得营房,她一溜小跑,跑向东首一间屋子,在窗下叫道:“大哥!人带回来了!” “哈哈!明远,大白可比你先到!快来,等你半天了,咱们今天醉他娘的一场!”屋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谢朗心头一宽,推门而入,“大哥!” 屋内燃了数个火炉,酒香四溢。体格雄壮、双目炯然的裴无忌从铺了虎皮的椅中站起,握住谢朗双肩,二人相视大笑。 裴红菱抢着喝了一杯酒,嚷道:“大哥不等我回来就喝酒!不地道!”再看向一旁,连声叫苦,“你又把大白给灌醉了,我还想带它去和里末儿斗鹰的!” 已酣倒在椅中的大白看见谢朗进来,勉力扇了扇翅膀,“咕咕”两声,算是向主人打了个招呼。 谢朗一脚将它踢开,坐下来,喝了口酒,定了定神。裴无忌将裴红菱赶了出去,让她命附近的哨兵全部撤走,再关紧门窗,转身问道:“王爷怎么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朗苦笑,道:“大哥知道了?” “没有。”裴无忌摇头,道:“不过前几天宁朔军拉来边境,虎视眈眈的与我们对峙,我就知道朝中出了大事,正担心王爷的安危。到底怎么回事?我在信中所说,王爷没有奏达陛下吗?怎么宁朔军直指我们谋反作乱?!” “看来真是出了内奸了。”谢朗恨恨道:“大哥的信,王爷一直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你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才派我来的。” 二人边喝边说,这才将这段时间来的事情弄了个明明白白。 四月起,兵部便对前线将领屡有撤换,裴无忌见换上来的大多是弘雍一系的人马,颇感纳闷。可平王自回京交了虎符后,为避景安帝的猜忌,叮嘱过裴无忌,没有要事不要轻传密信,以免授人以柄。裴无忌便将满腹疑虑按捺下来。 可张保出任幽州府尹后,形势急转直下。他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扣下了神锐军十万两银子的军饷,裴无忌找他理论,他反指裴无忌虚报兵员,吃空额。 到七月,神锐军士兵足有三个月没有领到军饷。这些士兵绝大多数出身贫寒,全靠这点银子养活家人,哪经得起这般拖延,军中怨声载道。 再后来,张保愈加过份,调拨军粮时以次充好,鼠屎沙砾乱布其中,还由一日三顿口粮变成一日两顿。士兵们吃得火大,有性情鲁直者去撬了幽州府衙的粮仓,结果发现里面全是白花花的上等大米,撬仓的士兵怒不可遏,径自将粮食抢了回来。 张保的府兵赶来渔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8 州,将撬仓士兵抓住,说要处以极刑。恰好当天裴无忌和几员主要将领都不在军营,留下的副将章海是个吹火棍,当即火冒三丈,带着神锐军士兵去府衙要人。 双方争执间,不知谁将渔州府衙的师爷推了一把,正撞上章海的枪尖,当场殒命。府兵大哗,要将章海扣押,神锐军将士群情汹涌,双方激战起来。混战间,有人放火烧了府衙,抢出撬仓士兵。等裴无忌赶回来时,已只见一地的府兵尸首,府衙也被烧毁,府兵头领却已逃脱。 裴无忌知道这个祸闯大了,按殷制,士兵哗变,不但要处以极刑,家眷还得受牵连,流放千里。当时参与殴斗的士兵足有两千余人,绝非他一人可以保下来的。 朝中形势复杂,平王若出面,只怕也会被政敌安上一个“怙权失察、信谗助虐”的罪名,等待这些将士的,只有死路一条。 章海也知祸闯大了,追悔莫及,一时冲动,竟在裴无忌面前饮刀自尽。 裴无忌心痛爱将之死,更发誓要护住这些弟兄。可如果继续留在渔州,届时朝廷要求交出哗变士兵,若交,刑部都是弘王的人,这些弟兄肯定没命,他也会被人安上“失职”的罪名,神锐军就会土崩瓦解。 若不交人,便是“据城作乱”,公然与朝廷对抗,朝廷若派大兵平乱,更会连累渔州数十万百姓。 他隐约感到这次“哗变”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可又一时找不到证据。他本是豪放粗犷的性子,自从前线退下来后,在渔州屡受张保欺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了渔州全部的粮草,当夜便带着神锐军及他们在渔州的亲眷,浩浩荡荡,向西进发,来到这三不管的边境地带大峨谷。 出发前,他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送往京城,将此次“哗变”之事以及张保贪墨粮草军饷一事在信中细述,请平王在朝中斡旋,让朝廷派人察明真相。对外则说大峨谷附近丹军活动频繁,神锐军未雨绸缪,赶往此地布防。 在裴无忌想来,留在渔州处处受制,不如到三不管的大峨谷,反能占据一些主动。只要给予时日,朝廷查清当日“哗变”事出有因,将士们便能逃过一死;至于拉着神锐军上大峨谷,届时只需说是正常的军事调动,各方都能下得了台。 到了大峨谷后,神锐军建起营房。三族边境虽然战火不断,但百姓之间的集市互贸却一直没有中断过,只是“集市”的地点随形势而不停变动。这数万人的到来,加上神锐军军纪严明的名声在外,各国商人纷拥而至,竟在这原来的不毛之地,建起一座热闹的集市来。 有了粮草和集市,神锐军暂时没有衣食之忧,倒也军心稳定。裴无忌日夜翘首等着京中的消息,及至前几日宁朔军开到边境,他这才知神锐军竟已被安上了一个“谋反作乱”的罪名。 他知道京中定已有了剧变,坐立难安,又无法得知消息,今日见谢朗前来,实是天大之喜。 “我以为王爷会想办法,没想到连王爷都没收到密信!” “我们正在查内奸。”谢朗面色沉重。 裴无忌黝黑的面容涨成了酱紫色,狞笑一声,“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我要将他剥皮抽筋!” 谢朗将他的话细细剖析,越想越不对劲,道:“大哥,你们是当夜就拉了队伍出城上大峨谷的,可张保的军报,说你们据城作乱三日,烧毁民房无数,七月十六才反出渔州。” 裴无忌狠狠地啐了口痰,“呸!放他娘的狗屁!我神锐军大多是渔州子弟,怎么可能在自己家中作乱,放火烧自己的房子?” “还有,章海的武功我知道,他的枪法只略逊我一筹,怎么可能让一个毫无武功的师爷扑上自己的枪尖,而无法收枪呢?”谢朗疑道。 “嗯。”裴无忌点头,道:“那把火也烧得蹊跷,事后我问过当日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承认是自己放的火。我带的兵我心中有数,真要是他们放的火,绝不会不承认。” 二人说到这里,同时抬头。谢朗冷声道,“有人蓄意挑事,激起兵变!” 五四、真相 “明远,当时形势那么混乱,重演一回,真能找到线索?”裴无忌看着眼前上千人,压低了声音。 谢朗轻声道:“只要是人做下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出来。” 裴无忌略感惊讶,细细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 待曾参与“哗变”的将士将当日情形再重演一遍,谢朗俊眉微皱,挑出其中十余人,唤进屋内,细细询问。 出来后,他又命将士重演一回,这才挥手令他们退去。 裴无忌见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托肘沉思,也不敢出言惊扰,忽见裴红菱在门外探头探脑,便弹出一粒豆子,正中她额头。裴红菱气得直跺脚,做了个鬼脸,跑了开去。 “大哥。”谢朗抬起头来,问道:“那个师爷的尸首,现在何处?” “我看过了,他的胸口确实是被枪尖捅中,没有别的伤口。不过我始终觉得有点疑惑,便让人将他的尸首放入府衙后院的地窖中,这种大雪天,想来还没有腐烂。” 谢朗把桌子一拍,“那就好!如果验尸的结果与我猜想的一样,就可以证明当日是有人蓄意激起兵变!事不宜迟,大哥,我得赶往渔州,拿到证据赶回去。你将这里的情况写明,我让大白送信给王爷,王爷好尽量为我们拖延时间。” “好。”裴无忌也兴奋起来,他迅速摊纸磨墨,一挥而就,再将信卷起来,塞入小竹筒,可转头看到正醉醺醺倒在椅中的大白,不由苦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臭小子!只有等它明天醒了再放它去送信。”谢朗也一声苦笑。 “倒也不妨。”裴无忌道:“明远,你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走。我让宁朔的商人秘密将你带过边境,这样的话,比你绕道北面要快很多。” 谢朗睁大了双眼,裴无忌哈哈一笑,拍上他的肩膀,道:“你以为宁朔军真是铜墙铁壁一块啊。你没听说过,宁朔军到哪里,宁朔商人就把生意做到哪里吗?他们神通广大,甚至能将宁朔军的军粮给倒卖出来。这段时间,他们在我大峨谷的集市上,从丹人和库莫奚人手上不知收了多少宝贝。” 谢朗摇了摇头,微笑道:“看来大哥在这里当山大王也当得挺过瘾的。” “说实话……”裴无忌叹了口气,道:“比在渔州受那些小人的气强多了。我宁愿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和敌人拼命,也不愿面对这些他妈的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冷箭。” 谢朗望着他,缓缓道:“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护好神锐军的弟兄,守好边境。今年雪大,只怕丹军不会怎么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89 安生。” “好。”裴无忌点头,慨然道:“朝中之事,交给你。边境的事,交给我!” 谢朗慢慢地举起右手,裴无忌与他击掌三下,二人相视大笑。 三年的并肩作战,二人心意相通,没有过多的承诺和誓言,此时索性将一切抛开,执酒痛饮,又齐齐酣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被号角声惊醒,谢朗却发现屋中已不见了大白的踪迹。 他急忙出屋,见裴无忌正大声命亲卫拉来座骑,又恨恨骂了几声“死丫头”。谢朗忙也上马,二人带着亲卫驰出营房,穿过静悄悄的集市,往西三四里路,听到前方呼哨声、喝彩声大作,裴无忌不由又骂了句,“死丫头!” 谢朗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一天不把红菱嫁出去,就一天不得安生。” 裴无忌只觉头大如牛,叹了口气,“也要有那种不怕死的小子肯娶她才行。”又取笑起谢朗来,“先别说这死丫头,明远,你什么时候迎娶公主?只盼神锐军能早日洗清罪名,我也好去涑阳喝你的喜酒!” 谢朗心头一颤,黯然神伤,狠力抽下马鞭,再驰百余步,便见前方草丘下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呼喝着,其中如一团火焰般跳跃欢呼的,自然是裴红菱。 顺着他们的目光,谢朗抬头,只见大白正在空中盘旋,距它不远处,一道黑影迎风翱翔。 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一刹那间,谢朗心头剧跳,险些失声唤出,“蘅姐!” 等他眨了一下眼睛,看清那个黑影并非小黑,而是一只北地特有的黑鹰,他心下一沉,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裴无忌赶上来,看看天空,又看向前方雪野中正拼命逃窜的一只野兔子,笑道:“那是里末儿养的鹰,经常在集市上耀武扬威。红菱不服气,早就说要向你借大白来杀杀她的威风。” 见谢朗神色迷茫地望着空中的黑鹰,他补了一句,“里末儿是库莫奚人一个小部落族长的女儿,她们族人和汉人一贯交好,经常到边境来换一些物品回去。” 谢朗却仍是呆呆地望着空中两道羽影。只听裴红菱大声呼哨,大白引吭高鸣,如闪电般冲下,那只黑鹰也急急冲下,一黑一白,几乎是并肩冲向雪地上的野兔子。 眼见大白已俯冲至离地面只有两三丈处,谢朗猛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大白吓得一收翅,那只黑鹰已急速落下,利爪一开一合,将野兔子擒至半空。 库莫奚人欢呼雀跃,其中一名梳着长辫的少女更是兴奋得拼命大叫。裴红菱哀嚎了一声,冲过来,一拳揍上谢朗的胸口,吼道:“谢朗,你疯了?!” 谢朗“蹬蹬”退后两步。大白飞过来,他将它抱住,见它似是极不甘心,他唇边露出一缕略带苦涩的微笑,轻声道:“你让一让小黑又何妨?以后想见,可不一定见得着。” “什么小黑大黑的?!”裴红菱只觉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怒道:“我可是和她赌了一匹马的,你把你的青云驹赔给我!”说着就上来揪谢朗的衣襟。 “裴红菱!”裴无忌厉声大喝,裴红菱气得将鞭子运力乱抽,抽得碎雪四溅。 那长辫少女走过来,嘲笑道:“裴红菱,你不会舍不得你的马,说话不算数吧?” 她的殷国话说得比较标准,谢朗觉得库莫奚人能说出这么正宗的殷国话有些稀奇,不由看了她一眼。 裴红菱发了一通脾气,气鼓鼓地牵过自己的座骑,将缰绳递给那长辫少女,硬梆梆道:“给你!” 长辫少女得意一笑,道:“裴红菱,下次吹牛皮可不要吹得太厉害,免得吹破了,飞到天上去。” 裴红菱满腔愤恨无处可泄,狠狠地瞪了谢朗一眼,却听一个极温和清雅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里末儿,把马还给她。” 伴着这个声音,库莫奚人向两边退让,一名身穿普通灰皮毡裘、系着同色腰带、乌发披肩的青年缓步而出。 谢朗知道库莫奚人历来是“男子披发,女子束辫”,且多身形高挑、皮肤白晳、五官清秀,可这青年男子生得未免太过俊美,乌发垂肩,头束锦带,更衬得他肤如白玉、风姿飘逸。 他正细细打量这灰裘男子,里末儿已不服气地用库莫奚话嚷道:“是她输了,我为何要将马还给她?” 灰裘男子用正宗的殷国话说道:“是这位军爷喝住了那白雕,不然输的是你。咱们要赢,也要赢得光明正大。” 里末儿噘起嘴,却也没有再说,将缰绳递给裴红菱。裴红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板起脸道:“我裴红菱送出去的东西,便绝不会再要回来。” 里末儿一愣,那灰裘男子淡淡一笑,道:“那我就替里末儿谢过裴姑娘赠马之情。” 里末儿这下明白过来,笑着上来拉住裴红菱的手,道:“你送我马,我请你吃烤肉,走!” 裴红菱素喜她豪爽,这刻便也放下心结,笑道:“好,回头我请你喝酒!” 二人携手而去,裴无忌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骂道:“这个死丫头……”他回头招呼谢朗,却见他正望着那灰裘青年远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明远,怎么了?”裴无忌问道。 “没什么。”谢朗笑了笑,心中却觉这名库莫奚青年的风姿、气度和眼力非同一般,暗暗将他的音容相貌记了下来。 库莫奚人虽是游牧小族,又极分散,多年来受丹族欺压,但这几年趁着殷丹两国交战,他们休养生息、日渐强大。若库莫奚各部落族长都有这灰裘青年一般的人品,倒真不可忽视。 命大白回京城报信后,谢朗再度易容改装,混在宁朔商队之中,向大峨谷南面的殷国边境出发。 临行前他托裴无忌派人过险滩寻找青云驹,务必将它妥善安置,裴无忌自是一口答应。 裴无忌说的果然不假,宁朔商队过边境时,宁朔军只例行公事地随便检查了一下,暗中收了点银子,便放他们过了封锁线。 那商队头领得裴无忌照顾颇多,用不多的粮食在大峨谷换了几车好皮裘,赚得心满意足,临走时送了谢朗一匹骏马。两日之后,谢朗便赶到了渔州城外。 渔州的大雪已经停了,但依然寒风凛冽,刀子般地割着人们祼露在外的脸和手。谢朗心头暗喜,这么冷的天,那师爷的尸首必定没有腐坏。 在城外潜伏到黄昏时分,他藏在一辆马车的底部入了城。神锐军“反”出渔州后,张保的府兵对渔州实行宵禁,酉时正牌时分的更鼓一敲,大街上便再无行人。 谢朗乘着夜色,避过数队巡逻的府兵,悄悄潜行到府衙北面的小巷。府衙的房屋在当日“哗变”中已被烧毁,但其后院的水井、地窖却完好无损,谢朗翻过院墙,用绳索吊下枯井,掀开地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8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0 窖入口处的木板,沿着石阶而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渔州虽为北方苦寒之地,但每年夏季仍有两个月十分炎热,这地窖便用来存放冰块,以备官吏们夏季消暑之用。 谢朗下到地窖的最底层,看到一具已冻僵的尸体,蹲下身来,细看他的相貌服饰,正是裴无忌形容的那位死在章海枪下的渔州府衙师爷。 谢朗从靴中抽出匕首,割开师爷胸前已冻成一块冰似的衣襟,俯下身,细细察看他胸前伤口,过了许久,他用匕首缓缓切入尸首胸前,再看一阵,面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他思忖一阵,决定仍将师爷的尸首留在这地窖之中,府衙已被烧毁,这地窖中除了冰块再无他物,应该无人下来查看,若搬了出去,极易被人发现不说,万一天气转暖,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保存尸体的地方。 他将匕首插回靴中,顺手将那师爷的衣衫掩上,站起来走出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瞥见师爷被割开的的外袍滚边里露出白色的一角。 若是以前,谢朗抬脚也就走了,可自跟薛蘅相处几个月,他心思细密了许多,不由想道:究竟是何物事,让这师爷要秘密缝在衣袍的滚边里面呢? 他走回尸首身边,蹲下来,将那东西慢慢抽出,却是一张卷起来的纸,已经冰冻得象薄薄的锋刃。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看,惊喜之下猛然站起。 五五、世途艰险有清流 夜深时,风更大,刮过空荡荡的街道,发出尖厉的声音。 谢朗找到府衙胥吏们聚居的城东春柳坊,却不知道哪间才是那师爷住过的房屋,想找个人来逼问,又怕露了行迹,正为难时,忽见前方三个黑影若隐若现,他心中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那三个黑影显然身手都不错,谢朗施展全身解数,才没有被他们发现。三人飞檐走壁、穿街过巷,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外停住脚步。 待他们翻墙入院,谢朗也悄悄腾身而入,见屋内燃了一豆烛火,他猫着身子蹲到窗下,只听屋内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过一阵,一人闷着声音道:“奶奶个熊!哪有什么账册!分明是戚老五嫌我们没事干,消遣我们!” 一名似是为首的人踹了他一脚,骂道:“你知道个屁!这差事是张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你少废话,快找!” 先前那人不敢再说,三人再找了许久,为首那人问道:“二弟,这真是那个邵师爷住过的屋子?” 另一个声音道:“没错,那家伙婆娘早逝,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相好的,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可现在都找遍了,哪有什么账册?” 最开始说话那人问道:“大哥,究竟那账册有什么要紧,张大人会这么看重?” 那大哥冷哼一声,道:“三弟,实话告诉你吧,那账册若落在铁御史手里,不但张大人,只怕京城那一位头上的五珠玉冠都保不住!” “啊?!雍……” “嘘!你想死不成?!” 再找了许久,三人终于死了心,那大哥喃喃道:“莫非邵师爷没有说假话,那账册真的已经烧掉了?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啊。” 过了一会,那二弟接话道:“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 “什么地方?” “安南道,邵师爷的老家,还有一处旧宅。” 那大哥一拍窗棂,急道:“糟了!你怎么不早说邵师爷的老家在安南道?!” “怎么了?” “铁御史昨天去了安南道,张大人还在疑惑他怎么跑到不相干的安南道去,肯定是去找账册了!快,快回幽州,速速禀报张大人!” “哈哈,铁叔叔,可对不住,小侄先找到这样宝贝了。” 谢朗挖出屋子东南墙角处的一块青砖,伸手入洞,摸出一本账册,咧嘴一笑。 这记录着张保贪墨军饷粮草和北境十府税银、行贿雍王及朝中若干官员的账册,加上邵师爷的尸体,便能证明张保贪墨饷银、蓄意挑起神锐军“哗变”。这两样证据一旦大白于天下,将在殷国官场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可显然,张保正在派人四处寻找这本账册,只怕雍王的人也已派出来了,如何才能将账册顺利送到京城呢?还有,现在看来,邵师爷的尸体不但能证明他并非章海所杀,更能证明他是被张保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给神锐军,因此尸体绝不容有失。可等朝廷派人来勘验尸体,最快都需要一个月,万一尸体被人发现,又如何是好? 平王府出了内奸,沿途州府平王一系的人马不能再调用,否则走漏了风声,就再无替神锐军洗冤的证据。 谢朗思忖良久,决定先带着账册出城,等大白送信归来,再命它向平王求助,让平王派徐杰等人前来接应。 渔州城门已关,谢朗只得缩在一处废宅内歇息了半晚,待天蒙蒙亮时,躲在运送夜香的车下,出了西门。 他找到拴马的树林,解下马缰时,犹自想着如何将账册平安送达京城,刚要腾身上马,心头忽然闪过一阵极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仿似当日与薛蘅在山间遭遇云海十二鹰伏击前一般。他不及多想,本能下向后急翻,一道银色的光芒在他头顶倏然划过。 谢朗此时左脚尚在马蹬内不及抽出,极细微的风声响起,他心呼不妙,腰一挺,硬生生将身子挺起数寸,堪堪避过横削过来的另一道寒光。 他知命在须臾,猛喝一声,右足急速踢出,踢上马儿臀部。骏马向前急驰,将他带出十余步远,又有一道寒光激射而来。 谢朗这时已抽出靴间匕首,“当”地一声,架住那道锋刃,那人长剑一斜,猛然刺入马儿右耳,马儿一声惨嘶,倒在地上。 谢朗也于这一瞬间,看清楚来袭者共有三人,都手握长剑,从一瞥之间的身形来看,正是昨夜那三个在邵师爷屋中寻找帐册的黑衣人。 谢朗顿时醒悟,定是昨夜自己离去后,这三人去而复返,发现墙角有被人撬过的痕迹,四下寻找自己,自己半个晚上没有出城,让这三人找到了城外的马儿,在此设下伏击。 他知这三人单打独斗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联起手来却肯定胜过自己,眼下座骑已被杀死,最要紧的是逃离险境。他右足在马鞍上一蹬,跃身而起,“啪”地击出一掌,击落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落地时,施展出当日薛季兰教过他的那路枪法,架住黑衣人们猛烈的攻击。 薛季兰的这套枪法刚猛中不失柔韧,攻守兼备,极适合应对多人攻击。一套枪法使罢,谢朗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那三人中身形最高大的人“咦”了一声,呼道:“攻他下盘!” 谢朗要的正是他这句话,趁三人合力攻向自己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1 下盘之时,忽然将树枝在地面一顿,借力双腿一弹,一个“鲤鱼翻身”,自头顶的树枝上翻过,同时伸手握住前方的树枝,再借力腾向前方。 那三人都弯身攻向他下盘,不及收招,待直起身时,谢朗已跃出了十余丈远。他急速奔跑间纵声大笑,“各位辛苦了,咱们涑阳再见吧!” 为首的大哥望着雪地上谢朗远去的身影,恨恨道:“走,回幽州!” 谢朗失了座骑,行迹已露,只得拣偏僻的地方行走,这一日便只行了四十来里路,快天黑时才走到廉阳镇。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乘着天黑,偷入一大户人家的马厩,从背后打晕了看守之人,生平第一回做了“偷马贼”。 他易容的模样已被人看破,只得恢复了本来模样,再偷了一顶帽子戴上,星夜往南赶。 第二日黄昏,眼见前方已到平口关,谢朗心中却再度涌上隐隐的不安。平口关乃由北入南最重要也是最快的通道,此去涑阳,放马南下,只需七八日便可到达,如若不走平口关,则至少多花费半个月的时间。 可对方若要拦截自己,平口关也是再好不过的设伏地点。 谢朗想了想,灵机一动,在平口关北面五六里路处的一个茶寮,装作被茶泼湿了衣衫,花了一两银子,与一名戴着毡帽的青年汉子换过了装束。 他远远地跟着那青年汉子,眼见他入平口关时,被蜂拥而上的数人按倒在地,心中一凛,迅速躲入路旁的树林之中。 对方连他的装束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看来这南下之途,已布满了重重陷阱。谢朗考虑再三,终于决定,既然可能无法将账册送回京城,不如先去安南道,找到铁御史,将账册先给他过目,抄录副本,多一个知情之人,再请铁御史秘密去勘验邵师爷的尸体,这样万一自己有个闪失,也不致使证据遗没而奇冤难雪。 张保的人以为自己要将账册送回涑阳,定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折道去安南道找铁御史。 铁御史姓铁名泓,乃三品御史台大夫,负责监察百官、审查官吏贪腐的案件,此番奉旨北上,暗查张保贪墨劣行。他与谢峻为同科进士,交情极好,谢朗称其一声“铁叔叔”。对其人品,谢朗是极信得过的,即使账册进了京城,到时主持此案的,只怕还是此人。 下了决断,谢朗当夜折向东北,第二日黄昏时分,便入了安南道。 安南道是距北梁最近的一个县府,人口不多,县城很小。谢朗没费什么劲,便翻入了县衙,躲在县令书房的窗外,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身着县令服饰的人在屋内不停地来回走着,显然心事重重,过了片刻,他声音战战兢兢,开口道:“永宗,依你看,这三万两银票,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另一名身着师爷服饰的人说道:“县公,这铁御史到底为何而来,咱们还没有摸清楚,贸贸然送银子过去,岂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咱们这小地方,也没其它好查的啊!若不是为了查本官、本官的……他也没必要来这里吧?” 谢朗不禁摇头。显然这县令根本不知张保的事情,还以为铁御史是来查他,意图行贿,但一介小小县令,一出手便是三万两银子。三万两!不知可以救济多少象当年的蘅姐那样无家可归的孤儿。便是充当军饷,也足够神锐军一个月之用了。 他按下愤恨之情,耐着性子继续听屋内二人的谈话。 “县公,万一他不收呢?” “可听说在幽州时,张大人送去美人,他也照收不误。来了咱们这里,又在驿馆夜夜笙歌,可见他也不是铁板一块,咱们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县公,还是看看再说吧。听说他在这里还有几日逗留,咱们看看再说。” “可是今天张大人派来的人说……” 得知铁御史住在驿馆,谢朗没有再听下去,出了县衙,在城中转了半圈,便找到了驿馆。 驿馆内果然传出箫乐声声,谢朗心中泛起疑云,从爹素日评价来看,铁叔叔不象是这等寻欢作乐之人,难道有什么蹊跷? 驿馆内人来人往,箫乐之声直至半夜都未散去。寒风劲朔,雪花飘舞,谢朗躲在墙角等得有些心焦,忽见铁御史的随从铁思从屋中走了出来。这铁思是铁御史身边的得力助手,也曾多次随铁御史到谢家拜访,自然认得谢朗。谢朗心中一喜,探听到左右无人,便丢出一颗石子,正中铁思的脚背。 铁思多年随铁御史查案,身手本也不错,经验更极丰富,不动声色地装作急着小解的样子走到墙角,看清谢朗模样,他张大了嘴,接着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谢将军,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铁大哥,我有要紧事,要见铁叔叔。你和铁叔叔说一声,千万别让旁人知道。” “好。”铁思不多话,转身进了屋子。 没多久,屋内传来铁御史的笑声,“今夜十分尽兴,都散了吧。”片刻后,屋内走出数名歌妓,娇笑着离去。再过了一阵,铁思出来,带上了房门,在院子四周巡视一番,确定无人监视后,向谢朗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出了院子。 待周遭再无一丝声响,谢朗拍掉肩头的碎雪,跃到廊下,轻轻地推开房门,象狸猫一样钻进房中,又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轻声唤道:“铁叔叔!” “谢将军。”四十上下、容颜清癯的御史台大夫铁泓从椅中站了起来,谢朗与他同为三品,他便行了平级之礼。 谢朗慌不迭地执晚辈之礼,铁泓这才微笑道:“明远,你怎么来了?” “铁叔叔,我想请您看一样东西。”谢朗从怀中取出账册,递给铁泓。 铁泓接过,翻开细看,嘴角不由微微抽动,渐渐地露出无比喜悦的笑容。看了许久,他合上账册,叹道:“明远,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这账册,你怎么找到了?” “我是在邵师爷的屋子里找到的,他可能预感到自己会被张保杀人灭口,在衣服滚边里留下了线索。” “哦?邵师爷不是在神锐军哗变时死在章海枪下了吗?我也想过找他的尸体,可据说已被丢在大火里烧成灰烬了。到底怎么回事?”铁泓神色郑重地问道。 “铁叔叔,我正为了此事而来。”谢朗将北上之后的事情一一细述,铁泓越听,面色越凝重。 在谢朗叙述的同时,他拿起案上的羊毫笔,蘸了墨水,在纸上慢慢地写下“神锐军、哗变、粮草、师爷、裴无忌、谢朗、丹军、张保”等字。 谢朗听谢峻说过,知道铁泓有这样一个习惯,每逢思考时会将每条线索的要点在纸上写下来,再连成线,细细研究,找到其中的蛛丝马迹,便也不以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2 为奇。 五六、风波恶 等谢朗说完,铁泓便在纸上连着线条,一边分析,“明远,依你所说以及账册中的记载,张保贪墨军饷粮草,其中一部分是……”他顿了顿,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续道:“为了掩盖贪贿行迹,他指使邵师爷将账册烧毁,邵师爷怕自己有一天被杀人灭口,烧了假账册,将真账册藏了起来。张保却始终不放心,恰好神锐军士兵去抢了粮草,于是张保的心腹趁乱杀了邵师爷,嫁祸给章海,制造了‘哗变’。裴无忌为保部下,同时也为了希望朝廷查清真相,这才带着神锐军去了大峨谷,同时还可以防御丹军可能发起的攻击。你找到账册,却被发现了踪迹,遭到追杀……” 他看着纸上的字与线条,冷哼一声,慢慢地画了一个箭头,直指向正中间那个圆圈。 谢朗心中欣慰,知道他已弄清了全部的事实,便不再多说。铁泓叹道:“明远,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一筹莫展,为抓不到张保的罪证而发愁。还不得不收下他送的歌妓,装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引他自动上钩。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原来如此。”谢朗笑道:“我就在嘀咕,铁叔叔高风亮节,定不是这样的人。” 铁泓忽然板起脸,道:“其实,有时你铁叔叔也是会收下贪官污吏送上的银子的。” 谢朗一愣。铁泓象少年般调皮地挤了挤眼睛,呵呵一笑,“反正他们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就收了来入国库,顺便充当他们的罪证。” 谢朗深觉这位铁叔叔远没有爹那么迂腐和囿于成规,与自己十分投契,喜得心痒痒的,开玩笑道:“铁叔叔,要不是您和我爹平辈,我便要和您结拜了。” 铁泓哈哈大笑,“洒脱中不失刚直,勇猛无畏却心思细密。悯怀有子如此,足以慰怀啊!” 二人正笑时,忽听到院门口传来争执的声音,似是铁思挡住了什么人的来访。铁泓眉头一皱,已听一人高声叫道:“御史大人,下官有军国要事告知大人!” 谢朗依稀听出,此人正是那安南道的县令。 铁泓想了想,道:“不能让他们起疑心。明远,你先回避一下。” “好。”谢朗四处看了看,这是一间用来会客的屋子,没什么好藏身的地方。铁泓将账册递给他,再往上面指了指。谢朗忙将账册放在怀中,再从屋角的楼梯拾级而上,藏到了用来储物的阁楼之中。 阁楼十分矮小,谢朗无法坐直身子,只得躺在了楼板上。听得下面那县令踏进门来,铁泓吩咐铁思出去。过得一阵,便听到铁泓拉长了的声音,“刘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说的军国要事吗?” 那刘县令嘿嘿笑,“大人,您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您乃国之柱石,您的身体健康自然就是军国要事。一点薄仪,帮大人补补身子,请大人笑纳。” 铁泓笑了笑,似是将那银票收了下来,县令喜得声音都发颤,“那下官就不打搅大人休息。下官告退,下官告退。” “嗯。”铁泓威严十足地自鼻中发声,县令退出屋子,带上了房门。 谢朗等了一阵,未见铁泓相唤,只怕县令还未走远,便耐心等待。下面窸窸窣窣,似是铁泓正把玩着那些银票,谢朗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一个县令的年俸不过三百两银子,这刘县令一出手行贿便是三万两,根本无需证据,便可直接治他一个贪赃之罪。铁叔叔这一手,不知有多少贪官自动撞上来,倒也妙极。 再等一阵,下面没了声响,却仍不听铁泓相唤,谢朗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他忍不住爬出阁楼,自楼梯口探头,屋内却已是一片漆黑。 “铁叔叔。”谢朗轻声唤道。 不见铁泓回应。 谢朗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惧,爬下楼梯,擦燃火摺子,顺手点燃烛台,却见铁泓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椅中,似在低头沉思。 谢朗松了口气,将烛台放在楼梯上,走了过去,“铁叔叔。” 可铁泓似乎还沉浸在思虑之中,仍然没有出声。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谢朗全身毛骨悚然,他急跃至铁泓身边,低头一看,只见铁泓面色僵青,双目圆睁望着前方,嘴角一丝乌黑的血迹! 谢朗本能地将手指放到铁泓鼻前,骇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铁叔叔!” 铁泓唇边的血迹尚未完全凝结,谢朗猛然抬头,冲出屋子,跃上墙头,四顾而望,可白雪寂寂、夜色苍濛,哪还有凶手的踪迹? 他在墙头呆立,脑中一片混乱。正在这时,院门被大力推开,铁思冲了进来,他直冲到屋中,看清屋内景象,失声哭道:“大人!” 谢朗也跃回屋中,正要说话,只听脚步声大作,又有数人冲了进来,从服饰看,正是这安南道的县令和师爷等人。那县令颤声喝道:“何方贼子?竟敢谋害御史大人?!” 铁思抬头,怒道:“谢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谢、谢、谢将军……”县令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同时眼珠子四处转。 忽然又有人从屋外冲了进来,穿的是十府捕头的皂衣。他冲到铁泓面前,跺脚道:“来迟一步!来迟一步!” 县令吓得弯下腰去,“郑、郑捕头……” 那郑捕头猛然抬手,指向谢朗,“来人啊,将凶手拿下!” 随着他的喝声,十余名差役冲进屋中。谢朗心痛铁泓之死,一时不及分辩,眼见两名差役挥舞着铁链冲来,右腿急速踢出,差役便皆跌倒在地。 “误会……”谢朗刚说出两个字,又有两人冲了上来。他苦笑一声,向后一闪,本以为能闪开这两名普通差役的攻击,却被随后而至的两道如迅雷般的寒光吓得胆肝俱裂。电光火石间,他提起全部的真气急跃而起,险险躲过一剑,却再躲不过另一剑,左腿血光迸溅,痛哼一声,跌落在地! 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扑来,直取谢朗胸前。 谢朗本能地捂上胸口,用力按住那本账册,在地上连续数个翻滚,只听“咯嚓”连声,他身后的桌椅接连被击得粉碎。 谢朗想不到十府捕头手下竟有这等高手,眼下自己被误认为杀害铁泓的凶手,误认倒不要紧,日后可以辩明,可这郑捕头显然是张保的心腹,想夺取自己怀中的账册,万一账册被夺,自己被杀,又如何替神锐军洗清冤屈呢? 念及此,他猛然咬牙,一声暴喝,作势要冲向屋外,众差役齐齐拦截,谢朗趁机扭身扑向屋角的楼梯!他顺手一带,烛台倾覆,屋内陷于一片黑暗。众人惊呼声中,谢朗已自阁楼的小窗穿了出去。他忍着左腿剧痛,攀上屋顶,提起全部真气,施展轻功,一溜烟地往城外疾奔。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3 身后有五人紧缀而来,轻功竟都不在他之下。谢朗大急,在城外的树林中左拐右躲,左腿愈加疼痛,鲜血涔涔而下。他强行忍住,可再奔一阵,真气渐感不继,眼前也渐渐眩晕,身后之人仍紧缀不舍。 这般追追逃逃,直奔到晨曦微现,忽见前方一条小河,河面上一座石桥,桥下河水尚未冰封。桥前的石碑上,刻着“安南”二字,正是安南道的界桥。 石桥边十余株野菊,迎着这秋天早来的风雪,开得正艳。 空中雪花如柳絮飞舞,河边的野草都被雪压得低下了头,更衬得那十余株野菊刚劲不阿、傲然不群。 谢朗眼前一阵眩晕,身形摇晃了一下,那浅黄色的菊影慢慢扩大,他摸了摸怀中的账册,喃喃唤了声,“蘅姐!”忽然纵身跳下石桥。 追赶的几名黑衣人齐声怒喝,赶到石桥边,已只见河水卷着碎雪急涌向东。其中一人怒道:“分头追!” 五人分头追出百余步,那为首之人又猛然醒悟,回过头来,唤道:“桥底下!” 随着他的喝声,果然便见谢朗从石桥下钻出来。为首的黑衣人狞笑一声,“想调虎离山,没门!”五人再度向石桥围拢。 谢朗撒腿狂奔,黑衣人紧缀不舍,从黎明直追到正午,眼见前方山丘上有一座破旧不堪的寺庙,谢朗直冲过去。 正在这时,空中忽传来一声高亢的雕鸣,一道白影急冲而下,五名黑衣人猝不及防,暴喝着躲闪,在雪地上狼狈翻滚,才避过白雕凌厉的攻击! 谢朗在庙门前转过身,哈哈大笑,“乖儿子,你总算赶回来了!干得不赖!” 大白厉声而叫,飞到谢朗肩头,凶狠地注视着又逐渐逼过来的黑衣人。 “姓谢的!交出东西,饶你不死!”为首之人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冷笑起来分外狰狞。 谢朗这时已将庙前泥塑手中的长戟执在手上,他右手握戟,左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五名黑衣人,好象长缨在手、银甲在身,面对着千军万马,血染战袍,却仍傲然而立。 “要东西,就拿你们的命来换吧!” “臭小子!给你活路你不走,不要怪兄弟们不客气了!”为首的黑衣人将手一挥,五人各展招式,攻了过来。 谢朗暴喝一声,手中长戟如风轮般狂转起来。黑衣人都素闻“涑阳小谢”枪法如神,不由都退开两步,谢朗长戟一扫,将庙前泥塑扫落石阶,泥土四溅,灰尘满天,他趁机跃入寺庙,“嘭”地一声,关上了庙门。只听声音大作,显见他正搬来东西,将门抵住。 黑衣人们互望一眼,为首之人不敢翻墙而入,怕成为活靶子,想了想,道:“老四、老五,你们守后门。老二,你掩护,等会我和老三将门撞开,我们一起攻进去。死都不能让他逃了!” “臭小子,现在才回来!你老子都快没命了!” 谢朗靠着殿中已破烂不堪的泥菩萨,大口喘气。大白看着他,叫了一声。 “嘭嘭”连声,挡着庙门的几个泥塑已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人用树干撞开。 谢朗看见大白脚爪上绑着一个小竹筒,知道是平王的回信,可现在这般危急,哪还来得及取下细看,更不能落在对方手中。他咬咬牙,撕下一大块白色的内衫,拿起香炉中残余的佛香,迅速在白布上写下一行字: 蘅姐,明年今日,请到安南桥头,为我丢一束菊花。 他看着这一行字,眼睛微微潮湿,轻轻地唤了声,“蘅姐……” 庙门摇摇欲坠,谢朗猛然闭上双眼,又睁开来,迅速将布条结结实实地绑在大白爪上,向着西方连做手势,又连喝三声,“小黑!小黑!小黑!” 大白急速振翅,可刚飞起来,它又落下,雕目中满是不舍,恋恋地望着谢朗。谢朗用最严厉的语气再喝一声,“小黑!去!” 大白终于昂首而叫,扇动双翅,冲向云霄。 “嘭”声巨响,庙门轰然倒下,黑衣人舞着兵刃直冲进来,眼见大白冲上半空,其中一人奋力掷出手中长剑,剑刃擦着大白的爪子划过,又呛然掉落。 大白凄厉地叫了声,在空中急速盘旋两圈,向西飞去。 一名黑衣人欲待追出,为首之人喝住他,“那鸟没把东西带走,别管了!” 这时,后门的黑衣人也跃了过来。五人看向正依着菩萨坐在地上、满身血迹、剧烈喘气的谢朗,全神戒备,一步步逼近。 谢朗看着他们,呵呵而笑,左腿伤口处仿佛灼烤般刺痛,他却越笑越大声。 待五人走得近了,谢朗忽然站起。正午的阳光从殿顶的破洞处洒下来,照在他身上,豪气勃发、英姿凛凛。 他傲视着五名黑衣人,将长戟用力一拄,怒喝声如晴天惊雷,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狗崽子们,不怕死的就来吧!” 五七、如今得窥书中秘 孤山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 甫过乞巧节,便落了一场秋雨,山间寒意渐浓,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每年的七月也是天清阁弟子们大考的日子。除了考核各自选修的功课,各字系弟子之间也将举行竞赛,从中选出优胜者,予以褒奖。特别优秀的,将提为长老阁备选,给予登“天一楼”饱览珍籍秘典的机会。 这日比赛完毕,各字系弟子从学堂纷拥而出。乾字系弟子欢呼雀跃,震字系今年一局之差再度败北,十分不服,见乾字系诸人得意洋洋,不免出言讥讽。 “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阁主照顾你们,让你们偷看了秘籍,才赢了我们,太不公平了!” “就是,阁主太偏心了,只顾着你们乾字系!” “不公平!凭什么阁主只能由乾字系的人担任?天清阁这么多有名望的长老,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年轻女子当阁主?!怕就怕她不堪胜任啊!”有的话语更是难听。 乾字系弟子向来以天清阁嫡宗而自傲,一听便怒了,纷纷还击。 “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你们敢不服?!” “阁主天纵奇才,故阁主才委以重任,哪里不堪胜任了?” “阁主当年妙解陛下难题,又找出《寰宇志》,献给朝廷,有大功于社稷国家。你们说说,哪位长老比得上阁主?” 眼见双方吵得热闹,从学堂抱着试卷出来的几名授课长老怒喝道:“都想关禁闭不成?!” 弟子们不敢再吵,恨恨的互相瞪眼,纷纷走向学舍。 一名六十上下的长老看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声,道:“说起来,还是阁主太年轻了啊,又是女子,德望不足服众。” 另一名长老也嘀咕道:“就是。按理说,《寰宇志》是天清阁的珍宝,理应由我们天清阁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4 珍藏保管才是。她倒好,为了讨好朝廷,全献了出去,唉……” 数名长老齐齐摇头,叹息而去。 “哼!老不死的,只会在背后说坏话。有本事,论道比武的时候赢了三姐啊!怎么就没见你们赢一次?” 薛定自桂花树上跳下,望着长老们的身影,“呸”地吐出口水。 他转身往主阁走去,兀自愤恨不平,回头做着鬼脸。走出几步,险些撞上一人。他急忙往右躲闪,偏生那人竟如影随形,又挡在他面前,他真气一岔,“唉呀”跌倒在地。 他不用抬头也知来者是谁,立马跪在地上。 “你今天提前交卷,想是胸有成竹,能考头名?”薛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薛定涎着脸笑,慢慢将右手伸出来。薛蘅怒道:“打你白费我的力气。去,到娘的灵前跪着。” 薛定爬起来,走出几步,终忍不住回头道:“三姐,年年考试都是那些死脑筋的题目,能不能换点新鲜花样?” “等你考了头名,再来和我说这话不迟。” “可我就是不喜欢这些啊!我觉得,学东西一定要喜欢才去学,不要苦着自己、勉强自己。若是学得痛苦,不如不学!” 见薛蘅面色一下子沉下来,薛定象猴子般蹿上花坛,往供奉着历代阁主牌位的思贤堂跑去。 薛蘅呆呆地站在原地。 似曾相识的话语,同样飞扬跳脱的少年…… 她慢慢地后退两步,坐在花坛边,微抬着头,看向东方晴朗天空中纷乱的云朵。双腿几近麻木,她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却见薛忱正在花坛那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薛蘅勉力一笑,过去替他推轮椅,问道:“仁心堂的考试也结束了?” 薛忱微笑不语,快到风庐时,忽然开口,“其实阿定说得也有道理,年年都是那些僵古不化的题目,难怪他厌烦。一旦厌烦,必定是学不好的。” “我也知道……”薛蘅轻叹一声,道:“可这是历代祖师定下的规矩,长老们又一意坚持,我提出过数次,他们都表示反对,连大哥和四妹也不赞成。要改也只能慢慢来。” 她将薛忱推入房中,拿过他书架上的一本《抱朴子?金丹》,坐在桌边,细细翻阅。 薛忱批阅着试卷,间或回头看看薛蘅。薛蘅浑然不觉,看到入神处,信手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画着各式符号。 学舍方向晚餐的钟声敲响,薛忱将羊毫笔搁在笔架上,抬头唤道:“三妹。” 薛蘅不答,眉头紧蹙,看着满纸的炼丹符号,脸色渐转苍白。薛忱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说话,薛蘅忽然剧烈咳嗽,捂着胸口软软地伏在桌上。 薛忱吓得连声唤道:“三妹,三妹!”急急推了轮椅过去,扶起薛蘅,只见她已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他探了探她的脉搏,急速取来银针,捋起她的衣袖,在心包经的几个穴位上一一扎下。扎下最后一针,目光掠过她细腻光洁的手臂,他心中一颤,忽然欲伸出手去轻抚这只清瘦的,洁白的,隐现淡淡青筋的手臂。 但最终,他只是把自己的手紧握成拳,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薛蘅很快便醒过来,拭了拭嘴角,衣袖上一道殷红的血迹。她心中一凉,抬起头,薛忱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二哥,我……” “你上次受的伤未曾痊愈,就这般劳心。你真的想、想步娘的后尘……”薛忱想起为找《寰宇志》而心力交瘁,最终英年早逝的薛季兰,一贯淡静的他竟说不下去。 薛蘅从未见过薛忱这般生气,微垂下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二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 “终于不再一个人硬撑,知道找我帮忙了?”薛忱努力板着脸。 薛蘅抬头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个很浅的笑,薛忱的表情一下子便柔和下来,温声道:“你从京城回来之后,便日夜钻研药草与炼丹之术,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 薛蘅站起来,到廊下看了看,再将门窗紧紧关上。薛忱见她如此郑重,不自禁地清了一下嗓子。 “当当……”夜风送来晚课的铜钟声,伴着弟子们的欢笑,清脆悦耳。桂花香弥漫在整个孤山,一切都是这样美好。 “竟是这样……”薛忱的神情沉郁而凝重。 他靠在轮椅上,过了许久,叹道:“阁志记载,第五代马祖师死于突发疾病,可我一直觉得语焉不详,其中恐怕另有内情,现在看来应是被逆徒所害。” “嗯。所幸马祖师预感到阁中将有大乱、弟子中有奸佞之徒,便将这个秘密用暗语写在《山海经》中,又将《寰宇志》藏于密室,这才没有令其落于奸人之手。” “难怪后来的历代阁主,都不知道《寰宇志》并不是一本书,而是许多珍籍的合称。也不知道这个……真正的秘密。”薛忱眸子里再度流露出一些隐忧,没有说下去。 “是,当年祖师爷一时无法炼出琅玕华丹,又怕太祖皇帝杀人灭口,才借口《太微丹书》已经遗失。太祖皇帝亲眼看到《内心医经》上确实记载那药需以琅玕华丹为药引,这才放了祖师爷出京寻书。不然以太祖多疑刻薄的性子,开国功臣戮杀殆尽,怎么偏偏容下了祖师爷和天清阁?只是马祖师死于逆徒之手,令这秘密尘封了上百年。” 薛忱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容,“难怪陛下一拿到《寰宇志》,便急着问你对《太微丹书》参透了几分,还夸奖你将阁内珍藏的秘籍也贡献了出来。” “祖师爷当初用寻找《太微丹书》换得了天清阁两百多年的安然无恙。可现在,因为不知道这个秘密,我将《寰宇志》全部交了上去,也给天清阁埋下了隐患。眼下,陛下已拿到了书,为了不让秘密外泄,万一……”薛蘅隐有自责之意。 “三妹,你没有做错。若是娘还在世,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你为社稷百姓,将书交给朝廷,释了陛下的猜忌之心。再说,当年祖师爷和马祖师之前的历代阁主都没能成功,陛下即使集全国之力,一时也不得成功,最终还是要靠我们天清阁。咱们慢慢研究,总要将那琅玕华丹给炼出来。”薛忱温言安慰。 薛蘅面色却更加沉重,道:“二哥,陛下他这几年对炼丹这般痴迷,说明了什么?” “莫非……”薛忱惊得双手在轮椅扶手上用力一撑,猛然坐直。他愣怔良久,喃喃道:“朝廷又将是多事之秋了。” 他又转头看向薛蘅,坚决道:“三妹,我们得尽快将琅玕华丹炼制出来,不单是为了天清阁,更为了不让‘楚王之乱’重演。” 薛蘅心下感动,牵动气息,低咳数声。 薛忱眉头微皱,责备道: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5 “我看你是当阁主当久了,不再把我当成你的二哥。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找我商量,若论医术,你能胜得过我吗?娘说过,我们是手足……” 脚步声由远而近,薛忱停住话语。小坎敲门道:“二公子,药汤煎好了。” 薛蘅忙打开门,接过药水,小坎乐得轻松,笑着离去。 薛蘅将压在心底多日的秘密说了出来,轻松了许多。她蹲下来,替薛忱除去鞋袜,将他瘦弱的双足浸入药水之中。 她低着头,纤长而有力的手指运上几分内力,按上薛忱足底的穴道。 过了许久,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了,她才轻声说了一句。 “我当然记得,娘曾经对我们说过:以后,你们就是手足,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担当……” 薛忱听她提起薛季兰,心中一痛,陷入回忆之中。过得片刻,他露出无比惊诧的神情,看向薛蘅。 “三妹,你记得……”他小心翼翼地探问。 薛蘅等了半天,不见他说下去,抬头疑道:“记得什么?” 薛忱细细地审视着她的神情,缓缓道:“你记得——《太微丹书》上炼制琅玕华丹所需的全部丹药吗?” 薛蘅忙道:“我找到《寰宇志》后,只研究了那几本水工、医药及算术的书,对《太微丹书》没有留意。直到陛下试探,我才起了疑心。破解出马祖师的暗语后,我便连夜去了寰宇院,将琅玕华丹的炼制之法记了下来。可是回来后照着炼制,却始终不得要法。” “不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薛蘅用力按上薛忱足底的涌泉穴,抬起头来,二人相视一笑。 “丹砂、雄黄、白石英、空青、紫石英、石黛、硝石、石硫黄、阳起石心、云母、金牙石、铅粉、戎盐、雌黄……”薛忱看着丹鼎内焦黑的一团,皱起了眉头,“没错啊,十四味药石,均按记载的份量,为何还是废了呢?” 薛蘅满头大汗,喘气道:“运火也没错,时刻也不差,问题出在哪里?” “祖师爷当年天纵奇才,他老人家照着书上所写,都没能炼制出来,那一定是有什么决窍,《太微丹书》上没有记载。”薛忱沉吟道。 见薛蘅似是倦极,他忙道:“你这几天太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再试。” “可惜这十几炉的丹药了。” 一个多月的炼制,两人费尽心血,却还是没有进展。薛蘅心中涌上一丝焦燥,但又怕薛忱担忧,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丹房。可走到秋思亭,她便脚步虚浮,再也支撑不住,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掌控了一整日的火候,她的手这刻仿似有千斤重,酸软得似乎要断了一样。 由亭翼望出去的夜空,星月逐渐朦胧。庭际静静,静得能听到胸膛里传出的剧烈心跳声。薛蘅垂手低头,靠着栏杆,咳了两声,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夜雾象无形的绳索,将她团团捆住。她微弱地动弹了一下手指,一瞬间夜雾忽然狂躁地翻滚起来,象一座恐怖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想夺路狂奔。 前方是连绵到天际的金黄,她慌不择路地奔进那一片金黄,可夜雾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她跌倒在地上,夜雾又幻化成一团浓重的黑影,发出令人恐怖的笑声,向她压了下来…… “可怜的孩子……” 谁在叹息? 叹息声驱走了黑影,一双眼眸,静静地看着在泥土中辗转挣扎的她。 谁在看着自己?是娘吗? 不,不是娘。娘的眼眸象一泓井水,而这双眼眸,似一团炽热的火焰。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看了百世千载。 夜鸟自树尖掠过,梧叶飘落,正落在薛蘅肩头。 薛蘅猛地惊醒,一下子坐直,睁开双眼。她抚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地转过头,怔怔地拈起那片枯黄的梧叶,凝神片刻,手一松,梧叶在空中旋舞,坠落在地。 嘴唇微微翕动,却始终无法唤出一个名字。 她无力地依在栏杆上,慢慢地伸出左手,抚向自己的右肩,那人靠过的地方,温度犹存。 五八、惊见云中字 石径尽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薛蘅恍然清醒,站起来,喝问道:“谁?!” 一个俏丽的面容自花丛后探出来,“三姐!” “四妹。”薛蘅松了口气,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薛眉钻出来,手中握着花锄,笑道:“我想将这株晚香玉移到我房中,书上说晚上移栽最适合,所以就这个时候来了。” 又忙道:“我不会再用它熏衣服了,就栽在屋子外,晚上看书时可以观赏一下,提提神。” 薛蘅看着石径尽头那几丛盛开的晚香玉,默然片刻,双眉逐渐柔和,轻声道:“既是如此,帮我也移一株吧。” 薛眉“啊”了声,呆了片刻,慌忙应了,锄了一株晚香玉,移到盆中,将土细细压实,递给薛蘅。薛蘅接过,道:“你也早点歇着,看书不要太晚。” 说罢,她用指尖轻柔地碰触了一下晚香玉那碧绿光润的长叶,端着它向竹庐走去。 薛眉望着薛蘅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沉思良久,讶然一笑,摇头自言自语,“难道真的动了春心?” “眉儿动了春心?”伴着一声轻笑,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墙头落下,一把将她环住,在她耳边迫不及待地厮磨。“知道眉儿动了春心,我就来了……” “别、别在这里……”薛眉被推到花丛后,声音转瞬便被吞没。 晚香玉白色的花瓣在夜风中剧烈地摇晃,洒落一地浓香。 “以后可别在这里,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我的身手,有人来了还不知道?这样才够刺激。”薛勇替薛眉插上发钗,笑道。 “方才三姐就在这里,你有把握避得过她的耳目?” 薛勇的手顿住,冷哼一声。 薛眉夺过发钗,自己插好了,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想起什么似地轻声一笑,道:“不过,说起三姐,我倒真不相信,她也会……” “她怎么了?” 薛眉贴到薛勇耳边,轻声说了数句。薛勇露出震惊的神色,嘴张开半天,才道:“不会吧?这个千年道姑也会……” “错不了。”薛眉眼角眉梢风情万种,双腮晕红,斜了薛勇一眼,“若是以前,我也看不出来。可现在……你是男人,自然不会注意。三姐以前只有那两三件蓝色粗布衣裳,几年都不曾换过。这次回来以后,居然添置了两套新衣服,虽说那式样颜色我还看不上眼,但比起她以前穿的,可真有天壤之别。方才她竟然要我也移一株晚香玉给她,说要放在屋子里。还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6 有,她这段时间经常走神,恍恍惚惚的,数次我都见她坐在窗下发呆,一时微笑、一时苦恼。当初我、我也是这个样子……” 薛勇慢慢地松开了揽着她的双臂,细想一阵,用极轻的声音道:“难道是谢……不会吧?” “还能有谁?她可只和他接触过。那小将军人长得英俊,又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三姐和他孤男寡女,那几个月,不定生出什么事来了呢。我听小离说,在京城的那段时间,谢朗天天带着三姐游山玩水,形影不离,还口口声声叫她‘蘅姐’。我们这三姐从来冷心冷面,你可曾见过她对哪个男人这样了?” 薛勇“腾”地站了起来,晚香玉簌簌直摇,花瓣掉落在地。 他心思一转,重新抱住薛眉,压低声音哄道:“好眉儿,你替大哥做一件事情……”他俯身贴在薛眉耳边低语一阵。 “这个啊,很难。”薛眉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性冷僻,跟一块□似的。除了娘和二哥,没人能和她接近,从小就不和我们一块玩。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看见过。” “好眉儿,你就想想办法。若真成了事,我心愿达成,必定光明正大地娶你……” “二哥,快来看!” 薛蘅听到轮椅木轴的轧轧之声,回头招手。薛忱推近,薛蘅将左掌在他面前摊开,略带得意地微笑。 薛忱细细看了一番,疑道:“汞?” “是。” “可丹砂中是含有汞的,自古以来,无汞不成丹。” “不。”薛蘅捻着手指,摇头道:“汞虽是炼丹必用之物,但自古以来,服食丹药暴亡者,也往往是因为汞的原因。我怀疑,我们在炼药之前,少做了一样事情。” “什么?” “抽汞。” 薛忱沉吟道:“三妹的意思,是因为丹砂中含汞太高,导致炼药失败?” “极有可能。不过,现在难点就在于,抽汞究竟要抽多少分量,才最合适。” 薛忱眼前似见到了一丝光明,道:“不管多少,我们一次次试,总要试到那个合适的分量。只是一定得我们两个人合力才能进行,三妹,你的身体……” “我不碍事。”薛蘅眉间隐露兴奋,“虽然难了点,但只要方向没错,总会有进展。” 二人相视一笑,薛忱正要说话,忽听到小坎在外面大呼小叫,“阁主!阁主!小黑发疯了!” 薛蘅急忙走出丹房,只见小黑在铁架子上拼命扑腾,凄厉鸣叫。 自从回到孤山,小黑便始终蔫蔫的,性情却暴燥了许多,前几日还将阁中一位长老的手给抓伤,薛蘅无奈,才将它拴住。这刻见它又这般反常,仿若不顾一切,她心底蓦地一酸,走过去,正要将小黑抱住,忽然耳边听到远远一声高亢凄厉的雕鸣。她身子一震,猛然抬头,只见东面天空,一个白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小坎张大了嘴,“天!那不是谢公子养的那家伙吗?” “嘎!”小黑象疯了一般,极力扇动双翅,无奈被铁链拴住,只能跌落在铁架子上,却仍高昂着头,叫得极大声。 大白越飞越低,薛蘅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双腿偏偏象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大白急速坠落,落在小黑身侧。小黑急扑向它,叫声中似充满喜悦。 薛蘅默默地看着大白,许久,冷声道:“小坎,拿鞭子来,把它赶走!” 小坎应了,正要转身,大白凄厉地叫了声,直冲向薛蘅,拼命扑扇着翅膀。薛蘅本待一掌将它击开,忽然瞥见它左爪虚软地垂下,白羽上血迹斑斑,再看到它脚上系着的白布,心中一动,五指一收,将大白的双足擎住。 大白一下子安静下来,乖顺地看着她取下布条和小竹筒,发出凄凉的“咕咕”声。 薛蘅慢慢将布条展开,白布上的字迹已十分模糊,写得又很潦草,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谢朗的字迹。 蘅姐,明年今日,请到安南桥头,为我丢一束菊花。 “驾!” 蜿蜒的官道上,数骑迎着瑟瑟秋风,向东急奔。 最后一缕暮色收敛时,薛蘅勒马而望,又回头道:“二哥,我们今夜赶到鲁口镇歇息。” 坐在哑叔身前的薛忱点头,“好。” 半个月了,她的双眸始终沉静如水。只能依稀从她挥下马鞭时的喝声中,听出那强行按捺下的汹涌情绪。 薛忱心中黯然,双肩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哑叔只道他冷,“呼”地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住。 薛忱回头微笑,“我不冷,哑叔,您披上吧。” 哑叔却将胸膛拍得嘭嘭响,再将手举过头顶,大意就是:我这么高大,这么结实,不怕冷。 薛忱轻声道:“辛苦哑叔了,若非要赶时间,我又是这种身体,小坎他们又不够力气,也不敢劳动您老人家。” 哑叔拼命摇头,又咧开嘴笑,兴奋地将手向四面八方指。小坎在后面的马上笑道:“公子,哑叔这回托您的福,不用守天一楼,能出来走一趟,他正兴奋着呢,只怕浑身都是劲,哪会觉得冷?” 进鲁口镇的客栈时,已近子时。薛蘅再心焦,也知人马都需歇息,否则这样下去,只怕还未赶到安南道,都会累死。 草草吃过点东西,小坎小离取出丹鼎和火炭。薛蘅与薛忱忙到后半夜,小心翼翼地开启丹鼎,又同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薛蘅振作起来,道:“再减。” “好……”薛忱刚开口,见薛蘅剧烈咳嗽了几声,忙改口道:“明晚再试吧,等会天不亮又要赶路。你受得了,我可有点扛不住了。” 薛蘅默默地摇头,薛忱也觉心情沉重。平王的信显然是回给谢朗的,景安帝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接见臣子、处理政务了。弘王逼得紧,平王不但出不了王府,连陆元贞他们都被监视。朝中重臣们每日为了要不要讨伐“哗变”的神锐军而争吵不休,现在谢朗又生死未卜,也许,真的只有尽早制出琅玕华丹,才能力挽狂澜。 大白的爪子受伤,飞到孤山时已近腐烂,还有那块白布、那潦草的字迹,都可以说明当时的形势有多危急。此去安南道,还能看到那笑得爽朗如骄阳的英俊少年吗? 薛蘅低声道:“二哥,真对不住,连累了你……” “又说这样的话?”薛忱板起了脸。 薛蘅觉眼眶有点发烫,低咳一声,小坎忽然冲了进来,扬着手中的东西,叫道:“阁主!快看!” 薛蘅接过,低头一看,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一张官府的告示,白纸黑字,话虽简单,意思却很明白。 “兹奉圣谕,着前骁卫大将军谢朗在一个月内到官府投案,交待铁御史被害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7 之真相,谢氏一族仍着府内居住,不得外出。” 薛忱见薛蘅面色不对,抽过她手中的告示,看罢,抽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明远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蘅沉默良久,方轻声道:“二哥,恐怕,我们要改道进京了。” 五九、闯宫 瑞丰楼在涑阳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第一楼”。三层楼,七八十个大小阁子,朱栏碧瓦、雕梁画栋,又建在涑阳最宽阔的御街旁。 因为御街直通皇宫的玄贞门,掌柜便将临街一面增修了飞桥露梯,让客人可在二、三楼的阁子里凭栏俯眺,或俯观御街人群熙攘之盛况,或眺望巍峨浩丽的皇宫。 涑阳的世家公子、达官贵人们,十分喜欢到瑞丰楼订个阁子,呼朋唤友、推杯换盏,巩固交情,同时也交流着彼此知道的最新消息。 这段时日,瑞丰楼暗中流传着一条消息:御史台大夫铁泓在安南道驿馆遇害,凶手竟是准驸马、骁卫大将军谢朗,而谢朗已经畏罪潜逃! 绝大多数人是不信的,听言后嗤之以鼻。可紧接着又有消息传出:陛下已命禁军软禁了谢氏一族,并命全国广贴告示,谕令谢朗在一个月内投案自首。 前日又传出消息:谢朗已经到刑部投案自首,现已被关押在天牢之中! 这些消息,再加上景安帝一个多月未曾临朝,平王被软禁在王府,神锐军哗变,每一桩事件,都象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搅得整个涑阳惊疑不安。 说者言之凿凿,听者却大多不信,但人人都想第一时间知道最新的消息,带得瑞丰楼的生意这段日子也红火了许多。 这日午时,正是瑞丰楼满座的时候,歌妓们唱过第一曲,第二曲刚启檀板,便听御街上一阵骚乱,紧接着一楼的客人呼啦一声全涌了出去。二、三楼阁子里的客人听到动静,也全涌到了临街的长廊边。 御街旁,数千人哗声大作,议论纷纷。 “那不是谢府的老太君吗?” “谢氏一族不是全被软禁了吗?怎么老太君出来了?怎么不见谢峻谢大人?” “天!那个老头是谁?蒙着眼睛,居然可以一人独斗几十名禁军?!” 笃!笃! 数千人瞩目下,御街那头,一位满头银发、身着二品诰命服饰的老妇人拄着龙头拐杖,挺直身板,冷着面容,一步步往前走。正是工部尚书谢峻之祖母,谢府老太君。 她左手高举着一块小牌子,那块牌子似有魔力一般,逼得数百名禁军潮水一般往后退。 偶有禁军试图上前拦阻,她身边一名用布条将眼睛蒙住了的白发老者便会挥舞着手中的长枪,霍霍生风,打得禁军四散跌开。 涑阳的百姓,除了年老之人还记得当年迎元宗入京时,忠臣义士与阉逆当街搏杀的情景,五十岁以下的人都未曾看过这般新鲜刺激的场面。一传十、十传百,等谢府老太君快走至玄贞门前,围涌而来的人群已至上万。 驻守玄贞门的羽林军统领方直顿时慌了手脚,急派副手将不当值的羽林军全部调来,在玄贞门外严阵以待,同时亲自上前,将谢老太君拦住。 方直也是贵胄子弟出身,与谢朗素有交情,对谢老太君和皇室的渊源也略知一二,眼下谢朗罪名未定,他不敢贸然开罪,行礼道:“晚辈方直,拜见太奶奶!” 太奶奶鬓边银发无风自动,她将手中的小牌子往方直面前一递,道:“烦请方统领上奏天听,二品诰命谢崔氏,求见陛下。” “真是抱歉,谢老夫人,陛下有命,现在不接见任何外臣。有何要事,都由弘王殿下代为奏闻,老夫人还是请回吧。”方直委婉回道。 太奶奶将拐杖运力一顿,怒喝道:“方直!你可认得我手中之物?!” 方直本以为太奶奶持的是诰命符牌,见她这般说,忙上前细看,只见那是一块淡紫色的鱼符,上面钤有“宝贞皇后”字印。 方直吓了一大跳。他也曾听闻过,当年穆宗薨逝,元宗入京承继大统,赐了这种鱼符给拥立的有功之臣,其中便有一块是元宗的宝贞皇后赐下的,原来竟是赐给了谢老太君。 他吓得连忙单膝跪地,“方直不敢!” 他正为难,不知要不要去内廷传奏,忽听身后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大喜下忙上前道:“王爷,这……” 弘王早得报信,谢府老太君闯出府邸,禁军拦不住,她已直闯皇宫,要面见圣上。他知道她是为谢朗一事而来,心中窃喜,想着谢老太君这擅闯皇宫之罪是逃不了的,到时龙颜震怒,谢朗要想翻案,可是更难了。 他走到御值房,本想亲眼看着羽林军将谢老太君拿下,不料她竟拿出了故太皇太后亲赐鱼符,方直是拦不住的,若让她见了父皇,只怕会横生枝节。他犹豫片刻,只得走了出来。 “谢老夫人,父皇龙体有恙,不接见任何外臣。谢朗毒害铁御史一案,自有三司会审、明勘定案。老夫人不必过于忧心,还是请回吧!” 太奶奶怒道:“弘王爷,还请您让开。不然,老身就要替故太皇太后教训教训不成材的子孙了!” 弘王将脸一沉,冷冷道:“老夫人,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虽然有鱼符,但还大不过本王!来人,将她押回谢府!” 羽林军们齐声应喝,执枪握戟,便要上前押住太奶奶。 太奶奶将拐杖一拄,双目圆睁,怒道:“谁敢?!” “上!”弘王毫不犹豫。 羽林军继续上前。 太奶奶身边白发老者一声怒喝,跃上前去,长枪急旋,嘭嘭连声,十余名羽林军被打倒在地。 他虽蒙着双眼,但枪势狂猛,激得弘王等人只得纷纷退后避让。太奶奶趁着空隙,提起诰命服饰的下摆,快步走到玄贞门下,放下拐杖,握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击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乃太祖皇帝设下,用来防止内廷有奸佞出现,令皇帝与外界不通消息,外臣在紧急状态下可以击响登闻鼓,直达天听。当年楚王之乱,正是谢氏先人击响登闻鼓,在全京城百姓面前痛斥楚王逆行,今日登闻鼓再响,敲鼓者又是谢氏之人。 弘王大怒,喝道:“来呀!将她拿下!” 此时那白发老者已被数十名羽林军围住,便有十余名羽林军上前来,夺过太奶奶手中鼓槌,将她双臂按住。 白发老者暴怒如狂,奈何寡不敌众,数十招过去,腿上中了一刀,跌倒在地。弘王冷笑一声,“此人意图闯宫行刺,来啊,就地正法!” 数名羽林军提起手中刀剑,便欲砍下,忽听一声怒喝,“慢着!”伴着这声怒喝,一道蓝色身影电射而至,手中长剑幻出数十道寒光,呛啷连声,将羽林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8 军手中刀剑一一拦下。 羽林军见来者武功更胜这白发老者,竟有些微的胆怯,有个别人认得来者,惊呼道:“薛阁主!” 一听来者竟是名满天下的天清阁阁主,围观人群更加激动了,后面的纷纷往前面涌,一时间,玄贞门外乱成了一锅粥。 弘王隐觉不妙,冷声道:“薛阁主,莫非你也想擅闯皇宫不成?!” 薛蘅转身,还剑入鞘,平静地看向弘王,缓缓道:“弘王爷,元宗皇帝曾有圣旨,鱼符在身者,面圣领旨无需下跪、有罪也不下狱。请您先下令,放开谢老夫人。” 弘王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羽林军将太奶奶推至薛蘅身边。 薛蘅忙扶住太奶奶,关切问道:“谢老夫人,您没事吧?” 一个月来,虽然被软禁,又日夜担心着谢朗,但太奶奶始终是谢府最镇静的一个。可这刻见到薛蘅,她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紧攥着薛蘅的手臂,颤声道:“阿蘅,明远他、他已经到刑部投案了!” 薛蘅一行甫入涑阳城门,便见大街上的人纷纷往北面皇宫方向跑,还有不少人叫着“谢老太君闯宫了!”薛蘅一听便急忙赶往玄贞门,看到单风与羽林军激斗。她一看便知谢朗的枪法乃他所授,自然出手相救。这刻听到谢朗还活着,她悬了大半个月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双足竟忽觉有些虚软无力。 她轻拍着太□手背,片刻后,才出言低声劝慰,“谢老夫人,您放心,明远会没事的。” 她又抬头望向弘王,“弘王爷,天清阁阁主薛蘅,求见陛下。” 弘王一笑,“薛阁主,父皇早有口谕,不接见任何外臣,有事都由本王转奏。薛阁主有事请说,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薛蘅转身扶起单风,点上他左腿穴道,血流渐止。单风呵呵大笑,“你就是季兰那丫头的女儿?” 薛蘅不及回话,哑叔负着薛忱,分开人群冲进来,他忽然“啊啊”大叫,放下薛忱,扑向单风。 单风听到风声,欲待闪开,哑叔“啊啊”连声。单风听得一阵,嘴角抽动,继而哈哈大笑,一把将哑叔抱住。 薛蘅“啊”了一声,道:“您是‘朔北铁枪’单老前辈!”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听到‘朔北铁枪’四个字啊。”单风感喟万分。 弘王也不欲将动静闹得太大,免得惊动了景安帝。他使了个眼色,方直会意,上前喝道:“此处乃玄贞门,闲杂人等统统退开!” 薛蘅抬头望向弘王,弘王脸上犹自带着一贯示人的温和笑意,但他双眸之中的冷酷与得意之色,却遮掩不住。 薛蘅想了想,向单风道:“单老前辈,您还能不能动?” “小丫头太小看我单风了啊。难道你娘没对你说过?当年我只剩一口气,也能横扫朔北五虎!” “那就好。”薛蘅附到单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再大声道:“单老前辈,劳您现在就去德郡王府,将这句话转告给德郡王,请他老人家到玄贞门来一趟。” 弘王面色微变。景安帝得以继承兄长之位,德郡王功不可没,景安帝对这位叔父十分尊重,特旨允他任何时候都可直入宫禁,无需奏闻。 薛蘅究竟说了句什么话?能在这种形势下,请得动德郡王? 薛蘅目送单风远去,转过身扶住太奶奶。太奶奶不停轻拍着她的手背,二人目光交触,没有说话,又同时转头,毫无惧色地与弘王对望。 玄贞门前,上万人有一刹那的鸦雀无声,继而象煮沸的粥一样,“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六十、对质 内廷显然并没有被玄贞门的风波惊扰到,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由珠帘望进去,殿内的兽炉中,烟雾袅袅娜娜溢出,令整个内殿看上去氤氲飘缈。 内侍象猫儿一样轻步出来,在太奶奶和薛蘅面前躬下腰去,尖细的声音压得低低:“陛下有旨,宣二品诰命谢崔氏、天清阁阁主薛蘅觐见。” 又有小内侍打起珠帘,将二人引至御案前,为太奶奶搬来椅子。薛蘅扶着太奶奶在椅中坐下,二人同时望向早已坐在一旁的德郡王,点头致谢。 德郡王端着茶蛊,细细地端详着薛蘅,却没有说话。 弘王随后进来,负手立于一旁,嘴角上挂着一个有淡淡讽刺意味的微笑。 屏风后,有人在低咳,薛蘅不由用心凝听。 半透明的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位,似是妃子装扮,正为另一个身形高瘦的人披上外袍,这人显然是景安帝。只是不知这位妃子,是贵淑贤德四妃中的哪一位。 “明知陛下龙体微恙,还闹这么大动静,真是……”那妃子压低声音,忿忿地说了句。 景安帝抬了抬左手,止住她的话语。再过了一阵,他缓缓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御座前,双手撑着扶手慢慢坐下。 薛蘅跪地叩首,“臣薛蘅,叩见陛下!” “罪妇谢崔氏,叩见陛下!”太奶奶拄着拐杖,俯下身去。 一瞥之间,薛蘅觉得景安帝消瘦了许多。景安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老太君何出此言?薛先生请起。” 接着,他又用拉家常的语气向太奶奶说道:“朕看老太君身子十分康健,朕心甚慰。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他喘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太奶奶等了一阵,才道:“罪妇叩谢陛下隆恩。罪妇教孙无方,致使其放荡游嬉、大胆妄为,未经允许就私自出京,有负当年太皇太后的殷殷期望,望陛下恕罪!但罪妇敢以性命及谢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誉担保,谢朗绝非杀害御史之人。请陛下明察!” 景安帝眉头微皱,道:“老太君爱孙之心,朕能体谅。但谢朗一案,朕已命三司会审。如果谢朗是被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但若真是他做下的罪行,即使太皇太后在世,此事也只能依国法处置……”他一长串话说下来,明显有些吃力,停顿下来,细细喘气。 屏风后的妃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内监端着药汤出来。弘王急步上前接过药碗,满面恭谨之色地奉至景安帝面前。景安帝就着他的手喝过药,气喘才渐渐平息。 弘王转过身来,满面不悦之色,道:“谢老太君,国法不容私情。你为了这等小事,居然惊扰父皇。万一影响了父皇龙体康复,你担当得起吗?!” “小事?!”太奶奶冷笑一声,瞪着弘王,大声道:“忠臣蒙冤下狱,真凶逍遥法外,陛下受奸人蒙蔽,这还是小事?!老身若再不上达天听,日后真相大白,又将置陛下于何种境地?!” 她苍老的声音震得殿外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猛然惊醒,在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99 铁架上拼命“扑愣”闪着翅膀。 弘王被太□气势震得愣了片刻,回过神后森然一笑,“蒙蔽?呵呵,老太君,恐怕你才是被蒙蔽的那个人,你看看你那宝贝重孙子做下的好事吧!” 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在手中晃了晃,道:“这是三司会审的案词。人证物证齐全,都证明谢朗因暗中策动神锐军哗变,被铁御史查出蛛丝马迹,他为毁灭罪证,暗下剧毒、杀人灭口!” 太奶奶今日正是收到柔嘉公主收买了禁军后,暗中派人传来的密信,说三司会审时,谢朗虽然不承认是他杀了铁御史,却对出京之后的行踪讳莫如深,对那一夜为何去找铁御史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无论怎么审问,他都只有几句话:神锐军“哗变”另有内情,他出京是为查清“哗变”真相,铁御史非他所杀,凶手另有其人。 反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所掌握的证据,对谢朗极其不利,三司已在谢朗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定了他“图谋不轨、策动神锐军哗变、谋害御史”之罪! 太奶奶今日拼着性命,持鱼符闯皇宫,早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此时听弘王这么说,她双目圆睁,踏前一步,怒道:“神锐军哗变之时,谢朗尚在涑阳!哗变一事,与他何干?!” “他既图谋不轨,暗中策划,自然表面上要撇清了。” 太奶奶将拐杖一顿,“荒唐!我谢家世代忠良,何曾出过一个乱臣贰子?!谢朗又蒙圣恩,得陛下将公主许配,他为何要图谋不轨?!神锐军区区三万人哗变,就能撼动我大殷根基?谢朗难道就不顾在涑阳的上千族人吗?!” 御座上的景安帝默默听着,露出思忖之色。 弘王看得分明,急急道:“那为何谢朗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 “那说谢朗杀害御史,又有何证据?!”太奶奶寸步不让。 “铁思证言,铁御史被害时,正在与谢朗谈话。安南道县令、十府捕头证言,他们赶到时,铁御史已死,身边只有谢朗一人!” 薛蘅凝神听着,等弘王一停,马上问道:“可有人亲眼看见谢朗杀死铁御史?” 弘王一顿,“这个……” “既然没有人亲眼看见铁御史是谢朗所杀,为何就说人是他杀的?铁泓与我谢家乃世交,谢朗为何要杀他?!杀人动机何在?!”太奶奶紧跟着大声逼问。 “铁御史死之前写的字笺,有‘神锐军、哗变、谢朗、裴无忌”等字!足以证明他查出了谢朗策动神锐军哗变,所以才被谢朗杀人灭口!” 太奶奶冷笑道:“那若是老身今日一命归西,死之前写下字笺,上有‘禁军、谋反、弘王’等字,就能证明是弘王爷策动了禁军谋反吗?!仅凭区区几个字,就能定杀人大罪,三司就是这般审案的吗?!” 弘王被逼问得有些狼狈,一时说不出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屏风后的那位妃子似有些不安,从腰间取出丝帕,不停地按拭着嘴唇。 弘王憋了一阵,道:“如果人不是谢朗所杀,他当晚为何要逃?还伤了数名捕快!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如果不是父皇圣明,将你谢府之人软禁,他还在畏罪潜逃!” 太奶奶仰头怒笑,将拐杖用力一顿,上前两步,猛地将左袖挽起。她的皮肤已经如松树皮一般粗糙,但手臂上一道陈年的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仍清晰可见。 “当年元宗皇帝入京承继大统,老身陪在宝贞皇后身侧。阉逆白峤行刺元宗,老身之公公谢璆谢澄德公拼死护住御驾。白峤继而刺向宝贞皇后,老身挡在宝贞皇后身前,连中三剑,这只是其中一个伤疤!” 她目光自殿内诸人面上一一掠过,傲然道:“三年征战,谢朗身上也留下无数这样的伤疤。我谢氏之子孙,个个可以为国家社稷百姓舍去性命,绝不是图谋不轨、畏罪潜逃之人!” 她这番话说得气势十足,有如波涛汹涌,令众人都仿若看到当年元宗入京时,谢氏满门舍命护驾、搏杀奸逆、浴血长街的情形。 弘王吞了口唾沫,无言以答。 太奶奶看了薛蘅一眼,又转向景安帝,躬身道:“陛下,谢朗一案疑点甚多,后面必有隐情,三司显然受人影响,匆匆结案、仓促定罪。老身恳请陛下,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以免忠良蒙冤、小人得道!” 景安帝正要说话,殿外忽然一阵骚乱。柔嘉公主挣脱内侍的阻拦,冲进殿来。她扑到景安帝身前,跪在地上,紧紧揪住他的龙袍,哭泣道:“父皇!明远哥哥是被人冤枉的!求父皇明察!” 薛蘅一怔,只见柔嘉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瓜子般的脸庞上,泪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她心中一酸,低下头,不敢再看柔嘉的伤心模样。 景安帝被柔嘉一番摇晃,话都说不出来,连咳数声。弘王走过去扳开柔嘉的手,轻拍着景安帝的背,又看向柔嘉,责备道:“父皇接见臣子,你来凑什么热闹?谢朗犯下滔天罪行,父皇已褫夺了他的驸马身份,自会给你另寻一位如意郎君,你怎么这么不知自重?!” 柔嘉跪坐在地上,仰望着弘王,满面泪痕,泣道:“父皇既已将我许配给了明远哥哥,那我就生是他谢家之人,死是他谢家之鬼!我的驸马遭人陷害,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又哪里不自重了?他、他若死了,我便也随他而去……” “不知羞耻!”弘王眉头一皱。他还待再说,景安帝举起了右手,他便只得收住话语,退开几步。 景安帝看着嘤嘤哭泣的柔嘉,沉吟片刻,再望向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德郡王,和声道:“四叔,您有什么看法?” 德郡王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方才开口道:“谢朗是不是清白的,臣不便断言。但他是曾经立过战功的大将军,若要明正典刑,总得卷宗不留任何疑点才是。” “嗯,四叔言之有理。”景安帝微微点头,道:“只是三司会审,谢朗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啊。” 德郡王瞥了薛蘅一眼,道:“老太君的建议也有道理。既然三司会审已审不出什么来,不如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比如——薛阁主。” 薛蘅忙踏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微臣愿意彻查神锐军哗变、铁御史被害一案,绝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弘王连忙道:“不可!谢峻乃天清阁弟子,薛阁主也未必不偏私……” 德郡王忽然清了清嗓子。景安帝犹豫片刻,缓缓道:“将老太君送回谢府,薛先生留下。其余人等,统统退下。” 德郡王亲自上前扶起太奶奶,和颜悦色道:“老太君,先回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9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0 吧,陛下自有圣断。” 太奶奶还欲开口,薛蘅上前扶住她,在她手臂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太奶奶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张了张嘴,终什么也没有说,在德郡王的搀扶下,出了殿门。 弘王盯了薛蘅一眼,万分不甘地退出大殿。柔嘉则满面央求之色,薛蘅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低声抽泣着离去。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薛蘅忙低下头,退后几步。屏风后走出来的妃子在她身前顿了一下脚步,冷哼一声,领着内侍和宫女们出了殿门。 那宫裙如流云般拂动,裙边上绣着三只朱红色的凤凰。 朱红色、三只凤凰。一切都昭示着,她就是弘王的生母——俞贵妃。 六一、相逢犹恐在梦中 看着太奶奶在单风和禁军的簇拥下离去,德郡王转身望向薛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闲闲道:“薛二公子,薛神医?” 薛忱在哑叔背上微微点头,“不敢,郡王过奖。” 德郡王却不再说,站在玄贞门前,负起双手,望向因为浓云密布而逐渐晦暗的天空。薛忱也没有开口,只在一边静静地坐着。玄贞门前的围观百姓见已经没有什么热闹可看,逐渐散去。 空中飘下瑟瑟寒雨之时,薛蘅才匆匆出了玄贞门。她看了薛忱一眼,走到德郡王面前,低声道:“陛下有旨,命薛蘅和二哥薛忱往枫泉谷一行,请郡王带路。” 德郡王看了哑叔和小坎小离一眼,薛蘅忙压低声音道:“施针用药,需他们相助。” 德郡王缓缓地点了点头,便有内侍拉过几匹御马,几人上马,疾驰而去。 待几骑都去远了,弘王缓缓从宫门后踱出来。玄贞门石柱的阴影投在他脸上,让他紧抿着的嘴角显得十分阴郁。 薛蘅是第二次来到枫泉谷,当看到从谷内迎出来的人是吕青时,也未感到惊讶,只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吕青面上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向薛蘅点头致意,再替德郡王挽住座骑。德郡王下马,回身笑道:“薛阁主,薛神医,请。” 薛蘅上次在谢朗的陪同下夜探枫泉谷,当时只觉山谷幽深僻静、庄园神秘飘缈。这日看得分明,这庄子是根据地形依五行八卦所建,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大有祖师爷青云先生之风,她心中一动,明白了为何世子要移来此处静养。 此时已近黄昏,雨虽收了,却愈觉寒冷。但当五人随着德郡王走过狭长的石板道,眼前豁然开朗时,便顿觉浑身一热,但见白雾缭绕、热气蒸腾,显然这是一处温泉。 温泉四周都用汉白玉砌了围栏,沿着围栏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葳蕤芳洁。有的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有的结着朱红色的小果子。薛忱拍了拍哑叔的肩,哑叔负着他一路细看,看罢,薛忱抬头微笑,“药都齐了。” 德郡王挥了挥手,温泉四周的侍从都急急离去,只剩温泉边亭子里的锦榻上,还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双目紧闭的年轻人。 德郡王慢慢走入亭子,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面上露出伤感之色,许久才叹了一声,道:“纵是天之骄子,纵是集四海之力,也救不了我的展儿!”说到最后,他已声音哽咽,忽然又转过身,向着薛蘅与薛忱长长一揖。 薛蘅连忙将他扶住,道:“郡王,我们自当尽力!只是不一定……” 德郡王见她露出为难之色,急问道:“你不是说能救展儿一命吗?难道都是骗本王的不成?你们并没有炼出琅玕华丹?” “不不不。”薛忱忙插话道:“琅玕华丹是初步炼成了。只是,《内心医经》中虽然记载,此病以此处的各种药材,用琅玕华丹为引,再加以针法便能治愈。王爷虽已差不多把药材都找全了,但用药的顺序如何,书中却未提及。所以,一切都只得试一试。三妹是恐世子的身体受不住,所以……” “不妨。”德郡王缓缓道:“若你们再不来,展儿他……”他下了决心般一甩手,转过身去,“你们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怎么样?” 见薛蘅从枫泉馆脚步蹒跚地出来,已等候了三日三夜的德郡王将茶盏一丢,迎了上去。 薛蘅三日不曾阖眼,这刻疲倦至极,低声道:“世子他……” 德郡王见她的脸苍白憔悴得可怕,实在说不出话,便也不再问,直接冲了进去。哑叔背着已沉沉睡去的薛忱出来,将他放在椅中,满面不悦之色,冲着薛蘅“啊啊”连声,双手不停比划。 薛蘅见左右无人,提起最后一口真气,虚弱地说道:“哑叔,我们只是辛苦一下,没事的。可若不这样做,只怕天清阁都要保不住了。” 哑叔顿时不再比划,怏怏不乐地坐回薛忱身边,满面担忧之色地看着他。 薛蘅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椅子咳嗽几声,喉中腥甜,眼前一阵黑晕。 “蘅姐!” 那双炽热的眼眸越发清晰。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仿佛想触摸那张面容,可手伸到半途便无力地滑落,陷入无边无际的沉睡之中。 再恢复意识时,双眼还未睁开,薛蘅便闻到了浓浓的天竺葵香。耳边也依稀听到德郡王与薛忱的对话。 “薛阁主何时能够醒来?” “唉,三妹这几个月为了炼制琅玕华丹耗尽了心血,她内伤未曾痊愈,又这般劳心劳力……若再不静心调养,只怕……” “真是有劳薛阁主和薛神医了。”德郡王的声音饱含忧切。过了一会,他又犹豫着问道:“仰仗二位先生,展儿已经醒来,也能够在别人的搀扶下坐起来。可为何……” “这三日,我们已将所有用药的顺序都试了一遍,世子有了起色,说明最后定下来的用药顺序没错,我们觉得问题还是出在琅玕华丹上。毕竟时间紧迫,炼出来的丹药,与书中记载的成色还是有一点差别。这段时间,世子仍然按这次的方法用药,病情不会恶化的。我和三妹继续炼药,只要能炼出书上所写‘其色赤红,如流火当空’的琅玕华丹,想来世子便可康复如初。” 德郡王大喜,“如此,便有劳薛阁主和薛神医了!”他又颤声道:“本王即刻去禀报陛下!” 薛蘅听着,心头一松,又在天竺葵的清香中沉沉睡去。 “二哥,我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见窗外大亮,薛蘅忙撑起身子。 薛忱看着她,半晌才硬梆梆说道:“两天。” 薛蘅一惊,低头间见衣襟上一缕已转为暗红的血迹,再想起昏迷前那抹腥甜,于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薛忱正不知如何开口,德郡王已大步进来,脸上满是笑意,和声道:“天清阁阁主薛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命天清阁阁主薛蘅为御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1 派特使,彻查渔州兵乱、御史台大夫铁泓遇害一案,所经州府悉力配合,不得有误。但薛蘅需于两个月内查清真相、回京复命,否则谢朗仍由三司会审结案定罪。钦此!” “两个月?”薛蘅猛然抬头。 德郡王面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薛阁主,陛下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了,接旨吧。” 薛蘅只得叩下头去,“臣薛蘅接旨!谢陛下隆恩!” 待她站起,德郡王拈须笑道:“陛下知道炼丹需要两个人同时进行,那么薛神医是一定要与薛阁主一起北上查案的。薛神医行动不便,两个药童又得留下继续为展儿煎药,陛下怕人照顾不周,特拨仆射堂吕青协同北上,助二位一臂之力。陛下还给了薛先生一块令牌,紧急时可以出示,请沿途州府协助。” 薛蘅双手接过小小的碧玉牌子,沉默片刻,轻声道:“郡王,查案一事,我想先去天牢,提审谢朗。” 刑部天牢是殷国最神秘的地方。 天牢最底下的一层,更是让所有人都闻之变色的地方。这里用最坚固的麻石砌筑,有着全天下最令人恐惧的刑具,而这里数百年来,只关押三品以上或犯下谋逆大罪的官员。 典狱官是位矮胖之人,鼻尖上的酒疱犹自通红,仿佛刚放下酒壶赶过来。他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引着薛蘅走下石阶。 越往下走,越觉阴森寒冷,薛蘅环顾四周,停住了脚步。 典狱官在阶下回过头来,躬身道:“特使大人,前面就是了。” 石阶下,通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已能看见牢房铁栅栏的一角。薛蘅默默地跟在典狱官后面,缓缓地走下石阶。 越走越近,牢房中那人的背影却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朦胧。 她无法平定胸中翻腾的气血,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牢中之人背脊骨一僵,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他看到薛蘅的一瞬间,眼睛陡然一亮,张了张嘴,猛地跃起,冲到栅栏前,喉结滚动,半天才轻轻地唤道:“蘅姐……” 薛蘅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谢朗。 他身上穿着麻布囚服,头发有些凌乱,左腿和右臂上还依稀可见乌黑的血迹,显然伤势尚未痊愈。但身形仍象以前一般挺直,眼眸也依然炽热。 与梦中,殊无两样。 典狱官放下灯烛,呵呵一笑,“特使请便,下官告退。” “蹬、蹬……”典狱官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被不知从哪来的阴风吹得猛然一暗,然后又慢慢地放出光芒。 “蘅姐……” 谢朗急促地向前走出两步,握住铁栅栏,目光片刻不离薛蘅的面容。 薛蘅面沉似水,半晌,冷冷道:“你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谢朗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他咧嘴一笑,道:“蘅姐,我现在不是驸马爷了!” 六二、边城风雪至 说完这句憋在心里好久的话后,谢朗心情大为舒畅,一时也不知再如何开口,便嘿嘿笑着,抬起右手挠了挠头。腕上的铁链咣当响动,他恍然一震,依依不舍地自薛蘅面上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嘟囔道:“这个牢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好象还有点透风,昨天那个牢房好多了,奶奶个熊!怎么给老子换到这里来!”忽地又转过头,低低地说了句:“蘅姐,你瘦了……” 薛蘅盯着他,目光微微闪烁。过了一会,她将握在手中的圣旨缓缓地递给他。谢朗展开一看,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还能多活两个月!” 他精神一振,舒展了一下双臂,铁链子被带得咣啷啷直响。 “看来薛阁主是来提审我的,我也想活命,想洗清罪名。可是……”他为难地道:“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在三司会审时一五一十地交待过了。我是为了查清神锐军‘哗变’真相而私自离京的,离京后去大峨谷见了我的义兄裴无忌,他怀疑神锐军‘哗变’另有内情,让我去找铁御史,求他查明真相。我便去幽州等地找铁御史,结果没找着。后来听到铁御史去了安南道,我便也找了过去。结果谈话时上了个茅房,回到房间铁御史便被杀了,又有人莫名其妙地想杀我,于是我就只好逃。” 他望着薛蘅,一摊手,无奈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薛蘅默默地听着,缓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不再问。 谢朗重重地叹了声,将圣旨卷起,递到她面前。薛蘅伸手去接,一抽却未抽动。她感觉到谢朗在暗运内力,心中一动,索性收了力,便被带得往前一扑。谢朗哈哈大笑,松了圣旨,得意道:“蘅姐,我有长进吧?” 薛蘅冷哼一声,收了圣旨,轻声骂道:“臭小子!” 谢朗只觉她这声轻骂比天上的仙乐还要好听,心中一飘,浑身伤痛似乎也好了大半。他右肩斜依着铁栅栏,看着薛蘅,唇角含笑,“涑阳小谢的性命,可全交在天清阁薛女侠的手中了!薛女侠要我活,我拼了性命也要活着;薛女侠要我死,我不敢不死……” 他嘴里胡说八道,看着薛蘅的眼神却越来越炙热。薛蘅眉头一皱,径自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冷声道:“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再死!” “遵命!”谢朗猛地站直,大声应道。 薛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忽听谢朗又大声唤道:“蘅姐!” 薛蘅在石阶前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身后一片寂静,却又似有潜流汹涌。 许久,谢朗才轻声道:“蘅姐,上次你考我的词我填好了,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现在唱给你听。 “万里路,山河竞秀。一去塞外回首。忆昔边关同游,叹丹心碧血青史留。戎马不知长衫瘦。看男儿,几人是经纶手。胡未灭、战依旧。大白日、尽千杯酒!” 一曲唱罢,谢朗轻轻地说了句,“蘅姐,保重。” 薛蘅脚步一顿,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牢。直至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谢朗清亮的声音,似乎仍在她耳边回响。 “三妹。” “嗯。” “不想法子先见见王爷?” 薛蘅拉住座骑,回头看了看,吕青远远地落在后面。她再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大白与小黑正在空中不停地盘旋,黑白双羽掠过厚厚的云层,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剪影。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二哥,卷宗记载,谢朗是在距京城五十里路的七星镇,因为伤势太重,被刑部王捕头发现行踪,他放弃拒捕,向王捕头投案。” 薛忱眉头一皱,“这么说,明远没有与元贞他们接上头,就入了天牢?” “是。这个案子,现在绝不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2 能把王爷再卷进来。我已经和德郡王说了,请他和方先生设法保住谢氏一门,并请他转告陆元贞他们,一定要沉住气,千万别轻举妄动,授柄于人。这次的矛头分明是指向平王的,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先去哪里?” “大峨谷!”薛蘅运力抽下马鞭,劲喝一声,急驰向前。哑叔兴奋地叫了声,一手揽住薛忱,一手挥鞭,赶了上去。 吕青遥望着迎风北上的两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跟上。 这一路星夜兼程,赶到距燕云关约一百余里地时,北风肆虐,苍茫四野皆被积雪所覆盖。 眼见天色已黑,风雪又大,四人只得到辛家集的客栈投宿。 薛蘅与薛忱惦念着继续钻研琅玕华丹,在店堂匆匆地吃了碗葱花面便欲去客房,刚站起来,便听客栈外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怒喝。 薛蘅本也没有在意,但走出几步,又传来数名男人淫邪的笑声,先前那名女子连声怒喝,“放开她!”同时又有一名女子惊恐尖叫。 薛蘅面色大变,冲出客栈,但见雪地上,一名穿淡绿色棉袄的蒙面女子正与十余名府兵斗得激烈,而另一名着鹅黄色衣裙、身披鹤氅、头戴纱帽的苗条女子正被一名府兵头领拖入怀中。她拼命挣扎间面纱被那府兵头领揭开,赫然是柔嘉公主! 薛蘅急纵而出,纵身间剑已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那府兵头领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额前头发便已纷纷掉落,他颈间一凉,耳边的声音比这寒刃更冰冷,“想活命,就放开她!” 府兵头领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柔嘉跌坐在雪地上。 正围攻抱琴的十余名府兵吓得都住了手,抱琴急忙扶起柔嘉,柔嘉浑身颤抖,抱住她号啕大哭。 薛蘅收回长剑,连挽十余个剑花。府兵们看得目眩神迷,呼啸一声,片刻便逃得不见踪影。 薛蘅还剑入鞘,看着正依在抱琴怀中哭泣的柔嘉,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柔嘉心系谢朗,便寻思带着抱琴偷偷出宫。景安帝龙体有恙,皇后因遭疑忌闭门不出,也没人管她,居然让她们溜出宫来。二人暗中跟着薛蘅等人,日夜赶路,有时还歇宿在破庙荒郊。 薛蘅等人知道出京后肯定有人跟踪,但注意力全放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反倒对旁人没有注意,竟让她们一路跟到了辛家集。 可柔嘉金枝玉叶之身,哪受过这般苦,全凭一口气撑着,这才能勉强跟上薛蘅等人。方才的一番惊吓,让她彻底崩溃,听到薛蘅这般问,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吕青挑帘出来,淡淡道:“外面风大,先进来再说吧。” 进到房中,柔嘉仍在不停颤抖,喝过一杯热茶才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薛蘅,怯怯道:“我、我想跟薛先生一起去边关查案。” 见薛蘅眉头紧皱,她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若不能为他做一点事情,我日后怎有颜面再去见他?” 薛蘅怔了半天,转身出了房门。她找到吕青,说明来者是柔嘉公主,吕青颇觉棘手,道:“都已经跟到这里了,请她回去,怕路上也不安全啊。她那个侍女,自保有余,要想保护好公主,可就有点太自不量力了。” 抱琴正出来为柔嘉打了壶热水,听言狠狠地瞪了吕青一眼,蹬蹬蹬上楼而去。 薛蘅也觉头大,想了半天,道:“要不先带着她吧,到了有足够人手保护她的地方再将她放下,再传信请宫中派人来接她回去好了。” 第二日清晨出发,风雪更大。北风在原野上发出凄厉的悲号,天地间似回到了鸿濛之境,满目只有皑皑白雪和灰黯的枯枝。 薛蘅不自禁地拉住座骑,看向燕云关的方向。吕青也拉住马,大声道:“这么大的雪,边关只怕有危险啊!” 柔嘉正被风吹得坐都坐不稳,还要努力拉住座骑,隐约听到“危险”二字,吓得手一哆嗦,“啊”地惊呼一声。吕青与抱琴同时伸手,拉住她的马缰,她这才没有跌下马来。 可因为抱琴隔得近一些,吕青的手便覆在了她手背上。抱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似笑非笑地将手收回来,忽然迎着风雪,高声唱了起来。 “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劲风呼啸而来,瞬间便将他的声音卷得支离破碎。 抱琴默默地听着,转头看了他一眼。 薛蘅昨夜问过客栈老板,知道今年的大雪是八月便开始下的,她拉马四望,心头涌上浓重的忧虑,但此时也只得放下,继续打马前行。 知道殷国境内必会有人跟踪,一行人索性大摇大摆去了宁朔军营,出示令牌后,宁朔大将军孙恩亲自迎出军营。 薛蘅本待将柔嘉在此放下,可柔嘉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自进军营起,便从小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在手中不停把玩。薛蘅看着她消瘦的面庞上坚决的神情,只得暗叹一声,将话收了回去。 孙恩不认识柔嘉公主,只道她是天清阁的女弟子,也没在意。他与薛蘅等人寒暄见礼后,便亲自将众人送过边境封锁线。 神锐军这三个月来与宁朔军隔着边境线紧张对峙,一见宁朔军那边过来几个人,又不象是宁朔商队,便立即有士兵射了响箭出来。 薛蘅拉住马,运起内力,大声道:“天清阁阁主薛蘅,求见裴大将军!” 她这句话运上了八成内力,穿透漫天风雪,清清楚楚地传入两军将士耳中。有点武功底子的无不咋舌,吕青和抱琴看着薛蘅的目光,也露出几分钦服之意。 柔嘉扯了扯抱琴的衣袖,轻声问道:“怎样?” “比邓公公强,只怕比左总管也差不了太多。”抱琴靠近她耳边,低声道。 柔嘉暗中吐了下舌头,忽然想道:若是我也象薛先生这般文武双全,明远哥哥也象敬重薛先生一般敬重我,我在危急关头也能救明远哥哥一命,岂不比当公主更要快活? 她这边胡思乱想,那边神锐军早有将领策马出来,与薛蘅一番交谈后,自有人去禀报裴无忌。不多时,一通鼓响,两匹黑色骏马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急驰而出,当先一人身形高大,面相豪阔,笑得声如洪钟。 “薛阁主来访,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六三、钢铁心肠何曾折 薛蘅在马上提缰拱手,“裴将军!”又转向他身边那位红衣女子拱手,含笑道:“裴姑娘!” 裴红菱一下子兴奋起来,笑道:“薛阁主认识我?” “渔州红翎之名,我听明远说起过。”薛蘅轻声说道,特别在“明远”二字咬得重了一点。 裴无忌正讶异天清阁阁主怎会到访大峨谷,一听便知事有蹊跷,又听空中传来数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3 声雕鸣,抬头一看,见大白正与一只黑鹞并肩齐飞。他心中一咯噔,面上却不露出异样,笑道:“薛阁主,请!” 进营房时,哑叔先下马,再将薛忱抱下来。哑叔身形高大,比裴无忌还高出半个头,薛忱在他怀中,象个瘦弱文静的少年。裴红菱觉得奇怪,跟在旁边看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在薛忱的双腿之上。裴无忌正引着薛蘅进屋,见状喝道:“裴红菱!不得对薛神医无礼!” 裴红菱吓了一跳,跺脚道:“大哥!你这么大声,会把我吓出病来的!” “你胆子大,吓一吓也没事。”旁边的副将钟飞笑道。 “谁说的?!”裴红菱叉着腰道:“我从小到大,已被大哥吓出了很多病,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 “人若惊吓过度,吓出病来,也是有的。”一边的薛忱忽然出声。 裴红菱顿时大声道:“瞧瞧!薛神医也是这么说,我没说错吧。” 薛忱神情严肃地说道:“尤其是很有可能吓出一种病来,性命攸关,万万不可轻视。” “什么病?”裴红菱忙凑到他面前,认真问道。 薛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转过头,拉长了声音,悠悠道:“眼——珠子病。” 裴红菱正搜肠刮肚地想着“眼珠子病”是什么病,众人已憋住笑,进了营房。 等她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之时,忽听营房内传出裴无忌如猛虎下山般的怒吼声,“怎么会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冲进营房,裴无忌已大踏步出来,额头青筋直暴,连声喝道:“集合全部人马!所有的人,统统集合!奶奶个熊!不把这帮狗崽子剥了皮,我就不姓裴!”说着一脚将守战鼓的士兵踢开,拿起鼓槌,便要敲响战鼓。 裴红菱这回是真正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冲上去,薛蘅已从房中箭步跃出。她一个纵身便纵上将台,在鼓槌就要落下的一瞬间,架住了裴无忌的手。 裴无忌狂怒之下吼道:“放开!”可他连使几回力,却怎么也压不下手腕,一口气稍有松泄,薛蘅手一抹一带,便夺过了他手中的鼓槌。裴无忌还没来得及说话,鼓槌忽然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心中骇然,知道薛蘅在将士们面前给他留了面子。他急促喘了几口气,道:“薛阁主有何见教?” 薛蘅望着他,缓缓道:“我去天牢见明远时,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胡未灭,战依旧!”薛蘅一字一顿。 裴无忌愣了片刻,右拳猛然向后一击,击得战鼓“嗡嗡”巨响,伴着他的一声狂吼,“不行!” 此时,神锐军的将士们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裴无忌索性转过身来,在将台上大声道:“众将士听着!” “是!”上万人齐声应喝,震得北风狂舞、乱雪飘飞。 裴无忌环视了一眼众将士,大声道:“我的结义兄弟,你们的骁卫大将军谢朗,为了帮我们洗清‘哗变’的罪名,被小人诬陷他策动兵变,杀害了御史,现在已经被下在了天牢之中,两个月后便要问斩!” 神锐军将士大惊,“嗡”地一声议论开来。副将钟飞与谢朗素来交好,立马上前,怒道:“将军,咱们杀进京城,剥了那帮狗崽子的皮!把谢将军救出来!” 便有人高声应喝。薛蘅见局面有点失控,正要说话,裴无忌已缓缓摇头,道:“不。我兄弟,他有难处,他是为了咱们才把这罪名扛下来的,咱们不能陷他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虽然那帮狗娘养的给咱们泼脏水,可咱们自己,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绝不做对不起国家百姓之事!” 他这番话说下来,神锐军的将士们,特别是当日参与“哗变”之人,都不自禁地黯然低下了头。 他们何尝不知,裴无忌拉着神锐军上大峨谷,不惜背负“谋反作乱”之罪名,全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中有些人的亲眷还留在殷国,即使亲眷拉来了大峨谷的,在这苦寒之地,过得也甚是艰难。谁都想洗清罪名、回到殷国,谁也不想背上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埋骨他乡。 裴无忌继续大声说道:“谢将军一旦冤死,咱们的罪名就永远无法洗清!现在只有咱们回去投案自首,说清当日的情形,请朝廷查明真相,才能救出谢将军!也才能给咱们自己一条活路!弟兄们!你们愿意回国的,跟着我走!不愿意的,留在这里!我绝不强求。” 薛蘅还待再劝,裴无忌转身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薛阁主,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即使知道是一死,那也是必须去做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情,令薛蘅涌上几分熟悉的感觉,不由一阵恍惚,她没有再说,转身默然下了将台。 吕青见她担忧的样子,走近劝道:“其实也不必太过忧怀。他们回去了,才有可能洗清谢将军的罪名,不然老在边疆这么耗着,也不是长久之策,还极易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再说,向来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将几万骁勇善战的神锐军就这么全灭了,还得靠他们守卫边疆呢,顶多裴将军削职、当日闹事之人吃些皮肉之苦就完了。” 薛蘅默默地点了点头。 数万人马一动,雪尘遍起。薛蘅知再劝无益,便想起了后策。她思忖一番,走到裴无忌身边道:“裴将军,眼下宁朔军还在严防死守,你这几万人马一动,只怕他们会误解,以为你们要攻打过去,边境难免出乱子。” 裴无忌也逐渐冷静下来,道:“那依薛阁主之见,又当如何?” “还是由我们先去宁朔军见孙恩,说明原委,得到他的配合后,你们再分批过边境。” 裴无忌点点头,“阁主所虑甚是。”他转身进了营房,写了封信,盖了将印出来,犹豫片刻,大声叫道:“裴红菱!” 裴红菱象野兔子般蹿过来,昂首挺胸,双足一磕,大声道:“末将在!” 神锐军将士见惯了她这样子,不以为异。薛忱却不禁莞尔一笑,连忙以手抵住鼻子咳嗽了一声。裴红菱没有理会,兀自满面严肃地看着裴无忌。 裴无忌看着她,眼神逐渐柔和,话却仍是硬梆梆的,“你拿着这封信,随薛阁主去见孙恩。孙恩若不相信,你就要他将你绑了,说我神锐军但有异动,让他将你砍了祭旗!” 裴红菱大声道:“末将遵命!” 她自裴无忌手上接过信,低下头,半晌,又抬起头来叫了声,“大哥。” 裴无忌也是半天才“嗯”了一声,没有再看她,大步走向神锐军将士,口中大声喝道:“快点快点!行动都给我快一点!” 薛蘅想起谢朗那首词中含着的暗语,总觉心头有一团疑云,她并不急着离开,将裴无忌请到室内,二人长谈一番,出来后,裴无忌又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4 命参与“哗变”的将士重演当日情形。薛蘅看着,似是发现了什么,低低地“啊”了一声,凝神思考。 裴红菱忙凑近问道:“阁主姐姐,到底发现了什么?当时谢朗好象也发现了什么似的。那臭小子,我问他,他也不说。” 柔嘉一听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偏不告诉你,气死你。还有,你骂谁臭小子?” “告诉你就有用了?”裴红裴不知柔嘉身份,以她的性子,即使知道了那也是憋不住话的,立马还击,“谢朗和我一起去丹国境内打狍子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打丹贼的时候,经常不洗澡,一身臭哄哄的,我叫他臭小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他不告诉我,那肯定是重要的军国机密,也自有他的考虑,我才不气呢。只是好奇罢了。” 柔嘉一听,又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当时我在明远哥哥身边,他会不会告诉我呢?在他心中,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军国机密更重要? 她想得柔肠百转,怔怔出神。 自里末儿走后,裴红菱便再没有人可以斗嘴,好不容易来了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怎肯放过。她眼珠一转,指着神锐军士兵笑道:“要说臭小子,咱们这里可有几万个臭小子!咱们可都是互相叫‘臭小子’的!” 神锐军将士哄然大笑,有的人还拍着胸膛叫道:“红菱妹子,哥哥我可臭得不同,你要不要闻一闻?” “滚!小心大哥割了你的……”裴红菱总算顾着薛蘅等人,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士兵们笑得更起劲了,有的还吹起了口哨,更有人将先前那人按住,作势要脱下他的军裤。 柔嘉在深宫长大,深得景安帝和皇后宠爱,生平所见之人,无不把她捧得象天上的明月一般,生怕喘了一口粗气便冒犯了她,何曾见过这般粗野无礼的情景,顿时吓得惊呼一声,转过脸去。 抱琴忙上前抚慰她,又抬头怒道:“大胆!” “我从小就胆大,不劳妹妹提醒。”裴红菱得意洋洋地笑道。 抱琴气得柳眉一竖,可她也看出裴红菱是顽野惯了的,和她斗嘴只怕占不了便宜,好不容易想起她的一个错处,便冷笑道:“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姐姐。但你别忘了,薛阁主天下景仰,辈份又高,可不是你能叫一声‘阁主姐姐’的!” “有什么不行?”裴红菱大喇喇道:“薛阁主这么年轻漂亮,难道让我叫她‘大婶’不成?再说了,谢朗也叫她‘蘅姐’呢。那天他和大哥喝醉了酒,说起护书的经历,一口一个‘蘅姐’,叫得不知多亲切。他叫得,我为什么叫不得?辈份?我又不是天清阁的弟子,为什么要讲这个劳什子辈份?” 柔嘉如遭雷殛,她抬起头,慢慢地看向正在一边凝神思考的薛蘅。只见她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头发略挽成双飞燕的式样,分明就是个秀丽的年轻女子,哪还是印象中那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脚踏藤靴、梳个道姑发髻的天清阁掌门人? 她将那日清晨谢朗对薛蘅的神态颠来倒去地回想,一时心乱如麻,再也作声不得。 过得一阵,她再看向裴红菱,见也是个明丽爽利的少女,想起她骂谢朗“臭小子”时的语气,忽觉心头一片茫然,曾经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明远哥哥”,原来竟是这么多人口中的“臭小子”。 抱琴看了看柔嘉,又看向薛蘅,也逐渐露出警惕之色。 裴红菱见柔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撇嘴,“说不赢就哭,没劲!” 抱琴气得张口欲骂,薛蘅走过来,淡淡道:“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柔嘉忙转过身,悄悄地拭去泪水。众人到军营门口牵了马,忽又听到裴无忌的叫声,“裴红菱!” 裴红菱丢下马缰,跑了过去。裴无忌看了她片刻,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军营。 裴红菱再出军营时,始终低着头,直至驰出大峨谷,驰向宁朔军营,她仍死死地低着头。 六十四、冰雪肝胆岂能污 孙恩拿着裴无忌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盯了裴红菱一眼。 裴红菱见他迟迟不表态,不由拍着胸脯大声道:“孙将军,你把我绑了吧。大哥说了,神锐军但有异动,你就将我砍了祭旗!” 孙恩乃宁朔世家出身,自命为“儒将”,看不惯裴无忌的粗豪与出口成“脏”,平王面前二人还经常要打些嘴皮官司。这刻想起若能让裴无忌率着神锐军投诚,即使他洗清罪名了,日后宁朔军也能压过神锐军一头,裴无忌欠了自己这个人情,也肯定不便与自己再争什么。 想及此,他便打破了缄默,笑道:“既然薛阁主有圣命,本将军自当配合。只是兹事体大,涉及数万人马入关的问题,我得做些准备才行。” 薛蘅也知他放神锐军入关,定要做到万无一失,便点了点头,“那一切就请孙将军安排。” 当夜众人便宿在了边关,夜里听到战马嘶鸣,自是孙恩在调动人马,作着万全的准备。只是条件简陋,柔嘉、抱琴和裴红菱挤在了一张炕上,裴红菱睡觉时蹬腿,险些将柔嘉踢下炕去。柔嘉第二日醒来,发现腰侧青了一大块,怕被人嘲笑,也不敢声张,只暗中掉了两行泪水。 第二日辰时末,孙恩将薛蘅等人请到最前面的一道防线,薛蘅一路细看,见宁朔军层层布防,行兵布阵颇有章法,倒也对孙恩的能力另眼相看。 孙恩这边派了将领喊话,神锐军那边便打出了小白旗。宁朔军将领一阵窃笑,孙恩也暗自得意,下令道:“开关!” 宁朔军将关口壕沟后的木栅栏一一搬开,架到壕沟上,再有士兵连打旗号,不多时,神锐军分为数营,整齐有序地向边关走来。当先一人未着盔甲,反而穿了一身麻布衣服,披散着头发,正是裴无忌。 裴无忌率着神锐军越走越近,孙恩看得清楚,不但裴无忌手上没有那把他使惯了的厚背砍刀,他身后的神锐军也都未持兵刃。孙恩忍不住微微而笑,又装模作样地叹道:“无忌兄啊无忌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裴红菱心里难过,知大哥经过这番折辱,只怕日后在宁朔军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不由退后两步,默默地垂下了头。 眼见裴无忌已进入了一箭之地,孙恩无声地举起了右手。 宁朔军箭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突到壕沟后,弯弓搭箭,对准了神锐军,只要发现对方稍有异动,便将万箭齐飞。 裴无忌停住脚步,右手一举。他身后的旗令官将令旗一挥,神锐军齐齐停步,数万人竟整齐得象是同一个人一般,且踏起一团团雪雾,蔚为壮观。 柔嘉从未见过这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5 ,不由睁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瞬地看着。 裴无忌大声道:“孙将军!裴无忌率神锐军入关投案,请孙将军查验后放行!” 孙恩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两名副将跃过壕沟,走向裴无忌。 忽然间,薛蘅面色一变,紧接着吕青和哑叔面色也变了,再过片刻,孙恩等人也是满面惊骇之色,裴无忌也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拧头望向北面。 柔嘉正感到奇怪,忽发现双腿在颤抖,好一阵她才弄明白是地面在隐隐震动,还伴着象打雷一般的声音。她心中害怕,想起抱琴站在自己的右边,便悄悄伸出右手,揪住抱琴的衣袖,眼睛却仍盯着前方。抱琴轻拍了几下她的手背,她才稍觉心安。 北面山丘后,雪尘扬起足有数尺高,马蹄声越来越暴烈。孙恩回过神来,急喝道:“封关!封关!” 那两名将领急忙回到壕沟后,宁朔军重新在关口架起木栅栏,箭兵的弓矢分了一大半对准了北面。 裴无忌也大声喝道:“后营变前营,戒备!” 神锐军后营顿时齐唰唰转身,向前迈出数步,又齐唰唰大喝一声。 这声巨喝,震得柔嘉站立不稳,向右一歪。右边那人将她扶住,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竟不是抱琴,而是裴红菱。 她想起先前裴红菱轻拍着自己的手安抚自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裴红菱哪有心思和她说话,眼睛瞪得极大,望向前方。 再过一会,雪丘后露出了一顶白毛大纛。这白毛大纛似有魔力一般,两军将士先是张大了嘴,寂然无声,继而无数个声音喊道:“丹军!是丹军来了!” 裴无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声下令,旗令官手中令旗变幻,神锐军迅速象扇子般散开,面向正奔腾而来的丹军。只是他们都手无寸铁,将士们不禁有些慌乱,面面相觑,裴无忌只得又急令一部分士兵速回大峨谷取来兵刃。 孙恩也急忙下令,将原本往后布防的士兵全调上来,一时间人马喧天、战鼓咚咚,震得柔嘉耳膜似就要破裂一般。 薛蘅遥望着丹军先锋军驰下雪丘,一种不安的感觉拂之不去,但为何不安,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丹军先锋军直驰至两军阵前约一箭之地才停住,遥遥望去,丹军后方雪尘飞扬、蹄声如雷、铁甲锵锵,显然还有上万人马将随后而至。孙恩面色无比凝重,道:“是阿勒的叶捷军……” 柔嘉忍不住扯了扯裴红菱的衣袖,问道:“阿勒是谁?” 裴红菱极不耐烦,但看到她央求的神色,还是硬梆梆答道:“丹王的二儿子,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他捅了我大哥一枪,大哥砍了他一刀。” 此时三军对阵,雪野上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马。柔嘉不禁心惊肉跳,满手凉汗。她看了看裴红菱,又看向薛蘅,只见她们都毫无怯色,不禁也壮起胆子挺直了背脊,心中想道:我是大殷的公主,万万不能失了我大殷皇朝的面子才是。 丹军白色大纛下,数千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魁伟青年驰到最前面,正是丹王二子阿勒。裴无忌一见到他,目中神光剧涨,肋下的一个伤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可他才踏出一步,忽有一骑从丹军后方急驰而出。那一骑似一朵青云般飘过雪野,裴无忌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看,那座骑可不正是义弟谢朗的青云驹?当日谢朗托他派人去寻找青云驹,寻了数日都未能寻到,他只当青云驹去了别处觅食,却原来落在了丹人手中。 薛蘅也认出了青云驹,她脊梁骨从头到尾冒出一阵寒意。此时孙恩及他手下数名将领连马上之人也认了出来,叫道:“谢朗的青云驹怎么到羽紫手上了?” 薛蘅一听来者是“云海十二鹰中”的老二羽紫,心头一沉,急道:“孙将军,只怕有诈,万万不可轻信……” 她话未说完,身着锦袍铁甲的羽紫已在阿勒身边勒住了青云驹。他看向裴无忌,大笑道:“裴无忌,你和谢朗说定下计策,要引我们入关,日后平分天下。二王子和我们连夜赶来,怎么关防到现在还未打开?” 他这句话运上了十成真气,三军听得清清楚楚。一刹那的惊骇后,神锐军与宁朔军齐齐哗然。 神锐军大声鼓噪、戟指怒骂,裴无忌的心一分分沉入谷底,面色铁青,双拳紧捏。 宁朔军则指着神锐军纷纷骂道:“奸贼!”“狗贼!”“狗娘养的乱臣贼子!”却没有一声是骂丹军的。 孙恩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瞠目怒喝,“裴无忌,你这卖国奸贼!竟是和谢朗联手作戏,要引贼入关!谋反作乱!” 薛蘅急道:“孙将军,这定是阴谋!” “当然是阴谋!”孙恩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怒道:“薛阁主,你也上了谢朗和裴无忌的当了!” 薛蘅急得踏前一步,大声道:“这是丹军离间之计!” 孙恩却已转过身去,连声喝令。宁朔军顿时万箭齐发,射向神锐军。神锐军最前排的将士已进入一箭之地,又未执盾牌,只得纷纷躲闪后退,但还是有数十人倒在了利箭之下。 裴无忌神情木然地退后十余步,箭雨如蝗,射入他身前的雪地之中,翎尾剧烈颤动。 那边丹军渐渐合围。羽紫唇边带着得意冷酷的笑,拍了一下青云驹,大声道:“谢朗以爱驹相赠,表示诚意,我才说动大王,发兵南下,配合你们的计策。裴无忌,战机一瞬即逝,还不速速引我们入关?!” 裴无忌忽然转头,向关口后的裴红菱望了一眼。薛蘅呼声“不妙”,他已怒吼一声,反手夺过旗令官手中的大旗,冲向丹军。 薛蘅急掠而出,众人眼前一花,她已跃上战马,用力一夹马肚,战马长嘶,急奔向前,跃过了壕沟。 裴无忌此时已冲出了十余步,眼见前方丹军兵刃闪着森森寒光,忽然想道:义弟谢朗蒙受不白之冤,被全国通缉时,是否也如我此刻一般的心情? 越冲越近,阿勒与羽紫面上冷酷的笑容也越来越清晰。裴无忌忽听到身后怒吼声大作,回头一看,竟是神锐军也跟着冲了上来。他们虽然手无寸铁,却一个个紧捏拳头,神情坚决,仿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会退后一步。 裴无忌一声长叹,停住了脚步。心念瞬间转了数回,此时若冲向丹军,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尚不一定能洗清冤屈,反而连累神锐军死在丹军刀剑之下。可若不这样做,又如何洗清这个“叛国贼”的骂名? 他忽然仰头,大叫一声,叫声中充满了凄凉悲绝之意。他猛地抬起右腿,叩上手中旗杆,“啪”地一声,旗杆断为两截。 他执起一截,手腕运力,便要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6 插入胸口! 神锐军骇得魂飞魄散,齐声大叫,“将军!” 蓝影急飞而至,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扼住裴无忌的手腕。裴无忌内力半分都使不出来,转头一看,见是薛蘅。 他满腔悲愤无处可泄,虎目中隐含泪水,颤声道:“薛阁主,请你放手!” 薛蘅望着他,急急道:“裴将军,谢朗蒙冤入狱,为的是什么?!他能忍,你为什么不能忍?丹军这招,本就为除掉你和谢朗,你若死了,岂不正中他们下怀?!谢朗的冤情岂不永沉大海?!” 六五、十年伤疤已成痈 裴无忌心头一片茫然,面上神情数变。薛蘅看出他悲愤过度,一口真气就要岔入经脉,急忙伸手连拍他胸前数下,裴无忌蹬蹬退后两步,吐出一口血来。 钟飞等人将他扶住。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猛然站直,一字一句道:“全军向大峨谷,退后三百步。” 军令一下,神锐军整齐有序地后退,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将士们的神情,皆悲愤不已。 薛蘅见裴无忌缓缓退后,眼神坚毅,显见已下定了决心。她放下心中大石,正要转身,忽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二哥,她就是薛蘅!是她杀了大哥!” 她望向丹军,只见羽紫身边,羽翠正指着自己,满面仇恨之色。 羽紫上下打量了薛蘅一眼,冷笑道:“薛阁主?” 薛蘅戒备地握紧了长剑,大声道:“阿勒殿下,羽将军,我大殷君臣相得之情,绝非你们可以离间的!” 羽紫仰头大笑,笑罢,忽然伸手,自马鞍边解下劲弓,取了三支长箭,大声喝道:“杀兄之仇,不可不报!”说着两腿一夹,驱动座骑,向薛蘅驰来。 薛蘅急速后退,只听飕地一声,羽紫的第一箭已然射到,她不敢怠慢,长剑一横,将这一箭击飞。可紧接着又有一箭射向她的下盘,她来不及变招,只得跃起数尺,可羽紫已料到她会跃起来,第三箭射高,便直取她的面门! 这三箭如流星赶月般射来,前后只在须臾之间,薛蘅人在半空,无法横移,只得在空中向后翻身,黑翎箭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她甫落地,空中一道寒光直取她的胸口。 薛蘅知是羽紫凌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提起全部真气,向旁急滚,同时反手一剑,二人剑刃相击,火花剧闪。 羽紫一击不中,便知非薛蘅对手。他向后飞飘,大笑道:“薛阁主!咱们还会有再见之日的!” 他落回马上,回到阿勒身边,向阿勒说了一句话。阿勒点头,丹军便开始慢慢地变换队形,向后撤退。 薛蘅站起来,平静地拱手,“阿勒殿下,羽将军,不送!” 待丹军都去远了,薛蘅方慢慢地转过身来,嘴角一丝血迹,蜿蜒而下。 裴无忌看得分明,忍不住冲前两步,薛蘅看着他,缓缓地摇头。裴无忌只得退回阵中,向她抱拳致谢,毅然转身大踏步走开。 薛蘅走向战马,襟前血迹逐渐扩大,她眼前也是一片朦胧。 裴无忌冲向丹军之时,裴红菱便大声叫道:“大哥!”同时冲向关口。 她这一声大叫提醒了孙恩,孙恩怒喝道:“将她拿下!” 裴红菱没有兵器,寡不敌众,数招便被踢倒在地。孙恩冷声道:“来呀!将她砍了祭旗!” 宁朔军士兵应了,便要挥下刀剑,忽有一人扑到裴红菱身上,叫道:“不能杀她!”正是柔嘉公主。 刀剑在空中顿住,孙恩见是随薛蘅而来的女弟子,怒道:“滚开!” “大胆!”两人齐齐喝道,又一齐跃到柔嘉身边。抱琴将柔嘉扶起,吕青则护在裴红菱身前。 孙恩冷笑一声,道:“吕三公子,你仆射堂,只怕还管不到我宁朔军的头上来!” “不敢。”吕青将裴红菱扶起,见她仍欲冲向关口,索性手背斩上她的后颈,裴红菱晕倒在地。吕青笑道:“在下绝不敢管孙将军的事,但这一位……”他看了看柔嘉,悠悠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才能叫她滚开。” 孙恩大惊。柔嘉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握在手中,小脸紧绷,壮着胆子喝道:“本宫乃柔嘉公主,谁敢对本宫无礼?” 孙恩忙上前细看玉牌,只见碧绿晶莹的玉石上镌刻着“柔嘉”二字。孙家宁朔世族,两百多年来也屡有皇室的公主郡主下嫁孙家。孙恩的一位堂叔就曾尚过景安帝的胞妹玉真公主,他当然认得这种镌刻着公主封号的玉牌,连忙单膝跪下,“孙恩拜见公主!” 柔嘉板着脸道:“事情没查明之前,你不能杀她!”她从未在这么多陌生男子面前说过话,未免有些胆怯,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公主,我宁朔军将士个个看得分明,裴无忌谋反作乱,意图引丹兵入关。幸得陛下洪福护佑,才没让他们得逞。卖国贼的妹妹,人人得而诛之……” “孙将军。”一直注目于前方的薛忱忽然开口,“丹军撤了。” 孙恩抬头,果见丹军正流水般地往后撤。不多时,薛蘅策马奔了回来,一过关口,她身形一阵摇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跌落马来。 “给。” 裴红菱将烤好的野兔子撕了一条腿,递给柔嘉,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憋了半天,索性问道:“你多大了?” 柔嘉看了看自己葱段般的纤纤十指,正犹豫要不要接过这油渍渍的兔子腿,裴红菱不乐意了,将兔子腿往地上一丢,“你是公主,自然看不上这种东西,不吃也罢。” 柔嘉忙捡起来,拍掉灰尘,连咬几口,歪着头道:“很好吃。” 裴红菱一下子又欢喜起来,坐近些,轻声问道:“你看上去比我小。不用讲那些劳什子礼节的时候,我叫你一声妹妹,可好?” 柔嘉上面的几位公主都比她大许多,又嫁得早,她也一直以没有一个贴心的姐姐而感到遗憾,再想起裴红菱是明远哥哥的义妹,那也相当于自己的干姐姐,便笑道:“好。” 她又担忧地望向一边正替薛蘅施针的薛忱,低声道:“薛阁主没什么大碍吧?” 裴红菱也颇为忧心,叹道:“薛神医又不肯说,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又恨恨道:“死丹贼!总有一天要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那日薛蘅驰回宁朔军便跌下马来,薛忱又施针又用药,至晚间她才清醒。得知丹军退后五十里,裴无忌领着神锐军退回大峨谷,孙恩彻底封锁边关,并已向朝中写了奏折,奏明“裴无忌谢朗引丹军入关”之事,薛蘅便要连夜离开。 她和柔嘉一起出面,要将裴红菱带走。孙恩也不欲得罪天清阁和公主,既然裴无忌已不在乎这个妹子,扣着她也没什么意义,便也同意放行。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7 众人离开宁朔军营,薛蘅便捡人迹罕至的山野行走,似在摆脱什么人的跟踪,直至今夜,才在这荒山破庙里歇息。 可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薛忱也一直阴沉着脸,一天到晚难得说两句话。 见薛忱自薛蘅颈后拔出最后一根针,裴红菱正要蹲过去,忽听“扑楞”声响起。她大喜下一声呼哨,大白和小黑同时自庙外扑进来。小黑飞向薛蘅,大白则站在了裴红菱肩头。 裴红菱解下它脚爪上的小竹筒,取出裴无忌的信。裴无忌在信中表明:不管怎样,他一定坚守大峨谷,请薛蘅务必救出谢朗,向朝中说明所谓“引丹军入关”的真相,请朝中派人彻查宁朔军中的丹军细作,他愿意在边境危机解除之后,孤身入关,投案自首。 信末写了一句:红菱自幼顽劣,请阁主代为管束。 裴红菱的双眼瞬间便红了,低下了头。柔嘉柔声劝慰,裴红菱终拭去眼泪,抬头向她一笑。 柔嘉也笑了笑,抬头看到大白,忽然想起谢朗,便伸出手去,欲抚摸大白。 大白喉中发出古怪的声音,裴红菱急呼道:“闪开!”可已经来不及了,大白的利啄如闪电一般,啄上了柔嘉的手背。 柔嘉疼得眼泪直迸,裴红菱气得怒喝数声,大白昂着头,示威似地叫了一声,飞到小黑身边。 所幸大白啄得不重,只有一道红印,未见流血。裴红菱向薛忱讨来药膏,替柔嘉涂上,小心地吹着气,待药膏干了,又撕下衣襟替她包扎。 柔嘉忽低声问道:“大白听你的?” “也不怎么听,有时叫得动,有时叫不动。”裴红菱道:“它是谢朗从小喂大的,谢朗叫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 柔嘉望了薛蘅一眼,忽想起这一路上,大白对她十分服从,难道…… 她忽然痛苦地感到,远在京城的那人与自己十分陌生,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比她更加熟悉他。这个想法一浮上来,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正胡思乱想,吕青与抱琴抱着干柴并肩进来,柔嘉这才收了心思,怏怏不乐地缩到柴枝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薛蘅又站在了一望无边的油菜花田的中央,天空是幽蓝幽蓝的,就像是黎明到来之前的那种颜色,天边还孤零零地挂着几点寒星。 四周一片死寂。耳边传来的只有狂风一阵阵吹过花田发出的沙沙声,还有,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站在这无边的、空寂的、冰凉的世界里,她再次感到了一阵阵彻骨的恐惧。 前面忽然传来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妹!“她叫了一声,仓皇地四处张望。 哭声忽远忽近,她急了,疯了一样用力拨开那些阻碍她前进的菜花,拼命往前冲去。可是花田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无论她怎么跑都出不去。黄色的花汇成一片海洋,淹没了她。她在这可怕的黄色的海洋里左冲右突,花儿不时扫到她的脸上、身上,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忽然她脚下一绊,跌倒在地上。她刚想爬起来,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她回头一看,一只巨大而丑陋的蝴蝶,正用长长的触须卷住她的足,它那双邪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薛蘅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用尽全身的力气踢打着它,一边拼命挣扎着向前爬去。这时,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一匹枣红马自远方的田垄急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叫声,勒住了骏马。他看到她了,静静地向她伸出了手。 她发足狂奔,向他奔去,大蝴蝶在身后紧紧追赶。 她竭力伸出右手,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她好像能看到骑士脸上的如朝阳般灿烂的笑容了,可就在要够上他指尖的一刹那,那大蝴蝶猛地飞到了她的面前,张开巨大无比的翅膀向她扑了下来…… 她尖叫一声,呼地坐了起来。心还在怦怦地狂跳着,似乎要从胸膛里跃出来。 她用力揪住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怔怔地靠在墙上,隐隐约约有些可怕的东西要从脑海深处呼啸而出,她用力甩了甩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阵阵疼痛。 她喃喃道:“假的,假的……这是梦,梦都是假的,不能伤到我……”她想起自己小时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薛季兰都会紧紧抱着她,一边温柔地抚慰道:“阿蘅,别怕,这是梦,梦都是假的,不能伤到你的。” 薛蘅心头一酸,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过了许久,她僵硬地转头,火堆的照耀下,柔嘉等人在一边睡得正香,只有哑叔还坐在火堆前,冲她憨憨地咧嘴一笑。 他抬起手,斜放在脸旁,做了个睡觉的姿势,又不停抚着胸口。 薛蘅勉力向他扯出一个微笑,重新依住木柱子,抬起头来,庙外无垠的夜空,漆黑如墨。 前日与羽紫激斗时引发旧伤而受创的经脉,此时如有千万根针在刺着,攒心似的疼痛。 六六、真凶初现 第二日一早,柔嘉等人醒来,却不见了薛蘅。 薛忱只说薛蘅另有要事要办,让众人慢慢地前往渔州,到时她自会与众人会合。 六人走得极慢,不到入暮,薛忱便找了家客栈投宿,草草吃过点东西,钻到房中不再出来。 裴红菱不知薛氏二人弄什么名堂,她如何憋得住,想了个借口便敲响了薛忱的房门。哑叔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她就挤了进去。 可等她帮柔嘉拿了药膏后,无论她怎么出言刺探,薛忱都不搭理她,只用心地捣着药草,又不时翻一翻医书。 裴红菱只得眼珠子乱转,薛忱拿起什么药,她便问上一大串。薛忱开始偶尔还答上两句,后来不耐烦了就再也不理她。裴红菱也不在意,心中想着除非你是哑巴,总要撬到你开口不可。 见薛忱总算配好了一味药丸,裴红菱便嘻嘻笑着蹲过去,唤道:“薛神医。” 薛忱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又用心去细闻那药丸。 “薛神医的大名,我早就听说过。不过,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神医能否回答一二?” 薛忱闻着那药丸的清香,唇角慢慢逸出一丝笑意,道:“问吧。” 裴红菱大喜,蹲近了一些,问道:“既然大家都称您一声神医,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病,您都能治好?” 薛忱微怔,握着药丸,半晌方道:“也有一样病,是我治不好的。” “什么病?”裴红菱忙问道。 薛忱放下药丸,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聒吵。” “哦。”裴红菱见他伸手来拿自己身侧的草药,忙递了给他,退后两步。 薛忱再配好一味药丸,忽想起裴红菱许久都没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8 有出声,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裴红菱猛地一拍手,叫道:“薛神医,这个聒吵病,我知道如何治了!” “如何?” 裴红菱满面认真地蹲过来,道:“那人若真是得了聒吵病,你就给他下药,毒哑他的嗓子,他自然就不能再聒吵了。” “哦——”薛忱上上下下打量了裴红菱几眼,点头道:“的确是个好办法。” 见到城楼上斗大的“渔州”二字,柔嘉很兴奋,“到了到了!”她拍了拍裴红菱的手臂,却不见她说话,觉得奇怪,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怎么这两天都不说话?” 裴红菱恨恨地盯着薛忱。薛忱一脸无辜地说道:“裴姑娘,那清音丹确实对清润喉咙很有好处,可那药吃下去是要噤声三天的。我刚说了前半句,你就急急忙忙拿起来吞下去了。这可怪不得我。” 停了一瞬,他又笑了一声,道:“不过对于裴姑娘这样用嗓过度的人来说,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裴红菱气得直瞪眼。 柔嘉正对这两人的对话纳闷不已,吕青忽道:“来了。” 柔嘉忙转头,只见从城门内迎出一大群人。当先一名鹤氅内穿淡紫色锦袍的老者看上去有些面熟,须眉花白,身量不高,但目光炯炯、矍烁有神。她正努力回想何时见过这名老者,老者已率着身后数十名文武官吏在她面前拜下,“拜见公主!” 柔嘉还未说话,吕青已抢前几步,在那老者身前以大礼拜下,“恩师!” 柔嘉不由一拍手,指着紫服老者娇笑道:“你是‘花胡子牛肉伯伯’!” 紫服老者哈哈大笑,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道:“公主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老夫深感荣幸啊!” 一众官吏将领忙献上谄媚之词,裴红菱听他们称呼这名紫服老者为“尚书大人”,怎么也想不起来朝中何时有一位这样的尚书,便拍了拍抱琴的左肩。 抱琴将目光从吕青身上移开,虽然不喜裴红菱大大咧咧的动作,但还是耐心向她讲述。裴红菱这才知这位老者乃前任兵部尚书杜昭,几年前便已退休致仕,归隐山林。他担任兵部尚书多年,深受景安帝器重,现在军中的大多数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故在军中朝中都有极高威望。而吕青,当年也是由他引荐入仆射堂的。 杜昭行武出身,性喜吃牛肉,又蓄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柔嘉九岁时,景安帝将她带在身边出席宫宴,她见杜昭拨开胡须大啖牛肉,深感有趣,便叫他“花胡子牛肉伯伯”,景安帝大乐,杜昭也喜她天真娇憨,还为她表演了一回用胡子绑上马尾、拖得马儿倒走的绝活,柔嘉更是印象深刻。 柔嘉在前方与杜昭交谈,裴红菱细心听着,这才知景安帝命薛蘅为查案特使后,德郡王又向景安帝进言,道现在虽然没有实证证明张保贪墨,但他毕竟涉及此案,如果仍由他担任十府府尹,可能会给薛蘅的查案设置障碍。景安帝便下旨将张保调回京城担任礼部郎中,但十府府尹由谁来接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德郡王思忖一番,想到了杜昭头上。杜昭隐居的地方离渔州不远,杜昭因为致仕得早,也没有卷入朝中任何一派,在军中又有威信。景安帝一道旨意,便命杜昭出山,暂理北方十府军政事务,协助薛蘅查案,待案情查清之后,再另行委任府尹。 杜昭引着柔嘉直奔渔州府衙。府衙在神锐军“哗变”时烧为灰烬,火场中的遗骸也早已清理干净。一众官吏不知杜昭带着公主到这废墟来做什么,正在心里嘀咕,忽见杜昭面色一沉,道:“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喝令,钻出来上千名精兵,将府衙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些精兵都非府兵,而是身着东阳军的军服。 被围住的官吏,便有些人开始腿肚子发软。杜昭笑道:“各位且莫惊慌,特使大人发现了渔州兵乱的证据,想请公主、老夫和各位做个见证。” 众人这才知道,杜昭召集所有官吏将领陪他去接公主,原来竟是另有目的。有人眼珠子乱转,可四方都被精兵围住了,又如何能够开溜? 薛蘅自废墟中走出来,向柔嘉和杜昭行礼,道:“公主,尚书大人,请。” 她领着众人走到府衙后院,在水井边停住脚步,目光一扫,道:“金捕头,你不舒服吗?” 渔州捕头金鹏见杜昭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只得讪笑一声,“不不不,只是昨晚没睡好。” 吕青走到他身边,笑着拱手,“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绵里金针’金捕头,幸会幸会!” 金鹏隐觉吕青站的位置很巧妙,竟是封死了自己逃走的方向,只得魂不守舍地随着众人下了地窖。走到最底层的冰窖,柔嘉瑟瑟发抖,裴红菱马上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肩头。 当看到地上那具冻僵的尸体,柔嘉惊呼了一声。有官吏大声叫道:“是邵师爷!原来他的尸体没有烧成灰!” 薛蘅在邵师爷的尸首边转过身来,面色沉静,看向金鹏,淡淡道:“金捕头,你与邵师爷多年同僚,麻烦你认一下,这位是否就是邵师爷?” 金鹏只得走上前去,看了一阵,点头道:“正是。” “很好。”薛蘅嘴角微抿,她蹲下来,掰开邵师爷的衣袍。柔嘉从未见过这种冻得发青的尸体,想看又不敢看,但一想到事关谢朗,又壮起胆子睁大了双眼。 只见那尸身的心口位置被捅了一个茶蛊底那么大的洞,这个洞口的上方和下方,又都有被兵刃割过的痕迹。 薛蘅抬头,向薛忱道:“二哥,麻烦你验一下伤口。” 薛忱戴上鹿皮手套,哑叔将他放在尸首旁,他跪坐在地上,细验一番,指着那个洞一样的伤口,道:“这个是他的致命伤,是生前所致。”又指向上方和下方被兵刃割过的地方道:“这是他死后,有人验尸时留下的。” 待众人都微微点头,他接过薛蘅递来的匕首,沿着原来的伤口用力切下,众人逐渐看了个清清楚楚。 由于尸身已被冻僵,伤口都保持了最初的形状,众人看得分明,表皮至肌肉约半寸处,都有茶蛊口那么大,但半寸后直至心脏,伤口却极细长,似是被筷子般粗细的针形物直刺入心脏一般! 杜昭叹道:“原来如此!” 他话音刚落,“嗤嗤”的风声响起,地窖内忽然一阵漆黑,烛火竟全灭了。众人惊慌下都四散趴下,只听“嗤嗤”连声,劲风鼓荡。 过得一阵,又忽然有人擦燃了火摺子,众人这才慢慢看清楚,吕青、薛蘅和抱琴都站在了通道口,抱琴捂着左臂,似是受了伤,而金鹏正倒在地上翻滚,痛苦呻吟。 吕青运力撕开抱琴外衫衣袖,抱琴惊呼一声,急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09 速抽回手臂,怒道:“你干什么?” 吕青一瞥之间也看清了她只是被利刃擦伤,便收回手,冷声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的?我早盯着他了,怎会让他逃脱?” “什么叫做多管闲事?”抱琴杏眼一瞪,“谢朗是公主的驸马,公主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替他洗冤,难道是多管闲事吗?!” 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薛蘅一眼,冷哼了一声。 薛蘅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吕青耸肩笑道:“是是是,抱琴姑娘舍身为主,可敬可佩!” 抱琴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柔嘉已从裴红菱怀中站起,她扑过来,见抱琴伤势并无大碍,转头问道:“薛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薛蘅俯身,点上金鹏穴道,又从他手上取下一样东西,摊在手掌心。柔嘉看得清楚,只见那是一根筷子般粗细的铁刺,前后均尖锐无比,中间则铸了个铁环,人的手指套进去,挥舞起来,倒象峨嵋刺一般。 “当日神锐军与府兵争吵之时,有人推了邵师爷一把,邵师爷撞上了章海的枪尖。但章海马上收了枪,所以,他的枪尖只捅入了邵师爷胸口半寸,根本不会致其丧命。但是——”薛蘅看了金鹏一眼,缓缓道:“马上有人扶住了邵师爷,并装作查看他的伤势,遮挡住神锐军将士的视线,再用这样的铁刺,在章海铁枪造成的伤口处刺下,一针夺命!” 六七、疑云 柔嘉和裴红菱见抓到了杀害邵师爷的元凶,十分兴奋。虽然在之后的审讯中,金鹏拒不认罪,她们也不担忧,想着只要有薛蘅在,定能令他开口。午饭后,裴红菱便带着柔嘉和抱琴到渔州郊外欣赏了一回冰河风光,晚上又带着她吃遍渔州小吃,还要了北地最烈的酒,直灌得柔嘉小脸通红,才回到驿馆。 只是裴红菱还不能出声说话,未免不太尽兴,进驿馆时见薛忱房中的灯还亮着,心火趁着酒意腾腾涌上,便捡了块石头对准窗户扔了过去。 “谁?!”传出来的却是薛蘅冷峻的喝问。 裴红菱吓得一吐舌头,扶着柔嘉急速钻进房去。 可她们的兴奋,到了第二日便化为了乌有。 等她们赶到临时的府衙,只见绑了一地的胥吏,看服饰全是牢头与狱卒。在他们身边摆了一具尸体,双目圆睁、舌头伸出很长,正是金鹏。 薛忱用白布盖住尸体,除下鹿皮手套,道:“是缢死无疑,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无中毒迹象。” 牢头狱卒们一听,便连声叫冤,“大人,小的们真的不知他是如何开了镣铐上吊自杀的。小的们将他锁得严严实实,关的又是最里面的一间房子,实在不关小的事啊!他是朝廷钦犯,罪大恶极,小的们都知道利害,哪敢做这种不要身家性命之事!” “镣铐是被这根细精铁丝打开的。”薛忱将一根细长的铁丝放在托盘中,让杜昭过目,又道:“这种铁丝可以盘起来藏在口中,既可当作暗器,又可用来开锁。当年有名的飞贼‘梁上燕’曾经用这种精铁丝越狱数次。” “金鹏是公门中人,他的师父曾经参加过对‘梁上燕’的追捕,有这个自然也不稀奇!大人,金鹏是畏罪自杀,真的与小的无关啊!”牢头大声叫道。 杜昭狞笑一声,“老夫很久没有剥过人皮,你们若再不招供,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柔嘉被他无比森厉的话语吓得一哆嗦。杜昭忙起身,换了和蔼的笑容,轻声道:“公主,您尊贵之身,少见血光为好。” 裴红菱忙拉了柔嘉出来,听到屋内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柔嘉浑身起鸡皮疙瘩,到后来实在承受不住,跑到大门外,一阵呕吐。 裴红菱和抱琴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才逐渐放松下来。她怔然许久,才低声问道:“真的会剥了他们的皮吗?” “有可能。”不知何时,吕青抱着手臂站在了一边。 柔嘉听了,小脸又白了几分。 “你还吓她?!”抱琴瞪着吕青,低声埋怨。 吕青一笑,正要说话,薛蘅走了出来,柔嘉忙问,“怎么样?招供没有?” 薛蘅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吕青冷笑道:“既然要下手,他们自然会做得滴水不漏。我以前只听说刑部天牢能让犯人死得没有一点破绽,没想到现在连下面的郡府衙门都学会这一套了!” 薛蘅忽然神色一动,思忖片刻,抬头望向吕青,“吕公子,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夜深时,渔州的雪停了,只余朔风割面。 薛蘅在城中疾走,东拐西躲,不时回头察看一下,或者在角落里呆上一阵。直至城内阒寂无声,她才悄悄折向城东一处荒宅。 她在墙头四顾看了看,如一片树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这处荒宅院子里长着一棵槐树,薛蘅在槐树前停住脚步,慢慢地将手伸入槐树上的一个树洞之中。 窸窸窣窣的摸索声之后,她从树洞里掏出一样东西,又擦燃火摺子,细看片刻,低声笑道:“就是这个了……” 话音未落,一丝极细的风声袭向她颈后的死穴,同时另一缕破空的风声如毒蛇吐信般袭向她的背部。 薛蘅整个人直挺挺扑向地面,在即将扑到地面的一刹那,想也不想地拧身翻滚,避过斜剌里刺来的一剑。 可又有两个黑影从另一个方向向她扑来,目标直取她手中的物事! “呛啷”声连续响起,薛蘅在五个黑影的合围下,步步后退。当她的后背抵上槐树,似乎显得心慌意乱,剑势略一凝滞,被三人手中兵刃架住,另二人便将她左手中的物事唰地抓了过去! “得手了!走!”一个黑影闷声下令。 薛蘅却突然凭空拔高丈许,又于空中一折身,在墙角处轻轻落下。 与此同时,那五个黑影刚自槐树下转身,淡淡的金光忽从树上撒下,如漫天烟花般绽开,痛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伴着一人的惊呼声,“中计了,快跑!” 当他们忍痛掠向围墙,薛蘅恰好堵住他们的去路,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雪亮的光芒,鲜血喷溅,凄厉的惨呼声过后,荒宅归于一片平静。 薛蘅擦燃火摺子,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截断臂,默默地摇了摇头。 吕青自槐树上飘下,走过来,道:“五个人的身手都超过我们的想象,可惜,没能留下一个。” “嗯。”薛蘅收了剑,道:“不过今夜没有白设这个局,我们至少确认了一件事。” “可以确认,邵师爷衣袍滚边内的字条所说属实,账册确有其物。张保的人还没有拿到,所以一直在跟踪你。”薛忱听罢薛蘅的叙述,沉吟道:“既然明远当时看到了这张字条,自然他就寻到了账册。可他向刑部投案时,账册并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0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0 不在身上,他会把它藏在哪里呢?” 柔嘉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若真有账册,为何薛先生去天牢看明远哥哥的时候,明远哥哥不告诉薛先生?” 吕青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柔嘉见他讥讽意味甚浓,知道自己必定说了什么幼稚的话,心中郁闷,只得将满腹疑云压了下去。 薛蘅道:“明远当时肯定是拿到了账册,但被人发现了行迹,遭到追杀。我们下午在城外树林里发现的打斗痕迹,就是明远遭人围攻时留下的。” 柔嘉听她说得这般肯定,好似亲眼目睹一般,不由问道:“为什么?” “明远当时使的是娘教给他的那套枪法。”薛蘅分析道:“他当时逃脱了,但对方在回京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账册无法平安送到京城,所以他才会想到去找铁御史!” “所以铁御史才会被杀!然后他们栽赃陷害,诬陷是明远哥哥杀了铁御史!”柔嘉拍手叫道。 “公主,证据呢?”薛忱苦笑一声,道:“先不说账册尚未找到,就是找到了,又怎么证明铁御史不是谢朗所杀?现在金鹏已被杀人灭口,虽然能够证明邵师爷是他所杀,可万一有人说他是受谢朗主使的呢?” 柔嘉被问得张口结舌,半晌方喃喃道:“这些人怎么这么阴险?” “公主,这世上阴险的人太多了。说不定……”吕青看到抱琴向自己瞪着眼睛,耸了耸肩,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薛蘅站了起来,缓缓道:“我们去安南道,不管怎样,总要找出蛛——丝——马——迹!” 第二日众人出城时,却被东阳军的精兵拦了下来。不多时,杜昭赶到,不管柔嘉怎么说,他就是不放她出城,只道他已送信给宫中,宫中定会派人来接公主回京,请公主在渔州安心等候。查案一事,自有薛阁主,公主不必操心。 柔嘉满心想为谢朗做些事情,可这一路上,众人皆以薛蘅马首是瞻,会裴无忌、擒金鹏,她出不上一点力。昨夜她问的几个问题,众人都隐约有嘲笑她幼稚天真的意思,更令她如刺哽喉,十分的不舒服。这刻杜昭还要将她强行留下,眼见薛蘅等人已出了城门,她如何忍得住,当场便大发脾气。 正闹得不可开交,柔嘉忽见裴红菱远远地向自己打了几个手势,她心中一动,再大发一回娇嗔,装作怏怏不乐的样子回了驿馆。 坐立不安地等到晚上,还不见裴红菱的影子,柔嘉气得骂了无数声“死丫头”,正骂时,外面忽传来几声猫叫。柔嘉顿时止了骂,与抱琴吹灭烛火,再等片刻,悄悄开了北面窗户,翻了出去。 二人弯腰溜到墙角,见裴红菱蹲在那里,柔嘉忍不住出言抱怨,“你这猫叫学得不太像,让人发现怎么办?”又道:“外面都有人守着,怎么出去?” 裴红菱得意一笑,指着墙角道:“从这狗洞钻出去。” 柔嘉借着映射在雪地上的月光一看,瞠目道:“你、你让我钻狗洞?” “到底钻不钻?你不钻我可钻了,薛阁主说了,过时不候。” 柔嘉只得委委屈屈地蹲下身子,再磨蹭了一会,才万般无奈地自狗洞钻了出去。裴红菱带着二人穿过数条街道,在一条小巷内停住脚步,笑道:“还好赶到了!” “这是哪?”柔嘉闻到一股馊臭气,捏着鼻子问道。 裴红菱指着前方一辆装着数个大木桶的板车,轻声道:“钻进去。现在城门关了,只有这个车可以出去。” 抱琴揭开桶盖一看,怒道:“裴红菱!你竟让公主钻潲水桶?!” “到底钻不钻?你不钻我可钻了,薛阁主说了,过时不候。”裴红菱还是那句话,说完自己象泥鳅一般钻入潲水桶,盖上了桶盖。 柔嘉与抱琴面面相觑。犹豫了许久,柔嘉想起只要能为明远哥哥做些事,日后他知道了对自己感激地笑上一笑,就算现在钻钻潲水桶又何妨?她一咬牙,提起裙裾,钻进了桶中。 刚将桶盖盖上,便听到“吱呀”开门声响,紧接着有人将桶盖揭开,“哗”地一声,一桶潲水从头浇下。柔嘉急忙捂住口鼻才没有叫出声,可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六八、碧血无言 裴红菱看着一身村姑装束、不停打着喷嚏的柔嘉,笑得伏在了马脖子上。 柔嘉瞪了她一眼,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由得也笑了。她伸手推了推裴红菱的肩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狗洞?” 裴红菱将手中尚热着的芋头分了她一半,笑道:“我小时候吃不饱,知道驿馆里肯定会有吃的,便经常钻那个狗洞,进去偷点东西吃。” “你怎么会吃不饱肚子?你不是将军的妹妹吗?”柔嘉咬着芋头,大感惊讶。 裴红菱翻了个白眼,道:“公主,我小的时候,大哥还没当上将军呢,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我娘生下我就死了,不到两年爹也死了。大哥那时刚入伍,别人劝他把我送人当童养媳或者卖到富商家中当家生奴婢,他不肯,将我寄养在邻居家中。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军饷都送了回来给邻居,我这才得了条活路。可邻居家孩子多,哪轮得到我吃饱,我三四岁的时候便学会钻狗洞,到驿馆偷东西吃了。” 她咬了一口芋头,又恨恨道:“那驿丞发现驿馆吃的东西老是丢之后,便养了一条大狼狗,我有一晚又去偷东西吃,结果被狗把我屁股上的一块肉给咬了下来!”说着,她拍了拍左边屁股。 柔嘉心中大生怜意,正不知如何劝慰,一边的抱琴忽道:“我小时候也因为偷东西吃被狗咬过。” “你、你……”柔嘉指着抱琴,张大了嘴。 抱琴犹豫片刻,道:“当年邓公公到民间选了一批资质优良的童男童女,加以训练,贴身保护各位皇子和公主。我们那一批进宫的,十有八九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为了抢一口吃的,就是被狗咬了也不会松手。” 裴红菱的回忆触动了她的心事,她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进宫以后,邓公公说起当初为何看中我,就是因为看到我正拼命和一只狗抢一个肉包子,觉得我有股子狠劲,是可造之材。” 裴红菱一听,又笑趴在马脖子上。柔嘉听得张口结舌,见一旁的吕青正神情复杂地看着抱琴,不由问道:“吕公子,你也被狗咬过吗?” “没有。”吕青自抱琴面上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我六岁时被老虎咬过。” “为什么会被老虎咬?” 吕青唇角微勾,悠悠道:“若是有人把你放入一个屋子,给你一把刀,屋子里有一只老虎,那老虎有几天没有吃东西。你说,你会不会被老虎咬?” 柔嘉只觉闻所未闻,问道:“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1 那你爹娘呢?他们不保护你吗?” 吕青一转头,过了片刻,淡淡道:“没了。” 柔嘉看看裴红菱,又看看抱琴,再看看吕青,轻声道:“那你们,还记得爹娘的样子吗?” 裴红菱拨浪鼓似地摇着脑袋,抱琴黯然低头,吕青一挥马鞭,自抱琴身边疾驰而过。 柔嘉心口堵得慌,拉住座骑,愣愣发呆。薛蘅扭头间发现她落后很远,策马回来,问道:“公主,怎么了?” 柔嘉听人说过,薛季兰的五个子女都是收养的孤儿,这刻忍不住问道:“薛先生,你和薛神医,还记得亲生爹娘的模样吗?” 薛蘅一愣,神情迷茫地想了片刻,缓缓道:“……不记得了。” 雪一片片落在肩头,柔嘉看着前方数个身影,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在天驷监看中一匹碧骢马,想送给明远哥哥,却被俞贵妃横刀夺爱。去找母后哭诉,母后却叫自己忍让,去找父皇,反被父皇斥为胡闹。回到珍萃宫,哭了一整夜,当时只觉自己是这世上最没人疼的孩子,还恨恨地对抱琴说“父皇母后都不爱我,还不如民间一个孤儿”。 现在才知道,抱琴当时笑倒在榻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真的不是笑自己的那句话。 一行人到达安南道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知县刘炎听说特使到来,吓得官服都来不及换,便到驿馆来拜谒。 铁御史被杀的现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曾派人来勘验过,后来一直封着。刘炎将众人引入院门,躬身道:“下官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这里一直命人保持原样,严加守护。” 他又重重地叹了声,“唉!御史大人一生清正廉明,从不收受贿赂,却遭奸人毒害。百姓们都说,今年这雪下起来就没融过,只怕是老天爷也在为御史大人抱冤啊!” 薛蘅推开房门,与薛忱在里面看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又在屋子四周细细搜寻。众人都不敢惊扰,站在一边耐心等候,柔嘉更是盯着薛蘅,盼望她突然发现什么线索的同时,心中又不时涌上一丝酸涩。 薛蘅正低头细看窗棂的缝隙,数人走入院中,当先一人腰间系着孝带。他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便走到薛蘅面前拜下,“铁思拜见薛阁主!” 铁泓被杀后,待三司派来的人勘验完现场和尸体,铁思便扶了铁泓的灵柩回到涑阳,同时成为三司会审时的人证。薛蘅接下此案,他又奉命重回安南道,等候传问。 薛蘅便离了驿馆,直奔县衙,命刘县令将早已到达此处的十府总捕头郑平等人请来。待当日在场之人都到齐了,她将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唤入官廨详细审问。 这番询问,直至第二日黎明才结束。等薛蘅和薛忱满脸疲倦地从官廨中出来,只见柔嘉等人坐在花厅的椅子中,东倒西歪地睡得正香。 薛蘅走到柔嘉身前,见她秀眉紧蹙,睡梦中仍鼻音粗重,显然受了风寒,不由低低地喟叹了一声。 因为驿馆发生过命案,一行人住进了刘县令另行安排的宅院。这宅子宏敞华丽、绮玉软罗,薛蘅颇不习惯,但看到柔嘉染了风寒、频频咳嗽的样子,只得按捺着住下。 薛忱替柔嘉针灸出来,见薛蘅正站在照壁后的水井前,低头看着落满积雪的井口,便唤道:“三妹。” 薛蘅霍地转身,好一会儿,看清是哑叔负着薛忱,她默然片刻,轻声道:“二哥。” “嗯。” “你……”薛蘅犹豫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亲生爹娘的样子?” “记得。那时我已经有七岁,记得许多事……”薛忱顿住话语,狐疑地看着薛蘅,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可好象……又记得一点。”薛蘅喃喃道。 薛忱笑了笑,宕开一句问道:“对他们的证词,你有何发现?” “陷——阱!”薛蘅转过身,望着脚前那方水井,冷笑一声。 听到“陷阱”二字,哑叔“嗬嗬”叫着,抬腿踢向井沿上的积雪,雪团籁籁落入井中。他再抬头向薛蘅咧嘴一笑,薛蘅知道他是想起了在孤山带着一帮孩子布下陷阱捕捉野猪的事情,不由也回他一个柔和的笑。 薛忱点点头,“不错,我也觉得,那郑捕头和他的手下来得太巧了,好象他们早就埋伏在院子外面一样。虽然他们说是巡夜时发现有蒙面人一闪而过,担心御史大人的安全,所以赶过来查看。可怎么就那么巧,恰好在御史死后、谢朗还没离开之前赶到?莫非……”他眼中火花熠然一闪,“莫非他们早就知道御史要被杀!” “嗯。还有,根据打斗的痕迹来看,当时围攻明远的人身手高强。可今天来的捕快我都仔细观察过了,除了那个总捕头郑平,其余的都是泛泛之辈,明远不可能被他们追杀成重伤的。我怀疑……那夜与我和吕青交手的那五个人,就是当夜围攻明远之人。” 薛忱徐徐道:“你的意思,张保的人设下陷阱,诱逼明远拿着账册去见御史,他们在御史的食物中下毒,再嫁祸给明远,同时夺取他手中的账册?!” 薛蘅颔首,“可明远没让他们如愿,在包围之下仍带着账册逃了出去!” “那现在该怎么做?” “找出那五个高手,找出账册!”薛蘅一转身,道:“账册我们自己悄悄地找,但那五个人……看来,是请王爷出手帮助的时候了!” “平王?”薛忱忙问道:“三妹,你不是说不要将王爷卷进来吗?” 薛蘅道:“王爷是不能亲自出面帮我们,但这北方十府以及东阳军都有王爷的人,王爷早有密令,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对我们予以帮助。在渔州的时候,他们就和我接上头了。有了他们的帮助,上天入地,都要将那五个人给找出来!” 薛忱想了想,沉吟道:“可还有一个疑点无法解释。” “二哥请说。” “毒药。你告诉过我,卷宗记载,经过三司检验,御史是中毒身亡,可又没有在他的食具和房间里发现任何毒药,所以三司才认定是谢朗哄骗御史服下含有剧毒的药丸。如果真是张保的人提前给御史服下了毒药,怎么就会算得那么精准,恰好在那个时候发作呢?要知道,明远和御史谈话之时,刘县令曾去拜谒过御史,他说他告辞后和铁思在院子门口说话,总共不过十来句话的功夫御史就死了,世上哪有发作时间拿捏得这么精准的毒药?” 薛蘅也陷入沉思之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惜御史已经运回京城入殓下葬,无法再……” 薛蘅忽然面色微变,露出倾耳细听的样子,薛忱忙止住话语。过得一会,脚步声响起,铁思绕过照壁走了过来,向薛蘅深深打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2 了一躬。 薛蘅忙还礼道:“铁兄,有话请说,切莫如此多礼。” 铁思抬起头,满面悲愤之色,道:“薛阁主,说实话,说谢将军是杀害大人的凶手,我是心存疑虑的。我只希望薛阁主能找出真凶,替含冤而死的大人还一个公道。” “铁兄,我自当尽力,但现在最大的困难就在于御史大人已经下葬,无法再验明他中的究竟是何毒药。” “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先前在县衙耳目众多。”铁思从袖中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灰布,递给薛忱。 “三司只验定大人是中毒而死,但具体中的何种毒药却验不出来。大人入殓前一夜,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恰好发现当初我去扶大人时,袖子上沾了他嘴角的血迹,我便将这个保存了下来。现在只盼薛神医能验出大人究竟是中了什么毒,找到真凶!” 薛忱一喜,接过布块,道:“有这个就好办了!” 薛蘅在笺纸上详细注明了五人的身形、武功套路,并说明其中一人断了条胳膊,可能还有人脸上中了吕青的金针。她将笺纸交给了见到暗号后来访的黑衣人。 一场秘密的、拉网式的搜索,在冰雪皑皑的北地十府悄然展开。 雪,仍在一片一片地飘落。 这数十年来罕见的大雪将尘世间的一切都湮没在它的洁白之下,无论雕栏玉砌,还是瓮牖桑枢,天地间只有一种颜色。 雪花落满了破庙的的屋顶,也落满了薛蘅的肩头。 她已经连续五个晚上守在这里了。庙门前散落一地的泥菩萨残骸,已被积雪覆没得只看见一点点隐约的形状。庙内却可以清楚地看出当时的打斗有多么的激烈。 香案下有一团乌黑的血迹,她缓步走入大殿,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是他的吗? 大白与小黑并肩站在泥塑的头顶,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在奇怪她为何要夜夜来到此处。 薛蘅看着那团血迹,心底某处象拧麻绳一般,疼得她气血翻腾,一阵低咳。 她仿佛看到了他在五名高手的围攻之下仍将手中的长戟舞得霍霍生风,仿佛看到他浑身浴血,仍奋力厮杀突围。 她慢慢地跪在满是泥屑和枯叶的地上,这一刻,没有旁人,她无需再装作镇定的样子来抚慰那一群将希望全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一刻,她终于露出了疲惫与虚弱。 明远—— 她喃喃地低唤着他的名字。 明远,大白把我带到了这里,可你到底将账册藏在哪里了呢? 六九、直道相思了无益 在悠闲的深宫之中,往往眨眼间一年就过去了。可这十多天对于柔嘉来说,比她过去的十六年加起来还要难熬。她日夜企盼着薛蘅推开房门,兴奋地告诉她那五个人抓住了,或者手中挥舞着那本账册。 可近半个月过去,不但那五个人似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寻找账册也没有丝毫进展,毒药一时也破解不了,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 柔嘉的风寒渐渐痊愈,面色一天天好起来;薛蘅的面色,却一天天黯淡下去。 这夜开了丹鼎,见鼎中丸药仍是以前一样的赭红色,薛蘅不禁颓然退后两步,在椅中呆坐了一会,才强提起精神,道:“再来。” 薛忱见她额头上汗下涔涔,忙道:“明天再试吧,你为了破案,忙了一整天,现在都是子时了……” “不行,没什么时间了。”薛蘅急得声音嘶哑,“都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案子没有一点进展,若真无法替明远洗冤,只有琅玕华丹才能救他一命!” “德郡王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 “不。孙恩的军报肯定已经入了京城,弘王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只怕会给明远安上一个‘里通丹国’的罪名,德郡王也保他不住。” “可你内伤在身,这样劳累会垮掉的!”薛忱不觉动了气。 “我没事。”薛蘅摇头,轻声道:“可明远他,等不起了……” 薛忱目光掠过她那双不断绞动的苍白而瘦弱的手,心脏似被一根尖锐的针刺中,脱口而出,“明远明远!难道他的命,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薛蘅指尖一抖,慢慢地抬头看向薛忱,在她的印象中,这位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手足,似乎总是那么温雅如春,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要看见他,心就能定下来。可这一刻,他面上的怒意让她觉得陌生。 薛忱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她眼眸中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渐渐地把他的心冻成了冰山。 二人就这样对望着、僵持着,听着彼此不平静的呼吸声。 如此寂静的雪夜,仿似能听到窗外雪花飞舞的声音,一片片,扑到窗棂上,落在屋檐上。 薛忱忽想起那一年的冬天,孤山的雪下得很大,许多简易的房屋都被大雪压垮了,可薛蘅还执意住在简陋的竹庐里。他便对她说,在冬季的夜晚每隔一个时辰喝上一杯暖暖的酒,能活血通络、利于腿痹。于是她便整夜呆在他住的风庐,生了红泥小火炉,火炉上“突突”冒着热气的是玉蚁酒,炉火将她的脸,映出了几分平日见不到的生动。 他夜夜都在玉蚁酒的酒香中带着微笑入睡,然后又在某个时候醒来,悄悄地为伏在桌上的她盖上毛毡。 那样的雪夜,那个守在火炉边为他暖酒的人,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似乎以后只能永存于他的回忆之中了…… 薛忱心中酸苦,大叫道:“哑叔!哑叔!” 薛蘅看着哑叔将薛忱抱离房间,恍恍惚惚地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梦中骑士的手越来越近了,可她仍无法握到他的指尖。 有什么东西啄痛了她的脸,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是大白和小黑。它们看着她,眼中满是忧愁,似不明白她为何要睡在冰冷的地上。 薛蘅慢慢地伸出手,抚上大白的头顶,轻声道:“你等急了吗?” 大白温顺地闭上双眼,将头在她掌心轻柔地蹭着。 她的眼睛逐渐湿润,忽听到旁边房间传出薛忱的大叫声,“三妹!”叫声激动万分,似是发现了什么令他震惊的事情。 薛蘅心尖一抖,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吞下口中那抹淡淡的腥甜。 “三妹,验出来了!”薛忱听到她的脚步声,并不回头,盯着桌子上一小撮朱红色的小颗粒看,急促道:“根本就不是什么提前服下的毒药,而是入口即化的剧毒!” “什么?!”薛蘅奔到他身边。 “你看——”薛忱翻开一本已经发黄的医书,指着其中一页念道:“龙鳞草,仅在雪岭之巅生长,濒临灭绝。叶呈鳞状,贴地生长,茎紫色,节略膨大,含剧毒,提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3 为毒汁后无色无味,服者三步内毙命,无法验出。疑:似取墨蛛汁杂之,可凝结成朱红色小颗粒。” 薛蘅看了许久,疑道:“真是龙鳞草的毒?入口毙命?” “应当是。” “难道张保的人是在刘县令离开后才下的毒?”薛蘅涌上满腹疑云,道:“不对不对!我们假设一下……明远带着账册去见御史,正在谈话时,刘县令前来拜谒,御史肯定会让明远先躲起来,免生枝节,那么明远会躲在哪里呢?” “阁楼。” “是。可这样一来,明远就在阁楼里,他如果听到动静,怎么可能不出手制止?除非……杀御史的人轻功远胜过明远,他在那一点点时间里,毒杀了御史,没发出一点声响,再从容地逃走!” 薛忱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样的绝顶高手,在江湖上屈指可数,会是谁呢?” “这个凶手如果真有这样的身手,他要夺取明远手中的账册轻而易举,怎么可能令明远逃脱?直接杀了明远便是,为什么还要这么费事杀了御史再嫁祸给他?又何需再安排那么多捕快伏击?” 薛忱愣住,心顿时凉了半截,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转眼就被窗外冰冷的风吹灭了。 薛蘅越想越觉头脑混乱,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似有无数把刀在脑中不停地搅,猛地“哇”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薛忱大惊,双手在桌上一撑,扑到她身边,手中金针一口气刺中十二处大穴。薛蘅发出一声低吟,薛忱再刺入她的昏睡穴,她终于慢慢地蜷缩成一团,昏睡过去。 薛忱呆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容,握着金针的手颓然一松。 他本想问她一句话,可现在,永远都不必再问了。 见柔嘉风寒渐愈,裴红菱这夜便多煨了十几个芋头。但柔嘉食欲不佳,裴红菱舍不得那烤得香喷喷的芋头,只得勉为其难地全部吃掉。 可到了后半夜,她肚子便开始绞痛,起始只是觉得涨滞难当,再过一会,似有股气流在体内钻来钻去,偏偏找不到途径渲泄出来。 她上了几回茅房,蹲得双腿发麻,毫无作用。再一次掀开被子下炕时,见柔嘉打了个喷嚏,她不敢再这样来回折腾,只好抱着肚子在廊下来回跳脚。 正难受得扭来扭去之时,她忽瞥见院中小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满院的积雪和枯枝,将那白色的身影映得十分孤独萧瑟。裴红菱大感惊讶,这种雪夜,有谁会不顾风寒坐在亭子里呢? 她蹿过去一看,嚷道:“薛神医,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快,叫哑叔来抱你回去!” “不用!”薛忱急喝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忙又用淡淡的语气道:“我在赏雪。” “赏雪?”裴红菱眼珠子一转,笑道:“赏雪怎能无酒?”说着一溜烟跑出院子,不多时,她端着一大堆东西过来,小火炉、木炭、酒壶、酒杯、垫褥、锦毡,应有尽有。 薛忱看得眉头微皱,她已将垫褥呼拉铺在石凳上,道:“薛神医,你还是坐这上面来吧。”说着便要来扶他。薛忱瞪着她,她一拍脑门,“唉呀,还得叫哑叔来。” 薛忱无奈,只得将双臂张开些许。裴红菱双手插入他腋下,一使力便将他提到了垫褥上。 裴红菱生了炭火,将酒暖上。待酒香四溢,她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叹道:“真舒服!” 话音刚落,她小腹一阵绞痛,只听一股尖锐的声音从身下发出,偏偏这声音竟还抑扬顿挫、一波三折,她再粗野顽劣,这刻也羞得涨红了耳根。 腕上一凉,却是薛忱的三根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她还来不及说话,银光一闪,面颊两侧的穴道被插入了数根银针。 麻痛令她想张口大叫,偏偏穴道被制,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啊”声。 薛忱俯过身来,用手慢慢捻动着银针。裴红菱“呜啊”连声,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还在不疾不缓地捻动着银针。 好不容易等到他将银针全部取下,裴红菱正欲张口就骂,薛忱一指墙头,淡淡道:“去,跳三百下!” “为什么?!”裴红菱捂着腮帮子叫道。 “你今晚是不是吃了很多芋头?”薛忱面色凝重地问道。 裴红菱一愣,不知他为何知道自己今夜贪吃了芋头,只得点了点头。薛忱正色道:“这就是了。你体内本就有虚火,再吃这么多芋头,自然就堵住了。若不想大病一场,唯今之计,只有以运动之法将滞阻的经脉打通,否则有瘫痪之忧。” 裴红菱见他说得这般郑重,吓了一跳,一个飞身便跃上墙头,再跳了下来。 薛忱嘴角含笑,用锦毡将双腿围住,再慢条斯理的饮了杯酒,叹道:“赏雪岂可无酒?好酒啊!” 七十、风雪盘山有故人 裴红菱跳到精疲力竭、浑身大汗地回到亭中,却见薛忱已侧趴在了石桌上。她推了推他,“薛神医?” 薛忱没有抬头,一把将她的手推开,喃喃道:“你要救他的命,那我就救你的命罢了……” 裴红菱不知是什么意思,再推了推他,薛忱还是没有理她。她想起对付裴无忌的方法,抓了一把雪,“啪”地拍在了薛忱的鼻梁上。 薛忱一个激凌,猛然坐直。他看了看裴红菱,再慢慢伸手将鼻梁上的雪团捋下,放在手掌心看着。 裴红菱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你救他的命、我就救你的命?你说清楚点好不好?究竟谁救谁?又是谁要杀谁?” 听了她这句话,薛忱脑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仿似在黑夜中摸索了许久的人,见到前方隐约有一丝光明出现。 雪团在他手掌心慢慢地融化,又自指缝淌下,滴湿了他的外衫,他浑然不觉。 “谁杀谁?谁杀谁?……”薛忱喃喃地念了几遍,猛地双眼一亮,大叫道:“三妹!” 激动之下他双手一撑石几就往前扑,幸好裴红菱眼急手快,一把将他搂住。 薛忱还在大叫“三妹”,裴红菱见他这般急切,也顾不了太多,往地上一蹲,将他负在身后,往薛蘅的房间跑去。 “三妹,我们……”薛忱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裴红菱忙拍了拍他的背心,他咳嗽两声,才续道:“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是张保的人设了陷阱,毒杀御史,再嫁祸给明远。” “难道……” 薛忱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轻声道:“如果、如果凶手根本就不是张保的人呢?” 薛蘅若有所思,“不是张保的人?” “是,正因为他不是张保的人,在杀了御史之后便逃走,所以他才没有去抢明远手中的账册。” “可凶手若不是张保的人,怎么会有那些伏击的捕快……”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4 “那些捕快确实是伏击,不过,他们伏击的对象原本不是明远,而是那个凶手!” 恍若有双手将漫天迷雾一下子拨开,薛蘅双眸一亮,急速道:“二哥的意思是捕快们本来是要捉拿那个凶手的,只不过恰好明远在那个时候出现,铁思叫出了他的名字。围捕之人本就是张保的人,见抓不到凶手,落入罗网的又正好是他们要找的明远,于是顺水推舟,说是明远杀了御史,同时出手抢账册。” “我的推测就是这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薛蘅在室内来回走着,理清纷乱的思绪,道:“围捕之人在院外设下伏击,凶手是如何突破他们的伏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逃走的呢?当时铁思也在院门口,若有动静,以他的身手应当能够听到。” “嗯,就是这一点令我还有些费解。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呢?世上真有能在别人眼皮底下逃走的武功吗?” 门被“咣”地大力推开,柔嘉披着长裘站在门口,一只绣花鞋还倒趿着,显然是听到动静被惊醒,赶了过来。她望着薛蘅,焦急地问道:“薛先生,案子破了吗?” 薛蘅仍在凝神思考,柔嘉再唤了声,她才抬起头来。 她目光掠过柔嘉披着的长裘,面色一动。柔嘉低头看了看,忽觉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道:“这、这是刘县令送的东桑国的猞猁裘。昨天,杜尚书派了人来见我,刘县令知道了我的身份。” 薛蘅脑中灵光一闪,她急急坐回案边,看着薛忱道:“二哥,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我怀疑,那个凶手突破伏击之所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是用了忍术!甚至,他杀御史也是用了忍术,所以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忍术?” “是,张大侠曾经告诉过我,东桑国的忍术,最有利于暗杀和逃命,会令人产生一瞬间的幻觉,施术之人就会借机下手或逃走。” “北梁国雪岭的龙鳞草,东桑国的忍术,绝顶的轻功,这……会是什么人?” 薛蘅站起,毅然道:“不管怎样,有一丝线索,我们就得去查。张大侠曾经对我说过:要施忍术,必须借助花草树木和石头泥土的掩护。只要他施了忍术,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薛忱一拍桌子,道:“今年安南道的雪一直没有融过,我们再去现场找!总要找出蛛丝马迹来!” 二人相视一笑,柔嘉马上跳起来,“我也去找!” 裴红菱忙一把拉住她,道:“让阁主姐姐找,你别越帮越乱。万一有什么线索被你破坏,那可前功尽弃了。” 柔嘉气得将她的手一甩,却终究不敢冲到最前面,到了驿馆也只站在廊下,但心中一股酸溜溜的情绪,半天都无法平息。 纷飞的雪花中,薛蘅在园子里细细搜寻着,不放过一棵草、一块石头。想起与张若谷结伴同行的那段时日,向他请教了不少东桑忍术的知识,这刻不由涌上一丝感激之情。 终于,她在一丛被积雪重重覆压的灌木后蹲了下来,用小木片细心地刮开雪层,细细地检视良久,她唇角慢慢地溢出一丝笑意。 廊下的薛忱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心中一宽,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裴红菱在旁边看看薛蘅,又看看薛忱,若有所思。 “这种颜色的土,城里是肯定没有的。好象只有往东北五十余里的盘山之巅才有,那里多是这种赭红色的岩石。” 虽然只是找到了一点点泥土,凶手可能早就不在盘山上,薛蘅还是大感兴奋,多日的疲劳似都消失不见,她和吕青、哑叔运起轻功,向盘山之巅攀登。 大白与小黑展开双翅,在山腰不停盘旋。盘山雄浑险峻,过了山腰的镇关石,便是一条栈道。栈道的木板因为年代久远,一踏上去便发出“咯吱”的声响。 薛蘅自覆满积雪的栈道上走过,抬头恰见雪后初霁的阳光照在山顶赭红色的岩石上,闪着宝石一样璀璨的光芒。 她下意识抬手遮在眉骨上,忽然“咦”了一声。 吕青忙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好象山顶有个人影。” 吕青张目看了一会,道:“没有啊。” 薛蘅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正要提步,忽听到一阵穿云裂石的长啸。这啸声如龙吟狮吼、长风振林,在崇山雪松间久久不息。三人站脚处岩石上的积雪,也被这啸声震得簌簌而落。 吕青满面骇然,喃喃道:“天,这是何方高手?”哑叔也停住了脚步,眉头不停抖动。 薛蘅细听片刻,失声惊呼,霍然提步,如一道青烟掠过栈道,向着山顶急奔。 山路崎岖,且已结冰,薛蘅使出轻功中的提纵术,才没有滑倒。她沿着峭壁旁仅可立足的山路往上攀登,待距山顶那棵巨大的雪松仅数尺时,她一提真气,跳上了盘山之巅。 雪松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大笑道:“看到白雕,我还以为是谢将军,这才以啸声相呼,原来却是薛阁主!” 他容色豪壮,双目如电,腮边虬髯根根如铁丝一般,正是张若谷。 薛蘅再没料到竟会在这盘山之巅遇到张若谷,她正想向他请教这世上有何会忍术的绝顶高手。想起破案有望,她心中喜悦,微笑道:“我也奇怪何方高人这般内力深厚,薛蘅望尘莫及,原来是张兄。” 张若谷仰头一笑,“我正想出关后往孤山拜会薛阁主,却在此相遇,实是有缘。”他目光落在薛蘅脸上,忽轻“咦”一声,右手一探,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吕青与哑叔恰于此时攀上了山顶,哑叔见张若谷扣住了薛蘅的手腕,“啊”地大叫,冲了过来,双臂抡得虎虎生风。张若谷身形不动,仅以一条左臂相挡,竟接下了哑叔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薛蘅忙唤道:“哑叔,这位是我的朋友!” 哑叔这才收招,跃后两步,上下打量了张若谷几眼,忽然将右手大拇指一竖,满面钦佩之色。 张若谷松开薛蘅手腕,责道:“薛阁主,你太不把张某的话放在心上了。你内伤未愈,心脉受损,这几个月又劳心劳力,若再不静心调养,后果堪忧!” 薛蘅淡淡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张兄,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在这里闭关打坐。”张若谷笑道:“我修习的内功心法需吸食天地日月风雪雨露之精华,所以我往往选在山崖之巅进行修炼。” 薛蘅与吕青不由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疑虑。薛蘅四顾看了看,雪松东面有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一侧有个凹进去的半月形山洞。她走过去,蹲下来用指甲在山洞的地面上刮了一刮,指尖细碾,正是那种赭红色的泥土。 她慢慢抬头,岩洞内,一堆枯枝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5 显然是打坐的地方,地上还有火堆的痕迹,嚼过的野兽骨头凌乱掷于一旁。 薛蘅忽然心中一凛,缓缓回头看向张若谷。 七一、弥天错 张若谷见她面色有异,不由敛了笑容,道:“薛阁主有话请说。” 薛蘅只迟疑了一小会,便拱手道:“张兄,你救过我一命,我们意气相投,我也不拐弯抹角,如有得罪张兄莫怪。敢问张兄,你最近几个月都在这盘山上闭关练功吗?” “非也。不瞒阁主,张某这几个月做了几件颇为痛快的大事。” “薛蘅愿闻其详。” 张若谷一摸腮边翘起的胡子,得意道:“第一件事,与阁主分别后,我便去了剑南城,会了会穆燕山!” 薛蘅微笑道:“如何?” 张若谷渊停岳峙般站在山崖边,遥望南方,默然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恨这世上既生了张若谷,为何还要有一个穆燕山!可惜……不过能见到他,真是痛快!” 薛蘅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见了穆燕山之后呢?” “我与北梁傅夫人有约,今年九月初九与她在雪岭决战。我于七月末赶到这里,在此闭关一个月后,赶往雪岭。只是再度败于她剑下,惭愧!不过今年我直到五百招外才落败,痛快!痛快!” 吕青也听闻过北梁傅夫人之名,先前张若谷的啸声便已令他骇然,觉得此人内力直逼宫内三大侍卫总管之首的左寒山,可他仍屡次败在傅夫人剑下,那傅夫人的武功岂不是宇内无敌? 他心中这般想着,却也听出了不对劲,遂悄悄挪后两步,卡住下山的路口,同时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满了金针。 他自问轻功卓绝,但张若谷马上斜睨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左腿微微抬起,似就要转身冲向山下。吕青心中大凛,将真气提至全身,如同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可他等了半天,这口真气就要泄掉之时,却觉眼前一花,定睛细看,张若谷已走到了薛蘅身前。 吕青这才确定,凭三人之力,只怕还留不下这个虬髯大汉。他索性收了内力,走前几步,便听薛蘅缓缓问道:“敢问张兄,今年八月二十六日,张兄人在何处?” 张若谷一听便哈哈大笑,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三件痛快之事!张某去往北梁赴傅夫人之约时,经过安南道,顺手杀了一个贪官,用他受贿得来的三万两银子,接济了上千名因大雪而无家可归的人!” 吕青惊呼出声。薛蘅心头一震,强行镇定,自腰间取出玉牌,递到张若谷面前。 张若谷一愣,道:“这是什么?” “这是御赐令牌。薛蘅此番来安南道,是奉旨彻查渔州兵乱、御史铁泓遇害一案!”薛蘅缓缓地说道。 张若谷眉头一皱,片刻后,不悦道:“薛阁主,我敬你是当世女中英杰,又没有那些腐朽的陈规陋见,才引你为知交。你此刻拿着这皇帝老儿的令牌,是要缉拿我这个杀人凶手吗?这皇帝老儿,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他管不好手下的官,我便替民除害,还轮不到他来拿我!” 吕青听他口口声声“皇帝老儿”,竟视赫赫皇权于无物。他从未见过这等豪迈绝伦、桀傲不羁之人,心中惊叹称奇之余,冷笑一声,道:“贪官?铁御史专查贪官腐吏,他又哪里是贪官了?!” 张若谷仰头一笑,“他收受歌妓,又收了那狗县令的三万两贿赂,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他怫然转身,大踏步走向石洞,将石洞内的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拾起来,架在肩头,斜睨着薛蘅道:“薛阁主,那贪官就是我杀的又如何?你休得和我说那狗屁朝廷的狗屁律法!告辞!” 未等薛蘅说话,他一抬步,闪身便欺到吕青面前。吕青双手甫动,张若谷已一掌拍向他胸前。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吕青却觉无法呼吸,大骇下向后翻腾,张若谷已自他身边迈过,势如疾鸟,掠向山下。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见,薛蘅急忙大声道:“张兄,你陷谢朗于不义,他若死了,你可有片刻心安?” 她话音一落,灰影闪动,张若谷又跃回山顶,满面惊讶之色,道:“薛阁主,你这话是何意思?” 薛蘅一听,便知事有隐情,忙将谢朗被诬之事说了。张若谷听了,半晌不语,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薛蘅问道:“张兄,通缉谢朗的告示,全国各地都曾张贴,难道你没有见过?” 张若谷再怔了半晌,才缓缓摇头,“我杀了那贪官之后,便往北梁的雪岭赴傅夫人之约,虽然败在她手下,却于剑道又有新的领悟。我急于找一个地方闭关,将领悟到的东西融会贯通,便赶回这里,之后一直没有下山。” 他忽然又面色一变,疑道:“那夜那贪官房中阁楼里藏着的人,莫非就是谢将军?” 薛蘅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声,点了点头。 张若谷再怔片刻,喃喃道:“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不、不会!我那夜亲眼见那狗官收下那刘县令三万两的银票……” “张兄,谢朗当时正与御史谈话,刘县令来拜谒御史,他才躲到了阁楼里。御史明知谢朗在阁楼上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收下那三万两的银票?只怕张兄是看错了或者误会了。” “不不不。”张若谷大力摇头,“我跟着那狗县令,他一进院子,我就进了院子。他送银票给那御史之时,我在窗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怎会有假?” “所以……张兄就用忍术毒杀了御史?”薛蘅痛心疾首地问。 “我见他一收就是三万两,自然决意取他性命。我也听到阁楼上藏着一个高手,只以为是贴身保护那御史的暗卫,我不欲惊动他。再加上与傅夫人决战在即,我的墨风剑和双手都不能见血,于是我便用了忍术,让那御史在无声无息中产生幻觉,不自觉张开嘴,将毒药弹入他口中,拿了他手中的银票就走……” “张兄可也是用了忍术离开驿馆的?” “正是。那御史有几个手下武功颇不错,都守在院外,我懒得和他们动手,索性便使了忍术,他们以为是一阵风刮过带起的雪雾,实际上我已越墙而去。” 薛蘅心潮翻涌,一时无所适从,再未料到当初三人结伴同行,意气相交,今日竟是谢朗替张若谷担了这个杀人的罪名。 若张若谷真是罪不可逭倒也罢了,拼着性命将他拿下便是。可现在他是出手杀的“贪官”,在他们这种江湖游侠的心中,那就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是…… 张若谷看着薛蘅的神情,猛地踏前两步,昂然道:“薛阁主,我张若谷做下的事情,我自然会有担当!我这就随你去京城,到那些狗娘养的狗官面前说个分明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6 ,那狗官是我杀的,有本事他们来拿我便是!与谢将军无关!” 薛蘅望着他,轻声道:“张兄,若是……铁御史并不是贪官呢?” 张若谷怔住,心中寻思: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人?不会的,我是亲眼所见…… 他心中不安,耳边听见薛蘅在低声但有力说道:“张兄,能让谢朗不顾性命拿着账册去见的人,会是一个徇私枉法的贪腐之人吗?” “什么账册?”张若谷满面茫然。 薛蘅不顾吕青面上的反对之色,将谢朗暗查神锐军“哗变”真相、寻到张保贪墨证据、被人追杀下拿着账册前来见御史这些隐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张若谷越听越心惊,胸口如同被大铁锤狠狠地击打。枉他身负绝世武功,这刻却觉得这盘山之巅这般寒冷,冷得他忍不住想奔下山去,想在那雪野间发足狂奔。 薛蘅不忍见他这模样,却还是说道:“张兄,若你不相信,你可愿随我下山,听我向一个人问一些话?到时铁御史是清是贪,你自有判断。” 张若谷断然道:“好!就依薛阁主,此事我自然要弄个一清二楚!” 柔嘉和裴红菱知道薛蘅三人去盘山寻那真凶的线索,自然一整日都等得坐立不安。天黑时,隐约听到府门口有马嘶声,几人齐齐奔了出去。 见薛蘅引着一名容貌奇伟的虬髯大汉入府,对他也甚是礼遇,显然不是什么真凶,柔嘉顿时涌上浓浓的失望。 抱琴正要将她劝回房中,却见吕青顿了一下脚步,她心知有异,轻轻地掐了柔嘉一把,二人与裴红菱悄悄地溜到照壁边探头窥看。 薛蘅自然看到了三人,却也没理会,只请吕青速去请铁思前来。张若谷抬头环顾这宏敞华丽的宅院,冷笑两声,并不进花厅,负着手站在院子里的云杉下。 薛蘅又低声请哑叔去房中将薛忱负出来,与张若谷见礼。薛忱曾听她说起过张若谷,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掠过他的靴沿,心中泛起一团疑云。 铁思很快便赶到,向薛蘅打躬道:“薛阁主唤铁思前来,可是破案有了进展?” 薛蘅望向张若谷,道:“张兄,这位是铁御史的长随,也是他破案的得力助手。” “我认得他,那夜就是他将那狗县令领进房的。”张若谷点头。 铁思一听大惊,又听薛蘅问道:“铁兄,有句话我得问你,你莫见怪。你家大人这些年来,可曾收过官员送来的歌妓或银子?” 铁思一怔,转而点头道:“不瞒薛阁主,确是收过。” 张若谷一听,便冷笑数声。 铁思却续道:“我家大人说过,反正这些人搜刮的是民脂民膏,他不如收了,一来可以充盈国库,二来可以作为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有时若是遇上棘手的案件,收受人家送来的歌妓、贵重礼物或者银票,还能麻痹对方。大人经常笑说,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收便收了,还说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是无耻之至!”张若谷面带不屑地讥讽。 铁思大怒,踏前两步,大声道:“我家大人每收一笔,都会让我记录在册。回京后,便会将银物如数交给御史台,待案子结清,御史台便会将这笔财物与户部办理交割,这些年来,每一笔都在御史台、户部、国库司有册在案!岂容你诬陷大人一世清名?!” 他越说越气愤,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道:“大人每办一案,事后都会详细回忆,写下感言,或吟诗以作纪念。他一生正直,但求无愧于心,却不幸遭奸人所害。我每看到大人遗物,都夜不能眠。今日且让你这无知鲁汉,知道这世上何为风骨!” 他话音刚落,眼前微花,手中一空,定睛细看,诗册已到了那虬髯大汉手中。铁思大惊,见这大汉的身手如妖魅一般,一时竟不敢上前夺回来。 张若谷翻看数页,脸色慢慢地变了。 “错了……错了……真的杀错了……”他喃喃重复,缓慢地后退几步,手指一松,诗册啪然掉落。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薛蘅,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充满悲悯、苍凉。 他浑身一震,嘴唇翕动了几下,猛然转身,右掌击上云杉树。他宽厚的手掌带着声闷响击在树干上,云杉树却未见丝毫动弹,仿佛不过是张薄薄的白纸粘在了树干上而已。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无比沉痛的神色,左掌也缓缓地击上了树干。 仍是一声闷响,仍是树干树叶未见丝毫颤动。 “错了……大错特错……”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来他不是贪官,我、我杀了他,还让谢朗为我抵罪,大错特错啊……” 此言一出,照壁内外数声惊呼。铁思惊骇过后,指着张若谷大声道:“是你杀了大人?!” 柔嘉等人也从照壁后跑了出来,奔到薛蘅面前,连声问,“御史是他杀的?” 张若谷却似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一掌接一掌地击打着云杉树。他击打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奇怪的是,树叶始终不见一丁点的颤动。每击一掌,他就会喃喃地念一声,“错了……” 薛蘅看着他,面上露出叹服、感慨、惋惜、沉痛之色。柔嘉揪着她的衣袖拼命晃动,满面渴切之色地问道:“真是他杀的吗?” 薛蘅被她晃得有点头晕,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铁思目眦欲裂,怒喝道:“我要为大人报仇!”腾身而起,一掌击向张若谷的后背。 薛蘅大惊,失声道:“铁兄不可!”她一把将柔嘉推开,扑向张若谷和铁思。 铁思心里清楚自己武功不及这虬髯大汉,本想着拼个重伤也要击他一掌,以泄心头之愤,这一掌便使上了十成内力。眼见就要击上那虬髯大汉的后背,而他似乎丝毫不知躲闪,再听到薛蘅的惊呼声,铁思心念电转:此刻若杀了他,如何为谢将军洗冤?这个念头一闪,他便收了几分内力,但这一掌还是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张若谷的背脊之上。 七二、抽丝剥茧 “嘭!”“嘭!”连着两声巨响。 众人被刹那间激涌而起的雪雾迷了眼睛,同时呼吸停窒,似有惊涛骇浪迎面扑过来一般,本能下纷纷躲闪,柔嘉还险些崴了脚踝。 待雪雾慢慢散去,众人重新回到游廊下,只见铁思和薛蘅一东一西,皆倒在了雪地之中。 云杉下,张若谷转过身来,面色大变,急走两步,抱起薛蘅。 薛忱急唤,“三妹!” 裴红菱等人拥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查看薛蘅,却再听一阵喀喇喇的巨响。众人转头,只见院中那棵足有丈半高、一人臂围粗的云杉树慢慢地断裂,向照壁上倾倒过去。 又是一阵冲天的雪雾,和着漫天树叶与尘屑。 雪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7 雾过后,铁思从雪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与吕青相顾失色。这才知这虬髯大汉击打云杉时用上了绝顶内功,外表看着树叶没有动弹分毫,树干却已被击碎。这雷霆般的内力运起来时,铁思撞上去,只怕是死路一条。薛蘅正是看出异样,及时扑过去,分散了大部分冲击之力,才救了铁思一命,但她…… 众人急忙围到张若谷身边,只见薛蘅已面色发青,双目紧闭,竟象是断了气息的样子。 众人吓得腿都软了。张若谷单臂抱着薛蘅,右手三指骈起,连点她心口附近数处穴道。 他大步向西厢房走去,薛忱这时才能颤抖着喝出声,“你要做什么?!” 张若谷头也不回,硬梆梆道:“给她疗伤!” “不用!”薛忱急喝过后,也知这里没人能敌得过他,只得放软了语气颤声道:“我是她二哥,也是大夫,让我来。” 张若谷回过头,眉梢一抬,冷声道:“她这是旧伤!这半年你用药物和针灸为她疗伤,可曾疗好了她的心脉?” 薛忱顿时作声不得。 “她受的是内伤,非药力所能为,只有我用真气才能为她冲开瘀堵的经络,重新将她的心脉续上,是也不是?!” 薛忱黯然不语,也知他说得有理,但要将重伤的三妹交到这个真凶手中,又怎能放得下心。 张若谷扫了众人一眼,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们在此为我护法,切勿让人惊扰,否则便是两条性命!” 哑叔“啊啊”叫着,众人也不肯让开,死死地盯着张若谷。 薛忱只觉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难以抉择的时刻,他看看昏迷过去的薛蘅,再看看张若谷,最后想起薛蘅对此人的评价,终于咬咬牙,道:“三妹若是有个好歹,我天清阁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若谷不再看众人,抱着薛蘅大踏步进屋,右足一磕,重重的关上房门。 照壁前的雪地上有殷红的血,点点斑斑,触目惊心。 柔嘉无力地蹲在游廊下,找到真凶的喜悦逐渐被对薛蘅的担忧压下。抱琴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轻轻地揽上她的肩。她无力地依在抱琴身上,低声道:“不会有事的。” 抱琴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当然。” 裴红菱则在院子内外走来走去,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又不时蹿到薛忱面前,问道:“薛神医,薛阁主真的没事吧?” 薛忱哪有心思回答她的话,一双手紧握着紫檀木椅子的扶手,关节处苍白突起。 裴红菱却锲而不舍,问到第五次时,薛忱的眼珠总算动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没有大碍。只是不知裴姑娘可愿意帮个忙?” “当然可以,薛神医尽管吩咐。” “让我耳根清静一下吧,拜托。” 裴红菱噘起嘴巴:“人家是担心阁主姐姐嘛,你就会欺负我。”说罢,赌气转身便欲走开。 薛忱心中一动,唤道:“裴姑娘,薛某想请你办一件事,不知可否?” 裴红菱听他这么一说,便站住了,本想赌气不理这个死对头,可不知为何,总也硬不起心肠来,只得硬邦邦地说:“啥事,说罢。” “你赶紧去烧点热水,运功疗伤后得浸在药汤之中才能起到作用。” 裴红菱一听便跳了起来,蹿向厨房。薛忱正为打发了这个聒吵精而松了口气,她又蹿了回来,蹲在他膝前,仰面问道:“要烧几桶?多热合适?还要准备什么?我统统都准备好。” 薛忱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和明闪闪的双眸,怔了片刻,才轻声道:“能把她的身子浸进去,不烫手就好,不用准备其它的。” 裴红菱又不放心地问了句,“阁主姐姐真的没有大碍?” “你放心,没有大碍。” 薛忱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 裴红菱欢喜地站起来,跑了开去。薛忱看着她红色的身影转过照壁,唇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又默默地看向西厢房。 暮色低垂时,那扇暗红色的门才“吱呀”开启。 众人齐冲进去,点燃烛火,只见薛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面色仍然灰白,但比之前的惨白要好了很多,呼吸虽微弱,但还算平稳。 哑叔将薛忱在床边放下,他抓起她的手腕,片刻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阵欢呼,柔嘉伏在抱琴肩头喜极而泣,却忽瞥见被子旁边凌乱地堆着薛蘅先前穿着的水蓝色外衣。她心中一咯噔,趁薛忱去与张若谷说话,悄悄地掀开被子,果见薛蘅只穿着贴身的小袄。柔嘉吓得急忙丢下被角,回头看了看张若谷,再与抱琴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目光。 张若谷正擦去额头上的大汗,向薛忱说道:“还要如此疗伤三日。用药及针灸得配合着来。” 薛忱抱拳道:“一切听从张兄吩咐。” 张若谷眉头一蹙,道:“你是她二哥,也不管着她?!她内伤一直未曾痊愈,根本不能如此劳心劳力。谢朗的事情,就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谢朗的事情,就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柔嘉蓦然一震,面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屋内的帘幕被扑进来的寒风吹得飘飘转转,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转头看向薛蘅,牙齿咬着下唇,慢慢地咬出一条红印来。 薛忱尴尬地一笑,将话题岔开去,“张兄,现在该如何配合着用药,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柔嘉只觉所有的声音都象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她紧紧地盯着薛蘅,眼前忽地浮现另一张俊朗的面容。这两张面容在她眼前交迭出现,酸涩、苦楚、妒恨、自怜交织在胸口,象一把烈火,眼见就要燎原。 “嘭!”裴红菱提了两大桶热水进来,往地上一放,抹着头上汗珠,双眸中充满喜悦,大声道:“薛神医,水烧好了!现在放药吗?” “张兄呢?” 薛蘅三天后睁开双眼,虚弱地问了一句。 凭窗而立的张若谷转过身来,微笑道:“你刚醒,别多说话。” “不。”薛蘅在裴红菱的搀扶下坐起,昏过去前心里的那丝疑问越来越浓,一醒来自然要迫不及待地问出,“张兄,你杀御史,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筹谋?” “这个……”张若谷面有愧色地看了铁思一眼。 铁思怒哼一声,但想起这三日他不但没有逃走,还整日为薛蘅运功疗伤,便将到了嘴边的愤恨之话收了回去。 张若谷沉吟片刻,道:“我在肆间饮酒时,听人说起那御史夜夜笙歌,必是个贪官,便起了杀心。但真正下决定杀他,还是见到他收了那狗县令三万两银票之后。” 铁思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可突然想起那夜刘县令不同寻常的求见,还有谢朗逃走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8 后他在现场时一些奇怪的举动,似是在慌慌张张地寻找什么东西,莫非…… 薛蘅疑道:“可是……为何那些人象是早就知道张兄要去杀御史,在院子外设下了伏击呢?” “那些人不是御史的手下?”张若谷瞪大了双眼。 “不是。”薛蘅摇头道:“是十府总捕头郑平和他手下的捕快,但是……其中几人,我怀疑是张保从江湖上请来的高手。张兄脱身之后,谢朗一露面,他们便突然出现,直指谢朗是凶手,并对他进行追杀。” 张若谷怔了片刻,霍然一拍窗边的案几,大声道:“阁主的意思,这是个局?!” “所以……”薛蘅喘着气问道:“我想请张兄回忆一下,在杀御史之前,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向谁提起过你起了杀心?” 张若谷眉头微拧,过了一会,道:“只怕他也是误会了。” “谁?!”几个人同时喝问。 “一个江湖朋友。”张若谷沉吟道:“我与他是在肆间饮酒时偶遇的,喝得兴起时骂这世道和贪官,他就说起安南道现住着一个大贪官,贪酷残民,可惜就是没人替天行道,我这就……可他怎会……” 他转而又思忖着摇头,“不对,是有点不对劲……” 薛蘅缓缓坐直了身子,问道:“敢问张兄,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张若谷摇头。 铁思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枉你自命替天行道,居然这般没脑子!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就听他的话去杀人!他让你杀自己爹娘,你也杀吗?!” 张若谷面上闪过惭色,苦笑道:“我只知道那人是形意门的弟子。当年排教教主左长歌与巫教教主芗夫人在微雨坞进行决战,江湖同道都前往观战,我也随师父观看了那场大决战。只记得这人姓桑,当年是个少年,随他形意门的长辈观战,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十多年后再见,他居然还叫得出我的名字。我们谈起当年那场决战,感慨不已,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畅快,便喝了个痛痛快快,然后……” “姓桑?形意门?”薛蘅蹙眉重复了几句,蓦地抬头,“张兄,你能否形容一下他的容貌举止?” “脸瘦削,鼻子有点勾,说话的时候,左边嘴角有时会轻轻扯一下……” 薛蘅与吕青互望一眼,均看到对方面上浓重的疑色。 张若谷还要往下说,一边的柔嘉忽轻声道:“你……你慢点说,我来画出他的样貌。” 张若谷大喜,“丫头,你画得出?” 抱琴横了他一眼,却不敢向这“真凶”说出柔嘉的真实身份,冷哼道:“我家小姐在丹青上的造诣,说给你这蛮子听,你也不懂。” 紫毫笔在一张又一张雪白的云版纸上轻轻勾勒,张若谷站在一边细看,不时指出不符的地方,待柔嘉在那人的面颊右侧点下一粒小小的黑痣,薛蘅长叹一声,“果然是他!” “怪不得……”吕青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铁思此刻也认了出来,一拍桌子,怒道:“原来是他!” “铁兄何出此言?”薛蘅忙问。 铁思气得面色铁青,道:“今年四五月间,大人查到民间有人在偷偷收马囤粮,而大量马匹都是送到金城的牧野之后便失了踪迹,大人怀疑这些马匹流向了丹国和北梁,同时查出军马也有大量的私买私卖现象。之前一直是此人担任军中的牧尉,大人便对他进行暗查,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可还没来得及禀告陛下,便奉命北上查张保的案子。原来竟是他!” 薛蘅轻咳数声,缓缓点头,“如此说来,这是一起‘案中案’,两桩案子的涉案之人又互有勾结,所以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何当初护书上京时泄了行踪,为何裴将军的密信没有送到王爷手上,而王爷的人一直找不到那五个高手,原来都是——风桑所为!” 七三、风霜杀气一身挑 柔嘉不知风桑是何人物,看着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一头雾水,待要发问,薛蘅在裴红菱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张若谷面前,忽然拜了下去。 张若谷一把托住她的手肘,道:“阁主放心,我一定会上涑阳,到三司说个分明,定不让谢将军替我背这罪名。” 柔嘉大喜,却见薛蘅望着张若谷轻轻地摇头,“不,我不是要张兄去三司投案。” 柔嘉情急下脱口而出,“薛先生,你怎能袒护他?!” 薛蘅苦笑一声,看向柔嘉,轻声道:“现在就是张兄去三司投案,说人是他杀的,三司会相信吗?他们可以说是我们收买了一个人出来替谢朗顶罪的。” “啊……”柔嘉顿时张口结舌。 铁思在一边点头,“是,得有证据才行,光出来一个人投案是不行的。” 薛蘅又看向张若谷,张若谷一拱手,“阁主但有吩咐,张某莫敢不从。” “张兄,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是受奸人欺骗挑唆,自要找出这个奸人来,还被冤杀的御史一个公道。” “那是自然。”张若谷冷笑一声,眼里有无比锐利的光,如同锋利的剑刃,要将这个名字斩成齑粉,“风——桑!原来他叫风桑!” “是。”薛蘅道:“他是平王奶娘的儿子,因为这个,王爷极信任他,之前一直让他担任军中的牧尉。现在,他正在渔州东阳军军中。” “好!”张若谷大声道:“我这就去渔州!” 他抬脚便往外走,薛蘅忙唤道:“张兄且慢!” 张若谷回头道:“阁主放心,我不会伤他性命,定会将他揪到三司,让他伏法认罪,替谢将军洗冤!” 薛蘅道:“除了这个,我还想拜托张兄一件事情。当初伏击张兄、追杀谢朗的是五位江湖高手,其中一人被我砍断了一条胳膊。王爷的人一直在搜寻他们,但因为风桑这个内奸,他们五人躲了起来。” 张若谷一点头,“我明白,风桑、这五个人,我全给阁主拎到涑阳去!” 薛蘅心头一松,目光凝在张若谷面容上,百感交集,半晌方拱手,缓缓道:“一切都拜托张兄了!” 张若谷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要保重,休为他……”他没有再说下去,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 柔嘉忽然斜剌里冲出来,拦在门口,双手一张,叫道:“你不能走!你是凶手!” 吕青和铁思互望一眼,也站在了柔嘉身边。 张若谷挑了一下眉头,呵呵一笑。 柔嘉看向薛蘅,绷着脸,道:“薛先生,他是真凶,你怎能放他走?” 薛蘅眉头一蹙,道:“他是受奸人挑唆……” “受人挑唆就不是杀人凶手吗?他一样要伏法认罪!”柔嘉微昂起头,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尖细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19 起来,“他害得明远哥哥险些丧命,你怎么能够放他走?!难道你连国法都不顾了?!” 薛蘅怔了怔,道:“我不是放他走,而是请他去将真凶擒来。” 柔嘉禁不住冷笑一声,“要是他一去不复返呢?他是凶手,自然要想办法逃脱,他若逃了,明远哥哥怎么办?!难道在你心中,他的性命比明远哥哥还重要?你、你不是……” 薛蘅望着柔嘉的双眸,那黑色的瞳仁里,似乎有种激烈的情绪在发酵、在蔓延,象小小的针尖,刺得她心虚气短,想偏过头,避开这份目光。 她低了低头,又抬起来,直视柔嘉,平静道:“我相信张兄,他绝不是背信弃义、没有担当之人。” “哈哈哈哈!”充沛着真气的笑声震得室内的帘幕轻轻晃动,张若谷扣起食指,弹在墨风剑的剑鞘上,表情极是欢畅,“张若谷行走江湖这些年,难得一知己。今日得薛阁主此言,痛快!” 未等柔嘉再说话,他又看着薛蘅,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阁主,为免对方闻风而逃,咱们就演一场戏,给那些暗中监视的人看一看。” 吕青闻言一笑,“正想向张兄请教。” 话音一落,金光暴闪。 张若谷左手在空中随手一扬,金针便倏然没入他的掌心。铁思怒吼着,右掌倏地劈出,张若谷侧身而闪,铁思又双腿连环凌空踢了过来。张若谷拔身而起,剑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呯呯连声,铁思在空中向后急飞,破窗而出。 张若谷一声长笑,飘出门外,吕青与薛蘅追了出去。金铁交击声中,张若谷如疾风闪电般腾挪,避过众人的杀招,飞上墙头,朗声大笑,“薛阁主,骗了你好几天,可对不住了。现在不妨告诉你,人就是我杀的!要抓我,就到东桑国七十二岛来吧!” 寒风卷起他的灰衫,他如飞鹤般掠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呼啸的夜风之中。 “万里路,山河竞秀。一去塞外回首。忆昔边关同游,叹丹心碧血青史留。戎马不知长衫瘦。看男儿,几人是经纶手。胡未灭、战依旧。大白日、尽千杯酒!” 薛蘅望着白笺上的墨迹,蹙眉沉思。 “三妹,实在想不出,明日再想吧,你再这般劳心……”薛忱也不知如何相劝,黯然地收了话语。 “没时间了,张兄还需去逮风桑和那五个江湖高手,必无法在时限之前赶到涑阳。我们只有在三天内找出账册,再赶回去,才能拖延时间。” 柔嘉心中仍在因薛蘅放走张若谷而愤懑,但为了找出至关重要的账册,只得压下情绪,问道:“薛先生,明远哥哥这阙《市桥柳》中的暗语,您真的没弄错?” “应该没错。”薛蘅沉吟道:“当初我与明远讨论过暗语,‘逢九进七,退一望二’,便是‘去、边关、史、衫瘦、手、大白”这些字。由于这个暗语的法子比较怪异,造成两字连现,所以多取谐音或隐义。‘去边关’,是让我们去大峨谷找裴将军,便得知了邵师爷尸首的下落。‘史’指的是师爷,‘衫’指的是师爷的衣服里有字条,‘瘦’和‘手’同音,应该……是指‘绵里金针’金鹏才是真凶吧。这些都一一合上了,就剩下‘大白’,账册藏在哪里,是要我们在大白身上找线索,可是大白将我带去那山神庙,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账册。” “嘎!”大白听到薛蘅提起自己的名字,扇动了一下翅膀,跳到薛蘅面前,用喙嘴在她面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小黑似是吃醋了,也跳了过来,亲热地凑到薛蘅面前。 柔嘉既羡且妒,向着大白作起揖来,柔声道:“好大白,乖大白,快带我们去找账册!再不找到账册,明远哥哥就要没命了!” “嘎!”大白再叫了一声,扑啦啦地往窗外飞。薛蘅等人跟上,吕青与铁思断后,防止有人跟踪。可大白飞出数里,仍将众人带到了那座破庙。 将破庙翻了个遍,翻得满头灰屑,柔嘉终于死了心,颓然坐在破庙的门墩上,喃喃道:“明远哥哥,你到底将账册藏在哪里?”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寒风绞动飞雪,冷气袭骨。柔嘉纵然披着猞猁裘,仍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战。 抱琴见状,忙道:“公主,天快黑了,也没办法再找,咱们先回去吧。” 柔嘉怏怏地站起来,不料裙摆下角卡在了门缝里,这么一站起,哧啦的裂帛之声响起。抱琴忙过去细看,所幸只扯落一小块裙边。 薛蘅看着香案下那团乌黑的血迹,正在恍惚之中,听到声响抬头,看向柔嘉的裙角,不禁怔住。 “手……大白……” “手……大白……” 她低声念了两遍,忽然眉头一动。 她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块血迹模糊的白布。那用血写就的字迹,三个月来,蜿蜒盘结在她的胸口,时刻山呼海啸,让她无法呼吸,那般地——不能承受之沉重。 ——蘅姐,明年今日,请到安南桥头,为我丢一束菊花。 原来竟是这样! 她悲欣交集地抬起头,半空翩然而落的雪,渐渐幻成他俊朗的面容,对着她,如朝阳般灿烂地笑。 马衔枚、人静默! 在风雪中疾奔! 浩大的风雪,自北向南蔓延。大殷帝国的疆土,满目皆白。 柔嘉的猞猁裘被寒风吹得猎猎飞扬,她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薛蘅等人。 铁蹄卷飞,如同利剑劈开雪野,指向前方的山谷。暮色下的山谷,似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怪兽,等着猎物撞进来。 薛蘅勒住马,众人忙皆拉住缰绳。唏律律长嘶过后,数匹骏马在雪地上来回蹬踏,踏起一团雪雾。 “三妹,怎么了?” “不对劲。”薛蘅凝耳细听。 众人都静默下来,却只听到风雪的呼啸声。 柔嘉刚要说话,巨大的咔咔声响起,似乎整个天地都在震动。她惶然抬头,两边山峰上,无数巨大的山石挟着雷霆般的风声,滚落下来。 “啊——”她脱口惊呼,却忘了策马逃离,眼见巨石越滚越近,忽有一人腾到她的身后,一拨马缰,劲喝一声,骏马向来的方向疾奔。 巨石滚落激起的漫天雪尘让柔嘉几乎不能呼吸,待座骑奔出许久,她终于能睁开双眼,回头一看,这才见身后之人是薛蘅。 所幸众人都逃得及时,并未有一人落下。但山路已被无数巨石堵住,不能通行。 柔嘉急得带上了哭音,“还有没有其它的路?” “就这条路直达涑阳,绕道的话……”薛蘅心中焦灼,努力控制着,“要多花几天的时间。” “那怎么办?怎么办?”柔嘉双手绞着衣襟,哭了出来,“两个月的期限快到了,不赶紧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0 把账册送回去,万一明远哥哥……” 薛蘅跳下马,竭力平定呼吸,正难以决断,忽听寒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迅速警戒地围在她身侧,马蹄声越来越近,铁甲铮纵声越来越清晰,有人在大声问,“薛阁主,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三十上下、着将军戎装的人领着数十名亲兵驰近,裴红菱认出他来,呼道:“元将军!” 薛蘅一听是东阳军的将军元晖,顿时松了口气。元晖跳下马,看了一眼前方,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急急下令。 待亲兵领命而去,元晖向薛蘅抱拳,道:“王爷有令,让我助薛阁主一臂之力,务必要让薛阁主在期限之前赶回涑阳。我在沿路都派了人,听人回禀,这段路有异动,似有大批人马出没,怕阁主有个闪失,我这便赶过来了。” “看来这山崩是人为了。”薛蘅哼了一声。 元晖冷笑一声,“他们这般急着取谢将军的命,就不怕寒了我们这些将士之心!” “只怕前方还有截杀……”薛忱心情沉重。 薛蘅凝目南方沉沉的黑暗,纵然心如飞箭,恨不得插翅飞回涑阳,这一刻,她也只能静静地站在雪地中,看着东阳军精兵赶来,看着元晖指挥他们将巨石搬开。 但直到第二日凌晨,累得人仰马翻,山路上的巨石才被搬开。 有士兵带来了帐篷,众人抓紧时间阖了下眼,又匆匆上路。元晖带着数百亲兵送到平口关以北十里处,拉住战马,道:“薛阁主,我只能送到此处,再往南,就是擅离驻地,杀头之罪。我已命人通知了前方,王爷的人会接应你的。” 北风烈烈,鲜血飞溅。 雪地上蔓延开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薛蘅没有想到,过了平口关后所遭遇的截杀,竟会这般凶烈! 如雨般的箭弩,险些让柔嘉命丧箭下。紧接着从密林中冲出来的黑衣人,直奔薛蘅! 接应护送的人马都被黑衣人逼得各自作战,薛蘅冲杀间,瞥见哑叔被数人围住,薛忱在他背上极其危险,白衫上已落了斑斑血迹。 眼见他自哑叔身上滚落,薛蘅大惊,却见裴红菱扑了过去,护住薛忱,他抬头间并无痛色,显然并未受伤。 薛蘅放下心,但这一分神,险些被对手刺中左腿。围攻她的人,招招夺命,直取她胸前的账册! 明远—— 这个名字,宛如一壶烈酒,自喉间灌下去,在胸口腾地燃烧—— 薛蘅一声怒喝,在十余人的围攻中硬生生拔高数尺,寒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围攻之人难撄这一剑的锋芒,纷纷避让。 “阁主快走!我们拖住他们!”吕青在怒喝,他身后是护着柔嘉的抱琴。 薛蘅蓝色的身影带着无尽的杀气,腾空、落地、剑起、血溅! 十二月十三。 冷月静静地挂在苍穹,俯视着雪野上的厮杀。 薛蘅长剑刺出的同时,右足后踢,又有两人如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出,摔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她剑势如电,光华大盛,激开所有人的兵刃。待围攻者以为她要冲向西北角,她忽地折身向南,足尖一点,如苍鹰般掠过杀戮场,跃上一匹骏马。 “驾!” 冷月下,身后的厮杀声渐渐淡去。 她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驱策着骏马。 明远,等我—— 七四、十招 十二月十九,涑阳北郊。 本是冰雪封山的季节,紫池山上却传来了吆喝猎犬的声音,不时有人影在雪丘上移动,不多时,人声更盛,猎犬将一头獐子从林间赶了出来。 眼见随从们将那头獐子围得严严实实,腰悬宝剑的姚奂看着那獐子在作垂死的挣扎,眼中透着绝望的光芒,忽然间便失了射猎的兴趣,垂下弓箭,怏怏道:“放它走吧。” 随从们虽不明究竟,但仍依了公子的吩咐,放那獐子逃去。 陈杰等人也感染到了姚奂的心情,都无精打采起来,蔡绎用鞭子将积雪抽得乱飞。 卫尚思一拳击在一棵松树上,道:“也不知刑场那边究竟怎样了?” 姚奂看了看天色,恨恨道:“他们就这么急着将小谢处死?也不怕将来真相大白……”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几个少年公子中,卫尚思有远房亲戚在刑部供职,他压低声音道:“他们就是急着让这案子成为死案,只要是陛下亲定的案子,人杀了,即使将来真相大白,怎么可能翻案?若翻案,岂不是明摆着说陛下杀错了人?” “难道小谢就冤死了不成?” 卫尚思看着空中密集的雪云,低声道:“杀的是小谢,针对的是……只要小谢这个案子成了定局,朝中风向马上就会发生变化,唉……” 姚奂心里堵得十分难受。与谢朗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一起调皮捣蛋的往事涌上心头,他绝不相信谢朗会是杀害铁泓之人,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薛阁主到现在还没有赶回来,京城已张贴了诏书,谢朗要在今日午时处斩!他不忍呆在京城听到那血淋淋的事实,只得邀了陈杰等人出城打猎,以排解郁闷的心情。 “快看!那是谁?!” “天!是薛阁主!薛阁主赶回来了!” 少年公子们看着远处山路上疾驰而来的一匹铁甲枣骝驹和马上披着鹤氅的蓝衣女子,皆狂呼起来。 可他们的欢呼声不久便卡在了喉间,山路边的树林里忽地冲出来十余个劲装蒙面人,为首之人长剑直刺薛蘅座骑。薛蘅怒叱一声,“叮”地一声,击开那人长剑,同时猛地提缰,铁甲枣骝驹久经阵仗,四蹄腾起,避过接蹱而来的攻击。 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薛蘅怕这匹平王派人半路送来的千里驹有个闪失,自己更不可能赶回涑阳,只得飞身下马,与劲装蒙面人们激斗起来。 “怎么办?”少年公子们皆看着姚奂。 姚奂咬咬牙,抽出腰间长剑,在自己的座骑屁股上拍了拍,马儿便向北走出几步,姚奂用力在马臀上刺下,那枣色马顿时悲嘶一声,向正激战着的人群冲去。 少年公子们会意,纷纷将猎犬向那边赶。一时间,马儿悲嘶着狂奔、猎犬在后狂吠着追赶,转眼便将那十余个劲装蒙面人冲得七零八落。 “唉呀!不好了!马受惊了!快帮我们拦住啊!”姚奂等人大呼小叫,冲了上去。 眼见那些人还要纠缠住薛蘅,姚奂举着长剑装成受惊的怆惶模样冲过去,唰唰几招,阻挡住那些人的招数。薛蘅趁此机会,足尖一点,便掠上了铁甲枣骝驹。 那些蒙面人认出这些都是京中各高官清贵的子弟,也不敢伤着他们,只得挥拳乱打,想把这些公子哥儿冲开。混战中,姚奂被一个蒙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1 面人一拳击中鼻子,鼻血长流。 他“唉呦”一声,挥舞着长剑,把那人刺伤,又跌跌撞撞地爬上一匹马,口中不停胡乱叫嚷,在山路上横冲直撞,将追来的蒙面人都挤得掉下了山丘。 薛蘅此时也认出了帮助自己的竟是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还向自己叩过头的姚奂。她勒住马缰,看了看姚奂,冷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你那几招剑法还不错。” 姚奂大喜过望,只觉能得到天清阁阁主一声夸奖,胜过过去十几年所有授艺师父的夸赞。他擦了一把鼻血,大声道:“多谢太师叔祖夸奖!” 而薛蘅已扬鞭策马,转瞬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过了这个山丘,前方便可见到涑阳城巍峨的城墙。纵驰间,薛蘅仿佛听到一声清亮的呼唤。 “蘅——姐——” “蘅——姐——” 呼唤声犹在耳边,眼底越来越温热。 数月的风霜困苦、一路的惨烈拼杀,终于听到这声清亮高亢的呼唤。 他炽热的双眸穿透风雪,引着铁甲枣骝驹如同离弦之箭,自长街直奔太清宫。 空中厚厚的云层急速移动,北风烈时,忽有寒光自长街一侧激射而来!预料中的截阻,猝然发动! 薛蘅眼神陡然凝定,手腕一翻,“叮”的一声,湛风剑将一支黑翎箭击落在地。刹那之间,枣骝驹已奔出了数丈远,但凌厉的风声如影随形,破空射来。 长街两侧的高檐屋脊后,不知隐藏着多少防备有人劫法场的高手,此刻,都在阻止着她的疾驰。 箭雨织起密密的罗网,薛蘅弃缰提身,湛风剑挽起千万朵剑花,“叮”声连响,数十支长箭如麦杆般折落。她安然落在残雪覆盖的长街上,枣骝驹却悲嘶着慢慢地跪下前蹄。 没时间多想,她足尖一点,向前飞掠。纵然知道要在一个时辰内,在这风雪中运轻功奔向太清宫,请到景安帝的旨意再回法场救下谢朗,实在难于登天,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继续向前飞奔。 每过一秒,死亡的阴影便会向他靠近一分。 许是见她失了座骑,高檐屋脊后的黑影们收起了弓羽。 “阁主上马!”断喝声传来,巷口忽然有人骑马冲出,是陆元贞。 薛蘅拔身而起,陆元贞急滚下马。薛蘅落在马鞍上,力夹马肚,向前急驰。 劲弦声再度响起,薛蘅提剑,在身后用力凌空斩下。剑气由剑尖吐出,将积雪劈得飞溅开来。劲风激得射来的利箭失了准头,待黑影们发出第二轮箭雨,一人一骑已冲出了弓矢之围。 转过东市长街,前方是靖安坊。 寒风绞动,暴雪封空,行刑之日,靖安坊的百姓闭户不出,满街只有皑皑白雪和重重朱门。 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在薛蘅策骑冲过靖安坊大街时,陡然浓烈。 所有人都攻向她身下的座骑,所有人都明白:无需杀她也不能杀她,只需拦住她!只要挡住她一个时辰,谢朗就可以人头落地! 噗!不知何人的利剑没入了马肚,马儿的惨嘶声惊得朱门角兽上的寒鸟簌簌而飞。 忽又有数十名蒙面人从两边的小巷中涌了出来,当先的绿衣女子身形婀娜,她率众冲向拦截薛蘅的人,急呼,“阁主上马!” 薛蘅半步不停,飞身上马。她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搏杀,目光始终投向前方——城西的太清宫。 天低云暗,风雪在耳畔呼啸。 望见太清宫朱红色的宫门时,薛蘅蓝色的衣衫上,已经血迹斑斑。她一挺背脊,自马上腾身而起,落在两仪门前。 羽林军副统领韩遥迎上前,嘴角虽含笑,话却说得没有一点余地,“薛阁主,陛下有旨,今日不接见任何臣子,违者斩无赦!” 薛蘅侧头看了看两仪门一侧的日晷,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她将玉牌递至韩遥面前,韩遥仍执礼甚恭,却不退半步,“实在对不住阁主,陛下严旨,韩遥不敢违抗。” “既是如此,我也不为难韩副统领……”薛蘅话说得很慢,借机平定一下急促的气息。待韩遥稍有松懈,她剑气一激,韩遥及身后的数人为她气势牵引,不自觉地各自移步准备接招。 薛蘅却忽收剑,如泥鳅般自众人身形的缝隙间穿过,待韩遥反应过来,她已突入了两仪门。 她知道景安帝一般在太清宫中的承香殿静修,入得两仪门,便飞奔向东北角的承香殿。 韩遥及羽林军们却没有跟来,薛蘅正觉得奇怪,忽然心尖一跳,一股寒意袭上,硬生生在自雨亭前停住脚步。 自雨亭中,一位老者平静地看着她。 他须发皆白,似是已经直不起腰,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杀气,双目空洞,带着些寂寥,又带着些漠然,似乎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萦入他的眼中。他那样随意地站在亭中,仿若有一堵无形的墙,封死了薛蘅的任何一条去路! 无可抵挡,无从突破! 大内侍卫总管——左寒山! 汗,洇透了薛蘅的背心。 她忽地舌绽春雷,声音在太清宫内久久回响,“天清阁薛蘅,求见陛下!” 左寒山眯起眼来,淡淡道:“薛阁主,陛下现在密室静修,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从自雨亭至承香殿,只有短短的一条路,薛蘅却忽然间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条路。 她压下心头的绝望,看着左寒山,诚恳道:“左总管,忠臣良将命悬一线,您就忍心袖手旁观吗?” 左寒山的眼神依然空洞,话语依然淡漠,“薛阁主,我在这宫中呆了六十年了。” 薛蘅一怔,不知他此刻为何突发此言。 “六十年,这般漫长……”左寒山喟叹着,“在我眼中,早就没有了忠臣奸臣之分,只有皇——命!陛下既有严旨,不见任何臣子,我自然只能将任何臣子挡在承香殿外。” 薛蘅的冷汗涔涔而下。左寒山一抬手,指向东面,“阁主请看,方先生在那里可坐了半天了。” 薛蘅转头,镜台下,方道之盘膝而坐。他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薛蘅心中一凉,继而空荒荒的,仿似寒冷的利刃刺入了胸口一般。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东市的方向,再转过头时,忽然向左寒山笑了笑,平静道:“左总管,亡母提起您时推崇备至,说您一生未尝败绩,堪称宇内第一高手。” “故薛先生过奖了。”左寒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他气场所凝出的那道“高墙”却没有一丝破绽。 “亡母还说,当世只怕还没有一人,能正面接下您十招。” 左寒山叹了口气,有种难求一败的落寞,“二十年前倒是有人能正面接下我十招,但现在……唉,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会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2 一会傅夫人……” 薛蘅目光一凝,缓缓道:“薛蘅不才,愿正面接左总管十招。若薛蘅真能接下您十招,不知左总管可愿替薛蘅将这样东西转呈陛下?” 她从怀中取出账册,递到左寒山面前。 左寒山看了看账册,又看向薛蘅,片刻后,忽然呵呵地笑了,“有意思……我还真的很好奇,薛阁主要怎么接下我这十招……可是,薛阁主,我如果不和你比试呢?” 薛蘅淡淡一笑,“六十年,对于左总管来说,可能已无忠奸之辨、生死之分。天下之大,只有一个堪与您匹敌的对手,才是您兹兹以求的吧?” 左寒山的腰佝得更深了,他盯着薛蘅,空茫的双眸中忽地闪过一道光芒。 薛蘅将账册放在亭中的石几上,湛风剑起手端平,轻声道:“晚学后辈薛蘅,请左总管赐教!” “鬼手怪劫……” 德郡王望着棋盘,温润的棋子在指尖摩挲,每摩挲一小圈,眼神便凝重一分。 终于,他推枰起身,大笑道:“谢将军这局鬼手怪劫果然高明,本王认输!”他笑得极大声,但笑声中殊无喜悦,反而有一丝无奈与沉痛。 谢朗微微笑着,站起身来,向德郡王行礼,“多谢郡王送谢朗最后一程!” 德郡王凝望他片刻,点头道:“好!好!好!”说罢,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红蕖等人早哭倒在雪地上,沙漏那般分明,仿若地狱的大门在悄然打开。 谢朗望向长街尽头,雪花凌乱地飘着,她离去时的蓝色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只有来生再见了—— 只愿来生,能看着你,每天在我的肩头醒来。 雍王嘴角微勾,向郭焕使了个眼色。郭焕一挥手,刽子手上前,将谢朗推到了刑台前的旗杆下。 郝十八被禁军死死摁在地上,拼命嘶嚎。谢朗静静地看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由嘶哑终至无声,眼中却慢慢流出绝望的泪水。 “斩讫报来!” 斩令又再掷下,刽子手再次深吸一口气,将斩刀举高。 刀锋高举,映着地上血红色的斩令,仿似鲜血在锋刃上蔓延。 谢朗深吸一口气,让清凉的寒风充溢肺部,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天地在这刻忽然沉寂…… 忽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疾不缓地传来。 “刀下留人。” 这声音说得很平静从容,仿佛一个老者在轻声对晚辈闲闲地说着话。话初起时,声音还在长街尽头,可话落下时,已到了法场中央。 众人皆是眼前一花,便见一名青衣老者站在了谢朗身前。 刽子手却难以收势,斩刀依旧挟着雷霆之风落下。眼见就要落在谢朗颈间,青衣老者微一抬手,虚空一点,斩刀忽然飞上了半空,刽子手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推来,如断线的纸鸢般向后直飞,跌在刑台之上。 许久,“噗”的一声,斩刀落下,没入法场一侧房屋的挑檐中,只有刀柄仍在外剧烈震动。 青衣老者转过身来,看向德郡王,德郡王吁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青衣老者再看向面色灰白的雍王,雍王纵是皇子之尊,也不得不弯腰向他行礼,涩声道:“左总管,可是父皇有旨?” 一听这位青衣老者竟是被传成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宫内三大侍卫总管之首的左寒山,法场内外数千人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 左寒山眯起眼来,忽然捂着胸口轻咳一声,继而微微一笑。他声音不大,却让法场内外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有旨,谢朗一案,由于有新的证据,着将其押回天牢,三司择日重审。” 一片混乱中,谢朗被重新戴上枷锁,推回囚车。他没有看喜极而泣的郝十八和红蕖,也没有看满面铁青的雍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左寒山的衣襟一角,那处,有数点殷红的血迹,宛如一朵朵火红的花。 是谁的热血?染红了那袭青衫—— 接下来的七天,对谢朗来说,比先前几个月还要难熬。 当他终于看到天牢外温煦的冬阳时,顾不得依然囚衣在身,冲到陆元贞的面前,连声问道:“蘅姐呢?她在哪里?” 陆元贞微微一愕,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有人大笑道:“小谢!”平王披着雪貂裘急步走来,一把揽住谢朗的双肩,纵声大笑。 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终于停了,平王眸中也有着如冬阳般的暖意。他百感交集地看着谢朗,许久,轻声道:“小谢,你受苦了。父皇召你入宫。” 谢朗换下囚衣,接过小柱子递上的黑氅,大步跟上平王,道:“王爷……” 平王停步回头,微笑着看向他。谢朗犹豫片刻,问道:“王爷,蘅……薛先生呢?” 平王神情一黯,谢朗看得分明,脸色大变,猛地攥住平王的左臂,急道:“蘅姐她怎么了?!” 平王怔了怔,看着眼前之人,再与陆元贞眼神交汇,皆自心底暗暗地抽了口冷气。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碧纱七香车。车内,柔嘉挑起淡红色的帷帘,望着谢朗,嫣红的双唇一分分失了血色。 太清宫西南角的云台是一处三楹小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谢朗随着平王踏入殿门,急速冲到床前。 宫床上挂着的青罗纱帐让床上躺着的人似笼罩在一团青雾之中。她那么安静地躺着,似正做着一个宁谧的梦。但她的面色却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让人不忍直视。 薛忱抬头看了谢朗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推动轮椅离开。 谢朗在床前呆立良久,慢慢地在床沿坐下。 这萦绕在梦中的素颜,这双清瘦的手…… 谢朗慢慢地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触着她落在锦被外的右手。她的手指如此冰凉,似寒冰一下子穿透他的肺腑。 他蓦然一震,猛地将她的手掌覆入掌心,紧紧握住,用尽全部的力气握着,仿佛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松开…… “蘅姐……” 七五、嶙峋突兀是人心 十月间,景安帝便命弘王开府建制,并将皇宫西南面一直闲置的兴庆宫赐给他作为王府。景安帝病情时好时坏,政事多由弘王摄理。其时平王被禁、谢朗下狱、裴无忌反出边关,朝野揣摩风向,莫不认为平王失势,景安帝已属意弘王为太子,兴庆宫一时成了炙手可热之处。 可风云突变,天清阁阁主在最后关头赶回涑阳,连环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景安帝震怒,谢朗无罪开释,风桑、张保下狱,平王重回朝堂。在所有人看来,兴庆宫华美的琉璃瓦,在积雪的压覆下似乎已失了些光泽。 兴庆宫内,弘王此时的脸色,也如同檐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3 上的琉璃瓦一般,满面冰寒。 雍王从未见过长兄对自己如此颜色,心中畏葸,面上仍涎皮笑道:“皇兄放心,张保的族人都捏在我们手掌心里,他不敢……” 弘王气得踹了他一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张保做下那混帐事,你也跟着头脑发热不成?!他一个十府府尹,保不住就毁得干净一点,你居然还听他的唆使,调人去截杀薛蘅!柔嘉都险些丧命,这不明摆着把火往我们身上引吗?!如果不是我见机快,把那些受伤被俘的人先给料理了,你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 雍王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弘王怒极反笑,“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 “这个……”雍王嗫嚅半天,凑到弘王耳边说了几句话。弘王怔了半晌,忽地起身,抓起一把椅子,将近身的瓷器砸了个粉碎。 雍王吓得缩到了墙角,待弘王坐回椅中,急促的喘气声平复了一些,他才重新凑到弘王面前,“皇兄,您放心,若是父皇真要追究,我死扛着就是。反正账册中也没写着是送到了皇兄的庄子里。” “呸!你还有脸说!你个不长进的混帐东西,为了贪那点小钱,把老子也拖了下水!我什么时候收了你的黑钱?!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若坐上了那个位置,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你想要什么不成啊?!你就那么没出息!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还把风桑扯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埋下这颗钉子?!”弘王暴跳如雷,一巴掌把雍王打翻在地,犹自觉得不解恨,又继续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踹去。 雍王身上剧痛,一边躲闪,一边分辩:“大哥,别打了,别打了!哎呦……大哥、大哥,你以为那钱光是我一个人吃的吗?我哪有那么大胆子啊?你想想,我们在朝里笼络大臣、招兵买马,还有,饥荒来了,要施舍灾民,收买人心,还得贿赂东桑南梁北梁这些蕞尔小国的君臣。这里里外外的打点,哪里不要钱?!你以为我会下金蛋吗?我、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大事呀!” 见弘王仍是一副要将自己吃了的怒容,雍王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皇兄,反正银子你也有一份,虽说你当初收的时候不知道就是张保送的,可现在你也没办法把银子吐出来。咱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你说咋办吧?” 弘王头大如牛,当初为培植势力,才着意把雍王笼络在自己身边以为助力,却不料这个皇弟竟如此不成器,收受黑钱、激起兵变、暗杀铁泓、陷害谢朗,竟都事先不向自己请示,枉自己事后一直替他收拾烂摊子。眼下己方如此被动,眼见平王正步步反击,若将自己辛辛苦苦布下的局毁于一旦…… 可现在不保雍王也不成,这么多年,两人的利益早已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若倒了,自己的一些事情保不齐会被平王揪出来大做文章,那时即使母妃如何筹谋,也无济于事了。 他沉吟了许久,压下怒火,冷笑一声,“张保的事好办,激变的事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至于贪贿……贪就贪了,收就收了。收他银子的,也不止你一个,父皇若真要大动干戈,朝里恐怕很多人都要坐不住,到时朝局动荡,他也得想一想后果。现在难办就在于风桑……” “正是。”雍王连忙点头,正要大发宏论,看见弘王的面色,把话咽了回去。 “倒卖军粮,致使前线军队与丹军作战时粮草不继,被困赤水原;将战马倒卖给北梁和丹国,从中牟取暴利;这随便一条,都足以令你我都翻不得身!”弘王越想越头疼,“更何况,还有《寰宇志》的事,万一把……” 雍王等了半天,见他没有说下去,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那现在该怎么办?” 弘王负着手在室内走了数个来回,停住脚步,道:“张保是再也保不住的了,你让刑部的人递个话,他若还想有后人给他烧香上供,就把激起兵变、构陷谢朗、追杀薛蘅的事情全揽下了,不要牵扯到你的头上!” 雍王暗喜,连连点头。 “至于风桑……”弘王冷冷地瞥了一眼嘉仪宫的方向,“他不一直都是老四的人吗?做下什么事情,又与我们何干?” 雍王张着嘴,半天憋出一句,“那他要是招供出是被我们收买了呢?” 弘王气得再踹了他一脚,“你养着刑部那帮子人是吃干饭的?!只要风桑一死,死无对证,咱们只往老四身上栽,不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吗?自古以来,说不清道不明、最后不了了之的案子还少了吗?!” 雍王顿时茅塞大开,拍着大腿赞道:“还是皇兄英明!” “你以后少给我……”弘王欲待再骂,想起他还有重用,总算压下怒火,语重心长地道:“二弟,不瞒你,皇兄我已经布了一个局,只要大计得成,老四永无翻身之日。你千万不要再生事端,咱们熬过这一年半载便……” 他忽地想起一事,摇头道:“不妙!有一个人,无论如何得解决掉,否则……” “谁?”雍王忙趋近问道。 弘王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悠悠道:“她醒不来就最好,她若醒来的话……薛勇也快要到了。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这回总得用在锋刃上才好。” 紫宸殿内,景安帝眸色深晦地凝视着平王,平王始终端然而立,恭肃谨顺的模样,并无不自在的神态。 “可惜了……” 景安帝视线在平王眼脸下一条极细微的青影上停留片刻,心内暗叹一声,面上却带了一丝和煦的笑意,“神锐军进关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禀父皇,儿臣已命徐杰带着父皇的旨意前往大峨谷,与孙恩协调后,裴无忌会首先孤身入关,待他入关,再每隔十日,放神锐军一个营入关。同时儿臣也调了一万东阳军前往边关,严密防范丹军再度趁火打劫。儿臣命孙恩严查宁朔军中的丹军细作。当初参与‘哗变’的将士,会与裴无忌一起到京城投案,由兵部按制处置。” “嗯。”景安帝点头,叹了一口气,道:“这段时间,真是委屈……谢朗了,你代朕多抚慰抚慰他。” 平王听出景安帝话语停顿了一下的意思,忙下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朗必不会有怨望的。” 景安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嗯,柔嘉对他一片深情,居然还跟着薛先生去查案,谢朗的驸马身份也一并恢复了吧。过了新正,天气暖和些,就给他们办喜事。” “儿臣代谢朗谢过父皇隆恩。”平王笑道。 景这帝又和声道:“老四,你看一看。” 平王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折子,看罢,低着头发怔,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可是对朕如此处置感到不满?” “儿臣不敢。”平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4 王忙再度跪下。 景安帝再叹一声,双手撑着紫檀木龙椅,但他双腿无力,一时竟无法站起来。平王忙箭步上前,将他扶起。 景安帝在他的搀扶下走到窗前,望出去,鳞次栉比的宫殿屋顶皆被白雪覆没,不远处,内侍总管正指挥着小太监们轻手轻脚地铲去院中的积雪。 “张保的账册上,收了他银两的官员,占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一半,真要追究下去,掀起轩然□,人人自危,还不定咬出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朝局就会动荡不安……” 平王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儿臣觉得,这是一次整饬吏治的好机会,可以……” 景安帝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乾安三年,昌帝也曾痛下决心要整顿吏治,还设立了年察之制,到最后却不了了之,你可知是何原因?” 不等平王回答,他将目光投向遥远天际北塔的塔尖,声音低沉,“官员贪污腐败,当位者有时不能太较真。皇权并不是真的至高无上,它有时就得和官吏们的利益妥协,官吏若都查尽了都杀光了,还有谁来替朕办事?人啊,总是自私的,再提一些人上来,也还是会有贪腐之事。眼下咱们国库空虚,北有丹国虎视眈眈,南边叛军未曾平定,万不能再自己乱了阵脚。吏治腐败,绝非一时一日可以整治好的。只能慢慢来啊……” 平王默默地听着,咀嚼着景安帝的这番话,心中百味杂陈。 景安帝拍了拍他的手臂,叹喟道:“你再过几年,就能将这些官吏的种种龌龊心态了然于胸。你不要光想着怎么去查去杀他们,你要学会怎样去驾驭他们,有时,还得学着和他们妥协。你不单要学会分辨忠奸,你更得学会看他们身后的利益,并在各方的利益博弈中取得平衡……” 他一下子说得急了点,气喘之下不禁咳嗽了起来。平王连忙上去为他顺气。 意识到儿子未必理解自己的这一番帝王心术,景安帝忙止住。待气息平稳下来,他视线再度掠过平王的眼脸,心中忽起一阵烦燥之意,话语也严厉起来,“风桑的罪行,虽是他自己做下的,你也不能推卸责任!如何管束部下,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平王忙认罪谢恩,出了紫宸殿,他拢着手在宫中走了许久,对近来景安帝待自己喜怒无常的情绪颇为不解。 走出玄贞门,他凝望天际,觉得那浓重的阴云仿佛重重地压在自己心头,有时似乎从中透出一丝璀灿的阳光,有时又好象有暴风雪要随时向自己扑来。 究竟是何原因呢? 他思忖着,下意识唤道:“小谢!” 陆元贞在玄贞门外等了半天,忙过来道:“王爷。” 平王抬头见是他,眉头微蹙,好半天才道:“小谢还守在太清宫?” “是。”陆元贞欲言又止。平王也觉颇为棘手,压低声音道:“依你看,难道他真的和薛先生……” 陆元贞悚然不语,许久,才恨声道:“这小子昏了头了!” “我看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行,得赶紧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给办了,万不能再起风波。”平王匆匆上马,道:“走,去太清宫!” 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从正中间劈开,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却化成了无数碎石。 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着满地的碎石,十指紧揪着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无限心事。 “公主,这里风大,还是……”抱琴微带怜悯地看着她。 “抱琴。” “嗯。” “左总管肯定以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谁知……”她悲凉地笑了一下,“她却是以命相搏,接下了这十招。” 抱琴默然垂头,许久方低声道:“薛阁主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左总管这一关的。若不是诱使左总管答应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转呈账册,恐怕无法及时救下……驸马爷。” 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听说明远哥哥在刑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一声‘蘅姐’。这些天,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 抱琴不敢接口,也不知如何劝她。 柔嘉沉默许久,低下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雪狐裘上。 “其实,我也可以……舍了性命的。” “公主……”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双肩。 柔嘉忽然挣脱她的双臂,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倔犟之色,“我们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谢谢她救了我的驸马。” 七六、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放了两日的晴,阳光却似乎无法照到云台的三楹小殿中。 薛蘅的呼吸和脉博虽然稳定了一些,但她始终没有醒来。她拼着性命接下的第十招,是左寒山平生最得意的“风云斩”,她接这一招时,靠着的石几断裂成两半。据说当时观战的方道之霍然失色,而左寒山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话。 “真的接了十招……” 当时薛蘅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双手将账册递给左寒山。待左寒山依诺进密室向景安帝呈上账册,她才后退两步,软倒在地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丝笑容。而她压着的那一半石几猛地迸裂开来,四分五裂! 每当想起方道之转述的当时情形,谢朗便觉刺心的疼痛。无论谁劝,他都固执地坐在她的床前,竟夜相守。 “蘅姐……”没有旁人时,他便握紧她的手,轻声呼唤。 轻盈的脚步声踏入殿门。 “明远哥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又带着不安和忐忑。 谢朗默默地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朗拜见公主殿下。” 柔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数月的风霜困苦,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生冷疏离的称呼。 她克制着,重新对他嫣然一笑,“明远哥哥,你瘦了。” 谢朗侧头看着昏迷中的薛蘅,心中一痛。 看着他的神情,柔嘉僵硬地保持着微笑,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薛先生好些了吗?” “多谢公主关心,蘅姐已经好多了。”谢朗退后两步。 柔嘉觉得心中的某种情绪已经濒临失衡。她仰着头,嘴唇微颤,“明远哥哥,你还是先回家歇息吧,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放心,我问过左总管了,他已经替薛先生续上了心脉。薛先生会醒过来的,她不会……” “她当然会醒过来!”谢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躬身道:“公主,这里有病人,您万金之体不宜久留,还请您回宫吧。” 柔嘉顿时呆住,怔怔地望着他。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倔犟而执着地表达着某种态度。 柔嘉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之时,脚步声纷沓响起。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5 “小谢!” 平王和陆元贞并肩进殿,见到柔嘉,陆元贞双眸一亮,平王则轻声笑道:“柔嘉也在啊。”他走过来揪了揪柔嘉的头发,带着溺爱的口气责备道:“以后可不能再偷跑出宫了,虽然说是为了救明远,你也不能让母后急出病来。” 柔嘉满怀期待地看了谢朗一眼,他的目光却仍凝在薛蘅身上。那样温柔而沉痛的目光,以往十多年,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柔嘉心中凉透,怆然后退两步,紧揪着雪氅,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 陆元贞瞪了谢朗一眼,提衫追了出去。平王盯着谢朗,他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替薛蘅掖好被子。 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思忖着如何措辞,一直在殿角煎药的薛忱忽地抬头,微笑道:“药好了。明远,你来还是我来?” 谢朗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过小坎手中的药碗。薛忱取出银针,刺入薛蘅牙关和喉间穴道,再轻轻将她牙关掐开。谢朗一匙又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她的口中。 平王怔然立于一旁,心中某种震动,渐渐扩散开来。 “柔嘉!”陆元贞焦灼地追赶。 柔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就要掉下来的泪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骤然停步,并不回头,冷冷道:“什么事?” 话虽冰冷,却隐含着呜咽。陆元贞看着她竭力挺直的背脊,一时竟无从开口。安慰?他不是她的驸马,她更不是他的……这一刻,他只恨那一年在银杏树下接住她的,为何不是自己。 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柔嘉,你……这两个月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瘦很多了。” 柔嘉眼中的泪水成串滑落。 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她提起裙裾,发足狂奔,奔过自雨亭时,脚下一滑,跌坐在雪中。不待陆元贞和抱琴追上来,她挣扎着爬起,飞快地消失在月洞门后。 她奔跑时衣袂生风,带得松枝上的雪簌簌掉落,掉在雪地上,宛若有泪水溅上了陆元贞的衣襟。他呆呆站着,低不可闻地唤道:“柔嘉……” 薛蘅脉息日渐平稳,所有人能做的,便只是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薛忱这日替她诊过脉,放了大半心,想起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自己,便叮嘱了小坎和谢朗几句,回到了谢府。 谢府上下早将薛蘅和他视为了救命恩人。薛蘅因为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蒙圣恩在太清宫养伤,旁人探望不得。谢峻便亲自出面,请薛忱到谢府居住。 薛忱在秋梧院门口,好不容易又婉拒了一回四位姨娘的盛情厚意,由哑叔推回房中。 刚推开门,风声响起,一件东西迎头砸来。 哑叔却似没看见一般,任那本书砸中薛忱胸口。薛忱“啊”地一声,捂着胸口揉了几下。 躺在榻上、右腿缠着纱布的裴红菱总算消了一点气,却仍大声道:“我看你这‘薛神医’是浪得虚名!只说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可我今天还是这么痛!你是怎么医治你的救命恩人的?!” “还很痛吗?怪了……”薛忱眉头微蹙,推动轮椅到榻前,号了一下她的脉博,又俯身查看她的右腿。 “当然很痛!痛得我……” 裴红菱看着薛忱修长白净的手指就要按上自己的小腿,忽然想起那日遭人截杀,她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刀,当时他反抱着她,拼命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 过去的十八年,还从未有一人象他那般唤过她的名字。 她心脏忽地象漏跳了一拍似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薛忱瞥见榻下有一大盘啃剩的鸡爪子,手指在纱布上轻轻碰了碰便收回来,肃容道:“只怕是伤势有了反复,看来得来点猛招。” “猛招?”裴红菱一把坐正了,嚷道:“什么猛招?” “有一年——”薛忱推动轮椅,到一边的药箱中翻了把药剪子出来,看着裴红菱惊疑不定的神情,道:“五弟养的一只牧羊犬掉到山崖下,摔伤了两条腿,但没有全断,用了大半个月的药还不见好,它天天痛苦地哼哼,白天也叫、晚上也叫,叫得整个天清阁都不得安宁。三妹便想了个狠法子,索性彻底打断它那两条腿,再用阁中秘药‘黑玉断续膏’将它接上,果然半个月后,它就行走如常了。只是可惜了那一瓶‘黑玉断续膏’,整个天下可只剩三瓶……” 眼见薛忱握着的药剪子越靠越近,裴红菱一声惊叫,腾地从榻上跃起,单腿跳开去,连声嚷道:“不用了不用了!‘黑玉断续膏’如此名贵,还是留给别人用吧。” “裴姑娘不是痛得很厉害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替我挡了一招,我可就……救命之恩,怎能不报?”薛忱满面关切之色。 “不用报不用报……”裴红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应该的应该的,你帮我大哥洗冤,我救你一命,咱们扯平了。” “可是,你这么痛……” “不痛了,现在不痛了。”裴红菱单腿跳了几下,又将右足放在地上,拄着拐杖走了几步,笑道:“奇怪,薛神医一回来,它就不痛了。” “那就好。看来从今天起,裴姑娘可以出去走一走,老闷在房里,伤势容易反复,扰了谢府上下的清静,可不太好。”薛忱微笑着收起药剪,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裴红菱嘻嘻笑着,跟着出了门,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回过味来,气得一拐杖捅开薛忱的房门,大叫道:“死薛忱!你骂我是狗?!” 薛忱抬起头,满面茫然,“什么?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裴红菱气得粉脸通红,薛忱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某处却忽然软了一下。他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忽听院门“吱呀”开启。 走进来的却是谢峻。 裴红菱虽然顽野,见了谢峻却不敢失了礼数,她拄着拐杖行了礼,再狠狠剜了薛忱一眼,悻悻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嘴里骂道:“死薛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她刚要踏进房门,忽瞥见谢峻自薛忱房间探出头来,似是在观察外面还有没有人,接着便缩回头,关紧了房门。 裴红菱觉得十分奇怪,好奇心起,便极轻极慢地挪动步伐,悄悄溜到薛忱房间的窗下,自窗户缝隙向内观望。 “……不敢不敢,请问谢师兄,您是哪里不舒服?”薛忱正郑重地问着。 谢峻却似是背上有跳蚤的样子,屁股在椅子上挪动几下,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好半天才说道:“不是哪里不舒服,就是那啥……师弟,那啥……” 他满脸通红,神情极尴尬,但看着薛忱的眼神却十分热切。 裴红菱最看不得别人吞吞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6 吐吐,恨不得冲进去摇晃着谢峻,让他把吞住了的话吐出来才好。 薛忱也是茫然不解地望着谢峻。 谢峻又挪动了几下身子,轻咳一声,忽然换上一副十分严肃的神情,沉声道:“那个,师弟和师妹此番能施予援手,不辞劳苦为明远洗清冤屈,救了犬子,谢家上上下下,莫不感恩戴德。唉,可怜我谢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这万一……万一有个好歹的话,就要绝后了。唉,独苗啊……” 薛忱慢慢地张大了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他伸出右手,微笑道:“师兄,我替你把把脉吧。” 谢峻大喜,急忙伸出右手。许久过去,见薛忱沉吟不语,不由倾过身子,急切问道:“怎样?” 薛忱沉吟良久,道:“师兄这个,应该是因为曾经长期浸在水里,加上操劳过度,寒气入体,损伤了阳气,得慢慢将养调理,我先给您开几贴药,试试吧。” 谢峻大喜,连连称谢。裴红菱又好奇又纳闷,想着怎么寻个法子去向死薛忱探听一下,谢朗的老爹到底得的啥病。 七七、苏醒 转眼就是新正日。 祭祀神佛、祭奠祖先、迎禧接福,谢氏一族今年在涑阳各处寺庙大添香油,又在邻近县村广开粥棚布施,感谢佛祖保佑谢家度过一劫。 谢朗只在新正日回了趟谢府,给太奶奶、谢峻和族中各位长辈磕过头,到祖先及亡母灵位前奉了香,便又匆匆赶回太清宫。 谢氏族人都知薛蘅重伤未醒,也皆对她抱着感激之心,不免交口称赞谢朗知恩图报、忠孝仁义,他日和公主成亲,必是国之柱石、谢氏中兴希望所在。 太奶奶听了,默然不语,二姨娘也开始显得有些不安。谢峻和另外三位姨娘倒没有多想,加上府中又有薛忱和裴红菱两位贵客,这个新年便过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只是谢峻想起当初护着祖母闯宫的江湖高手单风不知去向,不能当面致谢,未免扼腕叹惜,深以为憾。太奶奶只得说单风和谢峻祖父少年时有些交情,此番只为报恩,象他那种江湖高人报过恩后自然隐退,谢峻听了,才稍稍释怀。 但此回遭劫,将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了谢氏族人面前,谢朗是谢氏嫡宗独苗,他若有个好歹……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提起传嗣这个话题。谢峻也深有同感,加上平王早传过景安帝的话,于是谢峻过了元宵就递折子入宫,向景安帝恳请,谢府拟于二月迎娶公主。 谢朗浑然不知谢府上下已开始替他筹备迎娶公主,仍整日守在太清宫的云台。 这日薛蘅的面色红润了一些,不再是那般触目惊心的灰白色。喂药时,她喉咙还能微微动一动,谢朗看在眼里,十分欢喜。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注意到窗外的大雪已经停了,他精神一振,走到窗前,从胸臆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舒展了一下双臂,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 他凝望着遥远天际北塔的塔尖,脸忽然红了一下,继而苦恼起来。 正情思绵绵地胡思乱想,月洞门后忽然奔进来两个人。谢朗定睛一看,忙迎了出去。还没等他行礼,薛眉从他身边急奔而过,扑到床前,“三姐!” 薛勇向谢朗点点头,便也跟着急步而入。 薛眉满面凄然之色,伏在薛蘅身上,不停叫着“三姐”。薛勇劝了好半天,她才抽噎着站起,抹去眼泪。 “大……大师叔,四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薛眉秀眉一挑,瞪着他,“我们不能来吗?!三姐为了你险些丧命,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得到消息,怎么可能不来看她?!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谢朗乖乖听着,不敢回一句嘴。 薛眉四处看了看,疑道:“就你在这里服侍三姐?” 谢朗忙道:“四师叔放心,陛下拨了八个宫女,贴身的事情都由她们服侍。我和小坎就负责煎药喂药。” “只怕她们服侍得不周到。”薛眉摸了摸薛蘅的身上,撇嘴道:“这衣服不定几天没换了,粘在身上,三姐会很难受的。师侄,你先出去,我帮三姐抹抹身子,换过一件干净衣服。” 谢朗迟疑着,薛眉讶道:“小谢将军,我知道你知恩图报,可这种事情,只能由我这个做妹妹的来吧?” 谢朗的脸腾地一红,薛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出了殿门。 薛勇笑着与谢朗站在廊下寒暄。忽有执着拂尘的内侍过来,在谢朗面前躬身道:“陛下口谕,宣骁卫将军谢朗。” 许是过了新正,朝中几件大案也做了了结,景安帝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这天他召了方道之入宣徽殿,君臣二人正品评国风院新近送上的画,恰好收到谢峻的折子。景安帝怕谢朗对曾经被褫夺驸马身份一事尚心存委屈,觉得有必要亲自抚慰未来的驸马一番,便命内侍去将谢朗宣来。 方道之品鉴一番,力推一幅《碧荷鸳鸯图》,赞道:“此画最妙之处,莫过于只见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荷叶以及水面上并行的波纹,并不见鸳鸯,可这由浅而深的波纹,正勾勒出了鸳鸯亲密地并肩游入荷田深处的美景,实在是妙。” 景安帝见自己的眼光与方道之一致,不由目露笑意,握了御印,在《碧荷鸳鸯图》上盖下,再命内侍将画挂在殿内东面墙上。 正说笑间,谢朗进殿,在御前跪下行礼。景安帝笑道:“平身吧。” 待谢朗站起,景安帝忽动了念,招了招手,笑道:“谢朗,你来看看这幅画。” 谢朗在丹青上并没有研究,但也觉这幅画看着明快清丽,便微笑道:“臣看着极好,不过好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哈哈,这话实在。”景安帝大笑,“既然你觉得好,就赏给你吧。柔嘉喜爱丹青,这幅画,正好给你们小夫妻俩成亲后慢慢品鉴。” 谢朗听闻赏画,本要叩头谢恩,听到后面一句,心中一沉,忽地以大礼匍匐在地。 景安帝以为他要谢恩,不由拈须大笑,忽听谢朗开口禀道,“微臣资质愚钝,才疏学浅,且行事鲁莽,有悖陛下深恩,万万配不起公主金枝玉叶之躯。” 景安帝以为谢朗尚在为蒙冤下狱一事而抱屈,心中虽不喜,面上仍和悦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说什么小孩子话。以前是朕错怪了你,朕会下旨,封你为尚尉驸马,比其他几位驸马多领邑一千。” “微臣万万不敢领受。”谢朗大声道:“陛下金口玉言,已褫夺了微臣的驸马身份,望陛下谨守成命,为公主另寻良配。微臣当感恩不尽,此生愿为陛下戍守边疆,赴汤蹈火,矢志不渝!” 他此话一出,宣徽殿内寂静无声。 景安帝盯着谢朗看了许久,见他毫无作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7 伪之态,终于确定他竟是真心不愿再娶柔嘉,当着堂堂天子的面,这般坚决地拒绝皇室之姻。 方道之蹙了蹙眉,正要说话,景安帝已重重一掌拍在画案上,大声呵斥,“放肆!柔嘉哪一点不好,让你这般羞辱她?!” “公主很好,是谢朗配不上。臣早就不是驸马了,陛下颁过明旨的,臣万死不敢耽误了公主。”谢朗一个劲地磕头。 见他竟是一副死也不愿意娶柔嘉的模样,景安帝气得身形摇晃。方道之忙走过去低声劝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内侍们一窝蜂上来替景安帝顺气,谢朗仍跪在地上,倔犟地叩着头。 景安帝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他激了起来,方道之轻声道:“陛下且歇着,臣来劝劝这孩子,他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景安帝只得挥了挥手,方道之带着谢朗告退,走到殿外拐角处。不等方道之发话,谢朗道:“方先生,您不用劝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娶公主的。我还得去守着蘅姐,她就是这一两日会醒来。”他向方道之施礼作别,匆匆走向宫门。 方道之嘿了一声,看着谢朗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再将目光投向淡青色的天空,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淡远清雅的身影,不禁双眸一黯,眉间涌上郁色。 寒风吹动他的广袖,让他的身姿越显萧瑟。许久,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转身进殿。 小院里,牵牛花爬过了竹篱墙,藤蔓缠绕,叶子嫩绿得象要滴出水来,陌生,似乎又熟悉的场景。 梳着双丫髻的小小女童吃力地提着大水瓢,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水,蹲在菜地前浇水。浇完了一块菜地,已经满头是汗,她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珠。穿着青色粗布衣裙的青年女子坐在廊下织补衣裳,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嘴角有着温柔的笑。 竹篱门被“吱呀”推开。 “爹!”女童丢下水瓢,扑入青年男子的怀中。青年男子将她举过头顶、骑在肩头。 转眼之间,又变成了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青年男子躺在竹椅中打盹,右臂揽着女童,竹椅摇啊摇,他手一松,女童侧翻在地,耳朵被地上放着的剪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青年男子正将女童抱在手中哄着,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有人在敲锣大叫,“决堤了!决堤了……” 滚滚的波涛中,女童趴在一根梁木上,惊恐地大哭。她在暴风雨中竭力睁开双眼,想找寻到爹娘的身影,可是天地之间,唯有呼啸的风雨、滔天的洪水…… 忽然,滔天洪水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地,幽蓝的天空下,她在惊恐失措地奔跑、奔跑、奔跑!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长堤上,骑士拉住雪白的座骑。他看见她了,向她伸出了手。 她在洪水里拼命地向他游去,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她抓住了他的手。他看着她灿烂地笑了,反过手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 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松开。 她安心地让他握着,让他带着她离开满天风雨,静静地闭上了倦极的双眼…… 破晓前,薛蘅睁开了双眼,正看到窗外透进来淡淡的青黛色。 她微微地动弹了一下手指,右手果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着。这一瞬间,她不敢再动弹,是那个混乱的梦境,还是真实存在着的温暖? 依在床边打盹的谢朗却马上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正望上薛蘅迷蒙的双眸。 “蘅姐!”他脱口而呼。 她望着他,嘴唇微微翕合。 “蘅姐……”他喜极而泣,伸出手去,似是想触碰一下她的面颊,可又停在半空,仿佛怕一碰触,她的双眼又会重新阖上。 待她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他才知道这不是幻觉,喜得一颗心几乎要跳跃而出,一时手足无措。忽想起薛忱的叮嘱,忙取了药丸过来,细细碾碎,和着温水喂入薛蘅口中。薛蘅咽下药,过了一阵,终于能微弱地出声,“你……” “蘅姐,你刚醒,别多说话。” 薛蘅慢慢地侧头,转动眼珠环视四周。谢朗连忙解释,“这里是太清宫的云台,你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陛下便让你在这里养伤。那天你昏过去后,左总管赶到刑场将我救下。后来他替你续上心脉,陛下命宫中的太医,不论花什么代价,都要将你救过来。再后来,二师叔赶回了京城,他和太医们一起替你治疗,说你过了元宵就能醒过来,二师叔说得真准,蘅姐……” 他欢喜得不知如何说下去,看着薛蘅,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薛蘅嘴角一弯,双眼阖了一下,又睁开来。 谢朗见她目中露出征询之意,想了想,忙道:“蘅姐,你放心,二师叔他们都平安回了京城,就是红菱妹子受了点轻伤,不过也好得差不多了。一切都真相大白,张保下了狱,拟了秋后处斩。不过——风桑趁人不备,在狱中自尽了。但他自尽前也都招认了,因为私自倒卖军马军粮牟取暴利,被铁叔叔查出蛛丝马迹,他便起了杀心,为了不被怀疑,于是挑唆江湖高手张若谷去杀铁叔叔,又和张保勾结,设下埋伏,本想杀了张若谷灭口,不料张若谷逃脱了,我又正好在那里,于是便顺水推舟,将罪名推在了我身上。” 见薛蘅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忙道:“陛下已下了旨,让神锐军入关,对义兄和当初参与‘哗变’的将士从宽处置。” 薛蘅又眨了一下眼睛,谢朗挠了挠头,想了片刻,道:“哦,那个刘县令,也由杜尚书派人押解到了京城,他对当晚受张保的人暗示、去向铁叔叔行贿三万两的事实供认不讳,十府总捕头郑平和那几个江湖高手现都同案关在天牢里。” 薛蘅挣扎着想坐起来,谢朗忙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上柔软的锦被。 薛蘅靠着锦被,微微喘了口气,再看着谢朗,轻声问道:“张……张兄呢?” 七八、太清春回 谢朗正喜不自胜地看着她,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可见薛蘅焦虑地盯着自己,只得干巴巴地道:“张兄他……” “他……是受人蒙骗的,我得去向三司说清楚,不能让他白丢性命……”薛蘅双肘支着,便要撑起身子。 谢朗急忙按住她,“放心,他跑了。” “跑了?” “嗯。”谢朗闷声道:“他将风桑和当初围攻我的那五个江湖高手擒了,送到御史台门口。当时有上千人围观,风桑和那五个人不知中了他的什么手法,把做下的罪行一一当众招供。张若谷只在一旁冷笑。后来刑部总捕头、禁军和羽林军统领都带着人赶到,等锁了风桑等人,张若谷便要走。结果——” “怎样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8 ?”薛蘅盯着他问。 谢朗十分不情愿说,但张若谷大战御史台那一幕,涑阳百姓在茶余饭后议论得沸沸扬扬,丝毫不逊于自己行刑那日的惊心动魄。现在不说,蘅姐日后也定能知道,若听到经过别人渲染的,还不定将张若谷传成怎样威风凛凛、天下无敌。 “张若谷不肯归案,当众说朝廷的狗……狗屁律法管不到他,他说铁叔叔的儿子才有资格找他报仇,可铁叔叔的儿子扶灵回乡去了。见他不肯束手就擒,刑部总捕头先上,结果没三招便被张若谷击飞,禁军上了也没能拿下他,后来羽林军也出手。他丢下一句‘叫铁家公子来找我’,就突破几百人的围攻,跑了。” 薛蘅松了口气,低叹道:“张兄果非常人……” 她慢慢地阖上眼睛,过了片刻,呼吸低细,似是又昏睡了过去。 谢朗呆呆地坐在床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半晌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也不问问我……” 可想到她能够醒来,这一刻能听到她平而缓的呼吸,看到她宁谧的面容,他便觉得已是上苍厚待自己,又何必这么在意她醒来后最关心的居然是那个大胡子呢? 可是——为什么她醒来后最关心的是那个大胡子呢? 他正纠结间,忽听到薛蘅在低声问,“问你……什么?” “啊……”谢朗这才知她竟未睡着,忙道:“没什么。蘅姐,你刚醒,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以后慢慢说。 他心底重复了一次,心不自禁的“呯呯”跳了两下。 过了许久,薛蘅却又睁开眼,看着他,低声问道:“我……若赶不回来,你也不打算说吗?” 谢朗心中一热,立马将张胡子抛在了脑后,轻声回答,“我知道,你会赶回来的。”顿了片刻,他重重地加了句,“一定会。” “我不是差一点点就赶不回来了吗?若是我真的没有赶到,你就……不想想太奶奶,不想想你爹?” 谢朗面上闪过一丝愧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刑部那窝子全是雍王的亲信,我根本见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万一泄露出去,让对方毁了账册、毁了尸体,义兄和神锐军的冤屈便永远也无法洗清,王爷受此案牵连,只怕也有危险。蘅姐,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账册的,只是早晚而已。” 薛蘅想起这一路突围,时刻焦灼如焚,生怕迟到一刻,看到的便是血淋淋的现实,他竟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是,他为了神锐军终有一日能洗清冤屈而抱着的赴死之心,又让她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她只得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你那暗语说得那么隐晦,害我想了很久。” “不是很隐晦吧?”谢朗叫屈,“再说得明显一些,那些偷听的人就会找到账册的!我岂不是白白吃了一回苦。” 薛蘅忍不住一扯嘴角,“你怎么知道当时有人在偷听?” 谢朗得意洋洋,道:“天牢有几间牢房,可以让人在很远的地方通过秘制的铜管偷听,专门诱使犯人在会见亲属时说出一些秘密。刑部那窝子,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听人悄悄说过了。他们前一晚急巴巴地给我换牢房,我就知道有名堂,果然第二天你就来了。那首词,我可是一个晚上没睡才想出来的!” 他笑嘻嘻地望着薛蘅,“蘅姐,那首词还不赖吧?” 薛蘅避开他的目光,过了片刻,才冷声道:“还不到家,有几个地方平仄不对。我若是刑部的人,只怕也能听出不对劲……” 谢朗顿时郁闷起来:一个是“果非常人”,一个是“还不到家”,可明明杀人的是那个张若谷,含冤坐牢的是自己。虽说张若谷也是受人蒙骗,可他毕竟是杀了人,这般无视朝廷律法就跑了,竟还能得到她“果非常人”的评价! 可她苏醒的喜悦毕竟大大的压过了郁闷和醋意,他看着她垂在被外苍白的手,心中一疼,轻声道:“蘅姐,你瘦了很多,都是我不好……”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呼吸却慢慢地低细下去。 他抬起头,只见她已闭上了双眼,这回,却是真正的睡了过去。 涑阳城整个冬天荒寒萧瑟之态,随着上元节后接连几日的阳光而略有消融。 太清宫中的梅花,在铁劲的虬枝上悄然结出了小骨朵,似乎只待一场盛大的春风,便会满园红遍。 谢朗的心情,也如同这梅花一般,灿烂得很。薛蘅伤势渐好,这日终于能走出云台,在太清宫中走动。他与薛忱坐在自雨亭中看着,忽觉薛蘅一袭蓝衫站在雪地中,在那十几株梅花的映衬下,倒十分象太奶奶房中的一幅画——《寒梅傲雪》。 只是蘅姐的气色能再红润些,就更好了。 他正看得出神,忽有内侍过来传旨——景安帝听闻薛蘅已能走动,召她入宣徽殿面圣。 看着薛蘅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谢朗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舒展了一下双臂,侧身时发现薛忱正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 谢朗忽地脸庞一红,讷讷道:“二师叔。” “嗯。”薛忱淡淡回答,低头拂了拂衣襟,闲闲地说了句,“明远,谢老太太前两天染了风寒,今天才好一点。” 谢朗这才想起自新正后,自己一直守在太清宫,再未回过家,心中顿时涌上愧疚之情,忙向宫中主管告辞,急匆匆出了太清宫。 刚在谢府大门前下马,便见管家正指挥着几个家仆往门楣上挂上大红的丝绸,旁边还有家仆进进出出地搬运着酒坛子。谢朗甩蹬下马,好奇地看着,问道:“这是做什么?” 管家笑得牙肉都露出来,大声道:“恭喜少爷!” 谢朗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将马缰一丢,便往府里走。管家跟在他身侧絮絮叨叨,“少爷回来就好,几位夫人正说呢。虽然这事情不劳少爷操心,但成婚后,公主是住在毓芳园还是……” 他话未说完,已被谢朗一把拎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管家脚尖在地上不停踢着,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小的说……少爷成婚后……公主要、要住……” “谁说我要和公主成亲?!”谢朗怒吼着,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明远!”冷喝声响起,谢朗松开了管家,缓缓转头。照壁后站着的,是满面寒霜的太奶奶。 “太奶奶,我不要……” 太奶奶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有谕,你和柔嘉公主二月十八完婚!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她话未说完,谢朗已闪电般冲出府门,一跃上马。待管家等人追出去,早不见了他的影子。 太奶奶眼前一晕,二姨娘忙上前扶住她。二人目光交触,面色都慢慢地变了。 许久,太奶奶叹了声,将拐杖一顿,颤颤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29 巍巍地往回走,低声道:“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偏偏又是谢府的救命恩人……” 景安帝摒退左右,与薛蘅在宣徽殿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后,内侍们便远远地听到了他的笑声。内侍总管夏谦的神经顿时舒缓下来,听到景安帝在唤人,忙小跑进去。 “传朕旨意,天清阁阁主薛蘅暂居太清宫,替朕炼丹。其所需一应物事,皆由内侍监办理,不得有误。” 夏谦忙记下,景安帝向薛蘅和声道:“一切有劳薛先生了。” 薛蘅正要行礼告退,忽有小内侍进来禀道:“禀陛下,尚尉驸马谢朗求见。” 景安帝呵呵一笑:“宣。”又向薛蘅笑道:“薛先生救下了柔嘉的驸马,等二月十八他们成婚,得让他们敬薛先生一杯才是。只希望薛先生能在那之前研制出琅玕华丹,那就真是双喜临门了!” 薛蘅静默片刻,弯腰行礼:“臣自当尽力。” 她退身出殿,刚走出几步便见谢朗迎面而来,二人眼神交汇,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殿门口的小内侍尖细着嗓子叫道:“尚尉驸马谢朗觐见——” 谢朗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唤了声,“蘅姐,我……” 薛蘅神情清冷,淡淡点头,自他身边擦肩而过。谢朗呆望着她的身影远去,咬咬牙,收定心神,撩袍入殿,在御前纳地跪拜,“臣谢朗,叩见陛下!” 七九、辞婚 “镂雕纹玉座屏一对、百子图双面苏绣一幅、碧海五尺珊瑚树、鎏金银熏球、《辇本行乐图》、昆玉荷叶笔洗……” 嘉仪宫内侍都知捧着礼部呈来的公主妆奁清单,不急不缓地念着。 皇后仪态安娴地坐在椅中,听着觉得甚是满意。因为柔嘉是嫡公主,又是景安帝最钟爱的幼女,谢朗封了尚尉驸马,不但食邑比其他驸马多一千,柔嘉的妆奁也是前所未有的丰厚。 皇后同时也将这当成一个信号,景安帝重新对嘉仪宫和平王树立信心的信号。神锐军的案子,看似是针对谢朗和裴无忌,其实矛头直指兵权在握的平王。皇帝似乎也颇有猜忌之意,有意借这个案子打压在军中威信渐高的平王。 殷朝立国后,自太祖以下的历代皇帝,素来并不以立嫡为先。论感情,皇后不及先皇后,先皇后与景安帝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论情份,又不及十二岁起便侍奉景安帝的俞贵妃;论外戚势力,当初为免猜忌,皇后的父亲——当年的霍大将军早已解甲归田。 皇后知道这场风暴来势汹汹,稍有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为了避嫌,她不但严令平王不得轻举妄动,自己也在嘉仪宫称病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朗含冤莫白,险些命丧刑场。 好在阴霾散去、天朗云开,一切真相大白。虽然景安帝将案子压了下来,只处置了张保等几个人,并未牵扯出其余官员,也未伤及到弘王雍王,但平王总算化险为夷,重返朝堂,谢朗又重新招为驸马,皇后的“病”,自然也就不药而愈。 此刻听着这经过景安帝御准、为柔嘉准备的妆奁,皇后心中十分欣慰。 待都知念罢,皇后看向柔嘉,却见她怔怔地坐在一旁,面上殊无喜色,连以往一贯的活泼娇憨,也消失不见。 她眉心微微蹙起,眼周青郁,十指绞着罗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柔嘉。”皇后柔声唤道。 她连唤了两遍,柔嘉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着她消瘦的面颊,皇后心疼地道:“快成亲的人了,怎么瘦成这样?” “母后,我……我不想成亲了……”柔嘉低下头,眼圈都红了。 皇后不由失笑,“又说孩子话了。倒不知先前是谁为了救某人的性命,居然偷跑到边关,跟着薛先生查案,还险些丢了小命。这刻倒说不想和他成亲了,你们听听!” 宫女们皆掩嘴而笑。柔嘉抬起头,白着脸颤声道:“母后,我……”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劝她,“傻孩子,母后知道你舍不得父皇和母后,但你就嫁在涑阳,成亲以后,可以时时进宫来看父皇母后的。母后也知道女孩子出嫁前总会有些不安,但谢家这样的人家、谢朗那样的人品,全涑阳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柔嘉还待开口,有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皇后身前,“娘娘快去宣徽殿,驸马爷要、要退婚,陛下龙颜大怒,要将驸马爷拖出去斩了……” 柔嘉惊呼,第一个站起,跑向宣徽殿。 景安帝盛怒之下发出的“拖出去斩了”的命令,夏谦自然打了个折扣,只将谢朗拖到殿外,又命小内侍赶紧去通知皇后。他再进殿,沏了杯茶,奉至景安帝面前,字斟字酌地劝着,“陛下龙体要紧,万莫因为驸马爷一时糊涂,气坏了陛下的身子。” 景安帝发了一回雷霆之怒,也觉头晕目眩、手足发软,坐在椅中喘着粗气,喝了几口茶,才稍稍平定。他抬起头,却见谢朗还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外,竟是一副“你将我斩了也要退婚”的架势,不由气得将手中茶蛊往地上一砸,“呛啷”一声,茶蛊碎裂后的瓷屑溅到夏谦脸上,划出一道血印。 夏谦正在心中哀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忽听环佩声起,柔嘉扑到景安帝身前,哀呼道:“父皇息怒!不要再斩明远哥哥!” 景安帝满面怒容:“你还为他求情?!你可知这混帐小子说了些什么话?他说他对你只有兄妹之情,竟是誓死要退婚!他既然说‘死也不愿做驸马’,那就成全他,让他死好了!” 皇后此时也赶到了,闻言大惊。 柔嘉震得呆了片刻,转回头去看谢朗,眼见内侍们就要上前拖他,急得回头揪住景安帝的龙袍,仰面泣道:“明远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父皇息怒!” “一时糊涂?”景安帝冷笑,指着谢朗道:“他上次说不愿和你成亲,朕还当他是因为受了委屈,一时转不过弯来。可现在,封了他尚尉驸马,赐了他封邑,他还有什么委屈的?!他分明就是恃宠生骄,目无君王!” 皇后剜了谢朗一眼,“你这孩子!”又急步进殿,“陛下息怒!” 景安帝见皇后也赶到了,怒哼一声,拂袖归座,冷声道:“谢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朗抬起头,见柔嘉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小脸煞白、双目通红、面带泪痕。这一刻,他才发现她也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他心中涌上难言的愧疚,不由低下了头。柔嘉正涌出一丝希望,他却又猛然抬头,看着她,轻声道:“柔嘉,对不起,我不能误了你的终生幸福。” 柔嘉的心似被绳索拖着,向万丈深渊急速坠落。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余狂风在耳边呼啸。 她眼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0 睫一低,泪水夺眶而出,向旁退了几步,若非抱琴扶住,险些就要跌坐在地。 景安帝气得手指发颤,皇后见状,急忙上前劝慰。正乱成一团麻,弘王忽然进殿,向帝后施礼。 他早在廷英门时便知悉了内廷动静,心中暗喜,袖中的折子此时不递更待何时? 景安帝头昏目眩,眼前似有黑云在一团团飘浮,接过弘王递上的折子,好半天才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先是一惊,一拍书案,本能下要发作,可忽一转念,又沉吟不语。 弘王却不容他再有思虑的时间,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声音禀道:“父皇,天清阁薛勇首告:天清阁阁主薛蘅不守阁规,与骁卫大将军谢朗淫.秽通.奸,清白有污,有伤风化,不适宜再担任阁主之职,请父皇褫夺其阁主之位,另选贤能!” 如闻炸雷,殿内诸人都脸色遽变。 谢朗呆了片刻,霍然而起,大声道:“胡说八道!” 弘王冷笑,“薛勇奏得分明:薛蘅与谢朗护书途中,孤男寡女在一起数月,早有了奸.情。薛蘅早已失贞,又怎能再担任阁主一职?” 谢朗大怒,若非是在御前,便要揪住弘王的衣襟,“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你血口喷人?!” “听听,听听!”弘王啧啧连声,“谢将军,按辈份,你不是应该称薛蘅一声‘师叔’吗?怎么叫起‘蘅姐”来了?你们若无私情,她怎会舍命救你?若无私情,你怎会死都不愿意娶柔嘉?!” 一时间,殿内诸人都齐齐望向谢朗,神情各异。 谢朗额头青筋暴起,便是当初被冤下狱,他也没有此刻这般愤怒,一时热血冲脑,不由脱口而出,“我爱慕蘅姐不假,可我们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哪有什么奸.情?!又何谈失贞?!”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柔嘉身形微微摇晃,左手扶住门框,低声道:“抱琴,扶我回去。” 弘王笑了笑,拉长了声音,说出的话挟雷带火,“爱慕——啧啧,谢将军,亏你乃朝廷重臣,居然在御前说出这等有悖伦常、不知廉耻的话来。” 皇后却忽肃然起身,道:“此事单凭薛勇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女子清白最最要紧,岂能容人随意诬蔑,陛下请慎重。” 景安帝回过神来,他心中另有考虑,皇后此话正中下怀,便点头道:“正是,朕自会派人查清楚的,你们都先退下。”顿了顿,又厉声道:“今日之事,都不得外泄。” 柔嘉在抱琴的搀扶下迈出殿门,忍不住回头看了谢朗一眼,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谢朗脱口说出那句话,眼见众人都用震惊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反正你们早晚要知道,把心里话说了我一身轻松。 见他一副坦然无惧的样子,景安帝气得将砚台掷来,“还不滚?!” 砚台砸中谢朗胸口,墨汁沿着他的衣衫蜿蜒滴下。他只得后退两步,低声道:“臣告退。” 弘王回到兴庆宫,薛勇忙上前拜见,见弘王面色看不出喜怒,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怎样?” 弘王反剪了双手,慢慢踱着步,沉吟道:“看来父皇有意压下来。” “哦?为何?” “我看是为了——”弘王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薛勇冷哼道:“没有她,我也一样可以炼出来的。” “可父皇现在全指望着她,夺了她的阁主之位,万一她想不开,父皇怕……所以他才不置可否,想将这件事情压下来。你没见先前谢朗要退婚,他那般震怒,可等到折子递上去,父皇反倒冷静下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若真让薛蘅炼丹成功……” 弘王沉下脸道:“既然父皇这边行不通,咱们就想别的办法!” “请王爷示下。”薛勇忙道。 弘王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缓缓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众口烁金、积——毁——销——骨!” 薛勇点头,面露喜色。 “还有,是时候将你们阁中各系长老都请到京城来了。” “王爷放心,证实后的那一天,我就传了信鸽回孤山,估计现在长老们已经收到信,准备动身了。” 弘王看着乳白色薄瓷花瓶中插着的一枝寒梅,微笑着伸出手去。刚吐出一缕蕊香的梅花,在他手指间,慢慢地被碾成粉碎。 八十、衷情 出了玄贞门,谢朗便打马急奔。 由皇宫去太清宫需经过太平坊、延寿坊和西市。薛蘅伤未痊愈,不能骑马,坐的是马车。谢朗追至西市,果然便见薛蘅乘坐的碧纹圆顶马车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 他策马追上,在车窗外叫了一声:“蘅姐。” 片刻后,车帘儿轻轻撩开,薛蘅露出半边脸,静静地看着他。 她平静的神色反让谢朗十分恐惧,生怕她又象上次那般决然离去,心中自是下了决心要紧跟着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正双手沁汗、喉头发干,薛蘅忽轻声道:“明远,我想去离亭,不想劳动这几位公公。你能不能替我驾车,送我出城?” “好。”谢朗觉她话语无比亲切,马上喜滋滋地应了,催马上前。天驷监的太监见当朝驸马来接自己的缰绳,只犹豫了一小会,便让位给谢朗。 谢朗对随行的几名太清宫内侍道:“你们先回去,我送薛阁主去一个地方,去去就回。” 众人不敢违拗,眼睁睁看着谢朗挥下马鞭,驾车离去。 到了西门,只见城门前人头攒动,出城的人排起了长龙,值守的禁军也比平时多了数倍。谢朗拉住马缰,扫了一眼,见禁军头领是个熟面孔,便问道:“老卜,怎么回事?” 老卜见当朝驸马爷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乐得屁颠屁颠地过来,哈腰道:“驸马爷,上头有令,说那个江湖大盗张若谷还在京城,让我们严加盘查,不能让他溜出城去。”他靠近马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宫中三大侍卫总管全出动了,都在找那个张若谷。陛下也下了严令,一定要将他缉拿归案。若能抓住,也好替驸马爷您出一口恶气!” 谢朗闻言一惊,老卜谄笑道:“驸马爷,您这是要去哪?” 谢朗恨不得将这几声“驸马爷”给掐回他喉咙里去,脸一沉道:“我要出城。” “车里坐着的是……” 车帘轻启一隙,薛蘅探头出来,“怎么了?” 老卜认得薛蘅,唬得慌不迭行礼,又急忙指挥禁军将人群轰开一条道,让谢朗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城外道路上的积雪开始消融。马车碾过雪泥,越过重重阡陌。 车声辘辘,暮气如烟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1 。谢朗想到车中坐着的是自己魂牵梦萦之人,她方才说话又如此温柔亲切,顿时心中一荡,如在云端飘浮一般。 他忽然觉得这条路若是永远没有尽头该有多好,一路上,只有她和他,他为她策马,她静静看着他的身影,直至天荒地老。 雾气中弥漫着雪的清寒,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谢朗放目一眺,前方已到了离亭,离亭边的小山坡上种满了寒梅,暗香在黄昏的雾气中悄然浮动。 他恋恋不舍地拉住马缰,把那句话又在心中默念了一回,跃下马,深深呼吸几下,笑着打开车门,“蘅姐,到……” 声音戛然而止,但见马车之中,薛蘅身侧斜躺着一人,身形高大、铁须满腮,正是张若谷。 薛蘅将张若谷扶正,焦急地唤道:“张兄!” 她连唤数声,张若谷才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薛蘅,又看了呆立在车门前的谢朗一眼,呵呵一笑。这一笑牵动气机,他咳了数声,嘴角慢慢溢出血丝。 谢朗这时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蹿上马车,挤在薛张二人之间,扶住张若谷的双肩,问道:“怎么回事?” “我上车时便发现他躺在里面。”薛蘅探了探张若谷的脉,惊疑道:“左寒山?!” 张若谷扬眉一笑,“再加上邓九公和祖韦。” 薛谢二人齐齐动容。薛蘅道:“张兄怎么将三大侍卫总管都招惹上了?” “我不当面向谢将军道歉总是于心不安,又听说阁主重伤,便没有离京,藏了起来。”张若谷咬着牙坐直,右手三指骈起,连点自己胸腑数处穴道,待气顺些,续道:“但老见不到阁主和谢将军,我快闷出病来了,便想着进宫去逛一逛,看看皇帝老儿到底长啥模样。” 他说得甚是轻松,象谢府四位姨娘说起要到护国寺进香或去夜市闲逛一般,谢朗不由哭笑不得。 薛蘅眼中隐约有了笑意,“谁先发现张兄的?” “邓九公!”张若谷傲然一笑,“不过他在我手底下没讨了好去,接着和祖韦过了几十招,打成平手,但后来左寒山忽然出现了……” 他停住话语,怔了一会儿,神色耸动,叹了声,“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张若谷此番算是见识到了……” 谢朗忍不住出言讥讽,“莫非张兄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不成?” “当然不是。”张若谷正色道:“我只是一直在寻找天下第一高手。傅夫人、左长歌教主、芗夫人,现在加上左寒山,都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只有败在他们的手下,我的武艺才会有精进。” 谢朗冷哼一声,“你武艺练到天下无敌又有何用?用来杀清官吗?!” 如同尖锥刺中了沙包,张若谷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面色也黯淡下去。薛蘅瞪了谢朗一眼,谢朗见她隐含责备,便低下了头,心中却兀自不服气。 “张兄,你……”薛蘅正不知如何劝慰,张若谷却忽地精神一振,盘膝坐直,向谢朗兜头一揖,“谢将军,是张某行事鲁莽,累你险些冤死,张某这厢向你赔罪。你义勇双全、高风亮节,张某万万及不上你。” 谢朗愣住,他之前一直以张若谷为生平第一对手,恨不得事事都要胜过他才好,可此时在薛蘅面前听到张若谷这番话,却忽然间又高兴不起来。 他这边在发愣,张若谷已拿起了墨风剑。薛蘅轻声问道:“不知张兄有何打算?” “我要去找铁家公子。”张若谷肃容道,“听说他扶灵回了海州,我这便去找他。他若要杀我为他爹报仇,我这条性命便是他的;他若不杀我,我便将我一身艺业传授给他。” 薛谢二人听了,半晌都无法言语。谢朗心头仅存的一丝要将张若谷缉拿归案的想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中甚至隐隐觉得,若没有那些礼法教条的约束,象张若谷这般快意恩仇,倒也不错。 张若谷看着二人面色,长声一笑:“薛阁主,谢将军,今日先且别过,若张某还有命归来,他日再与二位痛饮一番!告辞!” 不待薛蘅说话,他振身而起,闪出马车,衣袂飘风,不多时便消失在浓重的暮色之中。 薛蘅挑帘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怅然地叹了口气。 谢朗心中百味杂陈,正要开口,忽察觉到二人坐得极近,伸手可触。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她身子传来的热度,他的心呯然一跳,面红过耳。 薛蘅放下布帘,回过头,一双灼热的眼眸近在咫尺,正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她。他滚烫的呼吸喷入她的发间,令她心跳陡然加快。 黑夜如幕笼罩四野,马车中一片朦胧。两人这么静静地坐着,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蘅姐……”谢朗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别回孤山了,留在涑阳,可好?”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几乎在发颤。话一说完,他全身绷紧,不敢动弹一下。 薛蘅却没有回答,只微微低下了头。 谢朗紧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等了许久,见她没有拒绝,勇气更盛了几分,“蘅姐,我不是驸马爷了,你也别做什么阁主了,我们……” “明远。”薛蘅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嗯。”谢朗的心“咚”地一跳。 “我还没有好好地和你说过这一路查案的事情。” 谢朗面上一阵错愕,喃喃道:“蘅姐,以后慢慢说。” “不,你听我说。”薛蘅语气十分固执,不顾他的反应,就急急地说了下去,“我们出京后,柔嘉一直跟着我们,到燕云关时还险些被兵痞欺负。后来裴将军想入关,被丹军使了离间计,孙将军要杀红菱,柔嘉拼死护住了她,才没有令事态激化。再后来在渔州,也幸亏有柔嘉和杜尚书作见证,邵师爷被杀的真相才大白于天下。我怕她的身体受不了那么冷的天气和长途跋涉,想让她留在渔州,可她为了你,一路跟着我们到了安南道,结果染了风寒,大病一场。再后来……再后来,也是在她的启发下,我才找到了张兄,找到了账册。往回赶的时候,我们遇到截杀,也是她和二哥他们拖住了截杀的人,才让我及时赶回了京城。若没有她,我也没有办法救你一命。” 车帘的一角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透进来一缕淡淡的月光,映着薛蘅苍白的侧面。她的胸膛,似乎因为说得太急而剧烈起伏着。 谢朗嗫嚅地叫了声,“蘅姐……” “明远,柔嘉待你一片痴心,你不能辜负了她。”薛蘅侧过脸去,轻声道:“二月十八,我会来喝你们的喜酒的。” 八一、隐疾 “不!”谢朗大叫一声,猛地站起,“难道因为她帮过我我就要娶她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2 吗?!” 他忘了身在马车之中,这一站起,头便重重地顶到车顶,马车一阵轻晃,拉车的青骢马也受了惊,仰头长嘶,四蹄不断踢踏。 “啊!”薛蘅惊呼一声,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谢朗顿时慌了手脚,把要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将她扶住,“蘅姐,怎么了?怎么了?” 薛蘅低低地呻吟一声,喘着气道:“今天下午的药没吃,好象有点不妙。” 谢朗一听便急了,“那我们赶紧回去!”他将薛蘅扶正坐好,跳出马车,控辔策马,往来路驰去。 他既想尽快赶回太清宫,让薛蘅及时喝药,又怕马车太颠箥,触动她的内伤,这车便驾得十分紧张辛苦,待赶到太清宫两仪门前,已是满头大汗。 他跳下青骢马,小心翼翼地扶着薛蘅下了马车,正要跟入太清宫,值守的羽林军忽将长戟一拦,客客气气道:“谢将军,陛下有谕:薛阁主病情已经康复,留在太清宫有重要事宜,除了薛二先生和两位药童,其余人等一律不得擅入,以免惊扰了薛阁主。” 谢朗怔了怔,薛蘅已快步走入了两仪门。 太清宫内淡红色的朦胧灯光,照在她的蓝衫上,似绽开了朵朵寒梅。但她走得那般快,似有一阵风吹过,梅影飘忽不见。 “三妹。” 薛蘅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脸上的迷茫之色却未褪尽。薛忱看着她消瘦苍白的脸,心底暗叹一声,面上却微笑道:“可是想到什么了?” “还没有。”薛蘅摇头,道:“我想再去看看《太微丹书》和《内心医经》。” “好,我和你一起去。” 薛蘅推着薛忱,走向太清宫西北角的寰宇书院。两人在石室中呆了几乎整个下午,到酉时出来,两人仍然陷入沉思之中。 薛蘅推着薛忱走到寰宇书院东厢的透雕花格窗棂下,忽听到室内传来一阵低语,竟隐约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停住了脚步。 由窗户的缝隙望进去,是几名翰林和学正。 “怎么会这样?若是真的,那她就太不知廉耻了,居然勾引晚辈,做出如此有悖伦常的禽兽之事。” “我看不假,听说护送《寰宇志》上京时,两人孤男寡女便勾搭上了。还有,你们听说没有?那天在刑场之上,谢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蘅姐’。啧啧,我一想到他这个称呼,便……” 一名斯斯文文的太学生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消息灵通,故作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听内廷的人说,谢朗前几天居然跑到御前,口口声声说要退婚,说什么‘宁死也不娶公主’。陛下震怒,谢朗居然当着陛下、皇后还有公主的面,说他——爱慕薛蘅!” 众人口形一致,同时“哗”了一声。 “怪不得,我就说嘛,天清阁向来不插手朝廷之事,怎么这回薛蘅倒担下了为谢朗洗冤的重任,还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原来竟是有了奸——情!哼,奸夫□!” 听到“□”二字,屋内年轻的几位顿时挤眉弄眼,全无作为翰林或学正应有的端正严肃之态,年长些的则满面鄙夷痛恨之色。 他们面上震惊鄙夷的神情,一个接一个地传播开去,好像石子丢入了湖水中,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说明自己的义愤填膺,不足以显示自己与这对“奸夫□”划清界限的立场。 这时暮色笼罩了整个太清宫,将院中的云杉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淡淡的影子,屋内传来的声音,如同利剑,直直地刺入人的骨髓。 暝色四合,翰林和学正们都自西面的门离去,薛蘅兀自呆呆地站在东厢窗下。 薛忱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用力抓住轮椅的扶手,他低着头,看着轮椅前方深青色的地砖,感觉仿佛有条冰冷的蛇在沿着背脊慢慢地往上爬。 他强打起精神,回头道:“三妹,我饿了。” 薛蘅梦游似地应了声,推着他往云台走。她走得不急不慢,回到云台,和薛忱用过晚饭,仍然面沉似水。 直到薛忱离去后,她回到内殿,坐在床上,吹熄烛火,将青罗幔帐放下,她才在黑暗中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单薄的身子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 薛忱一夜无眠,第二日起来眼下青黑一片。出门时遇到裴红菱,她看了他一眼,咋咋呼呼道:“薛神医,你怎么了?” 薛忱勉力一笑,命小坎推动轮椅,摆脱裴红菱的纠缠,匆匆来到太清宫,进了云台便道:“三妹,我们回孤山吧。” 薛蘅坐在书案前,在纸上握笔疾书,并不回头,道:“二哥,我想到了。” “什么?”薛忱忙推到她身边。 薛蘅再写一阵,才将一摞纸笺递至他面前。薛忱一页页细看,眉头渐蹙。看罢,他将纸笺都投到炭盆中烧掉,沉吟道:“三妹的意思,这个病的病因,竟与表亲成婚有关?” 薛蘅见殿内外并无人偷听,便点头道:“是。祖师爷当年必定已经查觉到此点,苦于太祖皇帝出身寒微,祖上记载不全。祖师爷也觉得要想治好这个病,必得由病因入手,这才设立了司詹一职。” 薛忱微微点头,叹道:“原来司詹一职,竟是为了搜集这些信息。只是司詹必定也不知情,一代代传下来,天下诸事、民生百态都成了他们搜集的对象。” “嗯。”薛蘅站起身来,道:“我将历代公主郡主县主出嫁后所生子女的情况研究了一番,再与陛下秘调出来的皇室医案做了比对,更印证了我的猜测。如果病因真是如此,我觉得我们炼药时,可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多数患病者不利于行,最后瘫痪,或子嗣不旺,天年不永,如昌宗先帝一般,这是阴气堵塞了经脉。可又有一部分患者会头晕目眩,暴燥如狂,最终疯癫,做出违背人伦常理之事,比如当年的楚王,这又是血脉中阳气过盛之故。而我仔细看过这些线索,对照医案,似乎嫡亲的表兄妹或表姐弟成婚之后生出的患者,前者居多;而隔了一重的表亲成婚后生出的患者,后者较多。” 薛忱精神一振,“我们之前光顾着炼丹,确实忽略了要由疾病本身入手。那依三妹之见——” “阴毒,阳毒!”薛蘅拿起案上的银盒,凝望着盒中朱红色的丹砂,“炼制琅玕华丹最主要的一味丹药是丹砂,但丹砂是同时含有阴毒和阳毒的。如果患者是阴气过盛,需将丹砂中的阴毒祛除;如果患者是阳气过盛,则需将丹砂中的阳毒制伏。” 薛忱双目一亮,“那我们就在炼丹时分别加入麒麟碣制伏丹砂中的阴毒,消阴滞气;加入持明砂制伏丹砂中的阳毒,销漉阳金!” 二人目光对上,脸上都露出浅浅的笑容,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3 只是这笑容都如此清浅,就像微风吹过湖面,只掀起薄薄的一层涟漪,稍纵即逝。 看着薛蘅匆匆出殿,吩咐内侍们取来麒麟碣和持明砂,薛忱忽地眼窝一热。他将轮椅推到西面的窗下,望向淡青色的天空,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护佑三妹。” 枫泉谷的温泉旁,白雾蒸蔚,热气腾腾,药香馥郁。 看着儿子不用人搀扶,在温泉旁慢慢地走着,德郡王悲喜交集,老泪纵横。 世子越走越快,他紧咬着下唇,不停地走着,似乎要用这还有点虚弱的步伐,赶走数年来缠绵病榻的辛酸与痛楚。 最后,他一下跪倒在温泉边,掩面而泣。 德郡王仰头深吸一口气,走到薛蘅与薛忱面前,长身一揖。 薛蘅与薛忱急忙侧身避礼,连声道:“郡王,不敢当!不敢当!” “本王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二位薛先生。”德郡王哽咽片刻,才能将话续下去,“陛下还在宫中翘首等着好消息。薛先生,咱们进宫吧。” 快出枫泉馆,德郡王忽想起坊间愈演愈烈的传言,不由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一下薛蘅,目光复杂。 薛蘅略感不安,轻声道:“郡王有话请说。” 德郡王看了她片刻,最终只轻叹一声,道:“薛阁主,你对展儿的再造之恩,本王不会忘记的。” 宣徽殿中,景安帝摒退了一切侍从。德郡王与薛蘅并肩进来,他霍然起身,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恭喜陛下!” 听到德郡王吐出的这四个字,景安帝呆了片刻,双腿一软,坐回紫檀木龙椅中,喃喃道:“天佑大殷!天佑秦氏啊!” 他再低头,这才发现薛蘅跪在御案前,忙连声道:“薛先生快快请起!” 薛蘅叩首道:“陛下,丹药虽炼制成功,从此病患无忧,但臣还有一言。” “薛先生请说。” “陛下,臣翻阅皇室医案,找出了这种病的成因。” “哦?是何成因?”景安帝与德郡王同时倾了身子,专注地望着薛蘅。 “敢问陛下,皇三子恪王十二岁离世,是否也是因为此病?” 景安帝面色白了白,好半天才叹道:“是啊!肃儿早夭,皇后也悲伤过度,离朕而去,将朕一个人丢在这世间……”,他眸中涌上无尽的追思与沉痛。 薛蘅与德郡王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皇后”,并非现在嘉仪宫的那一位,而是与景安帝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东华公主之女苏氏。而皇三子恪王,据说姿容俊美,聪颖过人,若不是早夭,以景安帝和先皇后的感情,必定早已被立为太子。 “敢问郡王——”薛蘅又转向德郡王,“世子之生母,是否为静乐郡主的长女姚氏?” “正是。” 薛蘅迎着二人目光,缓缓道:“当年逆楚王之母妃,乃豫章县主之外孙女,崔氏。” 景安帝与德郡王同时悚然醒悟,失声道:“表亲?!” “是。”薛蘅低首,道:“陛下可调阅皇室医案,历代患者之中,超过一半为表亲成婚后所生子嗣。臣也正是由这一点入手,才炼制出针对不同病象的两味丹药。” 景安帝急速起身,走到内殿,按动机关,掀开暗格,捧了几本深蓝色的册子出来,一页页翻看,室内只闻书页翻动的唦唦之声。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 景安帝抬头,与德郡王交换目光,缓缓道:“拟旨:自即日起,秦氏子孙,不得娶秦氏女子后裔为妻,更不得与其诞育后嗣。违者逐出宗室,降为平民,永削其宗籍。” 他顿了顿,又道:“此旨刻碑,立于太庙,永世不得更改。” 八二、心似指南石 宣徽殿中,景安帝手指轻叩着御案,沉吟不语。 德郡王背心冒了一层细汗,垂手站立,不敢出声。 景安帝终于下了决断,缓缓道:“德郡王、左寒山镇守宣徽殿,任何人不得入内。祖韦守玄贞门,邓九公巡视内廷,但有异动,一律杀无赦。后妃以明波渠为界,不得擅越。 “方直领羽林军,殷国光领禁军,张汝的隆庆军调至西山京营驻地,均由德郡王持虎符调动。并谕:因故太皇太后阴诞,着弘王、雍王、平王、慎王闭门斋戒,为故太皇太后祈福三日,不得出府,紫辰司负责暗中监视。” 德郡王领了旨,却没有动,他在等着景安帝最关键的一道旨意。 景安帝眼神复杂,许久才握了紫毫笔,在黄绫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写罢,他看了片刻,握着玉玺的手微微有点颤抖,终还是用力盖下。 他将黄绫卷起,放在金丝楠木盒子中,再将盒子四方的青铜搭件“啪”地扣上,放入内殿的暗格之中。 景安帝负手踱到窗前,凝望着清寒的薄雾,轻声道:“四叔,当年皇兄驾崩,若没有您主持大局,朕只怕无法顺利继位。这次,朕又要将大殷江山和朕的子孙,托付在您手上。” “臣万死不辞!”德郡王深深地叩首。 “等兵马调度好了,就宣二位薛先生进来吧。”景安帝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陛下,您处于发病初期,所以只需服食一颗丹丸。服下琅玕华丹之后,陛下将会有一夜的昏迷。在这期间,臣等将用针灸催动药性,为陛下打通淤滞的经脉,再用药汤持续将阴滞之气逼出体外。陛下醒来后,再服一段时间的药,将不再受手足发麻、头晕目眩、行动不便之苦。” 景安帝见薛蘅的叙述与《内心医经》上所记载的丝毫无误,自喉间威严地“嗯”了一声,又淡淡道:“一切有劳二位先生。” 薛蘅与薛忱互望一眼,微微点头。薛蘅打开紫檀木匣子,取出色如流火的朱红丹丸,薛忱则轻轻地打开药箱,取出一套三十六针的银针。 宣徽殿外,德郡王负手站于阶下,遥望着早春微寒的夜色。 明月依稀,星光微茫。 涑阳城笼罩在无言的黑暗之中,夜风刮过空荡荡的街道,朱门紧闭,间或有更梆声响起,引发一片狗吠之声,又慢慢地平静下去。 待明月西沉、星垂四野,东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色,有人“吱呀”开启门扉,大殷帝国京城热闹喧嚣的一天又拉开帷幕。 没有人知道,森严的皇宫中,宣徽殿内外的几个人度过了怎样一个紧张不眠的夜晚。 德郡王守了一整夜,渐渐有些不安,在殿外焦燥地踱步。一片死寂之中,殿门被“嘎嘎”拉开,他猛然回头,心脏仿佛猝然停止了跳动。 此时已是晨曦微露,薛蘅的面色如同东面鱼白色的天空,嘴唇微微颤抖,“郡王,幸不辱命。” 德郡王大喜,冲入内殿。薛蘅回身将薛忱推出来,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4 二人知道景安帝和德郡王必有密谈,但又可能随时有召,不敢走远了,便在拾翠亭中静静等候。 “陛下感觉如何?” 景安帝动了一下十指,“麻木的感觉确实没有了。” “恭喜陛下!” 景安帝披上龙袍,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一刻有着病痛尽消的畅快。他微微笑道:“有劳四叔了。” 德郡王忙自袖中取出虎符,双手奉还给景安帝。景安帝收了,默然片刻,道:“依四叔之见,薛氏二人,如何处置?” 德郡王暗自打了个冷战,斟酌着答道:“陛下,可以命薛蘅炼制足够的丹药后交出丹方,薛忱传授太医院针灸要诀。只是薛蘅天纵奇才,臣怕日后此病症再有变数,还需她对症寻方。” “嗯。她倒是个忠心的,只是……”景安帝踱到窗边,遥望着正在拾翠亭中静静站立的薛蘅,低声道:“四叔,朕收到紫辰司密报,天清阁各系长老齐齐下山,正往京城而来,天清阁将有剧变。” “陛下,得保住薛蘅才行……” 景安帝为难地道:“若是其他的事还好办,但这等涉及失贞通奸伤风败俗之事,又是他们阁内事务,朕还真没有办法插手。现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朕也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啊!” “可万一事情闹大,薛蘅身败名裂,她有个想不开……” 景安帝沉吟了许久,道:“四叔,你自仆射堂抽调人手,暗中跟着薛蘅,不管发生什么事,保住她的性命,但其余事情,不用插手。” 他又冷声道:“谢朗这个不成器的!辜负了柔嘉一片深情不说,还惹出这么大麻烦!朕已警告了谢峻,看他这回还不管好他的儿子!” 德郡王领旨离去,宣徽殿中再无旁人。景安帝踱到内殿,打开暗格,取出金丝楠木盒子里的黄绫诏书,展开看了许久,将黄绫投入炭盆之中。 黄绫慢慢地吐出火舌,在室内缭绕出一道袅娜的青烟。景安帝的双眸在这青烟之后闪着深刻的光芒。 他低低地叹了声,“还是……看看再定吧。” 谢朗那日回家后,担忧薛蘅伤势,整夜都睡不安稳,翌日一大早便赶往太清宫,可羽林军还是不让他进去。问起薛蘅,只道薛先生在宫内为陛下闭关炼丹,外人不得干扰。 他见不到薛蘅,便跟丢了魂似的,更何况昨天还有未说完的话,心中更是如同时刻被猫爪子挠着,十分难受。 在太清宫外徘徊了大半日,他怏怏回到谢府,刚进大门,便见小武子猫腰躲在照壁边的常青矮树后,对着自己杀鸡一样的瞪眼抹脖子。 他隐觉不妙,正想偷偷溜回毓芳园,管家已看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弯腰,“少爷,老爷在治德堂,叫您回话。” 谢朗无奈,只得丢了个眼色给小武子,整了整衣衫,踏入治德堂。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袭酱色府绸道袍的谢峻正襟危坐。两边站了一地的家仆,个个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谢峻象木头人一样毫无表情,看得谢朗头皮发麻。他咽了口唾沫,跪在青砖地上,叩头道:“孩儿给爹请安。” 谢峻一言不发,谢朗只得继续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他偷偷往外瞟了一眼,正看见小柱子躲在治德堂外的一棵大树后,对自己做了一个手势。 由于是倒过来看的,他一时没有领悟到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忽听谢峻冷声道:“去哪里了?” “孩儿去了太清宫,看看蘅……师叔伤势好得怎么样了。” 谢峻眉棱一耸,便待发作,握起茶蛊时又犹豫了一下。他克制住满腔的怒火,放缓了声音道:“爹知道你感激薛阁主的数次救命之恩,这才天天去探望她的伤势,但薛阁主伤势已经大好,又正为陛下炼丹,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去探望她了。还有,薛阁主虽然年轻,但她是你师叔,也是一阁之主,地位尊崇,你以后见了她,不得没大没小地胡闹!你马上就要和公主成亲,要注意检点自己的言行举止,免得惹人非议!” 谢朗沉默着,没有回话。 谢峻语气便严厉起来,“听见没有?!” “爹……”谢朗猛地抬头,满面恳切之色,“我不想和公主成亲,我另有意中之人,求爹成全。” 谢峻想起今天散朝后,景安帝将自己单独召到宣徽殿后不留情面的训斥,气得抓起茶蛊往地上狠狠一掼,上来重重地掴了谢朗两个耳光,又一脚将他踹翻,厉声道:“进宫向陛下退婚,当着陛下、娘娘和公主的面,说什么……爱慕蘅姐,这都是真的?!” 谢朗被踹得翻了几个滚,又爬起来,直挺挺地跪着,望向谢峻,目光毫不退让,“是。爹,我是不会娶公主的,我只想娶蘅姐……” “畜牲!”谢峻气得两眼发黑,在太师椅前转了几个圈,才想起自己要找什么,连声喝道:“家法!家法!” “孽畜!你娶不娶公主?!”谢峻的怒吼声夹杂着板子重重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不娶!” “娶不娶?!” “不娶。” “娶不娶?!” “不……娶……” 治德堂外满地的家仆耳听着谢朗倔犟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鼻梁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太奶奶今天在四位姨娘的陪同下去了护国寺进香,薛忱去了太清宫,找不到可以劝阻的人。 小武子急得双手直搓,忽地眼睛一亮,直奔向秋梧院。 裴红菱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嚷道:“你们家那位黑面老爷,我可不敢惹。谢朗皮厚实,挨几棒子没事的。” “姑奶奶,你不知道我家老爷的脾气,打起来真是不管死活的。您行行好,少爷若被老爷活活打死了,那可不止一条人命!老祖宗会受不了这个刺激的。”小武子哀求道。 “这倒是。”裴红菱忙往治德堂赶,她咣啷一声推开门,叫道:“谢朗,你答应带我去天牢看大哥的,还在磨蹭什么?!” 伏在板凳上的谢朗,屁股早已血肉模糊,就连谢峻的酱色道袍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裴红菱吓得慌了神,眼见谢峻还要举起板子,急得跑过去,伏在谢朗身上,大叫道:“你打死他,你们谢家就绝后了!到时谁来娶公主?!” 谢峻打红了眼,怒道:“你走开!” 裴红菱将眼一闭,依旧伏在谢朗身上,一副慨然赴死的神情,“那你先打死我吧。大不了到时我大哥从天牢里出来,你们谢家另外找个妹子还他便是。” 谢峻不便上前揪开裴红菱,气得将板子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正僵持间,裴红菱忽听到身下的谢朗气若游丝地说道:“爹……我、我不想以后的几十年,象您一样……只能在心里想着娘……” 谢峻闻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5 言呆住,心里有撕裂般的疼痛,仿佛绷了太久的一根弦,“嘣”地一声被生生扯断。 挑起喜帕后的一见倾心,花前月下的新婚时光,少年夫妻的鹣鲽情深…… 曾经以为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去的一幕幕,原来一直不曾淡去。 暴风雨中,浑身淤泥的他,从决堤的津河边往京城赶。雨点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回到家中,留给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木、满堂的灵幡,与祖母手中嗷嗷啼哭的婴儿。 因为无法承受而刻意忘记的一切,此刻鲜明得如同昨日。 岁月将玉雪可爱的婴儿变成了英俊少年,将他变成了冷峻古板的中年人。唯有她,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喜帕被挑起时的娇羞低头,是同游柳堤蓼渚时的嫣然一笑…… 他握着板子的手慢慢垂下,后退两步,颤声道:“来人!” “是,老爷。” “把这孽畜关进地窖,上铁锁,不到二月十八,谁也不准放他出来!否则……”谢峻厉声道:“我就扒了谁的皮!” 八三、谣诼 谢朗醒来时,已身处昏暗的地窖之中。他动弹了一下,脚上的铁链子被扯得哗啦啦地响。他嘟囔了一句,“怎么比天牢还差?” 正给他涂膏药的小武子听了,眼便一红,“少爷,老爷这回气大发了,你还是服个软,就娶了公主吧。” 谢朗一巴掌将他扇开,“行,我娶公主,你娶喜凤。” 小武子立马不敢再劝。他想娶的是二姨娘房中的红蕖,小柱子想娶的才是喜凤。让他娶兄弟看中的女人,还不如拿刀杀了他。 他耷拉着头道:“那怎么办?太奶奶回来了也不表态,四位夫人谁都不敢去劝老爷。老爷说了,如果二月十八你还不肯娶公主,他就用铁链子牵着你去拜堂。” 他涂完药,絮絮叨叨道:“少爷,不是小的多嘴,你这回祸闯大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你要退婚的事情,还都说、说你和薛阁主那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薛阁主不知廉耻,勾引晚辈,说她早已失贞……” 谢朗惊得目瞪口呆。他气急下猛地站起,冲出几步,又被粗铁链子一扯,摔倒在地。他回头紧攥住小武子的手,“那蘅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小武子摇头,“薛阁主一直呆在太清宫没出来。” 地窖入口忽传来一声鸟叫,小武子吓得放下膏药,“少爷,我得走了,被老爷发现就没命了。你多保重。” 谢朗心急如焚,连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恨不得插翅飞出地窖,赶到薛蘅身边才好。 可这精铁链子是谢峻着意寻来的,谢朗怎么也挣不脱。他喉咙叫得嘶哑了,也没人理会,谢峻怕有人替他传递信息,送饭的家仆,选的是位聋哑人。谢朗被锁在地窖中,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只能靠家仆送饭的次数才能判定又过去了一天。 每过一天,他用指甲在地上划下一道浅印。这日推测日子,竟已到了二月十五。他急得将脚在地上猛砸,可砸得脚踝鲜血直流,仍没办法摆脱束缚。 正急得六神无主,忽听脚步声响,一个灵动的身影自地窖口落下来。谢朗仔细辨认了一眼,不由大喜,“红菱!” 裴红菱蹿到他面前,将手上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竟是一串钥匙。她笑嘻嘻道:“谢朗,你怎么感谢我?” 谢朗听着这钥匙晃动的声音,如同听到了仙乐,连连作揖,“好红菱,好妹子!你要我怎么感谢都行,快,帮我打开。” “先说好,免得你到时不认账。” 谢朗哪会计较她在趁火打劫,忙道:“你说吧,怎样都行。” 裴红菱眼珠一转,道:“我现在没想好。不过以后万一大哥也把我关起来了,你得照样帮我。” “好,没问题。”谢朗满口答应。 裴红菱放了大半心,打开铁链上的大铜锁。谢朗一跃而起,攀上地窖口的楼梯。裴红菱忙叫道:“你是不是要去找阁主姐姐?她现在可能不在太清宫。” “在哪?” 裴红菱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谢朗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谢朗,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薛阁主?” 谢朗一怔,坦然地点点头。 “那,公主怎么办?” 谢朗低下头:“我从来没想过要娶柔嘉。她对我的恩情,我只有拿命来还了,可是这个,不行。我心里只有蘅姐,我不能一边娶着柔嘉,一边心里想着蘅姐,那样的话,我就真的成了个混蛋了。” “可是大家都说这是不对的。你家里人也不同意。” 谢朗一脸倔犟:“那又怎么样?我喜欢蘅姐,我相信她……她也未必对我无情。我们又没有害人,我也不是他天清阁的正经弟子,他们管不着我!再说,凭什么女阁主不能嫁人,而男阁主却可以娶妻?那样的狗屁规矩,要来作甚?!我就偏要娶他们的女阁主。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做主?” 裴红菱赞叹地点点头:“好!你小子有种!” 谢朗忙道:“好红菱,快告诉我,蘅姐在哪儿?” “我先前见有人来请薛神医,说什么天清阁的长老们都到了京城,有要紧事情,要召开长老大会,请他和阁主姐姐去一趟什么姚府。薛神医一听就急了,轮椅都不坐,让哑叔背上他就跑,我追都追不上。” “姚府?”谢朗想了想,恍然大悟,又急忙问道:“有没有请我爹?” 裴红菱嘻嘻一笑,“好象也请了,不过……我偷了薛神医一点点‘酡颜散’,谢大人现在‘喝醉了’,出不得门。”说着,她将拴着钥匙的绳套在手指间滴溜一转,满是得意之色。 京城进入二月,梅花相继盛开之时,却又下了一场小雪。 粉红、紫白、浅绿的各色梅花半掩在雪花里,凌寒飘香、清丽无俦。鳞次栉比的屋舍,在这早春濛濛的雪中,似铺上了一层白绡。 在京城东南角的洮渠之上,有一座柳波桥,连接着敦化坊和青龙坊。 柳波桥正对着的姚府,是一座沿着洮渠建造翻修的大宅院,这是一座外表看上去与其主人性格十分相衬的宅院:四四方方、高墙黑瓦,严密得似是一丝春风都透不进去,大门口的一对石狻猊,更时刻以一种威严古板的目光瞪着路过的行人。 这便是涑阳第一大族——姚氏族长姚稹的府第。 姚稹为治德年间的状元,后为太学博士,治学严谨,加上作为姚氏的族长,在京城的威望极高。其人性格十分清古,姚氏青年子弟见了他如同耗子见了猫,最调皮的姚奂在他面前也只能服服帖帖。他们暗中给这位族长取了个绰号:姚一板,意思是他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6 一板起脸,有人的屁股便要挨板子。这个绰号不胫而走,导致现在京城百姓背地里都称其为姚一板,而非姚博士。 这日下午未牌时分,姚府门前车水马龙、人语喧阗,一堆仆从在门口忙着称衔引客,应接不暇。 桥那头的闲汉们便聚拢来,派出人一打听,原来竟是天清阁各系长老齐聚京城,今日要举行长老大会,商议阁内要事,同时广发请柬,邀请曾经在天清阁读书学艺的京城世家贵族们与会观聆。 因为姚稹曾在天清阁读书学艺,长老们便借了姚府之地,举行这场自第五代马阁主猝亡后,第二次的天清阁长老赴京大会。 闲汉们再将近段时间京城沸沸扬扬的流言细细琢磨,顿时一个个精神抖擞,直觉今天姚府内将有一场大戏开锣。 现在涑阳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在流传着一条新闻:天清阁阁主薛蘅不守阁规,与准驸马谢朗私相授受,有了奸 情。薛蘅已经失贞,谢朗则在御前吵着要退婚。 一时间,世人景仰的阁主成了千夫所指的淫 娃荡 妇,忠勇双全的少年将军成了行为失检的浪荡子弟,而金枝玉叶竟成了凄凄惨惨的弃妇。 人们私底下的传言,象燎原的野火,越烧越旺。他们往这把火里加油添醋、添枝加叶,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栩栩如生。仿佛他们亲眼看见薛谢二人在护书途中,孤男寡女如何如何,干柴烈火又如何如何。 说得人眉飞色舞,听的人张大嘴频频点头,个个都恍然大悟:我说刑场上一声“蘅姐”为什么听着那么别扭,原来是自己当初就有先见之明啊! 柳波桥边,一名闲汉挑了挑眉头,带着猥亵的神情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薛蘅那么个千年道姑的模样,居然也能嚼一把嫩草!莫非真是天清阁有什么独门绝技不成?” 听到“独门绝技”四字,众闲汉都哄笑起来。一人大笑道:“只不知比起春香楼的小杏花来,又如何?” “那就得问一问小谢了!” 哄笑声更大了,震得柳波桥边梅树上的薄雪簌簌而落,刚刚绽放的梅花也被震得掉落在雪地上。闲汉们嘻嘻哈哈地推搡,一双双污秽的靴子踩过,梅花娇嫩的花瓣被重重地碾入雪泥之中。 正推搡间,忽有人呼道:“快看!薛蘅来了!” 柳波桥畔,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正沿着洮渠策马而来的蓝色身影。 薛蘅近段时间一直呆在太清宫,与薛忱合力炼制琅玕华丹,没有出过两仪门。薛忱还要传授太医院的医正们针灸要诀并药方,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薛忱因为每天在太医院、太清宫和谢府之间来往,自然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而薛蘅自那日在寰宇书院听过一回翰林们的议论后,便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只是她的面色,一天比一天黯淡下去。 直到薛眉在这日的午时来到太清宫,薛蘅才知道阁中各系长老竟然都到了京城,要在姚府召开长老大会。天清阁只有在第五代马阁主猝亡之后,阁中无主,才赴京召开了一次长老大会,公推继位之人。此后便再未有过赴京开会之举。 薛蘅隐隐觉得一场暴风雪即将席卷而来,可阁规所在,她只得匆匆洗净手,便与薛眉赶往姚府。 策马在长街小巷,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光看着她,指指点点。薛蘅隐约听到谢朗的名字和自己一并提起,心中一沉,不自禁地拉住了马缰。 “三姐,怎么了?再磨蹭可就迟到了。”薛眉回头,又嘟囔道:“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长老们全跑来京城,阁中没人作主,阿定肯定会把天清阁都拆了。” 薛蘅只得继续策马,眼见前方就是柳波桥,忽听路边杨柳下传出一声悠长的口哨,哨声极尽猥亵之意,紧接着便是闲汉们的一阵哄笑。 薛蘅耳边一阵尖鸣,寒风鼓进她的衣袖,令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三妹!”薛忱焦虑的呼唤声响起。薛蘅急忙回头,哑叔负着薛忱,几个起落便跃到她马前。 “三妹……”薛忱喘了一口气,望着薛蘅,急急道,“我们回孤山吧。” 薛眉在一边笑道:“二哥出来久了,想回去了吧?等开完长老大会,咱们几兄妹便一起走水路回去,我正想坐坐船,二哥也轻松一点。” “不!”薛忱激动地说道:“三妹,你马上跟我走,我们这就走!” “二哥怎么了?三姐是阁主,怎么能够不参加长老大会?”薛眉讶然地睁大了双眼。 薛忱不理她,只紧盯着薛蘅,目光中透出无限担忧。 薛蘅默然片刻,平静道:“既然长老们有要事相商,我这个做阁主的怎能置身事外。还是等长老大会过后,咱们再回孤山吧。” 说着,她一拨马缰,轻喝一声,骏马便驰过了柳波桥。 八四、罗网 薛蘅刚在姚府门前下马,便见从青龙坊过来一队人马,个个衣饰华贵、冠带齐整。为首之人穿着亲王的朝服,举止从容、宏毅沉静,他身侧之人穿着鹤氅羽衣,虽然一直在微笑,眉目间却始终有抹不平的萧索之意,正是平王和方道之。 薛蘅忙迎上去,给二人行礼。 方道之微微而笑,平王则心情复杂。此时此刻,谢她救了自己也不是,谢她救了小谢更不妥,更何况还有柔嘉夹在中间。想起来之前景安帝的嘱咐,他和声道:“薛先生切莫多礼,本王是奉旨前来观聆天清阁长老大会的。恰好遇到方先生,就一起来了。” 薛蘅正要说话,目光自平王眼脸下那一道淡淡的青影上掠过,心中微惊。 听禀平王到了,姚稹亲自迎了出来。姚稹见到方道之的时候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也来参加长老大会,但转念想到他为当代鸿儒,今日之事若能有他作个见证,倒也不错。 姚稹见到薛蘅,脸上淡淡的,只随意拱了拱手。 眼见姚稹在前面引着平王和方道之入府,薛蘅凑到薛忱耳边低声道:“二哥,你找个机会,把一把王爷的脉。” 薛忱心神不宁地应了,随着众人进了姚府的清思堂。这里是姚氏一族平日召开族中大会的地方,十分宽敞,坐了上百人仍不觉拥挤。只是堂内陈设并不华丽,一色的柏木椅子,墙壁上悬着几幅清雅的字画。 今天这清思堂中,可谓是冠盖云集。众人彼此多半相识,不由雍容揖让、寒暄叙旧,见平王、方道之和薛蘅等人进来,忙齐齐行礼。 平王代表的是天子,便在首位坐了。姚稹是主人,陪坐在旁。自薛蘅往下,薛勇、薛忱、薛眉和其余七系长老依次而坐。 众人皆推方道之上坐,他却极力推辞,只挑个角落静静地坐下。至于其他曾在天清阁读书学艺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7 的世家贵族们,没有按官衔军职,皆按阁中辈份排定了座次。 纷纷坐定,姚稹轻咳一声,清思堂内便一片肃静。 “姚某不才,得阁中各位长老信任,今日请各位师门长辈后学齐聚一堂,商议阁中大事。陛下隆恩,王爷亲临,天清阁上下,莫不深感君恩浩荡……” 众人知姚一板一旦开口,必得先说上一大段的忠孝礼义,年轻一点的便偷偷打起了哈欠,年长的也开始有点走神,但多数人的目光均不时往正襟危坐着的薛蘅身上瞟。 姚一板冗长无趣的开场白终于结束,“……下面,姜师叔,您请说吧。” 底下便有人窃笑了一下,姚一板已经两鬓花白了,却还要叫离字系不到四十岁的姜长老一声“师叔”。更有人在心中算了一下阁中的辈份,原来这个老古板、高高在上的姚族长竟和自己平辈,不由心中大乐,想着下次见到姚家那些风流少爷时,可要好好让他们叫自己一声“太师叔祖”。 离字系长老姜延身躯瘦小,浑身罩在一件黑袍之中,因为长年呆在石塔中研究星象,面色有些苍白。 他细小的眼睛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我天清阁两百多年来清誉满天下,深受世人敬仰,殷国上下提起天清阁,莫不要竖起大拇指赞一个‘好’字,历代阁主更不乏一代鸿儒宗师。祖师爷和历代阁主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和名声,绝不能因为某一个不肖弟子的行为不检、离经叛道就毁掉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甚是严厉,在座之人便“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薛蘅坐在椅中,默不作声。薛忱右肘叩在扶手上,手指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坤字系长老聂薇与薛季兰情同姐妹,向来钟爱薛蘅,此次来京也是迫不得已。她听言眉头微皱,道:“姜师兄也不必太危言耸听,事实真相如何,还未弄清楚。” 震字系长老谭长碧阴阳怪气地道:“所以啊,咱们这不是进京,来向阁主求个真相吗?” 一时间,室内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薛蘅。 姜延道:“阁主,按理说您是一阁之主,阁中一切事务都由您作主,我们不该擅权。但祖师爷当年也留下了阁规,万一事涉阁主本人,而天清阁又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便可召开长老大会。我们身为天清阁的长老,职责所在。还请阁主将事情讲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果阁主是清白的,我姜延冒犯了阁主,自会接受阁规处置。” “不知各位长老要薛蘅说清楚的,是什么事情?”薛蘅缓缓开口。 谭长碧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看来阁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薛师弟,你是首告,就由你来说吧。” “是,谭师兄。”薛勇从容地站起来,风度翩翩地向在座之人抱拳行了个通礼,众人看着他这副俊雅的模样,不由都在心中喝了声彩。 薛勇肃容道:“按情份,阁主是我的妹子,这事情本不该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揭发。但是大义所在,涉及天清阁数百年的清誉,薛勇不敢因情害义、姑息养奸,更不敢眼睁睁看着亲人误入歧途而不拉她一把。” 他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薛蘅,轻声道:“三妹,对不起,不管你是不是阁主,你都是我的三妹。” 他又转身看向众人,朗声道:“薛蘅不守阁规,失诸检点,与骁卫大将军谢朗通奸,清白有污,不适宜再担任阁主之职,现请长老大会和各位阁友裁决!” 纵是意料之中,但此言还是如石破天惊,满堂哗然。 薛蘅的脸在刹那间失了血色,本能地站起身,脱口怒斥,“胡说!” 可不知为何,忽有一股寒意从她心底浸透全身,仿佛有什么野兽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窥伺着她,时刻准备扑出来,将她撕得粉身碎骨。 莫名的恐惧,令她的怒喝声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便都充满了怀疑之意。 谭长碧一笑,“阁主切莫惊慌,只要阁主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您就还是我们的阁主,薛勇自然也逃不了一个诬告之罪。” 其余长老纷纷道:“是,阁主只要能当着大家的面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此事就算薛勇诬告。” 聂薇带着疼爱的目光看着薛蘅,柔声道:“阁主,你娘对你寄予厚望,你自不会让她失望。事关你的清誉,自然要弄个一清二楚。” 底下坐着的也纷纷扬声,“就是,薛阁主,事情总是要弄清楚的,再传下去,我们面子上也无光啊。” “是是是,把一切说明白了,岂不更好?” 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慢慢停歇。 薛勇决意要让薛蘅和谢朗两人都身败名裂,再也翻不得身,便道:“敢问阁主,你护送《寰宇志》上京时,可是和谢朗等人同行?” 薛蘅道:“是。” “你们在锁龙堆遭到偷袭,其后又与吕三公子和风桑分开,最终只剩下你和谢朗二人,是也不是?” 薛蘅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听说谢将军在途中受了伤,是不是?” 薛蘅耳边嗡嗡作响,却只能默默点头。 薛勇一笑,“敢问阁主,谢将军当时伤在何处?” 薛蘅许久都不回答,堂内诸人便不耐烦起来。薛勇待众人这种怀疑的情绪积蓄到了一定程度,似揭破什么谜底似地拉长声音道:“前任陵安知府卢澹之卢大人上个月调至京城,据他所述,当初阁主与谢将军前来求助,请他派人护送,便是因为谢将军当时双臂都受了伤,不能骑马!可惜途中遇到山贼,卢大人的手下缠住山贼时,谢将军和阁主是两人合乘一骑才脱身的!” 他口齿清朗,清思堂中上百人都听得分明。便有人在底下接了话茬,“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谢将军的吃喝拉撒,又是谁贴身服侍的呢?”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有的人脸上开始露出暧昧的微笑。 薛蘅脸色越发白了,她默然良久,低声道:“是我。” 听到这话,众人交头接耳,原先不相信传言的人也开始动摇。聂薇眉头微蹙,低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 薛勇慢慢露出笃定的、掌控一切的微笑。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方道之忽然轻咳一声,待众人安静下来,说道:“薛阁主此举虽有不妥,但当时形势危急,他们不能泄了行踪,可算事急从权之举。就此论定二人有□,似乎证据不足。” 平王忙点头道:“方先生言之有理,薛阁主也是为了保护《寰宇志》。” 众人见方道之和平王都如此说,便又都转了口风,“是啊,单凭这个,还不足以服众。” 薛勇不慌不忙,道:“诸位莫急,薛勇自然是有更重要的证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8 据,证明薛蘅确实和谢朗有了□!” 薛蘅慢慢地转头看向薛勇。这位手足的眼眸中,正映着堂外的风雪。那凌乱飘飞的雪,似织成了一张世间最密的网,而她,就象一尾在网中不停挣扎、最终将因枯涸而死去的鱼。 这一刻,她甚至能看清自己在鱼网中挣扎的样子——满身的泥泞、毫无生气的白色眼珠、无力再摆腾的鱼尾。 无路可逃。 八五、辩贞 姚府大门外,闲汉们探头探脑,个个恨不得脖子有竹篙那么长,好将脑袋伸进高墙,一探究竟。 姚府的仆从们也都想溜到清思堂看看热闹,无奈自家老爷太严厉,正无精打采守在门口时,忽有一人从府内出来,挤眉弄眼道:“开始审上了!” “怎样?!”众人呼啦一声围拢。 那人正待细说,一群少年公子忽然冲了过来,抬脚就踹,骂道:“说什么呢?这是你们这些奴才可以嚼舌头的?!” 仆从们正待发作,抬头看清为首之人是老爷的重侄孙、姚氏最嚣张跋扈的姚奂,其余个个是京城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少爷,吓得都缩着脖子躲到了角落里。 姚奂再骂了句,回头向一名披着雪狐裘、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公子道:“世子,现在该怎么办?” 德郡王世子咳了一声,道:“不能任由他们就这么欺负了薛阁主。” “就是!” “对!即使薛师叔和小谢好了又怎样?郎才女……那个貌,啊,不对,是女才郎貌,也不对!”陈杰越说越糊涂,众公子不由哈哈大笑。 陈杰嚷道:“管他什么才什么貌,他们两情相悦就好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就是!那些个老古董,嘴里说得大义凛然的,自己不也是一房房小妾往家里纳?” 这一众公子皆为年少不羁之人,不免做下一些风流事体,事发时均饱受族规礼教之苦。蔡绎本是彭城世族的少爷,和一位佃户的女儿一见倾心,约会了两次,结果被族中长辈发现,将他吊起来狠揍了一顿,关了一个月,那位佃户的女儿也被逼着嫁给了他人。他每每想起便咬牙切齿,此时觉得薛蘅好似便是自己的那位梅家妹妹,恨不得即刻冲进去将她救出来才好。 众人都望着世子,等着他拿主意。世子沉吟时,陈杰忽然拍着腿叫道:“小谢!小谢来了!” 众人齐齐扭头,只见柳波桥那头,谢朗策骑而来,如离弦之箭,片刻间便到了姚府门前。他一把丢下马缰,滚鞍下马。 姚奂急迎上去,“小谢,他们正在逼薛阁主让位,说她和你那啥……” 谢朗见揣测变成现实,心中大急,便要往府里冲。德郡王世子忙一把将他拉住,“小谢,你现在进去,只会令事情更糟糕。” 谢朗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他们诬蔑!我又怎能任由蘅姐被他们欺负?!” “说得好!”姚奂听了他这句话,热血上涌,喝了声彩便冲上去,一脚将守门的仆从踹开,回头将手一挥。 “小谢!上!” 清思堂内。 薛勇看着面色苍白的薛蘅,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欣赏一尾在渔网中不停跳跃挣扎着的鱼儿。 “阁规第三十二条,若阁主为女子,需得保持贞洁之身,终生不得嫁人。所以——”薛勇略略提高了声调,“但凡我乾字系女弟子,在十二岁时,通常会由女性长辈在其手臂上点下守宫砂!” 聂薇皱眉道:“这也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我记得第九代郑阁主接位接得早,她的几位师妹因为无需继承阁主之位,就都没有点过这守宫砂。我们也通常只在女弟子出阁嫁人之时才会点上守宫砂以证其贞。我天清阁乃堂堂正正的名门大派,阁中女弟子皆自重身份,恪守阁规,身为长辈的,若平白无故就怀疑她们的贞洁,这传出去岂不让人齿冷,惹人笑话吗?” 谭长碧不耐道:“聂师姐,这不是非常时期么?如今外面谣言满天飞,若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也只能行这权宜之举了。只是,若阁主本来就没点这守宫砂,又怎么证明她的清白呢?” 薛勇一笑,道:“无妨。现在点也不迟,只要阁主没有失身,这守宫砂便能点上,且怎么也不会褪掉。可如果阁主失了身,守宫砂点上后,用水一洗,便会消失。” 聂薇道:“这也太冒犯——” 姜延插话道:“虽说有些冒犯阁主,但事关天清阁生死存亡,还是应当要验清楚的。” 他们的话在薛蘅耳边“嗡嗡”地回响,她呆站在原地,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地模糊。满堂宾客的面容如同一团团黑云在飘浮。他们的嘴唇似乎在动,可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黑暗之中,那野兽在一步步地逼近,腥红的眼睛里闪着狰狞的光芒,对她悄悄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脸色惨白,但腰仍挺得直直。 薛忱不忍卒睹,低下头,紧攥住椅子扶手的双手,骨节尽突。 薛勇看着薛蘅,缓缓道:“阁主,虽然有些冒犯,但如果你仍是清白的,就让长老们为你点下守宫砂,看你是否仍为处子之身。” “放肆!”薛忱一拍扶手,怒喝出声,“堂堂一阁之主,清白女子的手臂,岂能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哦——”薛勇带着歉意道:“二弟说得是,倒是我考虑欠周了。不过不怕,男子看不得,女子自是看得的。” 他向聂薇和薛眉拱手,又指着坤字系的几位女弟子,道:“聂师叔、四妹,麻烦你们和这几位师侄,护送阁主到东厢房。”他又从姜延手中取过一个银盒,微笑道:“这里面是姜师叔从阁中带来的守宫砂。” 薛眉应了,便站起身接过银盒。聂薇和坤字系的女弟子都看着另外几位长老,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姜延点头道:“有劳聂师姐。为免外人猜议,保住天清阁百年清誉,总得验个清楚。” 薛眉走到薛蘅身边,轻声道:“三姐,咱们就验个明白,也好堵了这些臭嘴!” 薛蘅表情恍惚、眼神迷茫,似乎魂游物外。 薛勇微笑道:“阁主,为免物议沸腾,有辱我天清阁声誉,也为了还你一个清白,还是验个明白的好。” 聂薇走到薛蘅身边,柔声道:“阿蘅,就验一个明白,你的名声,绝不容人随意玷污。” 薛蘅还是没有动,但脸色更加苍白,胸脯急剧地起伏。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发觉她垂在身侧的十指已紧攥成拳。 “三妹迟迟不愿验个明白,莫不是心虚了?”薛勇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大声道:“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薛蘅若不是与谢朗有了奸 情,失了贞洁,又岂会不敢试点守宫砂?!如此失贞失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39 德之人,我天清阁又岂能容你?!” “胡说!” 怒喝声响起,一个黑色身影卷着旋风冲进来,兜头便给了薛勇一拳。以薛勇的武功,来者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正说得对意,一时没有防备,竟被打个正着。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直抽冷气,鼻血自十指间蜿蜒滴下。 堂内众人齐声惊呼,纷纷站起。大家看得分明,闯进来的黑衣少年满面怒火,双眼通红,紧捏着拳头,正是谢朗! 平王急忙站起身,喝道:“小谢!你别乱来!” 方道之闭了闭眼,低低地嘿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谢朗气得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大声道:“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小人这般污蔑?!” 薛勇捂着鼻子,指着谢朗嚷道:“大家听听!他叫薛蘅什么?真是恬不知耻!” 众人皆是又惊又诧,有些人还连连摇头,满面不以为然。谢朗恍若未闻,转头看向薛蘅,轻声道:“蘅姐,我来晚了。” 薛蘅却宛若还在梦游之中,眼神迷蒙,定定地望着堂外飘飞的乱雪,一言不发。 谢朗看着她白得几近透明的面色,心中一痛,抬头怒视薛勇,二人目光相触,如有两把利剑在空中相击,火花四溅。 薛勇心中暗道:你小子来得正好,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他有意激怒谢朗,嗤笑了一声,道:“谢师侄,你居然敢打长辈,看来谢师兄的家教确实有点问题啊。难怪你会恋上自己的师叔,做出违背伦常的丑事,还大胆妄为到在御前说出‘爱慕蘅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谢朗热血上涌,大声道:“她又不是我的师叔!我为何爱慕不得?!” 此言一出,满堂之人愕然相顾。绝大多数人带上了鄙夷之色,有的已大声喝斥,“真正不知廉耻!” 谢朗见薛蘅在众人鄙夷、怜悯的目光注视下浑身轻颤,不由心中大急,猛地冲前两步,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他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我又不是天清阁的弟子,你们的辈份管不到我!再说了,你们自己,又真的都遵守了天清阁的辈份吗?!” 他不待众人有思虑的余地,指向前面正嘿嘿冷笑的一名中年人,道:“你是姚奂的表叔吧?” 那人一愣,道:“是又怎样?” 谢朗斜睨着他,道:“你的妹子,嫁给彭城蔡家的蔡清为妻。可据我所知,蔡清的一位堂兄是天清阁兑字系第十三代弟子,而你是震字系第十二代弟子!敢问,你们这算不算乱伦?!” 那人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朗这段时间被关在地窖里,早将京城所有世家贵族的姻亲关系理了个遍。这刻一一指向众人,侃侃而问。 “如果按天清阁的辈份,您与我爹平辈,我要叫您一声师叔。可你家妹子,嫁到我姑奶奶家,我又一直按姑奶奶家的辈份,叫她一声表嫂! “还有你,你的姑表妹嫁的是弘王妃的兄长伍敬道。可是,伍敬道家不是有一位远房的侄子,在天清阁时和你同一辈学艺吗? “还有这位,敢问你堂姐夫的妹妹,嫁到了哪一家?” 他如磐石般护在薛蘅身前,脸上写满坦然与无惧,望着众人一一道来,仿佛在战场上跃马横枪,将对手一个个挑落枪下。 清思堂中被他这么一搅,一时间人仰马翻,被谢朗点中的人均狼狈无比。 由于太祖皇帝将青云先生封为国师,青云先生又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所以涑阳的王公贵族子弟多有慕名而来、投入天清阁读书学艺之人。他们指望有了天清阁弟子的光环,归来后能得帝君看重,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因此,在最初的几代,天清阁内的辈份尊卑,还十分讲究。 但到了世宗时,注重由科举提拔人才,刻意淡化天清阁的背景,于是这辈份之论便不再那么严格。加上两百多年下来,天清阁各系长老择徒分化严重,震字系尚是第十二代,坎字系却已收到了第十五代。 涑阳世家贵族联姻之风盛行,这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甚至令帝君都感到头疼,正是这种庞大的关系网,他们才能在有事时互相施以援手。但他们在联姻之时,考虑的只是血姻族亲之间的辈份,甚少有人去讲究天清阁的辈份。 这刻被谢朗这般挑了出来,众人这才发现,若真在所有的亲戚之间论上天清阁的辈份,只怕在场的多数人,都要被冠上一个“有悖伦常”的罪名。 谢朗得意地看着众人慌乱的神色,朗声道:“不许我爱慕蘅姐也行,你们先回家让各自的亲戚休妻的休妻、和离的和离。大家都谨守天清阁的辈份,我这个做晚辈的,自然会有样学样!”他环顾四周,冷冷一笑:“难不成辈份、礼教这种东西,只是拿来约束我们这些小辈的不成?还是只要熬成了一把年纪,便可以阳奉阴违了?” 堂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坐在角落的方道之不由嘴角含笑,摇了摇头,“难为这孩子,算得这么清楚!” 薛忱默默地看着谢朗,那俊朗面容上的勇气,似一把宝剑铮铮出鞘,绽放出耀眼的锋芒,守护着他身后的那个人,让她不再在黑暗中隅隅独行。 他不自禁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羸弱的双腿,黯然地叹了口气。 八六、孤勇 姑表妹嫁给弘王妃兄长伍敬道的那人名叫黄复,素来性情暴烈、受不得激,被谢朗这番逼问激得失了镇静,怒道:“辈份不辈份的先且放下,薛阁主大你这么多岁,你也好意思说上一声‘爱慕’?!自古以来,男为天女为地,女大男小相差这么多,成何体统?!” 谢朗斜睨着他,冷冷道:“别人还可以问一问这种话,独独你问不得。” 黄复一愣,忽想起弘王的生母俞贵妃本为景安帝少年时身边的大宫女,恰恰大景安帝几岁。他苦心积虑说服姑父将女儿嫁给伍敬道,就是将一族的前途都押在了弘王身上,这刻顿时大汗淋漓,自然不敢再说,缩回原位坐下。 见他吃了瘪,又有人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早与公主订了亲,岂能做下毁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谢朗毫不退让,向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道:“去年十月,我下天牢之时,陛下便有明诏,褫夺了我的驸马身份。我早就不是什么驸马爷,为何不能另觅心上人?!” “你洗清冤屈后,陛下不是又重新招你为驸马了吗?” 谢朗望向平王,“王爷,陛下下过这样的旨吗?我为何没有接过旨?” 平王张了张嘴,作声不得。谢朗出狱后,景安帝是说了要让他和柔嘉成亲的话,可没有下明诏。后来平王向谢峻传了话,谢峻再上折子奏请二月迎娶公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3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0 主,景安帝只在谢峻的折子上批复了一个字:准。 其后景安帝封谢朗为尚尉驸马、赐食邑,圣旨却都是直接送到谢府,当时谢朗正在云台守着尚未苏醒的薛蘅,谢府欢天喜地接了旨,谢恩之人,独独缺了他这个准驸马。 见平王沉吟不语,众人的喧哗声也逐渐平静下来。 薛勇起初也被谢朗绕得有些晕头转向,正极力想着辩驳的话,忽然心中一凛,清醒过来,急道:“今日之事,根本就不是和你争辩你与薛蘅能不能相恋,而是你们不守礼节,做下了苟且之事,薛蘅早已失贞!” 众人齐齐点头,“是是是,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谢朗大怒,手指几乎指到了薛勇的鼻尖,“你血口喷人!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何谈失贞?!”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叫你的蘅姐试点一下守宫砂,不就真相大白了?” 谢朗看向薛蘅,轻声道:“蘅姐,就让他们点一下,验个明白,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清白的。” 谢朗舌战众人、雄辩滔滔之时,薛蘅一直低头站在他身后,这刻听到这话,慢慢地抬头看向他,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嘴唇。 院子里,农夫打扮的青年男子把女童抱起来,架在脖子上,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是什么呢? 薛蘅竭力回想着,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剧痛起来。 谢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见她目光散乱,神情痛苦,急道:“蘅姐,怎么了?” “啧啧啧……”薛勇负着双手,踱到二人身边,阴恻恻地一笑,“谢将军还真是唱做俱佳,我们都险些被你骗过!可惜你的蘅姐没有你这么会演戏,她若不是心虚,怎么到现在都不肯让我们验明真相呢?” 谢朗急得踏前一步,“蘅姐,不能让他们玷污了你的名声!就让他们验清楚,又有什么打紧?!” “明远!”薛忱忽然出声怒喝,“三妹身子刚好,受不得气,你怎能这样?!” 谢朗心中一惊,忙扶住薛蘅的右臂,柔声道:“哪里不舒服吗?” 他动作亲密、话语温柔,皆发自内心,自己不觉得,但在座者皆为谨守礼法、循规蹈矩之人,何曾见过这般大胆的当众亲密之举?一时间,惊骇、恼怒、鄙夷、不屑的表情,形形□、莫不有之。 薛蘅则似是怔住了,呆呆地望着谢朗,一言不发。 “瞧瞧——”薛勇抱着双臂,讥道:“若说这两人没有□,大家相信吗?” 众人见薛蘅到了这种地步仍不肯试点守宫砂,皆心生疑惑,议论之声如潮水般越来越烈。谢朗听得十分刺耳,上前一步,“蘅姐,就让他们验清楚吧。” “是啊!”有人大声道:“为什么不敢验清楚呢?” “是不是真的心中有鬼啊?” “我看多半是早就失了贞洁了,所以才不敢试点守宫砂……” 谢朗见薛蘅迟迟不愿试点守宫砂,大感不解,面上便带出几分疑惑之色来。薛蘅看着他,双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 眼前的面容逐渐模糊,象浸入水中的墨迹,慢慢地洇成一缕缕黑雾。黑雾后,那只野兽眼中的狰狞光芒清晰可见,它一步步向她逼近,仿佛要将她的肌肤嘶地一下剥开,让她鲜血淋漓地呈现在暴烈的阳光之下…… 她耳边忽然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 小妹,今天乖不乖啊? 为什么会这样…… 她颤栗着,忽然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惊得呆了一下。谢朗大骇,扑过去将薛蘅抱住,“蘅姐!” 薛勇修眉一挑,正要开口发话,忽然间人声鼎沸,堂外传来震天的铜锣之声,“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四面八方皆是惊恐的呼喝。清思堂中上百人齐齐扭头,只见外面浓烟大作、火光烈烈。 薛忱趁薛勇与一众人都扭头去看火势,扑到谢朗身边,急促地低声说道:“快带她走!” 这时,姚稹反应过来,大声道:“管家!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管家转身,一大群人冲了进来,有的提着水桶、有的端着瓷盆,冲进清思堂便对着众人泼水,还有人嚷道:“救火啊!救火啊!” 姚稹被兜头淋了一大盆水,睁不开眼,又不知道火势究竟烈到何种程度,想起平王还在座,急得大呼,“护驾!快护驾!” 一时间,清思堂内乱得象煮沸的粥,众人争相往外涌,姚府外的侍卫们又拥进来护着平王。你挤我推间,有人跌倒在地,被后面的人踩着,仓惶惊呼。 混乱间,薛勇回过头,见谢朗将薛蘅抱起往外冲,他急忙追了上去。刚踏出门槛,迎面忽泼来一盆水,将他淋了个落汤鸡。 等他抹去脸上的水珠,冲出清思堂,斜剌里又过来一群人,乱冲乱撞。薛勇闪躲间见谢朗负着薛蘅正往东面奔去,刚想拔身而追,被一人拦腰抱住。 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那人大叫道:“快泼水啊,他身上着火了!” 等薛勇狼狈万分地摆脱阻拦,掠上清思堂的挑檐,四周只有无边雪色,已不见了薛谢二人的身影。 他气得冷哼一声,面色铁青地回到混乱不堪的清思堂前,姚稹衣冠凌乱,正指着姚奂大骂,“说!是不是你捣的鬼?!” 姚奂满面委屈之色,“太叔公,我真的是来看热闹的,不成想看见柴房着了火,火势又往这边蔓延。我想起王爷和各位长辈都在,只得赶紧救火。” 见姚稹似是不信,他忙道:“太叔公若不信,可问一问世子。” 德郡王世子一直拢着狐裘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言转过头来,眉目疏秀的面容上有着温雅的笑。 “姚博士,姚奂所说,并无虚假。” 不远处,方道之望着阴霾的雪空,眸中的震撼感触之色慢慢消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叹息声和着飞雪,融入萧瑟的寒风之中。 谢朗听了薛忱的话,将薛蘅抱出了清思堂。混乱中正不知该往何处去,耳边忽有人说,“小谢,走东角门!” 他心中一凛,急忙抱着薛蘅往姚府的东角门走。出得角门,陈杰迎上来,急急道:“小谢,你先和薛阁主躲一段时间。小蔡在杏儿胡同有间屋子,你曾去过的。”说着,往他手里塞了把铜匙。 谢朗对涑阳的地形了如指掌,负着薛蘅专挑没人的幽僻地方行走,小半个时辰后便拐到了杏子胡同。 这是一条极幽深的小巷,只有巷子尽头这一间宅院。谢朗打开铜锁,背着薛蘅进了屋子,将她放在榻上,低头急唤,“蘅姐!” 薛蘅双目紧闭,秀眉蹙起,双肩抽搐,似乎正处于极深的惊恐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1 与惶然之中。 谢朗握上她的左手,竟冰凉得如玉石一般。他心中一疼,哽咽道:“蘅姐,是我不好,累你受他们欺负。” 他试着将内力送入薛蘅体内,可半个时辰过去,她还是没有醒转。眼见她的手仍十分冰冷,他一阵冲动,解开自己的袍子,将她的双手捂在胸口。 薛蘅的双手慢慢地温热起来,但她的呼吸却开始急促不安,过得一阵,她猛地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短而尖的惊呼。 谢朗着了慌,手足无措。薛蘅颤抖得愈加厉害,毫无血色的双唇,吐出简短仓惶的声音,“……不,不……” 眼见她似寒风中飘零的落叶般瑟瑟发抖,谢朗心中大恸,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不停轻拍着她的后背,“蘅姐,我们走,走到他们找不着的地方……” “不——” 薛蘅忽发出凄厉嘶哑的叫声,谢朗惊得低头细看,她仍然双目紧闭,但有两行泪水,自眼角无声地流下。 谢朗没有办法,只得不停轻抚着她的秀发,轻声哄着,“不怕,不怕……” 天色渐黑,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自窗外透进来,照着榻上的二人。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蜷在他的怀中,慢慢地平静下来,象一艘险些被惊涛骇浪吞没的孤舟,终于抵达了可以安然栖息的港湾。 八七、总有乌云翳明月 薛蘅直到夜半时分才完全平静,谢朗舍不得放开她,但曲起来的双腿实在麻得太难受,他只得将她轻轻地放在榻上,刚站起来,便跌坐在地。 总算他反应快,怕惊到薛蘅,愣生生将到嘴里的呼痛声咽了回去,只是疼得好一会才能呲牙咧嘴地站起来。 他扯过锦被替薛蘅盖上,见她面上泪痕宛在,心中大生怜意,便想着去烧点热水。他一瘸一拐走出西厢房,足底似有千根针在刺着,刚推开厨房的门,忽然双眉一动,弯着腰溜到大门后。 笃笃笃!门上的鎏金铜环被人轻轻扣响。 “小谢!”门外之人压低声音唤着。 谢朗听着觉得有点象姚奂的声音,忙将门打开,迎面却是平王沉肃的面容。谢朗吓了一跳,本能下要关门,平王将门重重一推,迈进院中,冷笑一声,“外面闹翻了天,你倒自在!” 眼见平王要往屋中走,谢朗一个起落跃到他面前,将双臂一张,面上的神色甚是坚定,“王爷。” 平王反剪双手看着他,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缓缓道:“谢朗,那一年在顺和宫的东暖阁下,你应承过我什么?” 东暖阁外,天空是三月阳春的那种蔚蓝,油光碧绿的树叶间开出各色的花朵,春光透入东暖阁,让少年们的眼神都熠熠生辉。 摆在长案上的是一张舆图,天下山川河流,莫不详尽。 江山万里、逶迤画卷,只可惜北面戎狄铁骑肆虐,南方叛军烽火正炽。 平王俯视着这舆图,双手撑在案上,似要将图上的大好山川尽数揽入怀中。 他望着图上用朱红勾勒出的地形,眸色深深,嗓音低沉地问,“你们说,是先安漠北,还是先定剑南?” “剑南隔着天险济江,要想收复剑南,不但要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而且需要有极熟悉当地地形地势的人做内应,甚至还要提前数年派人潜入剑南,进行刺探、策反。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陆元贞抱着双肘,侃侃而谈。 徐烈点头,“不错,也正是因为有了济江,剑南的反贼要攻过来,并非三年五载能够办到。反观丹贼铁骑,时不时侵扰我朝边境,处处掣肘,若不是忙着和丹军交锋,国库何至如何空虚?不将丹贼赶回阿克善草原,永难安宁!” 平王望向负手立于一旁的谢朗,他正看着舆图上的朱红标记,眸子里闪着难言的兴奋。 “小谢,你看呢?” 谢朗抬起头来,扬眉一笑,“王爷,阿克善草原本来就是我们的,只不过被柔然人、丹贼占领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在王爷手上收回来了。杀我百姓、占我疆土者,虽远至千里,亦必诛杀之!” 一干少年血脉贲张,齐声道:“是!” 平王默默地点头。谢朗向他抱拳,朗声道:“我等愿为王爷驱策,定朔边、守疆土,助王爷有朝一日成就大业! 那样的春光下,十六岁少年意气风发的誓言,穿透顺和宫东暖阁的窗户,和着春风扶摇直上…… 谢朗低了低头,再抬头直视平王,“谢朗答应过王爷的事,从未有片刻忘怀。” “那你今日……” 谢朗打断了平王的话,“王爷,我和蘅姐之事,与当日誓言又有何相干?!当日誓言,谢朗没敢一日或忘,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慢慢低沉下去,“若没了蘅姐,纵然彪炳千秋,又有何意思?” 平王怔住,默然地凝视着他。二人就这样在夜色中、寒风里静静地对望,谢朗的眼神平静如常,但始终没有半分退让。 寒雾轻涌,平王最终敛了目中的精光,笑着摇了摇头,拍拍谢朗的肩膀,“薛先生可好?”说着要往屋里走。 谢朗再度将他拦住。平王不禁叹道:“小谢,你可知你今天捅了多大的马蜂窝?谢大人现在还跪在玄贞门外请罪。” 谢朗心中愧疚,但仍不肯让开半步,倔犟地道:“不管怎样,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娶柔嘉的。” “哈——”平王忍不住仰头一笑,又恼怒地嗤笑道:“你真当我妹子嫁不出去吗?巴巴地往你们谢家塞?!你今日做下这等事,置柔嘉的颜面于何地?!也不知柔嘉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这样受你的羞辱!” 谢朗对柔嘉深怀歉意,听言不禁低下了头,讷讷道:“王爷,是我对不起柔嘉。我只有这条命,以后都是王爷的。” 平王看了他片刻,道:“回头你去谢一谢方先生吧,若不是他进宫劝了父皇,现在来找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羽林军了。还有德郡王,方先生在替你们求情的时候,他也没少说好话。不过你记住,你现在是卧病在床,所以暂时不能和柔嘉成亲,二月十八的婚礼取消。” “啊——”谢朗惊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平王问道:“薛先生呢?” “她还没醒。” “你就打算和薛先生在这里躲一辈子?” 谢朗不敢吱声。 “走吧。”平王扬了扬下巴。 “去哪?”谢朗忙问,又连连摆手,“我不回家。” 平王恨不得冲着他揍上一拳,“薛先生这般病着,你总要请大夫看一看吧。还有,要买药买菜的,难道你亲自上街?” 见谢朗还不动,他厉声道:“去我王府!薛二先生在等着!”说完一拂袖,转身往外走。 谢朗觉他说得有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2 理,既然已经被找到了,也不可能躲上一辈子,何况蘅姐一直未醒,真得请薛忱看一看才好。他进屋子背上薛蘅,随平王出了院子。 刚迈出大门,便有人递上连着风帽的黑袍。谢朗知平王不欲让人知道自己和薛蘅藏在王府,便接过黑袍,连人带头都包住了。 巷口有两驾马车静静地等候,谢朗背着薛蘅上了前一辆,平王则登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雕轮绣帏的香车里,秋珍珠蛾眉婉转、皓腕轻抬,给平王注满一杯,微笑道:“刚才见到吕三公子在这附近饮酒。” “哦?”平王俊眉一挑,沉思片刻,道:“不妨事。” “他到底是哪方的人?” 平王并不喝酒,将身躯靠上软软的罗垫,吐出胸臆中的一口气,阖上眼,淡淡道:“现在看来,他是父皇的人。” 秋珍珠看着手中的玛瑙杯,掠了掠鬓发,浅笑道:“看来陛下挺在意小谢的,还让吕三公子盯着他。” “不。”平王睁开眼,取过秋珍珠手中的玛瑙杯,一饮而尽,道:“父皇在意的是薛先生。” 他坐正了,沉吟道:“父皇和薛先生之间,必定有个十分重要的秘密。瞧父皇的样子,根本就不想把薛先生逼到这一步。” “所以——”秋珍珠横过来一眼秋波,“王爷真不打算逼小谢娶柔嘉了?” 平王恨恨道:“他这样闹开了,还怎么逼他?柔嘉的脸面还要不要?这小子闯这么大祸,还硬得象块石头。现在就是拿刀子逼着他,他也不会和柔嘉成亲了。”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之事大是头疼,忽然眼前发黑,禁不住又是一阵晕眩。 秋珍珠忙起身走到他身后,用手指轻轻地揉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道:“又头疼了吗?” 平王苦笑一声,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时不时就犯一下晕,估计是这段时日太累了点。小谢个不争气的,让人太不省心了。” 秋珍珠柔声道:“王爷,你也别操心太多了。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吧,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 平王不语,只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柔荑。两人一时无语。 秋珍珠再注满一杯,递到平王面前,忽然幽幽地问道:“王爷,若您是小谢,您会有他那样的勇气吗?” 平王闻言一怔,慢慢地抬眸看向秋珍珠。她望着他妩媚而笑,但眉梢眼角却流动着淡淡的、象雾一样朦胧的伤怀与酸楚。 平王忽然想起几年前,当左长歌将秋珍珠带到他的面前,那是怎样一个灵秀的女子,而现在,她美艳的面容后,有着掩饰不住的风霜之色。 香车向前、流苏轻摇,秋珍珠看着平王恍惚的神色,忽然掩口一笑,“也只有小谢那种性子,才说得出那种话。” 平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秋珍珠却不再看他,挑了帘子,往外瞥了一眼,淡淡道:“前面就是王府了,王爷,我可只能送到这里。” 平王因为在北疆带兵三年,尚未大婚,平王府并不铺张华丽。风桑一事后,平王将王府内的人认真清理了一遍。他将谢朗带到竹月小筑,里面安排的几位侍女皆是心腹之人,而薛忱也早在竹月小筑里等候。 谢朗见到薛忱,颇为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一声“二师叔”再也不好意思叫出口来。 薛忱盯了他一眼,便去看床上的薛蘅。见他把完脉后面色沉重,谢朗的心紧拎了一下,急问道:“怎样?!” 薛忱上下扫了他一眼,道:“她一直没醒过?” “没有。”谢朗忙道:“但也一直睡得不踏实,象被什么噩梦魇住了一样。” 薛忱看看薛蘅,又看看谢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叹了口气,道:“你先去歇着吧,我来守着她就好。” 谢朗不肯离开。薛忱忽然怒了,斥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守在这里,她就能够醒来吗?!她现在需要的是不受任何惊扰!” 谢朗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被关在地窖时的那身黑色衣裳,脚上有被铁链拴着时留下的伤痕,一双黑缎靴子血迹斑斑,头发也是凌乱不堪。再一想,才想起自己大半天都未进水粮,他只得恋恋不舍地看了薛蘅一眼,转身去了隔壁屋子。 平王选派来的侍女训练有素,服侍他吃了点东西、沐浴更衣,就悄无声息地退下。 这时,街道方向遥遥传来梆鼓之声,谢朗用心听了听,竟已是四更初点。 他在床上躺下来,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从昨日午时逃出地窖,赶往姚府,当众说出对薛蘅的一番心意,与众人争辩论战,趁乱带走薛蘅,再到这一刻在王府内安静地休憩,他直如做了一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梦。 这一刻,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慢慢地放松下来。他将这大半天的事情细细回想了一遍,既兴奋又不禁有一丝忧虑。过得片刻,他又想道,管他呢,大不了便和蘅姐一起私奔,天大地大,总不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家里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但只要过了这阵,太奶奶和各位姨娘肯定还是会原谅自己的。最好,那时候蘅姐已经有了身孕,看在孩子的份上,爹爹也不好说什么了吧。这么一想,他又决定要将对前路的忧虑重重地抛开了。一想到孩子,谢朗也不禁脸红耳赤起来。 刚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忽然想起长老大会上的薛蘅,在验明守宫砂一事上,抗拒的举止颇为异常。 二月十五的月光,水银泻地般铺洒在窗前。谢朗慢慢地坐起来,凝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的疑念象月宫中桂树的阴影,越来越浓。天边的一团乌云,悄悄地遮住了月亮的光华。 朦胧的月影透过树枝在青砖上极缓慢地移动,似一条小小的毒蛇盘旋着向上爬。 谢朗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钻回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可他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思绪纷纭,直到窗外的天空露出淡淡的蟹青色,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八八、从来疑心生嫌隙 谢朗醒来时,已是辰时末。 他看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日光,急忙跳下床。刚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一名侍女便对着他做了个手势,“嘘——” 侍女在错金香炉里撒了把香,蹑手蹑脚地出来,带上房门,轻声道:“公子,薛二先生吩咐了,让薛阁主多睡一会,暂时别惊扰她。” “二师叔呢?” “薛二先生替薛阁主施过针,守了半个晚上,刚刚歇息去了。他叮嘱我们,万不能再让薛阁主受到一丁点的惊扰和刺激。” 谢朗听了,便不敢再进薛蘅的屋子。他回到自己屋子用过早点,在竹月小筑里来回走动,思忖片刻,觉得现在闹成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3 这样,陛下虽被方道之劝住了,但家里那边,还需求平王出面抚平才行。 念及此,他便往王府前厅去寻平王。远远地见平王与陆元贞正在廊下说话,陆元贞的声音飘过来,却是极为愤恨的一句,“……敢这么对柔嘉,别让我见着这臭小子,见到了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谢朗心虚地躲到了垂花门后,却听平王忽然叹了口气,极轻地问了一句,“小陆,若是你,你有没有小谢那种勇气?” 陆元贞顿时怔住,若是为了柔嘉,自己又怎会没有那种勇气?可若是为了柔嘉,她心中只有谢朗,自己便是有那种勇气,又能怎样? 他双眸黯淡下去,低低地叹了口气。平王似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大半夜,这刻凝望着天空中的浮云,默默地出神。 谢朗正犹豫要不要先走开,忽有侍女过来,“王爷,公主来了。” 平王一听,揉着鼻子苦笑一声,“她怎么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对她说呢。”他拍了拍陆元贞的肩膀,“小陆子,你帮我挡一下。”说完便溜之大吉。 “王爷……”陆元贞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本也想跟着溜走,可环佩声动,他抬起头,见念兹在兹的那个娇柔身影从长廊转过来,顿时痴了一般,再也提不动脚步。 大婚之日一天天临近,柔嘉在宫中坐立难安。她心中满怀忧虑与恐惧,又抱着一丝忐忑的希望。抱琴打探回禀,谢朗这段时间再没有去过太清宫,似是安心在家呆着准备成亲,她才略略心安。她隐隐指望着,那真的只是明远哥哥一时糊涂而已。 她昨天也收到了天清阁要召开长老大会的风声,可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都说得语焉不详。到了夜间,皇后到珍萃宫看她,抱着她叹了口气,只说谢朗病了,婚事暂时取消,便匆匆离去。 柔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谢朗病了,联想起他之前多日不曾露面,不由急得六神无主。可当时宫门已经下钥,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带着抱琴溜了出来,直奔平王府打探消息。 “皇兄呢?” 陆元贞看着柔嘉灵动的双眸,脑中一阵迷糊,好半天才能嘿嘿一笑,“柔嘉来了。” “元贞哥哥,皇兄呢?不是说他在这里吗?”柔嘉不解地望着他。 “呃,那个……王爷刚才是在这里的,可刚刚收到急报,他、他去天牢看裴将军了!”陆元贞急中生智,总算想到一个借口。 “哦。”柔嘉也知平王最近为了将裴无忌早日弄回军中之事颇为心烦,她怏怏地顿了顿脚,正待离开,忽然灵机一动,回头望着陆元贞,用央求的口气问道:“元贞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明远哥哥到底怎么了?” 陆元贞支支吾吾。柔嘉知道只要自己婉言求他,无论事他都会答应的,便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袖,摇晃几下,柔声道:“元贞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陆元贞被她摇得心中一荡,正咬着牙关犹豫不决,抱琴在旁边冷哼一声,“他不说也没关系,咱们直接上谢府,总知道谢朗是真病还是假病!若在谢府见不到人,我就不信别的地方打听不到!” 陆元贞知道抱琴的性子说到做到,万一让柔嘉在别处听到一些加油添醋的话,可就…… 他迟疑良久,终禁不住柔嘉央求的眼神,只得将昨天在姚府发生的一切,用最委婉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 柔嘉听得呆了,万万没料到谢朗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坦承他对薛蘅的心意,还带着薛蘅跑了,而且按众人的说法,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那一步。 陆元贞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痛惜不已,嗫嚅着道:“柔嘉,这……那个……小谢是一时糊涂,可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心了……” 柔嘉凄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时糊涂,原来他和薛先生,早就已经……”,停了一下,她忽又猛地摇摇头,“不,我不相信!明远哥哥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绝不会和薛先生做出那样、那样……”她满怀希望地望着陆元贞,似乎要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陆元贞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只觉自己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本事到了柔嘉面前,竟施展不出半分来。 柔嘉见他沉默不语,只觉锥心似的的疼痛,不禁“扑扑”地掉下泪来。 陆元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抱琴心思细腻,她细细地将陆元贞所叙述的当时情形琢磨了一遍,忙道:“公主,我看事有蹊跷。先撇开当时并未验明薛阁主是否已经失贞不说,谢将军当时的言行,可是心中丝毫无愧的,他不是还口口声声要求薛阁主当众验明吗?倒是薛阁主推三阻四的……” 柔嘉一听也有道理,便慢慢地止了泪水。 抱琴冷哼一声,“依我看,谢将军确实是一时糊涂,不过他这个‘糊涂’,很有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还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她看了一眼陆元贞,仍忍不住说了出来,“公主,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安南道时,那个杀人凶手,叫张若谷的那个人,他替薛阁主疗伤时,把她的衣服都脱了的!” 柔嘉急忙斥道:“抱琴,别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当时大家都亲眼见到了的。他们在屋子里疗伤大半日,那张若谷才出来,我们再进去看,薛阁主当时可是外衫都被他脱了丢在一边的。象薛阁主这种经常行走江湖的女子,本就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检点守礼。她口口声声叫他张兄张兄的,可亲热了。平时,和她那个二哥,也常常共处一室,半夜三更都不出来,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抱琴再哼了一声,“依我看,谢将军这次可糊涂大了!” 陆元贞尴尬地别过头去,却忽见垂花门后似有衣袂的影子飘忽闪过。 “谁?!”陆元贞喝了声,急跃过去,只见花丛仍在轻轻颤动,却已不见了那个人影。 谢朗发足疾奔,不曾有片刻停留,仿佛脚后跟有一条毒蛇在追赶着似的。 直奔到竹月小筑薛蘅的屋子外,他才停住脚步,心跳似擂鼓一般,耳边还有嗡嗡震动的声音。 他在门外久久地喘息,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薄薄的木门。 风过婆娑,将竹月小筑内栽着的紫竹吹得如波浪翻涌,竹子上的薄雪纷纷掉落,发出“唦唦”的声音。 过了好久,谢朗终于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薰香细细,青罗帐中,薛蘅还在安静地阖着双眼。 那沉秀的面容撞入眼帘的一瞬间,谢朗心一沉,猛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快步走到床前,替她将滑落些许的被子提上来,轻柔地掖好。 他在床边坐下,目光凝在她的面容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薛蘅眉头微微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4 蹙起,低低地“嗯”了一声,睫羽微颤,睁开了双眼。 “蘅姐。”谢朗欣喜地凑上前。 薛蘅眼神迷蒙地看了一阵,谢朗的面容逐渐清晰,与此同时,昨天发生的一切,也清晰地兜上心头。她惊惶之下猛然坐起,“这是哪里?” “这是平王府。蘅姐放心,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谢朗忙柔言安慰,伸出双手,想扶着她坐起来。 可他的指尖刚触到薛蘅的肩膀,她面上便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猛地伸手,将他的双手一把拂开。 谢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两人一时无语相对。错金香炉里缭绕而出的熏香,盘旋纠结,在谢朗眼前逐渐放大,熏得他险些就要失去理智。 好半天,他才压下沉重的呼吸,见薛蘅眼睛看着床边堆放着的外衫,便低声道:“蘅姐,我一会再进来。” 谢朗在廊下心神不宁地等了许久,门终于被“吱呀”拉开。薛蘅衣着齐整地迈出门槛,看了他一眼,便往外走。 谢朗急忙追上几步,一把攥住她的手,拦在她面前,“你去哪?” 薛蘅低下头,不敢承受他的目光,迟疑了一会,轻声道:“回孤山。” ——回孤山。 谢朗再未料到,自己当众表白心意,为她承受外界如斯指责,不惜辜负所有亲人的期望,不惜背负滔天的骂名,换来的竟是她冰冷的三个字——回孤山。 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答应过他,要留在他的身边。甚至,她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他。 他耳中嗡嗡的声音更加厉害了,全身的血仿似都在往太阳穴冲,不禁脱口而出,“那我呢?我怎么办?” 薛蘅眼睛盯着脚尖,半晌,低声道:“明远,对不起,我不能喝你的喜酒了。” 谢朗心中酸楚难当,颤着声音道:“我的喜酒?!” 他的声音太过奇怪,薛蘅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目通红,英俊的面容扭曲着,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伤楚与酸涩,似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哀哀地望着孤寂的原野。 “明远,我……”这样的眼神令她十分不安,可他将她的手腕攥得生疼,这一刻,她的内力竟半分都使不出来,怎么也无法挣脱。 她挣扎的动作刺激到了谢朗,他心头那把烈火终于呼地熊熊燃烧,猛地用力,将她往屋子里拖。 薛蘅被他拖得跌跌撞撞迈过门槛,谢朗足后跟一磕,重重地叩上房门,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锁在了怀中。 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令薛蘅惊惶失措,恨不得远远地逃开,可他的双臂如此有力,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得奋力在他的怀抱中辗转挣扎。 她微张着的双唇在此时的谢朗看来,就象一颗甜美而神秘的果子。他要将这枚果子坚硬的外壳剥开,让那果肉的甘甜悉数沁入自己的齿颊。 也许,只有剥开这坚硬的外壳,他才能彻底地拥有她。 “蘅姐……”谢朗的声音嘶哑而颤栗,“别走,留在我身边……” 怀中的身躯滚烫而柔软,让他心神激荡。他终于不管不顾,猛地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八九、谁无痼疾难相笑 粗重的呼吸,陌生的气息,悍厉的钳制…… 薛蘅几欲窒息,零碎的片段,一幕接一幕,从脑海呼啸而出,击得她天旋地转。 微微张开着的眼睛看出去,是谢朗身后的檀木雕花窗。木窗的角落处雕着一只蝴蝶,那是一只巨大而丑陋的蝴蝶,有着长长的触须,它那双邪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薛蘅尖叫一声,拼命推拒。可谢朗抱得更紧了,挣扎中,她用力咬上他的唇,一股浓重的腥甜,在两人的唇齿间扩散开来。 谢朗双臂一软,怔怔地后退两步,薛蘅也踉跄地依在门边的花杌上。 “你……”他吞下口中的腥甜,喃喃地说,“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我,只有那个姓张的……” 薛蘅面如死灰的抬起头来。谢朗看着她,心中有一刻踌躇,可脚后跟的那条毒蛇,沿着背脊飞快地往上爬,在他后颈处狠狠地咬下。 他低头看着她,愤怒地笑了,“既然你已失身于他,为何昨天不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为何还要我来背这个骂名?!” 说完,他大力拉开门,冲了出去。 薛蘅如木雕泥塑一般,依着花杌滑坐在地。 当错金香炉里的香终于燃成灰烬,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扑到妆台前。她手指颤栗着,将凌乱的头发拨至耳后,慢慢地将右耳向前翻。 铜镜中,依稀可见,耳朵后有一条极细微的印痕,细微得若不是她竭力睁大双眼便看不出来。 她扶着妆台,慢慢地滑坐在冷硬的青砖地上,眼泪象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止不住地哭泣,似乎要将积蓄了十多年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倾泄出来。 十多年来,她一直做着一个噩梦。这噩梦,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的心里充满了永远无法摆脱的忧伤、焦虑、惶恐与自卑,还有浓重的被遗弃感和……罪恶感。 这种感觉,让她一直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她住在最简陋的竹庐,穿着最粗糙的衣服,夜以继日的练功读书,做阁中最出色的弟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地压下心头的那块阴影,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在阳光下呼吸。 一直以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噩梦,为什么总是有着一种忧伤恐惧的感觉纠缠着自己。她没有办法象薛眉她们一样在长辈面前撒娇欢笑,也没有办法和除了薛忱以外的男子稍有接近。 她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中缺失了什么,可又隐隐觉得,将缺失了的东西找回来的那一天,她将会失去更多。 她也曾想探知这是为什么,可每次有了这个念头,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便会袭上心头,令她失去了揭开包在心房外那层坚硬的外壳的勇气。 可这一刻,她全明白了,全想起来了。 她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浸透衣襟,洇湿了青砖地面—— 夜深沉,三更的梆鼓声悠长地在街道上回响。 谢朗在夜幕下游荡,偌大的涑阳,他不知该往何处去,更不知如何才能平息那直入骨髓的伤痛。 月光清冷,似乎在嘲笑他做了一个虚幻的梦。 蘅姐,你的心真狠啊。不不,你有心吗? 嘴唇被咬破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痛。他在涑阳城空寂的街道上拼命地奔跑,待跑到双腿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北塔山下。 幽幽夜色下的北塔,象一支长茅无声地指向夜空。他提着如铅般沉重的双腿,爬上北塔的顶层。 他在塔顶石窗的石台上躺下来,甚至没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5 有将石台上的积雪拂掉。夜风将他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他忽然希望这风也将自己卷走,卷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他会从一开始就在心里尊她为“师叔”;会拖着吕青一起跳下那石桥;会在受伤后听从她的安排,让她一个人上京。他不会对梦魇的她充满了好奇;不会跳入河中,只为捞回那两盏河灯;不会因为能改口叫她“蘅姐”而暗中欣喜;更不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而心头狂跳…… 她是清高孤傲的一阁之主,他是春风得意的驸马郎。他们,本就是天上的参商二星,永远不应该有任何交汇的可能。 一切可以结束了。 当东面的天空露出淡淡的鱼白色,冻得几乎僵掉的谢朗“啊“地大叫一声,猛然坐起,不停抓着凌乱的头发,将疼痛欲裂的头埋在掌间。 枯树上栖息的寒鸦被他的叫声惊得成群飞起,过了一会,空中传来数声熟悉的雕鸣。谢朗木然地抬起头来,大白和小黑几乎同时落在石台上。它们并着肩,亲热地来啄他的衣裳。 谢朗呆呆地看着小黑,正想一脚将它踢开,塔下传来薛忱恼怒的声音,“裴姑娘,麻烦你帮我把他揪下来!” 谢朗冻得全身发麻,裴红菱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拖到了北塔下。 “三妹呢?!”薛忱厉声而问。 谢朗斜靠着石塔,并不看他,冷冷道:“不知道。” 薛忱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薛忱守了薛蘅半夜,直到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才去睡了一觉。还没睡醒平王便来敲门,他想起薛蘅的叮嘱,给平王号了脉,仔细询问一番,觉得事有蹊跷,正想过去找薛蘅商量,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向平王禀报:薛阁主和谢将军不见了。 薛忱和平王起始都以为谢朗又带着薛蘅跑了,可平王向来谨慎,仔细问了侍女一番。侍女们当时也在歇息,但其中一人睡得较浅,朦胧中隐约听到隔壁房中谢朗和薛蘅似乎起了争执,然后便似乎听见房门砰地关上的声音。 薛忱一听,五内俱焚。他只得赶回谢府,带上小黑,又请裴红菱指挥大白,让它们在空中寻找薛谢二人的踪迹。寻了一天一夜,这才在北塔发现了谢朗。 这刻谢朗的表情和语气加剧了薛忱的担心。他耐着性子问道:“明远,三妹到底去哪里了?我有急事找她。” 谢朗仍不看他,冷哼一声,“她去哪里关我什么事?她是天清阁阁主,交游广阔,有那么多的江湖朋友,谁知道她又去见哪个张兄王兄?你不是她二哥吗?为什么来问我这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薛忱气得冷笑,片刻后,忍不住说道:“不相干的人,她会为了替你洗冤,差点连命都丢了?!” 谢朗一愣,半晌,冷冷道:“那只不过是陛下下了圣旨,她忠心耿耿办事罢了。” “喂!谢朗!你是发神经,还是良心让狗吃了?!”裴红菱终于听不下去了,指着谢朗大骂。 薛忱涵养再好,这刻也捏紧了拳头,冷声道:“哑叔,麻烦你帮我揍醒这狼心狗肺的小子!” 哑叔“啊啊”应着,将薛忱放下,大步过来,一把将谢朗拎起,提手便是一拳。谢朗身手本就不及他,又冻了大半夜,无力反抗,被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连步后退。 还没等他站稳,哑叔的双拳又连环击来。谢朗勉力招架,但仍被哑叔最后一拳击得向后直飞出去,眼看便要撞上石塔,危急之下,他展开“千斤坠”功夫,双足牢牢地钉在地上,才免去一厄。 他急怒下大声说道:“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她是回孤山也好,还是去找那张若谷也好,又与我有何相干?!” 哑叔气得攥紧拳头,便要再打。薛忱怒道:“哑叔!不用打了,不值得!” 哑叔愤愤地退回薛忱身边,裴红菱对着谢朗“啧啧啧”地连连摇头,“谢朗,你太让人失望了。” 薛忱盯着谢朗,直看得他头皮发毛,末了才冷冷地说道:“她是怎么待你的,你摸着自己的心好好想一想!” 谢朗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薛忱不再看他,道:“哑叔,我们走!”他一声呼哨,小黑便跳到了他肩头。大白骨碌碌的眼睛看看谢朗,又看着小黑,满是不舍之色。 小黑跳下薛忱的肩头,飞掠向大白,薛忱一声厉喝,“小黑!”小黑吓得一拍翅,在空中转了个圈飞回来,跟着薛忱往山下飞,只是不时回头看一看大白,凄哀地叫上一声。 裴红菱抚摸了一下烦燥不安的大白,又瞪了谢朗一眼,恨声道:“你吃错药了不成?!”说罢,急急提步,追向薛忱,“喂!等等我!” 哑叔奔得极快,裴红菱怎么也追赶不上,眼见就要失去薛忱的影子,她急得脚下一踉跄,跘倒在雪地中,啃了一口的雪泥。 “死薛忱!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不用我指挥大白了,你就这样对我,没良心!”她气得吐掉口中的雪泥,拍着膝盖上的雪渍,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刚站直,抬起头,正对上薛忱温和的眼神。 她的心“咚”地一跳,哑叔的面容也看不清了,远处的屋舍、近处的树木都是模糊一片,只有他清俊的面容在无限放大—— “……裴姑娘!” 薛忱唤了几声,裴红菱才回过神来,忽然间连脖子都红了,慌慌张张地低下头,轻嗯一声。 薛忱觉得十分奇怪,这咋咋呼呼的姑娘怎么忽然忸怩起来了?但这刻他急着去找薛蘅,也没有细想,和声道:“裴姑娘,多谢你帮我找人,我更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现在要去找三妹,就此别过,以后……若是裴姑娘有兴趣到孤山游玩,我一定尽地主之谊,以报裴姑娘救命之恩。” 裴红菱仍低着头,好半天才轻声问道:“我若去孤山,你真的会陪我吗?” “当然。” 裴红菱忽地抬起头来,笑吟吟道:“你说话算数?!” 薛忱望着她如花笑靥,心中有片刻的恍惚,柔声道:“一定。” 九十、旧事如天远 “别吵我……”谢朗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可腿还是被硬硬的东西不断敲打,他吃痛下猛地坐起,右脚一抬,看清眼前之人,讷讷道:“单爷爷,您怎么来了?” 单风背着手站在床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我不能到你家里来吗?” “不是。”谢朗从床上跳下,恭恭敬敬地端来椅子,又为单风沏上一杯热茶。 单风环顾室内,问道:“你媳妇儿呢?” “啊?”谢朗心头一跳,张大了嘴。 单风不耐烦地说道: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6 “她娘没当阁主之前和我有过一面之缘,还不叫她来拜见我这个老头子?” 谢朗愣了片刻,尴尬得低下了头,好半天才闷声道:“她不是我媳妇儿。” “不是你媳妇儿?!”单风面露讶色,“不是你媳妇儿,你去长老大会把她抢走做什么?我刚回涑阳便听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高兴得不得了,想着你小子有本事,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天清阁的阁主抢了做媳妇儿,这才跑来,想让她给我敬杯茶。你竟然说她不是你媳妇儿?!” 谢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单风眉头一皱,“吵架了?” “……不是。”谢朗脖子涨得通红,硬梆梆回答。 单风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数圈,忽然一腿飞出。总算谢朗心中还有一丝警惕,胸口微缩,右臂同时挥出,架住他这一踢之势。 单风喝了一声,出腿如电,待谢朗连退数步,他一套长拳如风轮般挥出。谢朗凝定心神,见招拆招,砰砰砰,声响不绝。 两人招数迅捷绝伦,片刻间便对了三十招。到得第三十招,单风一声大喝,猛然收拳,谢朗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力,向前扑了一步才站稳身形。 单风摇头,冷声道:“这段时间没练功?” 谢朗想起自己这段时日消沉颓废,未免太对不住这位恩重如山的授业老人,不由满面羞愧地低下了头。 单风却忽“啊”地一声,呲牙咧嘴地在床上躺下来,嚷道:“唉呀,果然人老了不中用了,过几招就腿疼。来,小子,快给我捶捶腿。” 谢朗忙拖了椅子坐在床边,用心地替他捶腿。 “舒服……”单风眯起眼睛,极为享受的样子,过得一会,又叹了口气,“有个人给自己捶腿就是好啊!唉,只怪我没福分,无儿无女,孤老头子一个。” 谢朗忙道:“单爷爷,您还是听我的吧,搬到我家来。您一个人住,我放心不下。您在这里住着,也好让我尽一尽孝心。” “算了,我一个人住惯了,天天看见年轻人在眼前晃荡就心烦。” 过得一阵,单风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唉,要是当年我没有和我那小媳妇吵架,重孙子肯定也有你这么大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一个捶腿的人都没有。” 谢朗听他言中无尽伤楚之意,这又是他首次在自己面前提起旧事,忙问道:“为什么会和她吵架?” 单风叹道:“现在想来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只怪我当时年轻气盛,她是世家小姐,自有她的难处,可我不知道体谅她,把她气跑了。唉……” “那后来呢?您没去找过她?” “找了。可过了半年才去找的她,她已经被她爹娘逼着嫁给了别人。”单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苍老的声音饱含痛悔,“只能怪我自己,年轻时太任性,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谢朗捶腿的动作慢了下来,单风张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闭上。 “少爷,方先生派人送来的帖子。”小柱子将帖子奉给谢朗,便赶紧溜出屋子。小武子凑过来,低声问道:“还是老样子?” “比前几天倒是好些了,不过还是喜欢发呆。总而言之,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二人正说话,忽听屋内谢朗唤道:“打水!” 谢朗沐浴更衣,穿戴齐整,到马厩牵了马,正要出大门,便听到谢峻严厉的声音,“站住!你去哪里?!” 谢朗忙回过身,从袖中取出方道之的帖子,毕恭毕敬奉至谢峻面前,不敢抬头看他的面色,“方先生请孩儿去他家一趟。” 谢峻看了帖子,面色稍霁,道:“你早就应该去拜谢方先生,闯了那么大的祸,若不是方先生,你还能站在这里吗?!不争气的东西!” 谢朗神色黯然,垂手道:“是。那孩儿就去了。” “记住,你现在是卧病在床!” “是,孩儿知道。”谢朗退后几步,戴上风帽,才转身离去。 “不争气的东西!”谢峻望着他的背影,恨声骂了一句。 二姨娘走过来,柔声劝道:“老爷,明远既然肯回家,那就证明他知道自己错了,是一时糊涂。他性子向来倔强,越逼他他越要拧着来,所以才闯下那么大的祸。不逼他了,他反倒会自个儿想通。您看,他现在不是也没有和那薛阁主在一起,也肯回家了吗?只要他们没在一起,外面的流言蜚语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平息下去的。前几天老祖宗入宫给皇后祝寿,听皇后的口风,似乎公主一直没有改变过心意,还是想嫁给我们明远。只等这事渐渐淡了,还是有希望的。” 谢峻知道她说得有理,但面子上仍拉不下来,便瞪了她一眼,“他这又臭又硬的性子,还不都是你们惯出来的?!”说完一拂袖,转身往里走。 二姨娘哭笑不得,低声嘀咕,“这又臭又硬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谢朗由青云寺红墙西面的山路往上走,刚走到那片茂密竹林的中间,便听到一缕琴声。 琴声起始柔和清幽,让人宛如置身青天碧水之间,又似有无限婉转之意。谢朗听着,忽然想起那日清晨看着她在自己肩头醒来的情形,不禁心中一酸。 一段过后,琴音渐转,节奏凝滞、弦音呜咽。谢朗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定定地听着,双拳慢慢捏紧,生怕那根琴弦就要不堪重负而绷断。 琴声至末段,琴音飘而细碎,如同夜风寂寞地拂过孤崖,怅然呜咽,无限唏嘘。谢朗怔怔站在原地,直到琴音袅袅散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中已经湿润。 忽然间,凉风鼓满衣襟,四周虚茫一片。他觉得自己象一盏光芒微弱的河灯,在莽莽苍苍的河面上孤单影只地漂流。 他黯然良久,收定心神,走到山路尽头,向竹亭中的方道之拜了下去,“谢朗拜见方先生。” 方道之微笑欠身,“明远切莫如此大礼,请坐。” 谢朗在亭中铺着的锦毡上盘膝坐下,一位穿着简朴的青衣妇人端着茶盘过来。谢朗正不知她是何人,方道之已微笑道:“这是拙荆。”又看着那青衣妇人,柔声道:“这位是谢朗谢将军。” 谢朗唬得连忙站起来行礼,方夫人向他微微点头,放下茶盘。她刚握起茶壶,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奔了过来,嚷道:“娘,您把我那本《林文山选集》收到哪里了?” 方夫人看了一眼方道之,目光中有一丝慌乱,“林、林什么?我没看见。” “您收哪里了?我明天要和克庄他们举行诗会,等着急用。”少年忽拍了拍脑门,道:“唉,我忘了,您不识字,跟您说也没用。娘,您以后还是别动我的书,屋子我自己收拾就行。” “懋修!”方道之沉下脸来,“没见这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7 里有客人吗?还不快见过谢将军! 少年一听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骁卫将军,兴奋得双眸闪亮,急忙过来行礼,“方懋修拜见谢将军。” 待方夫人和方懋修都离去,方道之笑道:“犬子无状,明远莫怪。” 谢朗忙道:“方兄弟家学渊源,他日必成大器。” 方道之叹了口气,“其实我对他们几兄弟期望并不高,并不求他们中举入仕,只要能过得安康快活就好。” 谢朗微愣,没想到一代鸿儒对儿子的要求竟会这样平常,和谢峻动不动就是“治国齐家、光耀门楣”的课子作风大不相同。 方道之看他一眼,微笑道:“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天资愚钝,又天性懒散,不够勤奋。若是象明远一样,或者象薛阁主那样的资质和刻苦,我也不至于是这般无奈了。” 听到“薛阁主”三字,谢朗茶盏中的茶泼了一小半出来。 他默然片刻,放下茶盏,向方道之拜下,道:“谢朗谢过方先生大恩。” “明远快起来。”方道之微笑道:“明远,你可知我入宫劝陛下时,说了句什么话?” “谢朗愿闻其详。” 方道之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负手凝望着西面天空,轻声道:“我问陛下:如果柔嘉以后一直郁郁寡欢,甚至几十年都难得开心大笑一回,他是否会心疼?朝廷如果失去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一位才华横溢的阁主,是否是社稷之福?” 谢朗微微低下头,呆望着脚前的那方五弦琴,胸口似堵住了一般,无言以对。 竹林里拂来的幽风吹动方道之宽大的袍袖,他的布衣洗得发白,但一尘不染,满山清冷的薄雾更让他的身影显出几分孤寂与萧瑟。 他沉默了许久,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的恩师与我爹是好友,在我七岁、我夫人三岁时,便替我们订下了亲事。但恩师一直秉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他满腹经纶都传授给了我,却没有让我夫人读书识字,只让她学习刺绣女红。我二十岁那年本来是要完婚的,但那一年恩师去世,我夫人要守孝三年,婚事便只得推后。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奉恩师遗命,去了一趟天清阁。” 谢朗没想到方道之叫他来竟会说起这样的往事,他站起身,走到方道之身边,默默地聆听,不敢插话。 “恩师与天清阁的周阁主曾经进行过辩经论道,但输在了对方手下。他临终前叮嘱我,要我替他一雪前耻。我当时学业初成,又在涑阳有了点微薄的名气,浑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便一路西行,到了孤山。 “我走到半山腰的翼然亭,正碰上几位天清阁的弟子在那里联诗。我下场挑战,语多含讥讽之意,激起了他们的愤慨,将我堵在了翼然亭。 “后来,周阁主得知我是陶仲钧的弟子,便命人将我接上天清阁。我提出要和他辩经论道,他却说他是长辈,赢了我胜之不武,问我有没有胆量与他的一名女弟子比试,若我能胜过他那名女弟子,便算我胜了他。 “当时的我,目中无人,又岂会将一个女子放在眼内?觉得周阁主这话是在羞辱我,可又不能不应战,只得愤然地答应了。周阁主便叫出了他的那位女弟子——” 方道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仿佛要穿透满山的寒雾,看清遥远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她走出来的时候,我忽然间明白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朗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这位女弟子,是不是故去的薛先生?” “是。”方道之双眸一黯,沉默了好一会,才续道:“周阁主说她叫薛季兰,是他的关门弟子,我见她比我还小上一岁,便瞧不起她。这份轻敌狂妄之心,让我心浮气燥,最终败在了她的手下。 “我败在一名女子的手下,羞愤难当。周阁主却还让她送我下山。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山下走,心里却很难过,恨不得回去在恩师墓前一了残生才好。薛季兰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到了山脚,她忽然用很轻蔑的口气问我,有没有胆量和她再比一次。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就笑道你是不是怕了?我脱口而出,谁怕了?她说你要是不怕,明年的今天你再来,我们再比一次,就怕你不敢来。 “我离开孤山,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自己输在光会埋头苦读,而实际的历练不够。于是我没有回涑阳,那一年,我游历天下,每到一个地方,便找当地有名的学者辩经论道。一年之后,我满怀信心地重上天清阁,和薛季兰在翼然亭激辩了一整夜。” 谢朗听得入神,忙问道:“谁赢了?” 方道之轻叹一声,“还是她赢了。” 谢朗遥想当年薛季兰的风采,心生向往,叹道:“要是我早生几十年就好了,也可一睹二位先生的风采。” 方道之微微一笑,似是不胜风寒,将双手拢入袖中,淡淡说了下去,“比完之后,她还是那句话:有没有胆子明年再比?我自然又应了下来。我又在外游历了一年,这一年,我甚至去了北梁、南梁等国,闯下了不小的名气,当时天下人说起涑阳方道之,都十分尊敬。我却知道,如果我赢不了薛季兰,我便永远当不起这份尊敬。 “第三年,我如期到了孤山,还是在翼然亭,一夜的激辩,这一次我与她不分胜负。辩完后,我不等她说话,就说道:我明年再来,一定要赢了你。她当时笑了一下,我迷迷糊糊地下了山,一直到山脚,还在想着她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年,我博学的名声在殷国达到了顶点,快到三月初十,我满怀期待地往孤山赶,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赢了她。我比预期的早到了半天,到翼然亭时,她还没有出现,只有两名天清阁的弟子在那里对着满山桃花作画。 “我不想横生枝节,便在一边的树林里静静休息。却听亭中的一人说道:师姐,你说明天的下任阁主选拔大赛,谁会胜出?那名师姐便道:还用问吗?自然是薛师妹。 “我听她们提到她的名字,便用心听了下去。那年纪小的又问:阁主早就在很多场合公开说过,想让薛师妹继任阁主,为什么还要举行这次选拔大赛呢?那师姐答道:你这就不知道了,武师兄一直为了这个不满,昨天讥讽了薛师妹几句,薛师妹当时没有反驳,起身便去了阁主房间,她与阁主关起门来谈了很久,阁主再出来时,便宣布要通过比赛选出下一任阁主。其实薛师妹是想着反正武师兄不是她的对手,为免这些人不服,索性光明正大地击败他们,树立威信。 “我当时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林子里呆坐了很久,薛季兰来了。她见到我就笑了,似乎很欢喜的样子。我们从下午一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8 直辩论到子时,这一次,却是我赢了。 “我终于赢了她,却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欢喜,她输了,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那天晚上,孤山的桃花全部开了,香气熏得我心魂不宁。她犹豫了一会,问了我一句话,我却没有一下子想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唉……” 方道之停住话语,长长地叹了口气,满是唏嘘惆怅之意。 谢朗见他停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心头痒痒,忙问道:“方先生,师叔祖问了您一句什么话?” 方道之转过头来看着他,唇角微有笑意,“你叫故薛先生一声‘师叔祖’,却称懋修为‘方兄弟’,我与故薛先生又是平辈知交,这辈份怎么算呢?” 谢朗知他取笑自己当日在长老大会上的惊天之言,不禁俊面微红。 方道之重新将目光投向竹海,轻声道:“她问我:方兄,你愿不愿意在以后的每一年,都与我辩经论道?” 风停止了,方道之象凝化成了岩石,一动不动。 谢朗将薛季兰这句话想了一遍,轻轻地“啊”了一声。 “是。明远,你都想明白了,我当时却不明白。”方道之叹道:“我很快就回答,好啊,一言为定,就怕你赢不了我。 “她听了我的话,脸都红了,我莫名其妙地也说不出话来,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天快亮时,天清阁传来早课的钟声,她才向我说道:方兄,今天阁中有件大事,待这件事一过,我再带你去见师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周阁主,我一听她说起下任阁主选拔大赛便觉心烦意乱,脱口说道:不用了,我还要赶回涑阳,下个月我要和恩师的女儿成亲。” 谢朗不禁扼腕叹惜。 方道之苦笑一声,“她听了我的话,‘啊’了一声。过了许久,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我,问道:方兄,你已经订亲了?我点点头,说因为恩师去世,未婚妻要守孝三年,所以拖到今年才成亲。她呆了很久,苦笑了一下,说:原来方兄下个月就要成亲,只怕我不能喝方兄的喜酒了。我头脑发昏地说道:以后你来京城的话,请到我家作客。她笑了一下,看着我说道:方兄,今天是天清阁下任阁主选拔大赛,不知方兄可愿意成为观礼者? “我以为她想让我见证她登上阁主之位,便应下了,随着她上了天清阁。一路上,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周阁主看见我很开心,让我坐在他的身边,很亲切地和我说话。比赛进行到黄昏,胜出的是那位武师兄,周阁主便站起来,问还有没有要挑战的?他问到第三遍时,薛季兰站了出来,说我要挑战。 “大家都很平静,好象就等着她站出来一样,但周阁主却很惊讶的样子。他看了看我,又看向薛季兰,问道:季兰,你想明白了?她说想明白了。周阁主又说:季兰,你是女子,如果继任阁主,需得终生不嫁,你可得想明白了。她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弟子想明白了,弟子愿意终生不嫁,将天清阁发扬光大。 “我当时呆坐在一边,心里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周阁主再看了我一眼,又问她:季兰,你前天不是和我说,不想接任天清阁的阁主吗?因为你这样说,我才举行选拔大赛啊。 “我忽然间全明白过来了,我看向她,她也正看着我。可我没有勇气站起来,更没有勇气说话。她等了很久,转过头去,看着周阁主,说:师父,您一直对我寄予厚望,我不能辜负,我愿意继任阁主之位。” 九一、狂风吹沙始见金 谢朗听到这里,忽然间明白了方道之今天叫自己来说这些话的用意。他嗫嚅道:“方先生,我……” 方道之却没有停住回忆,他凝望着西面的天空,继续说了下去。也许他这一生,永远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只有这一刻,他才可以在阳光下,将压在心底的回忆晾晒出来。 “我回京后不久便成了亲,我的妻子性情温婉,勤俭持家,孝顺公婆,一切以我的意思为主。我又获得了先帝的器重,经常宣我入宫咨询国政,世人都尊称我一声‘方先生’。 “可我对一切都提不起什么精神,婉拒了先帝让我入朝为相的旨意,也不想收什么弟子,就住在这山上,听听佛钟,看看竹海。 “没多久,我听说她接任了阁主之位,便给她写了一封道贺的信,她也回了信。后来,我们一直有书信来往。 “当今陛下当年是景王,有一天来拜访我,忽然问我:这世上是否有人比我的学问更强?我说有,天清阁薛阁主便胜过我。没想到两个月后,陛下竟然将她请到了涑阳,让我们当着众人的面在王府内辩经论道。 “那天晚上,我夫人也应先皇后的邀请去了王府,她们坐在珠帘后观看了我与薛阁主的辩论。回来后,夫人忽然说了一句:难怪你说要让女儿多读点书。从此以后,我便很少再看见她笑。” 竹林上空缭绕着乳白色的雾,谢朗心头也似笼罩了一层这样的雾。他细想着方薛二人的往事,咀嚼出千般滋味来。 “明远,故薛先生去世之前两个月,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拜托我照拂她的女儿阿蘅。”方道之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谢朗。 谢朗心中迷乱成一团,怔立半晌,道:“方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请说。” 谢朗轻声道:“自古人心最难猜测,如何分辨一个人的真心?” 方道之微笑道:“明远,用你的眼睛和心,不要用耳朵。不要听人怎么说,要看她是怎么做的,再用你的心去想。” ——她是如何待你的,你摸着自己的心好好想一想。 薛忱的话在耳边回响,谢朗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 幽风吹过,杯中的清茶泛起了一层微波,象极了她总是如涟漪般稍纵即逝的微笑。 走出竹林时,青云寺的钟声悠然敲响。 谢朗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寺院内高大的佛塔清晰可见。阳光照在白色的塔尖上,耀出淡淡的光泽。 他想起亡母的长明灯供奉在青云寺内,便折向庙门。经过大殿、六祖殿,有一间小小的配殿,谢家供奉的长明灯便在这里。 谢朗往长明灯中添了油,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他凝望着长明灯中微微跳跃的火焰,心头一片迷茫。 风从殿门外吹进来,数排长明灯齐齐暗了一下,谢朗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风止,灯明,他又慢慢地跪回蒲团上。 磐钟再度敲响,谢朗才从蒲团上站起,默默地向长明灯合什,转身出了殿门。 他在寺庙内慢悠悠地走着,正想去找智惠方丈,才转过东耳房,忽然一愣,停住了脚步。 柏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与智惠方丈说话。须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49 发皆白的智惠象是正在劝解着她,而她仍然满面迷惘之色。 谢朗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柔嘉,正想转身,抱琴已经发现了他,失声道:“谢将军!” 脚步唦唦,两人并肩在竹林里走着。柔嘉已经记不清,她和谢朗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处过。 “明远哥哥……” “柔嘉。”他打断了她要说的话,转过身来,肃容拜下。 柔嘉顿时慌了手脚,讷讷道:“明远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谢朗凝望着她,轻声道:“柔嘉,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 柔嘉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讶道:“谢我什么?” “为了帮我洗冤,你吃了很多苦,做了很多事情。没有你,我的冤屈很难洗清,多谢。” 柔嘉没料到时过境迁,还能听到曾经十分期盼的这句话。她心底涌上一丝甜蜜,轻声道:“我也没做什么,你不用谢我。”她忽然感到面上一阵潮热,赧然地低下头,嗔道:“红菱也是,什么都对你说了。” “不。”谢朗迟疑了一会,低声道:“不是红菱告诉我的。是……” 柔嘉一怔,抬起头来,“薛先生?” 谢朗神情黯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柔嘉怔了许久,看着眼前这张不复神采飞扬、阳光灿烂的面容,心疼之余又涌出一丝期盼来,喃喃道:“明远哥哥,一切都过去了,你就忘了吧。我们……” “柔嘉。”谢朗急急道:“是,一切都过去了。以前我救过你一次,你不要因为我救过你,就想着要嫁给我来报答我。你身份高贵、性情又好,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驸马。” 柔嘉浑身发颤,忽然挺直了脊梁,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傲气,道:“明远哥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帮过你便强迫你娶我。若因为这个,你应该去娶薛先生。她不是为你做得更多吗?好几次都险些死掉。” “好几次都险些死掉?”谢朗心中一紧,忙问道:“柔嘉,到底怎么回事?” 柔嘉没料到薛蘅将自己做过的一切告诉了谢朗,而她自己所做出的努力和牺牲却从没提及。 她沉默了一会,将查案一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薛蘅为了阻止裴无忌自杀,与羽紫过招而重伤;找到张若谷后,却因铁思的一掌而险些丧命;张若谷说她身有旧伤,不能劳心,她却为了破案连性命都不顾,累得吐血…… 谢朗听得呆住了,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脸上神色数变。 柔嘉说罢,高昂起头,“明远哥哥,薛先生是为了让你娶我,才把我做过的事情告诉你。但我秦姝,绝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说罢,她决然地转身,飞快地跑出竹林。 抱琴狠狠地瞪了谢朗一眼,便跟着她跑了出去。 柔嘉一边跑一边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抱琴赶了上来,心疼地一把拉住她道:“公主,为什么要把薛阁主的事告诉他?” 柔嘉转身抱住抱琴,泣不成声:“我宁愿他知道真相,也不要他瞧不起我……” 抱琴轻轻抚拍着她,喃喃地说道:“公主……唉,你真傻,真傻……” 正午的阳光移到竹林上方,透过稀疏的竹枝照在谢朗的衣衫上。 当—— 青云寺午时的钟声敲响,如一记春雷,在谢朗心头轰然炸开。他猛地跳了起来,飞奔下山。 治德堂,太奶奶和谢峻坐在椅中,四位姨娘列于一旁,所有人的面色均是说不出的复杂。 谢朗深深地叩下头去,“太奶奶,爹,请恕孩儿不孝。孩儿这就要启程,往孤山去见蘅姐,求得她的原谅,再带她回来见你们。” 谢峻已无力再发作,儿子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难道还能锁他一辈子不成? 四位姨娘面面相觑,二姨娘刚要张口,另外三位齐齐对她摇了摇头,她的话便吞回了肚中。 太奶奶颤颤巍巍站起来,“明远,你随我来。” 谢朗扶着太奶奶走到松风苑,撩袍跪下,“太奶奶,求您成全。” 太奶奶凝望了他很久,颤声问道:“明远,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要和薛先生在一起,一辈子都要面对人们的非议和指责,都要承受异样的目光。别人会骂你不知羞耻,骂你……” “太奶奶。”谢朗哽咽道:“我不知道被别人指着议论一辈子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了蘅姐,我……”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 太奶奶怔怔地看着谢朗,她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哭过了。他从小性子就倔犟,被谢峻的板子打得昏过去都不会求饶,更别说哭了。一次摔断肋骨、一次摔断胳膊,他哼都没哼过一声。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她已经无话可说。 她只得伸出手来,抚上谢朗的头顶,凝望着他,轻声道:“路上照顾好自己。” 谢朗大喜,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他跳起来,奔到松风苑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太奶奶,然后转头奔了出去。 绚丽的夕阳铺满半面天空,涑阳城的西门似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箔。夕阳下,黑衣青年挥下马鞭,迎着黄昏的风,向西疾驰。 九二、幸有心事难成灰 天色是逐渐暗下来的,当浓云变成黑云,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几声炸雷,暴雨便哗哗地落了下来。 雨下了一整天,黄昏时还未停歇。浮邱山脚下一座小小的酒肆内挤满了躲雨的人。由于浮邱山是西部十三州去往京都的必经之路,前后三四十里又没有集镇,这里便成了行路客必进的打尖之处。 行路客带进来的泥泞使客栈内十分湿滑,掌柜不时地嘱咐伙计,将饭菜端给客人时要特别小心。店里有客人喝醉了,拍着桌子吵了起来。正闹得不可开交,忽有人失声道:“女鬼!” 此时正是阴阳交替时刻,又恰有一道闪电劈过,心气不稳的人便吓得尖叫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客栈外。 滂沱的大雨中,依稀可见街道上有一个身影。从身形看是一个女子,但她走得极快,远远看过去竟象在雨雾里飘。女子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偶尔被狂风一吹,在空中凌厉地撒开。 想起浮邱山曾经有过鬼的传闻,客栈内的人都紧张得心“呯呯”乱跳。掌柜的开始牙关打颤,“不、不会真的是、是女鬼吧?” 那“女鬼”飘到客栈前,直直地转过头来,便有人吓得“妈呀”一声,钻到了桌子底下。但随即众人也看清楚了她并不是“女鬼”,而是一位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双唇惨白、面无人色的蓝衣女子。 蓝衣女子没有走进客栈,继续在大雨中直愣愣地疾步向前走。 正在客栈内避雨的一名老妪摇头叹息,“这姑娘莫不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4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0 是得了失心疯了?可怜年纪轻轻的……” 眼见那蓝衣女子就要消失在黑沉沉的雨雾之中,她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软倒在泥泞之中。 客栈内的人来不及发出惊呼,便均觉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黑影掠向蓝衣女子,将她负在肩头,片刻又闪回客栈前。 这是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他丢出一锭银子,吩咐掌柜,“两间上房,去帮我请一个大夫!” 薛蘅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浑身打着冷战,身边有人在说话,声音依稀有些熟悉,她却不想知道那是谁。 “大夫,您看严重吗?” “这位姑娘淋雨太久,染了风寒,而且她似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心脉极不稳定。我先开几帖药,试试吧。” “多谢大夫。” 薛蘅不想喝药,可有人捏开了她的牙关,苦涩的药顺着喉咙滑下,她逐渐失去了知觉。再睁开眼的一刹那,她木然地转动眼珠,看清床边的人,又闭上了双眼。 “薛阁主,你这是何必呢?”一袭黑衫的吕青抱着双臂,轻轻地叹了声。 薛蘅不想说话,仍然闭着双眼。 吕青道:“薛阁主,在下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但在下皇命在身,需得保住阁主的性命。多有得罪,阁主莫怪。” 薛蘅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厌倦,仍然阖着双眼,并不开腔说话。 吕青也不在意,从袖中掏出一块鱼符,道:“薛阁主,你的衣服已经湿透,我请老板娘帮你换过了所有的衣衫,这块鱼符是你原来衣服里唯一的一样东西,现在原璧归赵。”他将鱼符放在床边的黑漆凳上,轻轻叹道:“若一心求死,又何必在乎这块小小鱼符?这是故薛先生留给你的吧,唉,真正可惜了她的一番心意。”说罢,便轻步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窗外密云急雨,打得屋瓦啪啪作响。薛蘅睁开双眼,慢慢地坐起来。她拿起鱼符,轻轻地转过来,鱼符内侧篆刻着一个楷体的“蘅”字,这是天清阁阁主才能持有的鱼符。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蘅”字,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到天清阁的第七个月,薛季兰把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下一个“蘅”字。 ——蘅,生长在野地上的草。杜蘅为药,蘅芜为香。 薛季兰轻柔的话语犹在耳边。薛蘅将鱼符攥在胸前,怔怔出神,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 吕青继续跟着薛蘅,见她一路西行,没有再故意淋雨,或跑到孤崖上彻夜吹风,慢慢地放下心来。 行得几日,路边的风景越来越眼熟,吕青见到了孤山附近的双雁村,知道薛蘅要回天清阁,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可到了那片桃林后,薛蘅并没有上天清阁所在的主峰,而是折向主峰东面的碧萝峰。碧萝峰并不高,但极幽深僻静。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薛蘅走到一座茂密的松树林边。 青松掩映下有一座麻石砌成的坟墓,墓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先妣薛氏季兰之墓”。 吕青这才知道这里是天清阁上代阁主薛季兰的坟墓,不知为何她竟没有葬在天清阁历代阁主安葬之处龙泉谷,只在这不起眼的碧萝峰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他见薛蘅在墓前跪下叩头,忙也上去叩首为礼。 薛蘅却在墓前一直跪着,直到冷月当空,她才站了起来,到林中寻了些果子吃了,径自在墓边的草庐中睡下。 吕青见这草庐略显简陋破蔽,料想应当是薛季兰刚过世的第一年,子女在此守墓所居之处。他有命在身,不敢失了薛蘅踪迹,只得在林中一棵大松树上寻了处较平整的枝桠,看着东面夜空中渐渐亮起来的繁星,取出一管竹笛,幽幽地吹了起来。 他以为薛蘅在薛季兰墓前不过呆上几日便会回天清阁,谁知她却一直住在草庐之中,饮山泉、食野果,浑无回转天清阁的意思。 她总是一整日呆坐在薛季兰墓前,神情木然,一言不发。晚间睡在草庐,纵使春夜清寒,她也不盖被毡,只在草堆上和衣而卧,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这碧萝峰幽深僻静,鲜有人来。偶有天清阁的弟子往这处来寻野物,以薛蘅之武功,早早便听见避开,半个月下来,竟无人得知她回到了孤山。 这日满山瞑色、倦鸟投林时,薛蘅刚从墓前站起,忽然神色微变,跃上墓边的一棵松树,隐起身形。 山路尽头,薛忱正费力地推动轮椅往墓前而来。由于薛季兰遗命要葬在碧萝峰,当初修缮这条山路时薛蘅便考虑了要方便薛忱前来祭扫,遇有上坡处均设了机关拉索,但尽管如此,到得墓前,薛忱还是累出了一身大汗。 薛忱在墓前叩首后,环视松林,大声唤道:“三妹!” 云山茫茫、松林寂寂,只有他的呼唤声在悠悠回响。他再焦虑地唤了数声,颓然坐在轮椅上,怔怔地望着墓碑。 薛蘅藏在松枝间,眼眶逐渐濡湿,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分开枝叶,走到薛忱的面前。 薛忱终于失望地离去,夜幕低垂,薛蘅仍呆呆地坐在松树上。她靠在树上,疲倦不堪地闭上眼睛。 次日黄昏,山路尽头又有了动静,薛蘅忙又藏起身形,来的却是薛定。他在薛季兰墓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后,爬上了松林中最高的那棵松树,瞧他的样子,竟是要去掏那树顶上的一个鸟窝。 眼见他如猿猴般攀了上去,却在指尖快要够到鸟窝时脚底一滑,“唉呀”一声,身形直栽下来。 薛蘅本能下不及思索,身形电射而出,右袖一拂,在薛定屁股快要着地时将他身躯兜住,轻轻一送,他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薛定笑嘻嘻地回过头来,面上殊无讶色,“三姐。” 薛蘅知道上了他的当,露了行踪,冷哼一声,正要叮嘱他几句,忽然身躯一僵,只见山路尽头,薛忱正往墓前而来。 薛蘅知道定是薛忱猜到自己呆在这里,让薛定前来相诱,她心中一慌,转身便欲跑开。 刚踏出一步,便听到薛忱焦灼如焚的呼唤声,“三妹!啊……”后一声却是惊呼,伴随着他摔倒在地的声音。 “三妹!”薛忱伏在地上,急急唤道:“三妹,你、你连我也不见吗?” 薛蘅心中一恸,脚步便如钉住了一般。耳听得薛忱的喘气声越来越剧烈,她终于转过身来,与薛定合力将他扶至墓前。薛忱三叩首后,拍了拍地面,二人分别在他身侧坐下。 薛定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说:“三姐,你别躲了,我们都知道你回来了。” 见薛蘅默不作声。薛定又拍拍胸脯,气壮山河地说道:“三姐你别怕,有我呢。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阿定”,薛忱轻声道,“你别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1 聒吵,让三姐安静一下吧。” 薛定怏怏地坐了片刻,便似猴子一样扭来扭去。薛忱一拍他的背脊,“去玩吧,记住:不管谁问你,你都说没见过三姐。” 薛定正挂念着自己刚摆下的新阵形,闻言“嗖”地一声跳起,片刻便消失不见。 呆坐了许久,薛忱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妹,再过十多天,便是娘的忌日……” 薛蘅看着墓碑,一言不发。 薛忱有心相劝,但看薛蘅情形,竟是一副心如死水、万念俱灰的模样,千言万语便不知要如何说起。他只得勉强笑了笑,将话题岔开,“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阿定差点就将天清阁都拆了。山下的桃花阵,他拆了又摆、摆了又拆,现在连我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破解。聂师叔和郑师兄是前天回的,还被阿定的桃花阵给困住了,险些上不了山。这小子,在这方面有天赋。” 薛蘅还是没有说话,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倦怠之意。薛忱心中难过,道:“三妹,你住在这里……” “娘一个人在这里挺孤单的,我想在这里陪着她。”半晌,薛蘅方轻声说道。 此时此刻,薛忱只要她不避开自己便已知足,点头道:“好,那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我明天再来看……看娘……” 薛蘅低低地“嗯”了一声,将他推出松林。薛忱在山路转弯处回过头,只见她单瘦的身影在暮色里愈显凄凉,不禁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自此,薛忱每日都来墓前陪着薛蘅。薛蘅仍是很少说话,薛忱只求能每日看到她呆在眼前,也不敢多劝,反而觉得二人这样静静相处,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倒是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心中偶尔也燃起希望,期盼一生一世都能如此。但每当看到薛蘅空荡荡的眼神,他又恨不得将谢朗那小子揪到眼前,狠狠地痛打一顿。 这日薛蘅望着坟茔边盛开的一丛野花,低声道:“二哥,是不是娘回来看我们了?” 薛忱心中一惊,他偷偷看看薛蘅,见她眼神发直,正怔怔地看着那丛野花出神,不禁心中发酸,道:“也许吧。三妹,你别胡思乱想,娘也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娘……”薛蘅望着在山风中微微摇摆的野花,低低地唤了一声。 薛忱正要开口,忽见薛定“嗖”地蹿了上来,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叫道:“三姐!三姐!欺负你的那个臭小子来了!” 薛蘅浑身一颤,但顷刻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薛忱瞪着薛定,道:“什么臭小子?!别胡说!” “我没胡说!”薛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道:“就是以前来过咱们天清阁的那个姓谢的,不是他欺负了三姐吗?” “阿定!”薛忱急忙喝了一声。 薛定嘻嘻地笑,“我正在山脚摆桃花阵,看着他闯了进来。他问我三姐有没有回来,我说关你什么事?他说想求见三姐。我听聂师叔她们议论,说三姐被他害得好惨,我就对他说:三姐说你若是想见她,就在这里跪着。他二话没说就跪下了。我就发动了桃花阵,把他困在那里。嘿嘿,三姐,我替你出了气,你怎么奖励我?” 薛蘅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草庐,关上了门。她一下子扑倒草垫上,只觉得心力交瘁,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陪着娘呢? 唯愿前尘往事,尽皆忘却。 门外,薛定吓得一吐舌,轻声问薛忱,“二哥,我做错了吗?要不要放那个臭小子上山?” 薛忱眉间如聚霜雪,恨声道:“让那狼心狗肺的小子跪着!不许放他上山!” 九三、苦无灵药治相思 谢朗在桃林中跪了三日,薛蘅始终没有出现。 到了第三日,他饿得头昏眼花,试图走出桃花阵,但走了十余遍,均以失败告终,只得继续摘些桃叶和桃花慢慢嚼着,聊解饥渴,吃罢仍旧在原地跪下。 这一日下起了雨,桃林中没有地方可以躲雨,不过片刻,谢朗便被淋成了落汤鸡。雨下了一天一夜仍不止歇,他又饿又冷,在树下瑟瑟发抖,眼前逐渐迷糊起来。 朦胧中,他似乎见到薛蘅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不由喃喃道:“蘅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只别、别不见我……” 可等他勉力张开眼帘,只有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哪有薛蘅的身影? 他心中又痛悔又失望,加上饿了几日,终于支撑不住,咕咚栽倒在泥泞之中。 昏昏沉沉间,他渐觉酷寒难当,牙关也在颤抖,心中知道自己饥饿过度、淋雨过久,染上风寒了。这般熬了一盏茶功夫,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转时已是天露晨光,身边一人目光冰冷,正是薛忱。 谢朗顾不得四肢酸软,骨碌爬起,连声问道:“二师叔,蘅姐怎么样了?她身子好些没有?” 薛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冷若冰霜。谢朗急了,颤声道:“二师叔,蘅姐到底怎么样了?!” 薛忱将视线从他焦虑的面容上收回,拂了拂素袍,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二师叔,我、我想见蘅姐,我……” 薛忱一挑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三妹她交游广阔,现在不定在哪里会什么张兄王兄。噢,对了,谢将军曾经说过她见谁都与你不相干,请问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谢朗羞愧得无地自容,讷讷道:“二师叔,是我错了……” 见薛忱的目光仍是十分冷漠疏离,他一咬牙,“卟嗵”一声跪下,眼神执拗热切地望着他,道:“二师叔,见不到蘅姐,得不到她的原谅,我绝不离开孤山!” “随你的便。”薛忱抛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谢朗待他走远了,循着轮椅留下的辗痕往前走,可走不多远,眼前景色逐渐朦胧,“咔咔”之声不断响起,阵法变动,他又失了去路,只得怏怏地重新跪下。 所幸到了黄昏,薛定送来了几个馒头,一壶清水,还有一小瓶药丸。这小鬼神情郁闷地抛下这些东西后,哼了一声,便愤愤不平地闪身离去。 谢朗在后面连声唤道“小师叔”,薛定气哼哼地回过头道:“谢师侄,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跪着吧,我三姐不让我和你说话。” 谢朗忙问道:“小师叔,蘅姐她在哪?请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薛定眼珠骨碌碌一转,道:“你想知道吗?行啊,先给我这个小师叔磕三个响头吧。” 谢朗哪里还会跟他计较,马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薛定大咧咧地受了礼,见谢朗磕完头后满怀希望的望着自己,便笑嘻嘻道:“谢师侄,本来呢,三姐是不许我告诉你的,可是我看你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2 很有诚意,就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来,我告诉你……”,他慢慢凑到谢朗面前,忽然“咦”了一声,眼睛吃惊地看向谢朗身后,“三姐,你怎么来了?” 谢朗惊喜之下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桃花灼灼,在微风中颤颤摇曳,哪里有薛蘅的身影? 他回头一看,薛定连影子都不见了。 谢朗苦笑一声,心里失望极了。 所幸他服下药丸之后,风寒渐祛,便仍旧老老实实跪在桃树下,心中企盼苍天垂怜,能让自己见上蘅姐一面。 一天、两天过去了,薛蘅连影子都没出现过。谢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她。 又过了两天,薛忱忽然出现在桃林中,还带来了一壶酒。他给自己和谢朗各斟了一杯酒,俩人对酌,默然不语。 几杯过后,薛忱出了一会神,忽然开口:“明远,我问你……” 一句未完,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谢朗道:“二师叔要问什么?” 薛忱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道:“你是涑阳世家子弟,阿蘅无父无母,身世飘零,你,会不会嫌弃她?” 谢朗放下酒杯,正容答道:“不会,我只会爱她、怜她。” “她比你大那么多,还是你长辈,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只敬她、惜她。” “如果有人中伤她,欺负她,你又将如何?” “我护她、助她。”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将会被人耻笑,遭人唾弃,甚至一辈子都不能被大家接受?你们以后的路,会很难很难?” 谢朗轻声答道:“二师叔,我知道。来的路上我都想过了,以后,也许会很难,但,和失去蘅姐比起来,这些难又算什么?我不怕吃苦,只怕、只怕蘅姐不肯原谅我……” “若是、若是……”薛忱忽然停了下来,神色扭曲变幻了几次,终于咬着牙说:“若是她曾经有过什么……不堪的往事,你,又会如何?” 谢朗全身一震,过了一阵,他才开口道:“二师叔,我说了,这些,和失去蘅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今生今世,若有人伤害蘅姐,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这人生不如死!他们加在蘅姐身上的伤害越深,我就越发加倍地疼惜她。只要有我在,我就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停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师叔,蘅姐她……她到底……” 薛忱摇摇头,轻声道:“不,我也不知道。她是十岁那年,被娘带回来的。娘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我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流这么多的血,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回到孤山后,娘把她安置在风庐,治了好久,她才活了过来。可是醒过来以后她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一年以后,我才又看见了她。” 他微微失神,想起他第一次正式和这个女孩子见面时的情景,那样瘦削单薄的身材,猛然抬头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惊恐、戒备,还有隐约的敌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谢朗,道:“谢朗,阿蘅已经受过很多很多的苦。如果你没有勇气和她走到底,那就立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来招惹她!” 谢朗眼睛湿润,他咬着牙说道:“我要是因为这样嫌弃蘅姐,那我还是个人吗?!二师叔,你放心,即便、即便是蘅姐不要我,我也绝不放手!” 薛忱望着他坚定明亮的眼睛,微微动容。他沉吟片刻,忽然厉声说道:“谢朗,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他日你若做出对不起我三妹的事情,休怪我翻脸无情!” 谢朗马上起身,无比郑重地说道:“二师叔,若我有违此誓,就如同此杯!”说罢,手一用力,酒杯化为齑粉。 薛忱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轮椅一转,一言不发出了桃林。 薛忱思量一夜,终于下了决定,翌日吃过午饭便出了天清阁。走不多远,小黑不知从何处扑出来,站在轮椅上,蔫蔫地叫了一声。 薛忱轻抚了一下它的黑羽,微笑道:“别急,再等一等,等三妹想通了,你就可以见到大白了。” 小黑听到“大白”二字,便无论如何都不肯飞走,薛忱只得带着它直奔碧萝峰。到达薛季兰墓前时,薛蘅正弯着腰,拔去坟茔旁长出的几丛野草。 小黑见到薛蘅,扑了过去,在她身边来回跳着,不时啄上她的衣衫,状极欢喜。薛忱踌躇一阵,轻声唤道:“三妹。” “嗯。”薛蘅并不抬头。 “那个……”薛忱揉了揉鼻子,轻咳一声,道:“明远几天没吃东西,又淋了雨,染了风寒。你看是不是先放他上山,让他养好身子……” 薛蘅仍然专注地拔着野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待将野草全部拔完,她才抬起头,对薛忱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让他走吧。”说罢走入草庐。 薛忱看着她如枯井深潭般的神情,心中一叹,正思量着如何再劝,墓碑上站着的小黑忽然“嘎”地大叫一声,双翅一振,直冲云霄。 但听空中传来一声高亢入云的雕鸣,薛忱抬起头,见碧空白云下,一道白影与小黑迅速会合在一起,并肩翱翔,不禁讶道:“大白怎么也来了?” 桃林方向隐约传来谢朗的呼哨,大白长鸣一声,俯冲下去。 薛忱想起上次大白千里迢迢飞到孤山,送来的便是一封血书,心中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推动轮椅,直奔桃林。 到达桃林时,谢朗正心焦如焚,见到薛忱出现,快步迎上,连声道:“二师叔,求求你,能不能让我见见蘅姐?” 薛忱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忙问道:“怎么了?” 谢朗将手中攥着的一纸白笺递给薛忱,薛忱接过细看,白笺上字迹遒劲峻峭,正是平王的笔墨。 “丹军联同库莫奚族、铁勒族、赫兰族南侵,赤水原失守,孤王奉旨率军北上抗敌。骁卫将军谢朗见信,速归军中!” 薛忱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丹国竟联合各游牧民族南侵,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此时的北境十府,又是怎样一幅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人间惨象? 谢朗望着薛忱,央求道:“二师叔,军情刻不容缓,我得马上动身赶回军中。能不能让我见见蘅姐再走?” 薛忱沉吟片刻,道:“你等等。”说着出了桃林。 薛蘅仍在草庐中枯坐,听到声响只是抬了一下眼睛,并不动弹。 薛忱斟酌着说道:“三妹,丹军南侵,王爷率军北上,让大白传信来,要明远即刻前往军中。你……还是去见他一面吧。” 薛蘅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半晌都不说话。 薛忱继续劝道:“他是来认错的,你就……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3 ” 薛蘅忽然起身,淡淡道:“二哥,这些事情,你不用告诉我了。”说罢出了草庐,折入松林,几个闪纵便不见了身影。 薛忱无奈,只得又回到桃林,这番折腾,已近黄昏。 谢朗见他孤身而返,失望至极,黯然后退两步,呆呆不语。 薛忱叹道:“明远,三妹她,暂时还无法原谅你,即使我现在放你上山,她也会避而不见的。” 谢朗知道自己伤她极深,只是此刻也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不由心中大痛。但北境战火重燃、国家蒙难,自己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他心中难过不已,到最后终于咬咬牙,整肃衣冠,向着薛忱大礼拜下,“二师叔,我想求您一事。” 薛忱道:“明远,你这就走吗?” 谢朗望着孤山主峰,恋恋不舍,轻声道:“请二师叔替我转告蘅姐:我要走了,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乃我谢家男儿的责任,请她一定要等我回来。若……若我不幸战死沙场,我的魂儿,也会回来找她,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求得她的原谅。” 薛忱心中震撼,默然片刻,推动了轮椅。谢朗跟上,几个转弯便出了困住他数日的桃花阵。 黑骢马还在桃林外的山坡上啃草。谢朗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薛忱,压下心头愁思,笑了笑,“二师叔,拜托你了。回来后我们再痛饮一场吧。” 薛忱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朗又万般不舍地看了一眼孤山主峰,硬着心肠转过头去,挥下了马鞭。 九四、蚌伤成珠 薛忱望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暮霭之中,怅然地叹了一声,心情沉重地回了碧萝峰。 草庐空空,寂无声息,不见薛蘅的身影。 薛忱默默地坐在墓前,看着夕阳一点点下落,忽然开口道:“三妹,明远走了。” “他请我转告你——”他望着如血般瑰丽的云霞,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军人,也是谢家的人,所以他必须要走,请你一定要等他回来。即便、即便他不幸战死沙场……他的魂儿也一定会回来找到你。” 身后的松林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但仍没有人走出来。 薛忱轻轻叹息一声,转动轮椅离开了碧萝峰。 待天色漆黑,薛蘅才慢慢地从松林中走出。她在墓前静立许久,然后缓缓地坐倒在地上,靠着墓碑,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风沙吹过千里大漠,惨淡的夕阳照着血流成河的大地。战旗散乱在地,辎重倾覆,车轮偶尔无力地滚动。 满目都是尸体,苍鹰在头顶盘旋,时刻准备冲下来攫食死人的血肉。 狼烟仍在滚滚燃烧,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夕阳喃喃地叫了声,“蘅姐……”又重重地倒下。 俊朗的面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透出死亡的颜色。失血过多的唇角再也弯不出让她心跳的弧度。一阵白雾卷来,他的身躯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生生世世,永无相见之日…… “明远!不!” 薛蘅惊呼道,猛地睁开双眼,惊惶四顾。周遭星月静寂、夜虫啾啾,自己还依坐在墓碑前。 ——我的魂儿,总会回来见蘅姐,求得她的原谅。 夜风中,她冷汗直冒,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抖起来。 夜色深沉,薛蘅在孤山的山峰间疾走,不知不觉中上了主峰,站在天清阁前。阁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灯笼照映下闪着幽暗的光芒,她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走入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夜风拂动,阁后天一楼屋檐上的铜铃丁当作响。薛蘅绕过了天清阁,来到了天一楼。 天一楼乃天清阁重地,存放着大量的珍贵典籍,现下由哑叔看守。顶层则存放着历代阁主的著作及手札、信件,除了阁主,旁人不得擅入。薛蘅避开哑叔,悄然登上了顶层。 夜风拂动铜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战马嘶鸣,她靠在顶层的窗台前,抱住双膝,闭上双眼,但觉心乱如麻。 她索性站了起来,在楼中踱了几步,视线忽然停在屋角几口黑漆箱子上,不由起身走了过去。这几口箱子里面均是薛季兰生前的著作、手札、信件和最喜爱的书籍。薛季兰过世后,薛蘅将这些东西都收在了这里。 此时,她忽然心中一动,便擦燃火摺,点亮油灯,打开箱子,将箱中的书札逐一取出来细看。睹物思人,看着这些发黄的纸张上熟悉的字体,薛蘅不禁眼眶湿润。 她又重新把母亲的遗物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到了最后一口箱子时,她忽然觉得那箱子的厚度有点问题,敲了一下箱板,发觉声音有点异样,再仔细察看了一下,揭开箱板,下面竟是一层暗格。暗格中用防虫的油布包裹着一些东西。 薛蘅好奇心起,究竟是什么东西,娘要藏在这箱子的暗格之中呢? 她解开油布,里面包裹着的竟是一叠信札。信札整齐地堆成一叠,最下面的信封边沿已经发黄褪色,而最上面的一封则较新,看来是依年代叠好收藏的。 薛蘅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天清阁薛季兰阁主亲启”,左下角署名是“方道之”。薛蘅再粗略翻了翻下面的信,每一封的署名都是“方道之”。 她心中不禁泛起疑云,从未听娘提过她与方道之有书信来往,而且这几口黑漆箱子是薛季兰过世之前一个月才备下的,她那时已经十分虚弱,竟还将这些信这么严严实实地藏好,难道有什么隐情? 她一时按捺不住,抽出了信笺。 “薛先生如晤:今日往青云寺与智惠方丈参禅,归来即收到先生来鸿,在竹林枯坐一夜,提笔回信,忽泪湿衣襟。佛曰人生七苦,吾不知参透几苦。先生将西行,吾尚颠沛于尘世,不知何时方得解脱。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先生豁达,七苦皆能放下。惟愿十年后,吾能相从先生于泉下矣。先生之女阿蘅,吾定会尽力照拂,勿念。” 薛蘅看了看信末的时间,是薛季兰过世前一个月收到的。看来是薛季兰知道将不久于人世,给方道之写了封信,托他照拂自己,方道之再回了这封信。 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是何意思呢? 她又将最底下那封发黄的信抽了出来。这封信却极平常客套,是当年薛季兰承继阁主之位时,方道之写给她的贺信。 薛蘅按着时间顺序,将后面的信逐一抽出细看,慢慢地呆住。 信中话语都平淡如水,未见什么私情,但字里行间却让人平生无限惆怅之感。方道之在学问上有何新的见解,或作了一首新诗,都会在信中细细道来,有时他也会就时政咨询一下薛季兰的意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4 见。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揣测,薛季兰也不时向他请教遇到的疑难,或很高兴地告诉他,天清阁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就连她新培育了一盆双叶兰,也曾向他倾诉。 薛蘅怔了好一会儿,又继续翻下去。翻到乾安三年的信件时,她的手停住了。那一年,她十岁,刚到孤山。 果然,在一封信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为其所取名字甚佳。芳草披离,蘅有香魂。虽生僻野,素性坚韧。能为灵药,治病救人。松竹秀茂,高下难分。惟愿此女能于创痛中成长,他日得成大器,不负先生之期望矣。” 薛蘅把信贴在胸口,泪盈于睫。 她将剩下的信一一细读,忽然发现最后一封竟是薛季兰的字迹。仔细一看,才知这是薛季兰在过世之前写下的、未曾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方先生如晤:昨夜忽梦先师,先师宛若生前模样,仍问:季兰,你可想好了?醒来泪湿衣襟,知大限将至。回首一生……” 信写到这处,字迹凌乱,又有墨圈将后面的话涂去。信的右边,重重地写着一句“老来多健忘!” 最后一个“忘”字收笔一点,是滴落在纸上的一滴浓墨。墨迹宛如泪水,在信笺上洇染开来。 薛蘅将信札抱在怀中,怔怔地看着一豆烛火,只觉胸中如遭钝刃锯磨,隐隐作痛。 老来多健忘。薛蘅记得,下句是: 惟不忘相思。 “娘……我该怎么办?”晨曦下,薛蘅坐在墓前,望着墓碑,心头一片惘然。 她不时抬头看一看山路,隐隐期盼薛忱前来,可三日过去,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倒是天清阁方向数次传来召集长老的钟声。 她不知阁内发生了什么大事,每次走到松林边,又迟疑地停住脚步。直到第四日黄昏,才见到薛忱的身影。 薛忱在墓旁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面色凝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薛蘅坐在他身边,他凝望她片刻,轻声道:“三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娘对我们说的话吗?” 薛蘅一愣,不知他此刻为何要问起这个,但还是答道:“记得。娘说:以后你们就是手足,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担当……” “当时我怎么回答的,你记得吗?” 薛蘅迟疑了一会,道:“你问娘:那她也会姓薛吗?娘说是,你们都姓薛,都是我的儿女。” 薛忱深深地凝视着她,柔声道:“三妹,娘去世的前几天,把我唤到她面前,对我说了一番话。” 薛蘅心头一颤,双目微红地看着他。 “娘说:阿忱,娘就要走了,其他的人娘都不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蘅。娘既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又希望她能够想起来。她若是想起来了,……或者,即便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但当她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时,阿忱,你就将这封信交给她。” 薛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薛蘅面前。 薛蘅手指颤栗地接过信,一时竟没有勇气将信笺抽出来。薛忱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抖抖索索地抽出信笺,慢慢地展开。 “阿蘅: 若有日此信开启,定是你遭遇异常艰险为难之事。 当初阿娘以天清阁重任相托,实在是出于无奈。阿娘自任阁主以来,精力多在寻找寰宇志,于天清阁发展实在建树不多。本想寰宇志事一了,便履行阁主最重要之革故鼎新一责,无奈天不假年矣!我走后,重担便落于你身上,每思及此,阿娘便深感愧疚。 阿娘亦是女子,深知身为女子当家之难处。但诸儿女中阿勇急功好利,性情偏狭,难当大任。阿眉眼界心胸不广,阿定年纪尚幼,阿忱又身有残疾,皆非阁主合适人选。其余各系中亦无出众弟子。唯你自小坚忍刻苦,人品学识、武功才智皆属上乘,实为阁主不二人选。 唯一担心者,你身世孤苦,遭遇至惨,自年少时便饱受噩梦困扰。阿娘每见你自梦中辗转惊哭,常恨不能以身代之。然转念细想,我走之后,又谁来替你?!身伤易治,心病难医。佛不度人人自度,疗救之希望,只系于你一身矣。 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武功才具皆不可恃,唯自爱自强,方为真正强大之根本。阿蘅阿蘅,世上无一人不苦,无一事不难。然而青莲生于污泥,难掩洁质:明珠孕自蚌伤,无损光华。人皆弃我而我绝不自弃,则所有苦难困厄,亦不过历练而已。 最难之时,勿忘阿娘对你之期望,勿忘所爱之人对你之依赖,勿忘你对自己之允诺。若有日伤痛难愈,便记得小时阿娘曾说:噩梦虽长,终非真实,又何伤于你? 阿忱乃至诚君子,可依之信之。惟愿我儿女一生平安,喜乐无忧,则阿娘于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矣。” 纸笺上的字迹渐渐模糊,遥远的画面逐渐清晰: “——阿蘅,别怕,这是梦,梦都是假的,不能伤到你的。” 清冷的夜晚,母亲将十岁的她抱在怀中,不停轻抚着她的额头。她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惊恐,紧紧地攥着薛季兰的衣襟,生怕一松手便会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母亲的手温柔地、轻轻地抚摸着她,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安定力量。最后,她终于平静下来,蜷在母亲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练功习武。每当她取得一点点的进步,抬起头便总能看到母亲赞许的目光和鼓励的微笑。她暗暗下了决心:为了留住那样的目光和微笑,无论怎么苦,她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那样温和、谦逊,无论何时都是面带微笑。但在她纤弱的身体里却又似乎蕴含着一股让人无法逼视的力量,能让最强大的对手都不得不折腰。在弥留之际,那双眼睛因为她的消瘦而显得更大更幽深了,她无力地握着薛蘅的手,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悯和怜爱,发出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阿蘅,女儿,不要哭……” 薛蘅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晶莹的泪水后,薛忱目光中的温柔与怜惜,仿若母亲从流逝的光阴中走出来,慈爱地看着她。 她伏在薛忱的双腿上,放声大哭。 泪水浸湿了薛忱的衣裳,他低下头来,怔怔地看着她哭得不断颤抖着的双肩。 ——娘,您看见了吗?阿蘅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薛蘅哭,就连母亲过世,她也只是彻夜跪在灵前,神情憔悴、呆滞,然后沉默而利索地操持葬礼上的一切事宜,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十多年了,他看着她用厚重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看着她变得越来越出色,也越来越沉默、坚强。他总在想,她这辈子还能不能象寻常的女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痛快地哭?谁会看到她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5 坚硬的外表下那脆弱的、伤痕累累的心灵?又有谁能打开她紧闭的心门? 如今,那个人出现了,可惜,不是我。 他心中发酸,凝视着薛蘅,微笑道:“阿蘅,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哭呢……你以前总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可是,我看到你和明远在一起的时候,也爱和他吵嘴了,也爱笑了,变得有生气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薛蘅的秀发说:“阿蘅,去吧,去找他吧。” 九五、手足何眈眈 阳春三月,晚霞灿烂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松树的清香。 薛蘅哭了很久才慢慢坐直身子,忽觉自恢复记忆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随着这场痛哭减轻了很多。她以袖拭泪,抬起头时,向着薛忱略带羞涩地微微笑了一下。 薛忱凝望着这个睽违已久的微笑,轻声道:“三妹,你打算怎么办?” 薛蘅静默了一会,问道:“二哥,阁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回来了。” “哦?” “他和姜师叔他们一起回来的,随他前来的还有陛下派来的两位秘书丞。看来大哥是打定主意,只要你一回天清阁,便仍要想法子处置了你,再由长老大会推举他为阁主,故而多方活动,请陛下派了秘书丞前来作见证。” 薛蘅想起一事,问道:“二哥,王爷的脉,你有没有探过?” “正要和你说这事。”薛忱忙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薛蘅思忖一番,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要用上虎背草和藤苓子。” “可这两味药,长老们也曾提炼过,光凭这个,似乎说服力不够。” 薛蘅缓缓道:“二哥,你还记得《寰宇志》的事吗?” 薛忱一惊,“你是说,一切都是大哥泄露出去的?可他如何得知的呢?” “二哥,我得去密室一趟,确认一下。”薛蘅道:“你先回阁中稳住大哥,透露点口风,说明天是娘的忌日,我一定会回来祭拜。” “好。”薛忱应了,忽然醒觉过来,惊喜地望向薛蘅,“三妹,你……” 薛蘅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回头看向石墓,轻声道:“娘说,以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这个梦太长了,我也该醒了。” 三月二十七是天清阁上任阁主薛季兰的忌日,这日辰时,天清阁各系长老率门下弟子,并景安帝派来的两位秘书丞,抵达碧萝峰。 薛勇白衣素带,走在最前面。快到石墓时,他紧走两步,扑到墓碑前,涕泪纵横。众人见他至诚至孝的模样,都不免低声称赞。 薛勇一番痛哭后,抚着墓碑,一副锥心刺骨的模样,泣道:“娘,孩儿不孝,未能照顾好三妹,令她走入歧途。求娘保佑三妹平安归来,孩儿定会好生照顾她。” 弟子们摆上香烛祭拜之物,薛勇点燃三炷香,插在墓前。姜延长喝一声,“致祭开始——” “慢着。”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薛忱忽然开口,“再怎么样,三妹现在还是阁主,这祭礼应当由她主持。” 薛勇心中忌恨,但也巴不得薛蘅即刻露面,更何况薛忱在阁中威信极高、人缘又好,他也不便得罪这位二弟,点头道:“二弟言之有理。” 谭长碧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她是不敢回来了吧。” 薛勇叹了一口气,道:“不会的,娘生前最疼三妹,三妹若还有良心,就一定会赶回来。虽然她做了错事,但我们作为她的亲人,总得给她一分向善的机会。既然二弟说她会回来,那我们就不妨再等一等,反正吉时未过,尚有一个时辰。两位大人和众位师叔先休息一下吧。”于是便有弟子上前铺设蒲团,请各人坐下休息,又奉上香茶。 姜延刚才被薛忱打断,十分不快,坐下后,便冷笑一声:“薛大师侄倒是宅心仁厚,怪只怪阿蘅自己不争气,与人无攸。唉,真是本门不幸,家丑,家丑啊。” 谭长碧附和道:“正是。我看她这阁主也别想当了,自己行为不端,还有何资格管束阁中弟子?薛大师侄正当盛年,又能力出众,这么多年全靠你在外面为阁里挣回来大笔的资金,说得上是劳苦功高,堪为阁主的最好人选啊。” 薛勇连连谦让,谭长碧,姜延等众长老都一力恭维。那两位朝廷里来的秘书丞都是久历官场的老油条,见此情景也只是点头微笑打哈哈,对众人的这番装乔做致却是不置可否。 谭长碧冷笑道:“阿勇,你就别谦让了。你说说,你们这一辈的弟子中哪有一个武功、能力能胜得过你的?我就只看好你!哼,薛蘅掌阁三年有多,阁中的收入就从没见增长过,田地租子没有一年能收齐的。虽说怜贫惜弱也是我阁中人的本分,可只会节流,不知开源,再大的家业也架不住这么坐吃山空啊。”众位长老都频频点头称是,只有聂薇等少数几个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薛勇何等伶俐,见两位朝廷官员不肯明确表态,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连忙道:“各位师叔,阁主一事还需朝廷确认,咱们还是暂且不表。倒是谭师叔说的,很有道理。以往三妹太过胶柱鼓瑟,不敢开拓财源,又滥施恩惠,致有开支吃紧之窘况。我倒是有个想法,说出来请各位师叔参详参详。我们京城里现有几处产业,比如聚德坊、柳树胡同、朱雀大街这几处,都是很不错的,倒不如先拿出来放租,我知道京城里有好几个大商号都对这几个地方虎视眈眈的。” 聂薇皱眉道:“那几处不是药房医馆便是义学善堂,怎么能拿出来放租呢?” 姜延也沉吟道:“是啊,这都是青云祖师和历任祖师爷积攒下来的功德,拿来放租赚钱,似乎不妥。” 薛勇忙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放出去收租,资金回笼得快,先解了阁中的燃眉之急,等有了钱我们再另外选址,重建药房医馆和义学善堂好了,这也不算违背祖师的教训呀。再说,若资金充足了,我们还可以扩大规模多建几个嘛,这不是一举数得吗?” 谭长碧等几人都连连点头,姜延和另一部分长老却还在沉吟。 薛忱忽然开口道:“京城里的产业也有放出去租的,这还是当初由三妹拍板决定的,可是这两年也没见收回来多少租金。这里面的原因,恐怕大哥最清楚了吧?” 薛勇一怔,立即又笑道:“二弟,你这是怀疑我中饱私囊吗?我薛勇对天清阁忠心耿耿,天日可表,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薛忱不理他,继续道:“我在京城的时候,问过那里的租客,他们说,租金这两年都加了将近三成了,可这笔钱哪去了呢?大哥送回来的账本上可没有这一笔钱啊。” 薛勇叹了口气,“二弟是个读书人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6 ,你是不知道在外面办事的艰难啊。这几年,我在京城里上上下下打点,迎来送往,在在都需要钱啊。就阁里拨的这点子钱,还不够我请客吃饭的,我还得常常拿自己的体己钱去贴呢。各位师叔要是不信,可以拿我的账本去查验。” 薛忱又道:“那阁中每年拨给京中那几处善堂的款项呢?药房购买药材的钱、义学的修缮款、支付给店里伙计的薪金,这几项我看了一下,似乎也有点问题呢。” 薛勇知道这位二弟心细如发,虽然自己账面上做得滴水不漏,但也难保他会在什么地方发现蛛丝马迹,心下也不禁有点忐忑,但眼下绝不能让他继续在这事上纠缠下去,于是便勃然作色道:“二弟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和三妹感情好,我揭发她的丑事你肯定不高兴,可你也不能这么挤兑我呀!说我贪污公款,请你拿出证据来!若无凭无据,我死也不服!各位师叔若觉得薛勇是这种贪财好利的小人,那就另请高明吧,京城这烂摊子我是早就不想管了!”说完便作势要拂袖而去。 谭、姜等几位长老连忙上前劝解了半天,薛勇才显出很委屈的样子,勉强留了下来。薛忱看着,只是微微冷笑。 谭长碧安抚道:“阿勇,我们都知道你在外面奔波辛苦,为了阁里的事情尽心尽力,确实是劳苦功高,大家都相信你。二师侄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也是关心阁中的事务而已。只是有一件,一下子要租出这么多地方,事情肯定很繁琐,我们又没有内行的人手打点,只怕不好办哪。” 薛勇连忙道:“不妨,我有个朋友伍敬道在京城里人面很广,又是弘王的亲戚,他愿意为我们介绍客源,并且可以替我们管理京中的产业的各项事宜。此人能量很大,办事也稳妥,肯定没有问题的。” 谭长碧拊掌笑道:“若此事真能办成,对我天清阁倒是大大的福祉一桩,薛大师侄你功德无量啊,阁主之位,舍你其谁?” 聂薇却满脸疑虑道:“伍敬道?我记得他是弘王妃的哥哥吧?现在皇嗣未定,朝里已议论纷纷。青云祖师爷有遗训:天清阁不得牵涉朝政事务。我们和伍敬道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不妥吧?” 此话一出,就连姜延等人也不禁点头称是,众人又犹豫起来。 薛勇暗骂道:真是一帮不开窍的老榆木疙瘩!但脸上还是笑道:“哪里会呢?一事归一事,我们只和他们有生意来往,不参与朝政就是了,再说,伍敬道有这样的背景,总归对我们是有利的,以后办起事来会方便很多。师叔们放心,我薛勇在此发誓:一定不辜负各位师长的厚爱,竭尽全力为我天清阁效力:一定谨遵青云祖师的教诲,绝不掺和到朝堂之事……” “是吗?那大哥真是用心良苦了。”他话语未毕,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但见一个身影缓步走出,白衣姗姗、神色清冷,正是失踪多日的薛蘅。 经过薛勇的大肆渲染,天清阁弟子都知道了在涑阳发生的一切,一部分人交头接耳、目带疑虑和不屑,但多半弟子还是上前向她致礼,尤其是坤、艮两系的弟子更是欣喜不已。 薛蘅向众人微微点头致意,走到石墓前,静静地看着薛勇。 薛勇被她的目光瞧得有些心慌,正要开口,薛蘅缓缓道:“大哥,让平王服下那药,你费了不少心机吧?” 她这句话说得甚轻,但在薛勇听来,宛如雷轰电击,顷刻间全身冷汗淋漓。好半天他才强作镇定地笑道:“三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薛蘅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银盒,道:“虎背草和藤苓子,大哥,你的房中怎么会出现这两味药物?” 薛勇面无人色,颤声道:“三、三妹说笑,我一时好奇,钻研这两味药物的药性,又有何奇怪?” 众人都觉二人的对话十分奇怪,景安帝派来的两名秘书丞听到薛蘅说“让平王服下那药”时,交换了一下目光,凝耳细听。 薛蘅继续说道:“《本草经》记载:虎背草和藤苓子,服之令人心悸目眩,头疼耳鸣,还会出现类似癫痫、狂躁之症状。” “那又怎样?”薛眉见薛勇面色惨白,心中不解,忙出言相助。 薛蘅笑了笑,缓缓说道:“大哥才智过人,破解了密室的机关,但你却不知道,你同时也留下了自己进出密室的证据。大哥,那本《山海经》中我对暗语的注释,你还记得吧?要不要到陛下面前详细地默出来呢?” 薛勇呆若木鸡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听到此时,也知事关重大。薛勇偷入密室,中间似乎还牵涉到了当今陛下,仅此两项,已是犯下了天清阁最严重的大罪,便是姜延、谭长碧等支持他的长老,也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薛蘅抚上墓碑,叹道:“大哥,娘曾说过你天份极高,但也失之于浮燥,需得沉下心来,方能在学业上有所突破。龙泉谷幽深僻静,极适合修行,你就去那里守墓吧。”又掏出一粒丹药道:“这是九转还丹,你吃了吧。” 此言一出,天清阁诸人皆耸然动容。龙泉谷是历代阁主墓室所在,最清苦不过的一个地方,薛蘅将薛勇派到那处守墓,分明就是一种变相的禁锢。那个九转还丹,听起来好听,却是天清阁用来处置背叛师门的逆徒的,只要吃下两粒便可以把一身的功夫化去。现在薛蘅只给他一颗,显见是手下留情了。只是众人都不明白薛勇为何象被薛蘅抓住了七寸,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薛眉愤怒地冲上前,质问道:“凭什么?!薛蘅,你已经不是阁主了,还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 薛蘅冷冷答道:“四妹,你忘了,阁主是要朝廷认定才算数的,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下旨褫夺我阁主之职。” 薛眉指着薛蘅,怒道:“大哥有什么错了?!你自己做下的丑事,全天下都知道了,你还有脸跑回来占着阁主的位置不肯放?!呸!” 薛蘅脸色一下子白了,但很快又镇静下来,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账本,丢到薛眉面前,冷冷说道:“四妹,刚才二哥说的那些,你以为我们真的没有证据吗?我们本来想回来以后先找大哥谈谈,让他自己把钱先还回去,我们还可以替他遮掩一下,可是……” 她停了一会儿,环顾了一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至于我和谢朗,我们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之事!娘在天上看着,她可以作证!” 她注视着薛眉,目光清洌,“四妹,站在娘的墓前,你敢说这样的话吗?” 薛眉一下子窒住,慢慢低下了头。 众人皆知薛蘅对薛季兰极其尊重,今日敢在墓前说出这番话来,显见其心中并无愧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7 疚,大部分人都不禁开始相信起她了。 薛勇面上神情变幻不变,害怕、不甘、愤怒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可最后皆化为了绝望。他面如死灰,垂下了头,低声道:“阿眉,别说了。”又转向薛蘅道:“谨遵阁主之命。”说罢,一狠心把丹药吞下,以袖掩面,向山下疾奔。 薛眉魂不守舍地追了上去,“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可薛勇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中途脚步踉跄,摔倒两次,又强撑着爬起来,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薛忱和薛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都想起了他们兄妹几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情景: 身材修长的英俊少年爽朗地笑着,对瘦削单薄的小女孩说:“你叫阿蘅,是吗?他叫阿忱,是你二哥。这个小鬼头叫阿眉,比你小,是妹妹。我叫薛勇,今年十四岁,是你们的大哥。” 薛忱和薛蘅对望一眼,眼神里都充满了惆怅和茫然,又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山风吹动薛蘅的素服,她在薛季兰墓前跪下,深深叩首。众人这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随着她拜下。 礼罢,薛蘅回头环视天清阁诸人,又看了看两位秘书丞,目光沉静,道:“阁主一事,薛蘅过一段时间自会给大家一个交待。但现在我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我回不来,阁主之位,由薛忱接任。在此之前,阁中事务皆由他来主持。” 姜延、谭长碧等人互望一眼,皆是满腹疑云。但现在薛勇败走,薛蘅也有让出阁主之位的意思,而且接任的是人缘极好的薛忱,便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薛蘅将两位秘书丞请到林中,从袖中取出一封涂着火漆的信,道:“烦请二位大人回京将这封信转呈陛下。”秘书丞忙双手接过,道:“阁主放心,我等自会将一切禀明圣上。” 出林后,薛蘅向薛忱大礼拜下,轻声道:“二哥,我去了,你多珍重。” 薛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悲,哽咽道:“三妹,你也多珍重。” 二人相视微笑,但眼里都含着泪花。薛蘅又抚摸了一下薛定的额头,再回头看了一眼薛季兰的石墓,毅然转身,在众人的注视下,飘然而去。 众人没有料到今日的祭扫竟会出现这样奇异的变故,议论纷纷地离了碧萝峰。 薛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墓前。风拂山峦,桃花飘香,他遥望山脚,似是痴了一般。 不知坐了多久,薛定忽然从山路上蹿过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叫,“二哥!二哥!” 薛忱悄然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待薛定走近,脸一沉,道:“你若再不改这毛燥的性子,我就罚你扫一个月的庭院。” 薛定畏惧薛蘅,对薛忱却是不怕的,嘻嘻笑道:“二哥,这段时间咱们天清阁真是热闹啊,刚去了个姓谢的臭小子,又来一个大姑娘。” 薛忱一愣,道:“大姑娘?” “是啊,她闯进我的桃花阵,口口声声说要见你。二哥,你见是不见?” 薛忱一下想不起究竟是何女子要见自己,薛定又道:“不过我看这位大姑娘脾气未免大了一点,还骂二哥你呢。说你不守信用,答应她要尽地主之谊,却将她困在桃花阵里……” 薛忱一听,立觉头大如斗,苦笑一声,“她怎么来了?” “她是谁啊?”薛定无比好奇,凑近道:“大哥,看样子你和她挺熟的,你的相好?” 薛忱恨恨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罚扫庭院三个月!”说着推动轮椅。 薛定抱着额头,跟在他身侧,咕哝道:“我又不知道她是你的相好,不知者不罪,二哥你干嘛要罚我?” 薛忱进了桃林,正见裴红菱坐在一株桃树上,将桃花不停扯下,恨声骂着,“死薛忱,臭薛忱,说话不算数,让你嘴上长疔,喉头生疮!” 薛忱揉了揉鼻子,苦笑道:“裴姑娘,嘴上长疔就罢了,喉头生疮可是绝症!” 裴红菱大喜,跳下桃树,冲到他面前,又急忙板起脸,道:“谁让你说话不算数?反正你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好。” 薛忱一笑,问道:“裴姑娘,你怎么到孤山来了?” 裴红菱听这一问,不由张口结舌。 丹军南侵的紧急军报传入京城,涑阳震动。经过朝中连夜商议,仍由平王领兵出征,平王趁机提出,裴无忌多年与丹军交战,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上阵杀敌。景安帝也早有宽恕裴无忌的意思,自然顺水推舟,同意了平王的请求,将裴无忌和参与“哗变”的神锐军将士都从天牢里放了出来。 平王再上奏,说谢朗的“病”快痊愈,不如也让他重归军中,景安帝也准了奏。 谁知谢朗却已不在京中,平王向太奶奶一垂询,才知谢朗半个月前就去了孤山。他只得让裴红菱指挥大白,往孤山送信。 裴红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令大白听懂了自己的指令。可等大白飞走,她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对裴无忌说怕大白中途有什么变故,自己要跟着才放心。于是这一跟,便跟到了孤山。 只是她虽打马急行,终究快不过大白,这厢大白和谢朗走了三日,她才抵达孤山。 此刻听到薛忱问自己为何来孤山,她一时也想不清楚是何原因,愣愣地站在原地,双颊绯红,扭捏了半天才道:“我、我就要随大哥回军中了。” 薛忱微愣,不明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裴红菱低下头,轻声道:“这一次上前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归来,想到和薛神医相识一场,应该要来道别。” 薛忱轻轻地“哦”了一声。 裴红菱等了半天,不见他答话,讪讪道:“那……我走了。”她再等了一阵,仍不见薛忱说话,只好失望地挪动脚步。 走出十余步,忽听薛忱唤道:“裴姑娘。” 裴红菱急忙转过身。薛忱看着她期盼的目光,轻咳一声,道:“裴姑娘,此番两国交战,将士们必有伤亡,前线定然需要很多经验丰富的大夫。不如……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前线吧,也算是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裴红菱喜得心怦怦乱跳,连声道:“好啊好啊,那咱们就一路吧。” 薛忱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只是这样一来,我需要带药箱、医书,还要带一些药材……” 裴红菱忙道:“不怕不怕,我身子结实,我来挑!” 九六、刍狗万物 薛蘅离了孤山,一路向东北而行。未到平口关,便见有难民相携南下,待过了平口关,逃难的百姓已是成群结队、连绵不绝。 薛蘅向难民打听前方战况,却无一人说得清楚。有人说丹军主力正在攻打燕云关,有的则说已打到了幽州城下,又有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8 人说丹军及各族联军兵分数路,军行神速,席卷岷山至白沙河一带。但众口一词的是:丹军十分残暴,烧杀掳掠,无一不为,虏骑所过之处,莫不绝户。 薛蘅一听,便知前方战况复杂,向这些难民也打听不出谢朗现在何处,只得依旧向北而行。难民们见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北上,莫不侧目。 这日到了渔州,城内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驻守这处的是东阳军,为首的副将薛蘅并不认识。她深夜潜入军营中探听,可连那名副将似乎也不知道平王主力现在何处。 薛蘅隐隐觉得,丹军此次作战方式与以往大不相同,加上有库莫奚等族联合作战,殷军现在竟似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她忧心忡忡地继续北上,经过的村庄已十室九空。这日黄昏遇到上百名残兵,薛蘅知道残兵败将招惹不得,虽然自己身有武功,并不畏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躲入灌木丛中。 从服饰来看,他们是孙恩的宁朔军。这些残兵骂骂咧咧,言谈间涉及到了平王及谢朗。薛蘅用心听罢,才知平王正和谢朗、裴无忌等人率大军守着金野,迎战丹王主力,命孙恩在岷山一带拖住丹王二子阿勒的叶捷军。谁知叶捷军凶悍异常,孙恩吃了败仗,节节后退。 薛蘅辨明方向,往金野而行,心中却有一丝纳闷:金野并无山川阻隔之险,似乎更有利于丹军铁骑作战,平王为何要选在此处进行阻击呢? 她将小黑放了出去,期盼它能觅到大白的踪迹,可小黑高飞多日,都未见大白前来相会。 薛蘅并未到过金野,凭着对舆图的记忆行路。这一日黄昏,她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正犹豫不决,忽见东北方向黑烟飘荡,风中还传来一股血腥味,忙策马驰向右边的小路。 待她走到一个小村庄前,不由惊呆住了。只见整个村庄被烧成了焦土,一片残垣断壁,村口的水井边,数十具尸首都被砍去了头颅,有的还被开膛破肚,肠子流满一地。 水井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数名女子赤身裸体地仰倒在地,身上遍布被□的伤痕,也皆被割去了头颅,更有一人的双乳被齐整整地割下。 薛蘅浑身发抖,许久,才慢慢地走到那几名女尸旁边,颤抖着伸出手去,从一边拾起被扯烂的衣裳,想将她们盖住。可那些衣裳被撕扯得几近粉碎,哪还能蔽住她们□的身体? 她望着这几具女尸,只觉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宛如刻在自己身上一般,心中悲愤难言,泪水滚滚而下。 此时忽听到有人马喧哗的声音,她急忙跳上槐树。 不多时,一队丹兵驰骤而来,见到村中尸体的首级皆被割去,放声大骂。听他们的话语,竟是在和另一队丹兵比赛,看哪一队砍回去的首级更多,便能得到更多的奖励。 薛蘅大怒,抬起双臂,袖箭飕飕射出,十余名丹兵跌落马来。 丹兵突遭袭击,一时又不见敌人,手脚大乱。薛蘅拔剑飞落,她心中恨极,招招夺命,身形如鬼魅一般,一阵冲杀。凭着这股勇厉之气,片刻功夫,又有二十余名丹兵倒在她的剑下。 剩下的十余名丹兵双股颤栗,不知谁发了一声喊,皆转头逃逸。薛蘅驱马追赶,手起剑落,待追至最后一人,那名丹兵吓得屁滚尿流地滚落马鞍,趴在地上,用殷国话大叫,“饶命!” 薛蘅冷冷地望着他,双眼通红,一字一句道:“杀我百姓、辱我姐妹者,血——债——血——偿!” 寒光闪烁,鲜血喷溅,那名丹兵惨叫一声,抽搐着倒在血泊之中。 薛蘅回到村庄,将村民的尸体搬到一处,点燃了柴堆。 看着火舌将那些女子的尸体吞没,她眉间恨意勃发,忽地拔出长剑,割下鬓边一绺乌发,凝望着熊熊烈焰,缓缓道:“苍天在上,我薛蘅在此发誓,纵粉身碎骨,亦不绝让我殷国同胞姐妹们再遭受我所经历过的苦难!” 她一松手,乌发被夜风吹得在空中盘旋卷飞,最终没入烈焰之中。 薛蘅离了小村庄,根据星象,继续往金野方向走,知道这一带有丹军出没,便行得小心翼翼。走到第三日黄昏,忽听前方人声喧天,她忙隐入路边的丛林之中。 不多时,上千名难民逶迤而来,扶老携幼、衣衫褴褛,有的手中还抱着嗷嗷啼哭的婴儿。男丁们则手持木棍长棒,将妇孺老幼护在中间。 薛蘅遥望天际如血般瑰丽的晚霞,低低地长叹了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黎民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不知何时才能止息干戈? 她正在丛林中怔然出神,那些难民已经累极,眼见天色快黑,有人一声令下,便都倒在丛林边的小山丘上。 他们似是同族之人,有白发长者统一指挥,干粮先分给护卫的壮汉,再分给孩子,最后才轮到妇女和老者。 薛蘅正要走出丛林,忽听马蹄声急,前方过来一队人马。难民们吓得纷纷站起,待看清马上之人皆身着本国宁朔军的军服,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宁朔军为首的黑甲将领拉住座骑,看着这一大队难民,眉头微皱,将马鞭虚抽一下,指着难民中的壮汉们,喝道:“拉回去!”这竟是要临时抓丁了。 难民们都慌了神,若这些壮丁被拉走,谁来护着本族之人南下逃难?须发皆白的族长上前哀告,被那黑甲将领一脚踹翻在地。 正哀声遍野,忽有一名女子叫道:“住手!” 薛蘅霍然变色,凝目一看,只见两名年轻女子从难民中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人身形婀娜,面目清丽,正是柔嘉公主。 她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里见到柔嘉,心中一颤,按捺住想跃将出去的冲动,伏低了身子。 那黑甲将领没想到一个年轻女子竟敢叫自己“住手”,上下打量了柔嘉一眼,见她虽显憔悴,但掩不住天生丽质,不禁起了邪念,用马鞭一指,笑道:“弟兄们,带回去,咱们今晚也开开荤!” 宁朔兵哄堂大笑,上前来拉柔嘉。抱琴一声怒喝,剑生寒光,将当先一人的手臂卸了下来,那人抱着肩膀在血泊中哀嚎。 黑甲将领吃了一惊,柔嘉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大声道:“本宫乃柔嘉公主!这些是护卫本宫的百姓,你等还不速速退去?!”总算她一路北上,颠沛流离,长了些经验,知道不能让这些兵痞起杀心,没有说出“你等私拉壮丁,掳掠民女,该当何罪”的话来。 黑甲将领惊疑不定,正不知眼前这位公主是真是假,忽然面色一变,惊恐地扭过头去。 薛蘅已经先一步听到远处传来似打雷一般的声音,知道正有千军万马向这边集结,心中大惊。眼下不知来的是哪方人马,她来不及思忖,悄悄跃出丛林,穿过人群,闪到柔嘉身边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59 ,握上她的右手,低声道:“快走!” 柔嘉吓了一跳,转头看清楚是薛蘅,险些惊呼出声。薛蘅做了个手势,她才吞住话语,三人伏低身子往后急退。 可还未退到丛林边,已有数千丹兵如旋风般驰到,片刻间便将难民和宁朔军围得水泄不通。 薛蘅心知不妙,拉着柔嘉在人群中蹲下来,同时抓起地上的泥土,往她面上抹去。抱琴会意,也急忙将柔嘉的头发扯得凌乱不堪,再与薛蘅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意相通,都微微点了点头。 柔嘉看着不断驰来的丹兵,心中害怕,低声道:“薛先生,怎么办?” 薛蘅压低声音道:“看情况,只要有机会,我和抱琴制造混乱,你趁乱走。” 柔嘉默默地摇了摇头,过得片刻,轻声道:“薛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那队宁朔军早吓呆了,眼见丹军比己方多出十倍人马,只得抛下兵刃,束手就擒。 丹军号角鸣响,铁蹄奔践,不多时,一名玄袍将军策骑而至。他看了一眼,下令道:“将当兵的杀了,这些殷人带回去当肉盾。” 宁朔军一听就慌了神,纷纷逃蹿。可失了兵刃和座骑的他们如何跑得过丹兵铁蹄?不过片刻功夫,便被戮杀殆尽,只剩下那名黑甲将领在苦苦支撑。 围攻他的几名丹军骑兵有心戏弄,将他围在中间,不时在他身上轻轻划上一刀,见他垂死挣扎,数千丹兵皆哈哈大笑。 那黑甲将领渐渐陷入绝望之中,忽地一咬牙,跪在地上,大叫道:“我有绝密军情!我有绝密军情!” 丹军那名玄袍将军听得懂殷国话,马上道:“将他拉过来!” 黑甲将领扑在他马前,叫道:“将军饶我性命,我便将绝密军情奉上!” 玄袍将军笑道:“说吧,本王倒想听听,你这小小校尉,知悉什么绝密军情?” 黑甲将领听他自称“本王”,再看清楚他战袍上用金线绣着的一只豹子,吓得瘫软在地,喃喃道:“你、你是左忽喇王?!” 玄袍将军大笑,“少废话,快说!若真是绝密军情,本王便饶你一命。” 薛蘅心中一沉,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遭遇丹国左忽喇王的大军。这位左忽喇王摩罕,掌握着丹军五万人马。他性如狡狐、狠若豺狼,乃丹王最得力的干将。当年高壁岭一战,谢朗正是中了此人的埋伏,险些丧命。 她正思忖如何护着柔嘉逃出生天,忽见那名宁朔军校尉爬起来,附到摩罕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蘅背脊骨泛起一股寒气,摩罕如鹰隼般的眼神已望了过来,用殷国话朗声笑道:“公主殿下驾临,摩罕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九七、大漠苍鹰 薛蘅知道到了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她当机立断,抱上柔嘉的腰,将她往丛林方向远远抛出,舌绽春雷,“走!”同时疾扑而出。 这一瞬间,她听到身后乱声大作,知道抱琴正制造混乱,掩护柔嘉逃走,心中稍安。她人在空中,左臂抬起,袖箭飕飕,射向摩罕。 摩罕身侧的亲兵急急拥上,手持盾牌,护住摩罕。薛蘅怒喝一声,剑气陡然间剧增数倍,身形凌空飞掠,由盾牌上方越过,直刺摩罕咽喉! 这一剑,她凝聚了毕生功力,知道纵使无法制摩罕于死地,也能令丹军惊慌失措,只要多拖一刻,柔嘉便能逃远一些。 眼见剑尖距摩罕咽喉不过尺许,他仍镇定自若,不闪不避,薛蘅心中不由冒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见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忽地出现在摩罕身侧,电光火石间,她硬生生收住剑势,足尖在一名丹兵头顶点了一下,凌空后翻。 她不停倒退飞掠,青云十二剑使到极致,才接下那“幽灵”手中幻出的一道道白芒。 “轰!”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她手中湛风剑绽裂成无数碎片,激射而出,周遭丹军纷纷倒地,但那“幽灵”竟似能御空飞行一般,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避过所有碎芒,飘然落地。 “幽灵”缓缓地抬起头来,暮霭下,他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容看上去十分诡异。他盯着薛蘅,森森一笑,“青云十二剑,薛——阁——主?” 薛蘅体内真气不停乱蹿,正极力调息,忽然面色剧变,只见柔嘉已被丹军从丛林中押了出来,她极力挣扎,却怎挣得脱如狼似虎的丹兵? 薛蘅惊怒不已,刚一抬脚,那“幽灵”身形也同时闪动。只这一动,薛蘅便知他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只得收住了脚步。 柔嘉被押到摩罕面前,丹军从她身上搜出那块玉牌,奉给摩罕。摩罕看过,纵声长笑。 笑罢,他又看了一眼薛蘅,向那“幽灵”问道:“羽苍兄,这位就是天清阁薛阁主?” 羽苍! 薛蘅面色一白。 司詹收集回来的信息中,对“云海十二鹰”中的十一位皆有详细的描述,唯独对其中排行第六的羽苍只有简短的评价:据传此人尽得云海老人真传,武功最为高强,但无人见识过,只知其醉心武功,常年闭关,鲜少出现,若遇之,避为上。 羽苍如幽灵般的眼神盯着薛蘅,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看透。他阴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正想往孤山拜会阁主,不料在此偶遇,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摩罕没想到今天行军途中竟能有这等意外之喜,心怀大畅,哈哈笑道:“久闻薛阁主大名,不如也和公主殿下一同到我军作客吧。我王若是知道公主和薛阁主到来,定会倒履相迎的。” 柔嘉悲呼道:“薛先生快走!不要管我!”呼罢,她牙关一张,便欲咬舌自尽。 羽苍却比她的动作更快,伸指一弹,点中她面部穴道。她半张着嘴,“啊啊”地望着薛蘅,两行珠泪绝望地流下。 薛蘅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自己顶多与羽苍打成平手,还有数千丹兵虎视眈眈,自己脱身都难于登天,又如何救出柔嘉和这些难民? 羽苍面上泛起得意的笑容,走到摩罕身边,低声道:“这两人,王必有大用,不能走漏风声。” 摩罕点头道:“将这些殷人通通杀了!” 丹兵齐声应喝,操刀向前,一阵砍杀,便有数十位难民倒在血泊之中。薛蘅听到惨呼声,呆了一呆,急喝道:“慢着!” 摩罕举起右手,止住丹兵的屠杀,微笑道:“薛阁主有何见教?” 薛蘅知今日已无善了,昂起头来,直视着摩罕,道:“不知左忽喇王可知道,当今世上,只有我薛蘅一人能默出《寰宇志》。” 摩罕一听,登时心动。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今日就给薛阁主一个面子,这些人不杀,但也不能放,将他们一起押回去!” “是!”丹兵应了,上前驱赶那些难民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5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0 。难民们不敢反抗,聚在一起,低泣着往前走。 摩罕笑道:“薛阁主,请吧。” 薛蘅长叹一声,抛下手中断剑。羽苍闪身上前,连拂她数处穴道和经脉,她内力尽失,羽苍又顺手将她的袖箭给卸了下来。 几名丹兵拥上来,将她和柔嘉捆了个结结实实。 摩罕大笑道:“走!王在等着我们!” 被押上马匹之时,薛蘅目光迅速在难民之中扫了一眼,未见抱琴的身影,心中稍觉安稳,只盼她已趁乱逃走,及时通知平王。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薛蘅根据星辰方位,发现丹军正向燕云关方向移动,不禁十分讷闷:丹王不是正在金野与平王激战吗?怎么到了燕云关? 燕云关。 斜阳近暮,晚霞将西面的半边天空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北面旷野,丹军正流水似地集结,谢朗观察了整整一个下午,转身时目光掠过西面天空的晚霞,想起薛蘅,双眸一黯。他怔然片刻,强行压下满腹相思,急步往箭楼下走。 走进设在靖边楼内的兵部分司,平王与陆元贞、裴无忌等人正在说话,见他进来,问道:“如何?” “还未见到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不过从他们集结的迹象来看,应当有十万之众。”谢朗握起茶壶,“咕咚”灌下几口水。 陆元贞沉吟道:“叶捷军被拖在岷山,摩罕还在赤水原,如果丹军在这处有十万人马,应当是丹王的主力。” “会不会是库莫奚、铁勒、赫兰族的联军?”徐烈问道。 陆元贞摇了摇头,“不大可能。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此次丹国是因为去冬今春的雪灾,草场枯萎,牲畜大量死亡,国内各派矛盾激化,这才胁迫了三族一同南侵。丹王一为夺粮,二为转移族内矛盾,顺便清洗反对他的人。丹王此人疑心极重,三族的军队被他分散开来,而三族的领军者则被他以各种借口留在身边,其实就是充当人质。否则三族加起来也有八万之众,若让他们联合起来,阵前反水,丹王就会腹背受敌。” 平王道:“那如果现在他们真的在关外集结了十万人马,是不是就可以推定,丹王果真中计,开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主攻燕云关?” 陆元贞叹道:“但愿如此,现在就等丹王露面了。若再让丹军象前段时间那样流动作战、各个击破,充分发挥他们骑兵的特长,咱们可真有点吃不消。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有将丹军主力拖上一段时间,咱们才能顺利地撤走百姓、坚壁清野,切断他们粮草的来源,再争取分化库莫奚、铁勒和赫兰人。” 平王默默地点头。 丹军此回轻骑南下,分成多支纵队,杀到何处便抢到何处。这般作战,就地供给,不需要全靠国内支援粮草,也不需要带大型的辎重,作战十分灵活。殷军不知敌军主力究竟在何处,疲于奔命,一时间十分被动。 平王甫抵北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幸陆元贞及时察觉到己方被对方的战术牵着鼻子走。他动用两年前在丹国布下的最重要的一名“死间”,让丹王以为平王已放弃了燕云关以北,殷军已将十府粮草转移至燕云关,平王要在此处严防死守,只要能拿下燕云关,铁骑攻到涑阳只怕也不成问题,这才诱得丹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围攻燕云关。 平王望向谢朗,道:“小谢,只要丹王一露面,我与裴将军便要离开。燕云关能不能守住,全看你的了。” 谢朗想起丹军所过之处,屋庐焚毁、城郭丘墟的惨象,怒火上涌,冷声道:“丹王不来便罢。若来了,我便要教他有来无回!” 平王道:“要不要再拨一万人给你?” 谢朗考虑了一番,摇头道:“不用,两万就够了,再多的话粮草就是大问题。再说能否围歼叶捷军是我方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关键,你们得以数倍的兵力一举得胜、速战速决。”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万事心照,再无多话。 再商议了一回军情,亲兵进来禀告,晚饭已经备好。众人笑着并肩往外走,平王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自己的铠甲上取下一样东西,正是当初薛季兰送给谢朗,又由谢朗转送给他的麒麟片。 他将麒麟片递给谢朗,“小谢,你守燕云关,定是一场血战。这麒麟片,镶在护心镜里吧。” 谢朗一怔,慢慢地从他手中取过麒麟片。 这夜月光如水、银光遍地,谢朗站在燕云关箭楼上的城墙后,看着一丸冷月,听着战马嘶鸣,将麒麟片握在手心,不停地轻柔摩挲。 九八、马踏雄关箭指心 再过两日,燕云关前集结的丹军已逾十五万。这日晨阳甫升,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终于在阵前树起,随风飘扬。 平王得禀,忙和谢朗等人登上城楼。只听丹军营地里号角大作,尘沙扬起足有丈许高。三通鼓响后,数万丹兵铁甲铿锵,从营地中驰出。待至燕云关下,丹军先锋军两个万人队向两侧分开,中军前突,九旄白毛大纛下,一人铁甲外披金色王袍,正是丹王。 平王举起右手,燕云关城楼上金鼓齐鸣,殷军箭弩手、盾牌手、火器手、投石手、工兵齐齐到位,精锐骑兵也皆在关门后集结。 众人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眼神最锐利的裴无忌忽然疑道:“那是谁?!”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只见丹军的一个千人队用马车拉着两个木笼子往关下驰来。木笼子里站着两名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她们的面目,但不知为何,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脊骨发凉,如有芒刺在背。 再过一阵,马车驰得近了,快到丹王身侧,谢朗看清了笼中之人,大骇下疾冲两步,身子探出城墙,失声呼道:“蘅姐!” 陆元贞也几乎同时抢前两步,呼道:“柔嘉?!” 平王又惊又怒,不明白柔嘉和薛蘅怎么会来了边关,还让丹军给擒住了。裴无忌、徐烈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城墙上鸦雀无声。 谢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裴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谢朗运力挣扎,裴无忌死死按住他腰间穴道。平王回过神来,上来对着谢朗就是一拳,怒道:“小谢!你冷静点!” 谢朗正激愤难当之时,忽听陆元贞缓缓道:“你现在出去救她们,不但人救不回,还会害了她们。” 他抬起头来,只见陆元贞神色平静地看着关下,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谢朗呆了呆,扑到关墙后,定定地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心乱如麻。 关墙下一阵颦鼓后,丹王右手一举,王旗摇动,数万人肃静下来。 丹王马侧一名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1 身形枯瘦、宛如幽灵般的黑衣人呵呵一笑,开口道:“平王殿下,我王想和你做笔交易。” 他说得不徐不疾,声音不大,却真气绵长,两军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平王怒意勃发,取下背后的铁胎硬弓,搭上三支鹰翎利箭,飕飕飕连珠射出,大喝道:“本王从不与卑鄙无耻的小人交易!” 黑衣人从马鞍上跃起,人在空中,袍袖连卷,便将三箭连环击落。他飘然落回马鞍上,和丹王说了几句话,阴恻恻笑道:“我王说你们中原蛮子阴险狡诈,我们丹人不会你们虚伪的那一套。一句话:若平王殿下不开关投降,这尊贵的公主还有天清阁的阁主,王便要将她们赐给有功的将士,让他们阵——前——享——用!” 此言一出,殷军怒火填膺,群情激愤,纷纷请缨道:“王爷,出关救人吧!” 谢朗目光凝在薛蘅身上,呼吸急促,十指咯咯直响,险些将城墙上的青砖抠将下来。 平王正犹豫不决之时,丹王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黑衣人跃下骏马,走到木笼边,将堵在柔嘉口中的布条取出,又一伸手,裂帛之声响起,柔嘉的外衫被他扯落在地。 柔嘉失声惊叫,丹军齐齐大笑,有将领叫道:“王上,将她赐给我吧,能当着这么多殷国蛮子的面操他们的公主,实在是平生第一乐事啊!” 平王全身如堕冰窟,若真让柔嘉和薛蘅在阵前受到□,殷军士气必将遭受重创。他正要不顾一切,下令开关抢人,忽见柔嘉自铁笼中高昂起头,厉声叫道:“皇兄,快杀了我!快啊!我绝不受他们□!”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声凄厉,但饱含凛然无惧之意。殷军听了,无不悲愤地低下了头,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丹王卑鄙无耻。 羽苍也被柔嘉叫声中的那股凛然之气给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眼见柔嘉叫罢,牙关一张,意图咬舌自尽,他才手指急伸,点上柔嘉牙关。 但柔嘉的牙齿还是磕到了舌头,鲜血自嘴角涔涔滴下,染红了白色的衣裙。她怒目冷视了丹王和羽苍一眼,又傲然高昂着头,望向关墙上的平王。 平王闭了闭眼睛,猛然搭箭拉弓,瞄准柔嘉,心痛如绞下颤声叫道:“柔嘉!好妹妹!只要他们敢动你,皇兄便送你一程!来世我们再做兄妹!” 柔嘉仰面看着他,神情哀伤中又带着无尽欣喜,眼中却慢慢地流下泪来。 和风丽日下,谢朗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木笼中的薛蘅。 薛蘅也仰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与她的眼神胶着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悲愤、酸楚、欣喜、安慰种种情绪自眼神中传递而出,宛若执手诉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朗身形微晃,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压下胸中如沸的热血,看着薛蘅,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黑翎长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瞄准了薛蘅的咽喉! 他动作利索沉稳,但就在箭尖对准她咽喉的一霎那,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某处怆然碎裂的声音。 薛蘅静静地仰望着他,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 平王仍然拉弦搭箭,瞄准着柔嘉。他凝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心中悲愤,忽运起丹田之气,大声喝道:“殷国的男儿听着!” “是!”城墙上的殷国将士齐声应喝,宛如惊雷轰鸣,震得天上的浮云抖了一抖。 平王怒喝道:“犯我疆土者,杀!” 殷军将士热血上涌,同声喝道:“杀!” 平王再朗朗喝道:“屠我同胞者,杀!” “杀!” “辱我姐妹者,杀!” “杀!杀!杀!” 朝阳下,北面黄沙大漠的风飒飒吹来,将这如怒涛般狂涌的喊“杀”声卷过燕云关,卷过青青河谷,卷向白沙河。 河水滔滔东去,滚滚不息,将这声音传遍万里原野、如画江山。 数万丹军都被这“杀”声震住了,先前勇悍的气势为之一黯。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他身旁一名骑着“鹁鹆青”的灰裘青年忽然开口道:“王,对方已成哀兵,今日不可强攻,否则伤亡必大。” 丹王冷哼一声,但还是点头,道:“离苏王子说得有理。” 他吩咐了几句,羽苍大声道:“平王殿下,我王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三天之后再不开关投降,王就不会象今天这般优待公主了。” 待他说罢,王旗挥出指令,丹军井然有序地后退,铁蹄翻飞,不多时便退得干干净净。 待漫天尘土落下,平王才松开一直紧握着弓箭的手,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谢朗则“啊”地大叫一声,抬起劲弓,长箭挟着凌厉的风声,对着空中射了出去。 他将铁胎弓掷在地上,冷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救她们。”说完转身就走。 陆元贞在他身侧,忙扼住他的手腕,急道:“小谢,从长计议!” 谢朗将他的手一把甩开。陆元贞气极,猛然一拳击出,正中谢朗面颊。 谢朗被打得后退两步,急怒攻心,大叫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蘅姐遭受他们的□!你们不在乎她,我在乎!” 陆元贞厉声道:“若是燕云关守不住,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他们的□!你心疼薛先生,愿意为了她去死,难道……” 他鼻中酸楚难当,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说了出来,“……难道我就不心疼柔嘉吗?!我同样可以为了她去死!但我想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燕云关失守!” 平王、谢朗、徐烈等人闻言都一呆,陆元贞一拂袖,转身下了城楼。 未能胁迫殷军,反让己方失了锐气,丹王心中郁恼,是夜在中军大帐设宴,召了库莫奚、铁勒、赫兰三族联军统领和军中各大将领,饮酒解闷。 席间,摩罕见丹王闷闷不乐,便命人将抓来准备做“肉盾”的殷国女子押了上来。士卒们挑破她们的衣衫,逼迫她们跳舞唱歌,将领们看得哈哈大笑。 丹王也慢慢地露出笑容,看了片刻,他心念一动,抬起右手,席间便安静下来。 丹王向摩罕道:“将那公主和薛蘅押上来。” 待柔嘉和薛蘅被押入帐中,丹王斜睨着她们,道:“既然殷人都不在乎你们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听说中原女人个个贞孝节烈,孤王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贞烈法?!” 他将身子依上虎皮榻椅,把玩着手中的玛瑙酒杯,笑道:“儿郎们,这两个女子,今晚就赏给你们了。” 丹军将领闻言大喜,纷纷拥了上来,绝大多数人围住了柔嘉。其中一人伸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2 手一扯,便将柔嘉的外裙撕下了半幅。 柔嘉双手反捆在身后,口中被塞了布条,急得珠泪迸出,“呜呜”叫着,极力闪躲。可围着她的都是身形魁梧的武将,一人伸手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便往帐外走。 薛蘅眼见柔嘉就要被扛出营帐,急怒下大声道:“王,你放过她,我便默出《寰宇志》!” 扛着柔嘉的那名大将知道丹王对《寰宇志》志在必得,唯恐王的命令是要演一场戏,以逼迫薛蘅就范,忙在营帐门口停住了脚步。 丹王今日挫了锐气,回来后又听了羽翠的几句挑拨,心中十分不爽,冷笑道:“只要孤王打到涑阳,那《寰宇志》还不是一样要落入孤王手中?又何需你来默出?” 那大将一听,哈哈大笑,用力把柔嘉一颠,眼看便要踏出了营帐。 薛蘅正绝望之时,忽听一把极温和清雅的声音响起,“且慢!” 随着这个声音,席间站起来一位灰裘青年,他身形高挑、五官俊美,乌发垂肩,只一个浅笑着站起来的动作,便让人觉得其风姿飘逸难言。 九九、云中幼雀终振翅 丹王怔了一下,道:“离苏王子有何见教?” 薛蘅一听,便知道这位灰裘男子是库莫奚族最大的部落阿克沁部的王子——回离苏,不由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她在司詹近两年的记录中见过对这位王子的描述:自幼聪颖,通晓中原文化,善于调和族内各部落间的矛盾,因为阿克沁王年老体衰,回离苏已实际掌控了阿克沁部,并隐有成为库莫奚族统领者的趋势。 回离苏微笑道:“这两个女人虽然无法令平王就范,但她们还有一个用途。若让她们激愤自尽,未免太过可惜。” “哦?”丹王坐直了身子,道:“王子请说。” 回离苏道:“守城者最忌心神不定。咱们不用杀这二人,只需将她们押到关下,待大军攻关时折磨一下她们,让平王看到她们痛苦的样子。只要他心神受扰,总有一天会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丹王尚在沉吟,回离苏笑着望向各丹军将领,“这两个女人一个太瘦,一个太老,未免无趣。我手下从族中带来了几个女子,都是没有服侍过人的,可我不喜欢小姑娘,留着也没意思,不如送给各位将军吧。” 库莫奚族女子美貌之名在外,更何况是回离苏身边侍候的人。丹军将领们闻言大喜,便皆看向丹王。 丹王本只是想出一口恶气,也觉回离苏说得有几分道理,留着这二人,确实可以起到干扰平王心神的作用。更何况这回离苏手下三万人兵精马壮,正在金野一带牵制神锐军,得卖他几分面子。 他点了点头,那将领便放下了柔嘉。 回离苏又踱到薛蘅面前,浅笑道:“二位若是还想自尽呢,王的军中还押着一千多名殷人,想来王是非常乐意让他们为二位陪葬的。”他的殷国话竟说得极正宗。 薛蘅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是。” 因为不再怕她们自尽,丹军将薛蘅和柔嘉的绳索解了,也没有再分开看押,而是一起押入一个小帐篷里。听外面靴声橐橐,显然有重兵把守。 柔嘉坐在地上,忽然将头埋在膝间,嘤嘤地哭泣起来。 薛蘅默默地抱上她的双肩,待她不再颤抖得那般厉害,才柔声道:“别怕,没事了。你今天阵前那么勇敢,怎么现在怕起来了?” 柔嘉泣道:“薛先生,对不起……” 薛蘅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脊,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才轻声问道:“你怎么跑到边关来了?” 柔嘉一听,又落下泪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薛先生,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薛蘅一怔,旋即点头,“好。” “在最富贵温柔的江南水乡,有两只云雀一起长大……”柔嘉双眸通红,话语微颤,“它们出身尊贵,又生得娇美,得到所有人的疼爱和呵护。其中一只云雀,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想着只要能与另一只云雀在柳树上这般快活地过一辈子,便再幸福不过。” 薛蘅默默地听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另一只云雀一直向往着千里草原、风沙大漠。有一天,他终于飞离了家乡。等他再回来时,他的同伴发现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只云雀,而变成了可以在空中翱翔的苍鹰,他飞得很高、很快,他的同伴再也跟不上他了…… “他的同伴很伤心,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想让自己也变成一只苍鹰,与他并肩飞翔。所以,她决定,也要到塞外大漠看一看……”说到这处,柔嘉羽睫一低,珠泪滑落,滴湿了衣衫。 薛蘅默然良久,将她揽入怀中,象揽着自己的妹妹一般,轻声道:“真正的苍鹰,是不会因为害怕而哭泣的。” “不……”柔嘉拼命摇头,“薛先生,我不是害怕,我是怕连累皇兄和明远哥哥。我宁愿死也不要……” “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要放弃。即使真的遭受了什么……”薛蘅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要记住,你还有爱你的亲人、朋友,为了他们,你也要咬牙坚持下去,一定一定不能放弃。别人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苦难,都只是一场噩梦。梦是伤害不到我们的,梦醒之后,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 柔嘉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着薛蘅,轻声道:“薛先生,我现在知道了,即使我也变成了苍鹰,他心中的人,仍然只是你。” 薛蘅心绪纷纭,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帐外忽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片刻后,帐帘被轻轻挑起,一人踱了进来,风姿潇洒,面带浅笑,正是那库莫奚族的王子回离苏。 柔嘉不愿在夷敌面前示弱,转头拭去眼泪。 回离苏负着手在帐内踱了一圈,微笑道:“确实有点委屈公主与阁主了。” 薛蘅心中隐约一动,站起来向回离苏抱拳道:“多谢离苏王子。”柔嘉虽然不忿,还是跟着薛蘅站起,但并不说话。 回离苏浅笑道:“阁主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裴姑娘吧。她和我表妹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我南下之前,表妹请我不要太为难裴姑娘。薛阁主和公主是裴姑娘的好朋友,也就等于是我表妹的好朋友。” “红菱?”薛蘅一怔。 柔嘉与裴红菱相处几个月,情同姐妹、无话不说,裴红菱也曾告诉过她在大峨谷时的趣事。她想了想,忙问道:“你是里末儿的表哥?” 她再打量了回离苏一眼,一拍手,道:“啊,我知道了,就是你让里末儿将马还给红菱的。” 她双眸因为哭过,波光盈盈,此时唇边又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回离苏目光在她脸上盘桓了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3 片刻,低下头拂了拂裘衣,淡淡道:“我也只能帮这一次,以后你们就听天由命吧。”说完,向薛蘅微微欠身,挑帘离去。 薛蘅默想良久,握上柔嘉的手,二人并头躺下歇息。 柔嘉被擒数日,身心俱疲,倒下来便阖上眼,正迷迷糊糊之时,薛蘅忽然凑到她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柔嘉,不知道明天我们还会不会被关在一起,你现在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柔嘉一个激凌,立马清醒过来,用心听着薛蘅的每一个字。 “柔嘉,你从明天起开始装病,要病得很重的样子,让他们放松对你的警惕。三天之后,他们会押我们去关下。那时我的内力便可恢复,我会想办法击杀押运我们的士兵,再引开他们,你就趁乱逃走。” 柔嘉的心“咚咚”乱跳,刚一张口说了个“不……”便被薛蘅捂住了嘴。 “你记住,往关下去的路边有一片胡杨林,我会尽量在那里动手。你往林子里逃,林子的东南方向是白沙河谷,河滩上有很多白色石头的那个地方,如果你会游泳的话,可以由那里泅渡过河,过河后往南三里的地方是一个峡谷,峡谷里有一条小道,道口现在也许还有两棵银杏树,你可以沿着小道直接逃到左家堡。这是当年青云先生随太祖作战留下的笔记上面记载的,不知道这条路现在还在不在。不管怎样,找不到路的话你就沿着河走。如果逃不进那个林子,你就往库莫奚人的营地里跑。库莫奚人的旗帜上,会绣几只白色的鹰。 “还有,你若能顺利逃回去,见了王爷,将这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今天帐中丹军统率万人以上纵队的大将分别是:摩罕、那桑、俱罗勃、结骨、莫离支。” 柔嘉心中好奇,待她的手微微松了些,低声问道:“薛先生,你以前认识他们?” 薛蘅微笑道:“我刚才在营帐中的时候,听到侍卫和仆从对他们的称呼,而且我以前也看过一点点他们的资料,应该猜得差不离。” 柔嘉没想到薛蘅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留心注意观察敌方将领,心中叹服,道:“好,我记下了。” “还有——”薛蘅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告诉王爷,让他想办法和库莫奚人接触,争取分化他们,最好让裴将军去接触。这个回离苏,和丹王恐怕不是一条心,他对我国的动态了如指掌,必有自己的打算。” 柔嘉这时才明白过来,“对啊,他怎么知道我和先生是红菱的好朋友?库莫奚族一定有人在打探我朝的消息。” “可他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呢?”薛蘅微笑问道。 柔嘉想了一下,道:“是不是投石问路?试探?” “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告诉王爷。” 柔嘉先点头,又忙摇头,“不,薛先生,我不能丢下你独自逃走。” 薛蘅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在他们手上,我的内力一恢复,他们是拦不下我的。” 柔嘉这才放了心,可过了片刻,她又醒悟过来,薛蘅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怎么敌得过成千上万如狼似虎的丹兵?她刚要再说,薛蘅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道:“柔嘉,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看着燕云关失守,是不是?只有你逃走了,王爷才能专心守关。” 柔嘉急道:“那你呢?难道你被俘,明远哥哥就不会在意吗?他……今天只看着你,那么着急。” 薛蘅沉默了许久,低声道:“他会明白的。” 他会明白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柔嘉心中一阵茫然,也没有再说。二人就这样并头卧着,握着彼此的手,各怀心事地睡去。 翌日一早,柔嘉在薛蘅的指点下,在身上的几个穴位上点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果然便浑身发热,小脸通红。 她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看守的士兵进来看了看,禀奏上去,丹王命随军的大夫过来。大夫把过脉,确定柔嘉是因连番惊吓加上受了风寒而病倒,给她开了帖药。柔嘉当着看守的人将药服下,回头却悄悄抠住喉咙将药呕了出来。接下来的三日,她始终高烧不退,还不停说着胡话。 一百、弃关 燕云关的黄昏,雨云逐渐厚重,黑沉沉地似要压到关楼上来。殷军每一个人的心里,也象压着一层黑云,沉郁而愤懑。 靖边楼的兵部分司内,所有人都看着平王。平王正心乱如麻,忽见室内少了一人,大声问道:“小陆呢?” 众人这才发现不见了陆元贞,谢朗正要出去寻他,他已急步走了进来,道:“王爷,有变!” 众人均是凛然一惊,以为丹军又来挑衅。陆元贞将手中的情报呈给平王,平王看过,疑道:“确定无误?摩罕也到了?” “是,打探清楚了,柔嘉撞到了摩罕的大军,薛先生为了保护她,二人一起被擒。还有,丹王手下万人纵队以上的大将,除了阿勒,其余的都到齐了。现在城外的丹军已有十八万。” 谢朗双眸一亮,“那这么说来,赤水原没人了?难道丹王真的完全相信了‘死间’的情报,决定以全军之力攻打燕云关?” 平王总算心情舒畅了一些,道:“那个‘死间’,要好好的抚恤他的家属。” 陆元贞黯然道:“他是真正的忠勇之士,孑然一身,一心报国,无需用其家人相牵制。” 屋内之人皆默默地垂下头,向那位“死间”致以敬意。众人都知道,在一场战争中,这些“死间”在干扰对方决策、传递情报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但往往他们付出了生命,却没有几个人知晓他们的功绩。 “虽然丹王的后路没人看守,我们只要能灭了叶捷军,包抄到赤水原,便可夹攻他,可燕云关这里丹兵越来越多……公主又……”裴无忌忧虑,不禁问道。 平王、谢朗、陆元贞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说道:“弃守燕云关!” 陆元贞在作战图上示意道:“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将丹王拖在燕云关,主力先围歼阿勒的叶捷军,再攻打赤水原的摩罕,然后回过头来夹击丹王。 “现在丹王已将摩罕的五万人马从赤水原调上来了,我们即使灭了叶捷军后反过头来夹击,面对的是他全部的主力,不一定能够得胜。更何况与叶捷军作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时丹王得知消息,又会重新将摩罕派回赤水原,守住后路,我们反倒会遭到他们的夹击。 “眼下,唯有装作战败,弃守燕云关,丹王大胜之下必会贪心更炽,想一扫中原,这时他就会将叶捷军也往南调。 “这样一来,他的后方就完全空虚。届时,我们在渔州一带坚壁清野,让他无粮可抢,然后在其后方截他的粮草,他二十万大军,粮草只要有几天供不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4 上,就会不战自败!” 裴无忌道:“有个时间的问题。” “嗯。”谢朗也点头,道:“从燕云关撤至渔州,不能一下子退得太快,不能让丹王生疑,得让丹王觉得我们确实是在奋力抵抗。他打得吃力了,才会将阿勒往南调。何处战,何时撤,何人接应,何人在渔州提前布防,粮草如何调度,都得计划周详。” 裴无忌道:“还有,我们原先是计划拿下岷山后插向赤水原,现在丹王一旦将阿勒往南调,那边我们反而不好行军,得走西边。” 平王道:“西边金野一带,是库莫奚人,能不能一举突破?” “有点棘手。”裴无忌正为了这个头疼,道:“刚收到钟飞传来的消息,库莫奚人作战相当稳健,简直可以说滴水不漏,找不到他们的破绽,现在钟飞正和他们僵持。” 陆元贞缓缓道:“所以,等渔州的布防到位了,咱们的主力得马上往西边调。小谢守渔州,担子会更重了。” 平王道:“既然这样,孙恩也无需再牵制叶捷军,让他装作败撤,来帮小谢守渔州。” 裴无忌性子虽然豪爽不羁,但毕竟是老将,行军打仗极谨慎不过的,道:“孙恩绕到渔州需要一段时间,我们由燕云关假败至渔州,这一路,能不能撑半个月?如果撑不了半个月,孙恩便到不了渔州,届时渔州一旦守不住……” 平王道:“不妨。父皇知道前线吃紧,将郎峥的陇右军往北调,估计今天已差不多到了渔州。只要快马前进,五天后他们能赶到栾家沟接应我们。有了陇右军这三万人,撑半个月再退至渔州绝不成问题。” 裴无忌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再表示异议,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行军图上栾家沟至左家堡一带,低声道:“这里会有一场血战啊。” 谢朗道:“只要安排妥当,接应及时,这个计策没有大问题。只是蘅姐和柔嘉……” 陆元贞道:“这也是我建议弃守燕云关的另一个原因。现在丹军十几万大军集结在一起,我们去硬抢,肯定是抢不回的。只有在他们流动作战、战线拉长的时候,才有机会下手。从燕云关往渔州,数百里路,丹军边作战边前进,看守她们的肯定只有千余人。而且这时局势定会很混乱,我们只要派出一支身手高强的精兵,装扮成丹兵,混水摸鱼,就有机会将她们救出来!” “何人负责去救她们呢?”平王十分为难,道:“我、小谢和裴将军必须与丹军主力作战,才能不让丹王生疑……”说着,他看了一眼徐烈。 徐烈正要请缨,陆元贞忽道:“小徐不行,救柔嘉和薛先生,得我去。” “为什么?!”徐烈嚷道,“你身手还不如我,再说,你得留在王爷身边。” 陆元贞神色平静地望向平王,道:“带领高手装扮成丹兵去救人,一得熟悉这数百里的地形,二得通晓丹国话和丹军军规,还得动用我们在丹军中的每一颗棋子。所有的‘间士’是我一手安插的,只有我最合适。” 他又转头看向谢朗,轻声道:“你放心,你守好渔州,我一定替你将薛先生救回来。” 平王和谢朗望着他眼神中透出的坚毅之色,再想起他今日在城墙上说的话,不禁都欲言又止。 四月的燕云关,本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但因为战云密布,令靖边楼后的小庭院都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一盏孤灯之下,陆元贞独坐亭中,握着酒盏,望着无垠的夜色,默然不语。 脚步声响起,平王与谢朗并肩过来。陆元贞替二人各斟一杯酒,三人同时仰头喝尽,再相视一笑。 三人就这样默默地喝着酒,都在微微出神,谁也没有开口。 凉风起,亭外有雨丝斜飘进来,润湿了青石台阶。 陆元贞轻声道:“王爷,此战打完,咱们得另做筹谋了。老是让丹国人这么想打便打,我们疲于应付,长此以往,又怎有余力平定西南?时间一长,穆燕山尾大不掉,再想收服他就难了。” 平王的酒杯停在唇边,他凝望着亭外斜飘的雨丝,目光复杂,好一会才道:“小谢,小陆,还记得我们少时放风筝的事吗?” 谢朗与陆元贞眸子里同时露出隐约的笑意。 “我记得当时我最喜欢的是一只鹰,那鹰飞得很高,可只要我将手中的线一扯,它就会落下地来。”平王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陆元贞转动着手中的玛瑙酒杯,叹道:“平定北疆,收复南方,中兴大殷,这是一局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来统一筹谋的棋。若陛下还是一直心意不定,王爷掣肘太多,唉……” 平王这段时间一直在思忖这个问题,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朗神情恍惚,似在想着别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收敛了眸中全部的忧思与担忧,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先莫为这些事烦忧,眼下最关键的是先将丹贼赶回去,才能腾出手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总要将当年的誓言一一实现!” 平王看看谢朗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消瘦坚毅的面容,又看看陆元贞沉静若水的双眸。这些年来,波谲云诡的形势、举步维艰的奋斗,身边始终有这二人相伴,从来不曾离开。他心中一暖,笑道:“小谢说得是,只有把这一仗打好了,才说得上其他的。” 陆元贞压下心头的隐忧,也爽声笑道:“是!倒是我多虑了!且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谢朗一拍石几,“好,咱们再打一场漂亮的配合战,象当年赤水原一样,让丹贼老老实实滚回阿克善!” 细雨乘风飘入亭中,沾湿了他们的鞋袜。三人各自斟满,同时举杯,眼中都溢出凛凛神光。 谁都没有再提三日后的激战,谁也没有再提起柔嘉和薛蘅。 这日清晨,听到外面号角鸣响、战马嘶叫,薛蘅与柔嘉对望一眼,知道丹军要开始攻打燕云关了。 当丹兵挑起帘帐,进来将薛蘅捆住,她向柔嘉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为柔嘉看上去病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丹兵放松了警惕,懒得绑她,将她拎了起来,往木笼子里一扔。 丹军营地距燕云关约里许路,出军营不远路边有座小山丘,山丘上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杉树林。此时丹军大军已向关下集结,负责押送二人的是个千人小分队,也未带强弩。 薛蘅知机不可失,悄悄向柔嘉使了个眼色,柔嘉便闭上双眼,摒住了呼吸。 薛蘅扑到她身边,焦灼无比地唤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又抬头惊慌呼道:“公主不行了,快叫大夫来看一看啊!” 丹兵中有懂得殷国话的,忙向领头的将领通报。那将领一举手,队伍停止行进。将领策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5 马过来,看柔嘉真象断了气的样子,也颇觉为难,若运个已经死了的公主到关下,只怕反而会激起殷军同仇敌忾之心,丹王也必会怪罪。 他吩咐下去,便有士兵打开木笼,钻进来查看。 薛蘅暗提真气,待那丹兵钻入木笼,力贯双臂,猛地绷断绳索,夺过那丹兵腰间佩刀,手起刀落,丹兵惨呼声刚刚出喉,她已钻出了木笼。 变故陡生,丹军都愣了一愣。薛蘅甫出木笼,手中佩刀如飞,片刻间便斩了十余人。 一零一、迷歌 丹军这时才反应过来,将领连声下令,围攻薛蘅。薛蘅近身搏杀,刀起血溅,勇不可挡。丹兵拥在一起,反而碍手碍脚,长枪戟矛不好施展,被她杀得节节后退。 此时,绝大部分的丹兵都去围攻薛蘅,剩下的也都凝目注视着他们的搏杀,竟无一人看着早已“昏迷”的柔嘉。待一名丹兵无意中回了一下头,才惊惶大叫道:“公主跑了!” 丹军将领急速回头,只见柔嘉正飞快地向小山丘上逃逸。 丹军忙分出一百多人,策马追赶上来。柔嘉发足狂奔,丹军紧追不舍,马终究快过人,眼见就要赶上,小山丘上忽然冒出来两名蒙面人,手持劲弩,利箭连环射出,丹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柔嘉逃命之中,也没有认出这两人是谁,只知来了援手。她从这二人身边奔过,提气纵身,没入林中。 丹兵还要追赶,那两人躲在树林前的灌木丛后,持弩连射,丹兵死伤严重,剩下的人心中生怯,一时间竟不敢下马来追。等他们在上司的呼喝下全神戒备、一步一顿地追入林中,已不见了柔嘉和那两个蒙面人的身影。 柔嘉听薛蘅详细讲述了此处地形,知道向着东南便是白沙河谷。她认准方向,发足狂奔。 待跑到力尽气竭,身后也没有追兵的声音,她才停住脚步,弯下腰大口喘气。正担心薛蘅是否脱离险境,忽听有急促的脚步声分荆拨草而来,她吓得正要找地方躲匿,来者已急唤道,“公主!是我!” 柔嘉大喜,回过头,冲上去抱住来人,“抱琴!” 主仆二人重见,喜极而泣。 抱琴身边之人取下蒙面黑巾,急道:“此地不可久留,你们快走!我去接应薛阁主!” 柔嘉看清他的面容,大为惊讶,再也想不到仆射堂的吕青,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当日薛蘅将柔嘉抛出,抱琴便在人群中东冲西撞,又暗中弹射石块,将围在人群外的丹兵击得跌落马下。 现场一片混乱,她趁机奔向柔嘉被抛出的方向。可她刚溜入小树林,便见一队丹兵从另一个方向追了上去,将柔嘉按倒在地。 抱琴惊骇下正要跃过去,一侧的灌木丛中忽然无声无息地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灌木丛后。她还待挣扎,那人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现在出去是送死!” 抱琴听出竟是吕青的声音,不由一呆。遥见柔嘉已被押远了,薛蘅又与那“幽灵”般的黑衣人斗成了平手,她头脑稍得冷静,便不再挣扎。可吕青仍捂得极紧,待丹军押着所有俘虏远去,才松开了手。 他手一松开,抱琴便大口地喘着气。待剧烈的心跳平静些许,见他的手还在面前,她猛然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吕青抱着手臂痛呼,抱琴转过身来,怒瞪着他,“为什么不出去救公主?!” 吕青苦笑道:“抱姑娘,啊不,琴姑娘,你想去送死以表忠心呢,我绝不反对。可我还得留着这条命,想办法将她们救出来。”又看着手臂上深深的啮痕,抽了口凉气,摇头道:“邓总管说得没错,你确实有股狠劲。” 抱琴忧心如焚,也没去细想他这话,急道:“怎么办?怎么救出公主?” “先别急。”吕青站了起来,道:“我们先跟着,再找机会下手。” 抱琴无奈,只得跟着他出了树林,二人远远地缀着丹军,直到入夜丹军扎营,才找了个地方休息。抱琴这时才想起来问吕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青笑了一笑,岔开话题,“我去营地中打探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抱琴自十三岁起便未和柔嘉分开过,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此刻想起柔嘉被擒,心中无比自责,再听到树林中夜枭的鸣叫声,想到柔嘉公主之身竟沦为俘虏,此刻不知如何受苦,不由落下泪来。 等了许久,仍不见吕青回转,环顾林间黑影浓重,她又隐约有点恐惧,仿佛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黑暗之中。正胡思乱想,一个黑影奔回林中,正是吕青。她忙迎上去,“怎样?公主怎样?” 此时一缕月光从林梢透进来,照在她脸上,泪痕依稀,吕青看得一怔,话语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你放心,她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有重兵看守,找不到机会下手。” 抱琴大失所望,吕青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是两个油饼。 她微微低下头,咬着油饼,好半天,轻声道:“多谢。” 吕青笑了笑,跳上一棵松树,闭目休憩。待抱琴吃完油饼,依在树下休息,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你待公主,倒是真心。” 抱琴抱膝坐在地上,望着天上微芒的星光,许久,低低道:“公主待我,也是真心。” 吕青没有再说,用手指轻叩着膝头,忽然低低地吟唱起来,“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吉光片羽般的记忆在脑海中依稀闪现,他神情恍惚,唇角微勾,带上了几分苦笑的意味。 抱琴想起在去边关为谢朗洗冤的途中,也常常听他哼唱这首曲子,便好奇地问道:“吕大哥,这是你家乡的曲子吗?” 吕青摇摇头,把手枕在脑后:“我也不知道。我五岁便与亲人离散,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亲人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小时候每天晚上能听到的歌声,但那歌的词我也不记得了,我只哼得出其中几句的曲调。从五岁起,我每天晚上逼着自己哼这曲调,到了后来,我自己给这几句配上了词。我怕自己有一天,会连这最后的一点东西都忘掉……” 他停住话语,目光迷蒙地看向茫茫夜空。这个世上的许多事情,他比别人看得清楚,唯独自己的来路,他看不清楚。 抱琴心生怜悯,想起自己的身世,也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感,两人默默无语。 月过中天时,吕青悄然跳下松树,凝望了熟睡的抱琴片刻,将外袍脱下,轻轻地盖在她的肩头。 二人隐匿行踪,跟着丹军到了燕云关,可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燕云关关门紧闭,他们也无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6 法入关向平王报信,只能一直在丹军军营外藏匿。 丹王放话要三天后攻城,吕青思忖一番,觉得只有在丹军押送柔嘉和薛蘅上燕云关的路途上才有一线机会。二人备齐弓弩箭矢,这日凌晨便在此等候,意图冒死一搏,恰与薛蘅所谋不约而合,这才及时救出柔嘉。 抱琴此时自来不及细叙这些情形,她紧攥住柔嘉的手,道:“公主,我们快走。” 柔嘉犹豫了一下,但也知自己武功低微,根本帮不了薛蘅的忙,反而只会拖累她,便向吕青道:“吕大人,拜托你了,一定要将薛先生救出来。” 吕青点点头,转身便走。 抱琴看着他修挺的背脊,心中一热,脱口呼道:“吕大哥,你千万小心!” 吕青脚步顿了一顿,旋即掠向树林,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薛蘅激斗间瞥见柔嘉已蹿入了树林,而接应二人的身影极似吕青和抱琴,她心中大石落地,手中刀光四起,每刀均含凌厉真劲,如风卷残云一般,杀得丹兵死伤枕籍。 但她也知道这样缠斗下去不是办法,只要军营中留守的丹军听到动静赶过来,自己便插翅难飞。念及此,她一声厉喝,身形拔起丈许高。丹军齐齐将枪戟矛戈高举,薛蘅落下来时,在这数十杆枪戟上借力一踏,如搏兔之鹰,扑向数丈外的那名将领。不等那将领一招递出,她已挺刀刺入他的腹肋,顺手一带,将他拖落在地,自己腾身上马。 她力夹马肚,竟不驰向前方,反而向丹军大营驰了过去。将领被斩,丹兵有一霎那的慌乱,待看清薛蘅竟是驰向己方军营,更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大呼小叫追上来,却已被薛蘅抛下了十余丈。 快到丹军军营,薛蘅飘落马背,施展轻功,在听到动静出来拦截的丹军之中如泥鳅一般钻来突去,手中厚背刀如砍朽木,杀得丹军人仰马翻。混乱中,她突入一个营帐,砍断绳索,将这营帐拉倒在地,再如法炮制,砍翻数个营帐后,丹军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丹军留守的将领赶到,与押送薛秦二人的将士会合,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急忙派人火速往燕云关下报信。 可刚派出传信之人,还没有来得及下令搜索军营,营地内哗声大作,火头四起。燕云关为北境干燥之地,一有火头便浓烟滚滚,丹军慌了手脚,纷纷赶去救火。 薛蘅仗着绝顶轻功在丹军军营内游走,放了几把火,便寻找关押那一千余名殷人的地方。 可寻了一阵,仍没有找到他们,薛蘅不由有些着急。她知时间紧迫,只要燕云关下的丹王得到消息,派云海十二鹰回来,自己便难逃离险境。 她四顾之时望见丹王的中军大帐,心中一动,闪身疾走,不多时潜到了中军大帐后。 一零二、逃生 她运气听了片刻,知道帐中只有一名身无内功之人,便轻轻挑起帐角,钻了进去。只见帐中用牛皮制成的作战图前,一名十二三岁的灰衣少年正拿着根皮鞭指来指去,嘴里还不停低声念叨着。 薛蘅悄无声息地掩近,手指骈点,正中少年数处穴道。少年一声未发,软倒在地。他双眸之中只露出片刻的慌乱,便恢复了镇定,好奇地盯着薛蘅的一举一动。 薛蘅见他年岁与薛定相仿,又是侍童装扮,也不想伤他性命。她在帐内找到一件银色盔甲,忙套在身上,又系好盔帽。她身量高挑,比一般男子矮不了多少,那盔帽又是半遮面的,这样一来,若不将盔帽掀下,谁也不知她就是薛蘅。 她取了案几上一块令牌,想了想,在那灰衣少年身边蹲下来,用恐吓的语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捉来的殷人关在哪里?你说出来,我就饶你性命。” 灰衣少年眼珠一动,点了点头。 薛蘅量他也不敢捣鬼,将他拎起,右手在他腰间轻轻托着,出了中军大帐。说也奇怪,她换了这身银甲,与这少年一路走来,即使偶尔遇上丹兵,皆不敢直视她,恭恭敬敬的闪在一边,躬腰为礼。 少年不能出声,以目示意,不多时便引着薛蘅到了丹军营地最东南的一个角落。这是一处极简陋的马厩,关着上千人,正是当初和薛蘅一起被俘的那些殷人。 薛蘅心中一喜,见看守的丹兵不多,便掏出令牌,喉间变成粗重威肃的男声,道:“王有令,提这些人前去关下当肉盾。” 看守的丹兵听了,忙将殷人往马厩外赶。这一路走来,需绕过库莫奚人的营帐,薛蘅心生一计,走过那年老族长身边之时,急促传音,“往东南走,进云杉林,到白沙河边等我!” 那族长闻言一愣,旋即镇定,控制着不露出喜色,只眼皮微微地眨了一眨。 再走十余步,经过库莫奚人营帐时,薛蘅忽然发难,将手中少年抛向一边,佩刀挥舞,招式精奇奥妙,连斩十余名押解的丹兵,又顺手斩翻两座营帐。 丹人一乱,老族长连声口哨,殷人便跟着他向东南方向奔逃。薛蘅断后,真气随着刀锋激送,鲜血激溅,丹兵又倒下十余人。 可殷人逃出不远,营地内又有一队丹兵追了出来,薛蘅正焦急之时,忽见那队丹兵纷纷倒地,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哀号,似是中了什么暗器。薛蘅知道是吕青回来接应,放下心来,继续与丹兵搏杀。 这时库莫奚族留守之人也大呼小叫奔出营帐,因为薛蘅穿着丹军将领的盔甲,他们都以为丹军起了内讧。库莫奚人正一直为了被胁迫南下而心有不忿,这刻自然乐得隔岸观火,更有人大声起哄。 薛蘅巴不得他们出来看热闹,闪躲枪戟时躲入了库莫奚人之中。丹兵手中的兵刃不及收招,库莫奚人便倒下了几个。 库莫奚人大怒,操刀执枪上前理论,与丹兵推搡在一团。薛蘅趁机闪躲,溜向殷人逃走的方向。 刚走出十余步,她忽瞥见先前擒住的那名灰衣少年还倒在一座塌倒的帐篷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解开他的穴道。可当时为求不让他发出半点声息,她点中的是他数处要穴,且用的是天清阁独门手法。如若不在其穴道处用独门真气揉搓半炷香的功夫,他就会落下终身残疾。可此刻她忙着逃命,又如何能耗费时间为他解开穴道? 她看着这少年与薛定相仿的乌黑眼眸,再想到他是侍童,手中还没有沾上殷人的鲜血,不禁心中一软,将他提了起来,向前急奔。 快到树林前,她回头看了看,见丹军军营内又冒出几处火头,知道定是吕青又放了几把火。吕青轻功不亚于自己,且丹军并不认识他,只要随便换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7 个装束便可逃脱,她也不担忧,迅如青烟般奔向树林。 那千余名殷人扶老携幼的,逃得不快,才刚奔入树林,薛蘅便赶了上来。 老族长正率着壮汉们断后,见薛蘅赶上,恨不得即刻下跪谢过救命之恩才好。薛蘅看着他们面上的感激之色,道:“赶紧走。” 众人发足狂奔,不多时,吕青也赶了上来。见薛蘅拎着一个丹人装束的少年,不禁讶道:“他是谁?” 薛蘅没有回答,带着众人奔出树林。到了白沙河边,她找到祖师爷行军手札中记载的那处河滩,正发愁如何让这些妇孺老幼都泅过白沙河,却见那族长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跳入河中,就连五岁小孩都不例外,跟着大人向对岸游去。极幼的婴儿则被大人放在粗树枝上,推过白沙河。薛蘅大奇,一问族长,才知他们是居住在赤水原伏刹海子边的渔民,皆姓尚,水性自是极佳。 薛蘅脱下盔甲,丢入河中,与吕青最后泅过白沙河,又将留下的痕迹遮掩一番,这才带着众人披荆斩棘,向前而行。路途中见到有草丛被踩踏的痕迹,知道必是柔嘉和抱琴留下的。 遥见山谷下出现两棵银杏树时,薛蘅回了一下头,此时朝阳高悬,风动树梢,从燕云关隐约传来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她轻叹一声,道:“可惜小黑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然也好让它去送个信。” 吕青道:“咱们今天在丹军军营中这么一闹,阁主和公主又没被押上战场,王爷只要派出探子打听,定能知晓。咱们还是尽快逃离险境,再找到公主,一起去燕云关。” 薛蘅点了点头,分开银杏树间的荆棘,回头向众人道:“大家打起点精神,只要顺着这条山路南下,便可逃到左家堡。” 众人一阵欢呼,均有死里逃生的喜悦,更有人泣不成声。他们在老族长的调度下,井然有序地走向荆莽丛林之中。 薛蘅走出数里,知道已脱离了险境,这才放下那丹族少年,在他穴位处揉搓了一阵。少年轻咳数声,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薛蘅,一言不发。 薛蘅冷声道:“我不会伤你性命,但你也休想逃回去向丹王报信。我现在点了你的一处死穴,每半个月给你解穴一次,才能保你性命。待战事平定之后,我再放你回丹国。在此之前,你最好老实一些。” 少年露出怯懦之色,连忙点了点头。 薛蘅这时才觉体内真气乱蹿,知道自己不惜损耗内力,强行冲开被羽苍点住的穴道,再加上先前那番激战,已经伤了经脉,可此时也无法运功疗伤,只得咬咬牙,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走。 燕云关。 鼓角雷鸣,鏖战正酣。 城门后,谢朗披甲上马,手持长枪,环视甲胄鲜明的骁卫军将士,目光平静,朗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将军!”骁卫军个个昂首而应。 大白从空中扑下来,傲立谢朗肩头,谢朗作出手势,命它一飞冲天。将士们仰头望着大白展翅长空的雄姿,皆不由自主地热血一涌,骨子里骁勇善斗的豪情,腾腾涌上。 陆元贞走到马前,道:“小谢,注意听我的鼓令,不可恋战,与裴将军配合好。” 谢朗点头,笑道:“放心吧,我们什么时候配合失误过?”又在马鞍上向平王低首行礼,“王爷,末将去了。” 丹王今日没有将柔嘉和薛蘅押到阵前,平王这刻显得有些轻松,他看着谢朗,点头微笑。谢朗长笑道:“弟兄们,走!杀丹贼!” “杀丹贼!”骁卫军齐声呼应,豪气干云,蹄音震震,驰向关门。 此时关墙上的殷军弓弩齐发,又投出石块,将抱着擂木攻城的丹军逼退十余丈。关门于此时大开,谢朗领着一万名骁卫军杀了出去。裴无忌也领一万人,随之杀出城门。 谢朗持枪疾驰,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丹军,右臂运力,长枪洞穿一名丹兵的胸口。他再枪杆一沉,挡住一名丹军将领刺来的铁枪,顺势抽出长枪,大喝一声,震得那丹将手微微一抖,谢朗已抡起长枪刺入了他的咽喉。 又有两名丹将冲了上来,谢朗以一敌二,招式凌厉,威风凛凛,不多时又将这二人挑落马下。 连杀数人,皆在眨眼之间,他在丹军之中横冲直撞,手中长枪崩点劈挑,威不可挡。丹军见他如此神勇,皆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惧。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刚听罢军营派来之人的奏报,知道薛秦二人逃脱,气得双眉一寒,眸凝怒火。但此时两军已经开始激战,他只得压下怒火,看了阵中形势片刻,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寒声道:“谁去砍了平王的这只左臂?” 羽苍、羽紫二人同时闪身而出,跃上战马,驰向阵中。 此时骁卫军已和丹军激战在了一起,待羽苍羽紫杀来,裴无忌恰好赶到,接下羽紫的招数,谢朗则和羽苍枪剑交锋。 谢朗武功不如羽苍,但他在兵刃上占了便宜。剑乃轻灵之器,适宜武林高手对决,却不适合在战场上使用。枪则为“战器之王”,威力无比,杀伤力极大。且谢朗天生臂力过人,沙场对决经验丰富,身下战马更是万里挑一,一套“朔风枪法”使将出来,银光闪闪,如潜龙出水、鹰啸长空,羽苍一时竟攻不到他的身边。 燕云关外,数万人拼力搏杀,战况激烈。一轮丽日当空,北国晚春明媚的阳光洒遍每一寸土地,也照着这杀声震天与遍地鲜血的修罗场。 一零三、人间犹有平敌策 “咚!咚!咚!”丹军战鼓忽然大作。一万骑兵在摩罕的率领下杀向关下,待摩罕万人纵队刚一驰出,又是三通鼓响,那桑率一支万人分队如潮水般紧攻而来。 城墙上陆元贞耐心而冷静地观察着,估计平王已撤到姚家寨,而谢朗和裴无忌已略显疲势,丹军步步逼近,他终于将手一挥,亲自击响回撤的鼓令。 谢朗听到鼓令,一声怒喝,手中长枪暴裂出无数圈银光。郝十八与几名副将冲上来,缠住羽苍,大叫道:“将军!形势不妙,先撤回去!” 谢朗长叹一声,“罢!”大叫道:“丹狗厉害,先撤回关内!” 此时徐烈领着蓄势以待的一万神武军出关接应,他们箭弩齐发,将丹军逼退一些,掩护着谢朗和裴无忌往回退。 然而这三万余人要全退回关内,谈何容易,只退得万余人,丹军又逼将过来。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8 丹军渐逼渐近,殷军节节败退,待摩罕率着丹军先锋军突至城墙下,殷军已来不及将关门关上。 见殷军人仰马翻,怆惶后退,摩罕振声长笑,一挺长枪,追入燕云关。 箭矢和投石在城内外此起彼伏,火光四起,燕云关内外,战马厮鸣,一片混乱。城外的丹军如蝗蚁般聚来,涌入关门,城墙上的殷军拼死抵抗攻上来的敌人,鲜血染红了赭色的城墙,尸体伏在墙垛之间,战旗倾覆在地,转眼被踩得支离破碎。 “轰隆!”燕云关的城门终于不堪重负,颓然倒地。丹王大喜,哈哈笑道:“儿郎们!取平王首级者赏黄金万两!” 丹军一听,个个奋勇向前,呐喊着涌入燕云关。 燕云关南面一百余里地的姚家寨。 天近黎明,谢朗看着陆元贞和三百名习有武艺的精兵换上丹军军服,想起一事,忙从铠甲上取下麒麟片,递给陆元贞,道:“小陆,你带上这个。” 陆元贞微笑着拒绝,“我是去偷袭救人,哪及得上你危险?” 谢朗面色一沉,道:“你留下,我去救人!” 陆元贞只得接过麒麟片,谢朗咧嘴一笑。陆元贞看着他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丝伤感。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会有这种“生离死别”的感慨,忙打起精神,匆匆走向平王。平王拍上他的肩膀,叮嘱道:“你们自己要小心,能将人救回来则好,万一救不出,不要硬来。” 陆元贞道:“王爷,栾家沟是最重要的一战,待在那处与郎峥的陇右军会合,拖上七天,大局必定。” 平王默默地点头。 谢朗忽然大步过来,右拳击出。陆元贞微愣,旋即握拳与他对击,正是二人自幼时起许下承诺时的惯用动作。 平王心中一热,猛然握住二人手掌,凝望着他们,轻声道:“好兄弟。记住,活着回来!”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射到姚家寒最高的银杏树上,陆元贞回头看了看平王和谢朗,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如陆元贞的安排,殷军在姚家寨坚守了两日,“溃败”至漫津关。 漫津关再战三日,殷军不敌丹军强大攻势,向栾家沟撤退。 谢朗率着骁卫军断后,凝望不远处紧逼而来的丹军,又遥望空中被夕阳染得瑰丽无边的浮云,心底忽然涌上一丝忧虑:陆元贞去救柔嘉和薛蘅,已走了五日,难道现在还没有得手? 丹军步步得胜,士气正旺,追得极紧。谢朗与骁卫军拼死拦阻,估计平王已率着主力退至栾家沟与陇右军会合,才继续装作不敌,领着骁卫军退向栾家沟。 快至栾家沟,谢朗微松了一口气,却听己方阵营内战鼓急擂,竟是拼死抗敌的指令。他悚然一惊,正不知发生了何事,徐烈已率兵驰到,满头大汗,道:“形势不妙!陇右军还没有赶到栾家沟!壕沟工事都没有挖好!” 谢朗失声道:“什么?!” 可等不及他细问,丹军先锋队已然再度逼近。谢朗只得一咬牙,厉声道:“兄弟们,随我来!”说着回身策马,杀向丹军。 此时瞑色四合,暮光低垂。殷军连续搏杀了数日,疲态尽露。他们原本指望着撑至栾家沟后,能好好歇整,由好整以暇的陇右军应战丹军。可此时不但不见陇右军出来接应,主将还下令再攻,他们只得打起精神,声嘶力竭地呐喊,回身杀向丹军。 栾家沟小村庄内,平王气得发指眦裂,激动地来回走着,怒骂道:“郎峥贻误大局,误国误民,万死不足赎其罪!” 裴无忌终究已年近不惑,经过几天的搏杀,显出疲态。但此时陆元贞不在,谢朗和徐烈等人正在阻击丹军,他只得撑起精神,劝道:“王爷,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栾家沟。郎峥之罪,日后再行追究。” 平王收住步伐,叹道:“别无他法,唯有死战。” 他悲壮的语气令四周将领们齐齐低下了头。裴无忌强行提起真气,重新披上战甲,喝道:“弟兄们,和丹狗拼了!” 看着将士们冲将出去,甚至那些受了轻伤的也不甘人后,平王心中一痛,仿佛体内被生生的剜去一块似的。他喘了一口气,取过鼓槌,大声道:“弟兄们!今日就以我等的热血,撒遍国土!” 说罢,将战鼓重重敲响。 这一日是四月二十三,天上的一弯斜月冷冷地照着大地,看着二十余万人在月光下厮杀,看着血流成河,染红栾家沟的小溪,染红茫茫平野。 殷国景安九年四月二十三,栾家沟大战,郝十八阵亡,徐烈重伤!殷军拼死才护着平王退出栾家沟,一路溃败,经左家堡、闻集,至狮子庙未见丹军追来,才略得喘息,重整大军。 但十万殷军,已阵亡一万八千人,伤员近三万! 狮子庙往南是广褒的平原,若再失守,殷军唯有在渔州死战。其时孙恩的宁朔军尚未赶到渔州布防,若渔州失守,则京畿以北,再无漫漫雄关、巍巍铁城可作屏障!丹军铁蹄所及,将一马平川,如入无人之境! 凄冷的月光下,平王与谢朗在伤兵中蹲下来,轻言抚慰。他们心中悲愤伤痛难抑,却不得不强忍着,以温和的语言、镇定的神态来安抚军心。 狮子庙的百姓早逃向南方,二人走入一间简陋的民房,看着昏迷不醒的徐烈,谢朗一拳击上墙壁,双目通红。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土炕边坐下来,向军医问道:“如何?” 军医累得喉咙嘶哑,道:“刀入内腑,现在我已给他止了血,但绝对不能再移动,否则……” 谢朗抬起头,颤声道:“王爷,不能再退了,我们绝不能失去小徐。” 平王缓缓点头,“是,不能再退了。” 再退,士气难振;再退,渔州难保;再退,大局将乱! 平王没有料到,只因为郎峥没有及时赶到栾家沟,战事就会如此逆转直下。他的心中,涌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三年前的赤水原,弘王的人暗中操控军粮,令殷军在赤水原饿了七天。那时,平王愤慨不已、挥鞭痛骂。而这一刻,他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夜,平王如岩石般坐在黑暗之中,坐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雷声訇訇,不久,大雨砸落下来。 平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69 王慢慢地站起,走到屋外,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冲洗掉一夜的积愤与伤痛。 逆风暴雨之中,前方忽传来许多人的惊呼之声,还夹杂着着谢朗一声怆然入骨的悲号。平王凛然清醒,在亲兵的簇拥下,急步往狮子庙外临时挖出的壕沟走去。 此时风雨如晦,晨光也被风雨遮没。平王仅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谢朗正牵着一匹马,踏着污泥雨水,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 马鞍上,伏着一个人,双腿和双臂都垂在马侧,随着蹄声僵硬地一起一落。 一零四、世上已无陆元贞 平王呆站在大雨之中,看着谢朗牵着马越走越近,看着马鞍上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一分一分地沉入万丈深渊。 有士兵痛哭出声,慢慢地,嚎哭声在风雨中响成一片。 谢朗一步一步地走到平王面前,他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已因悲痛而扭曲得变了形。平王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木然提步,走到马前,慢慢地将马鞍上的陆元贞抱了下来。 这一刻,平王忽然忆起,十岁的时候,他最喜欢和谢朗、陆元贞等人角力。他和谢朗各有胜负,对阵陆元贞却从来没有败过。每当他抱着陆元贞的腰,将他摔倒在地,再压在他的身上,就会哈哈大笑。 十岁的文静少年被他压在身下,因为落败,脸涨得通红。 这一刻,他在他的怀中,身躯冰冷,面色却沉静得宛如熟睡一般。 火堆边,平王和谢朗默默地替陆元贞擦着身子,又默默地替他换上干净衣裳。 屋外,将士们的哭泣声依稀传来,裴无忌在风雨中嘶声吼道:“不要哭!是个男子汉就不要哭!” 过得片刻,他冲进屋内,抱头坐在了地上。 平王并不抬头,凝望着陆元贞的面容,轻声道:“裴将军,丹军时刻有可能追上来,劳您去布防,再将护送小陆回来的将士叫进来。” 裴无忌低沉地应了声,再看了一眼陆元贞,痛苦地扭头而去。 十余名满身血迹的将士进来,跪在平王身后。 平王缓缓道:“从你们出发后说起,每一个细节不要漏下!” “是。”一名校尉低泣着禀道:“陆长史带着我们离了姚家寨,想先联系上我方在丹军中的‘间士’,打探公主关在何处,由何人负责押解。但形势混乱,我们跟着丹军走了两天,还是没有与‘间士’联系上。 “后来,陆长史发现丹军在行进途中,不停派出大批人马,在沿途和周边搜寻什么人,似是很紧张的样子。陆长史觉得公主和薛阁主有可能已经逃脱,但又不能确定,于是决定冒险潜入丹军营中,一探究竟。 “陆长史选出十余名武功高强的弟兄,潜入丹营,本想捉一名丹军将领逼问口供,谁知那名将领身手也不弱,大声呼救,我们只得放了几把火,退了回来。 “我们又跟到漫津关,这时陆长史发现丹军有支千人分队押着两驾严严实实的马车。他觉得里面可能是公主和薛阁主,但又怕中计,犹豫不决之时,那马车里面隐隐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声,又掉出一双绣花鞋,正是公主惯常所穿的。 “陆长史便着了急,决定趁着当时丹军正在攻打漫津关,带着我们去救公主。我们跟着那千人分队,待他们歇整时,出其不意地冲了上去。陆长史本调派好了,何人诱敌、何人救人、何人断后,大家按调派行事。谁知……谁知……”那校尉喉头呜咽,已说不下去。 平王双眸通红,问道:“怎——样?” 校尉目中泪花滚动,“马车中的确有一名女子,但不是公主,而是云海十二鹰中的那个羽翠!” “云——海——十——二——鹰!羽——翠!”这七个字,平王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校尉低泣片刻,继续禀道:“羽翠伤了长史的一条腿。陆长史知道中计,急忙命令我们后撤。我们一路后退,正逢丹军攻破了漫津关,到处都是丹兵,我们要隐匿行踪,便退得极慢。等到了栾家沟前,长史一看与丹军交战的竟不是陇右军,便知大事不妙,正想着如何赶回王爷身边,栾家沟已被攻破。 “长史大急,眼见丹军追得紧,便决定带着我们在丹军后方放火烧他们的粮草,想着只要能拖他们一时,便能让王爷多一点时间布防。在烧粮仓时,我们与丹军激战一番,长史因为腿伤,行动不便,不幸中箭……” 平王望着陆元贞胸口上的箭洞,痛苦地闭上双眼,颤声道:“不是让他带了‘麒麟片’ 吗?怎么……” 亲兵寇勋闻言,伏在地上,泣道:“王爷,小的有罪。陆长史临走时,偷偷将麒麟片塞给我,让我依然镶在王爷的铠甲里,小的有罪……” 平王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校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上,血迹斑斑。 校尉将信呈至平王面前,泣道:“那几天晚上,长史总是夜不能眠,他象是有预感自己会……便写下了这封信,临终时让我们将信转呈王爷。” 平王脸色苍白,缓缓地接过信,却没有勇气将信笺抽出来。谢朗痛入骨髓,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转身抱住平王,放声大哭! ——太学的东窗下,谢朗因为练武误了文章,被陆博士留在太学,罚抄《大学》二十遍。陆元贞冒着被他爹发现的风险,与谢朗挑灯夜战。抄罢,他丢下笔,揉着手腕抱怨道:“小谢,下次再罚抄书,我可不会帮你了。” ——涑阳城外的离亭,他急得团团转,直到平王和谢朗打猎归来,他才欣喜地松了一口气,转而赌气道:“你们打猎不叫我,下次休想我替你们遮掩。” ——顺和阁的东暖阁中,他微微一笑,“王爷,元贞不才,愿以微薄之身,助您中兴大殷,开创承平盛世。到那时,元贞再效法青云先生浪迹四海,游历天下,三间草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三年前的高壁岭之战,他无比自责,将自己关在帐中,整整三天不进水粮。谢朗冲进去点了他的穴道,强行喂他吃下东西。他抱着谢朗大哭一场,第二日,他神色平静地走出营帐,从容镇定地指挥了之后的大峨谷一役。 ——六天之前,他修长而温暖的手,与平王和谢朗的手握在一起。平王看着他们,轻声说着,“好兄弟。记住,活着回来!” 誓言犹在,斯人已去。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6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0 人间犹有平敌策,世上已无陆元贞! 亲兵从狮子庙的农户家中,找到一口黑漆棺木。 平王抱着陆元贞,轻轻地将他放入棺木之中。谢朗在灵前单膝跪下,殷军将士在他身后齐齐跪落,将盔帽取下,低头致祭。 眼见棺盖一分分移合,平王忽道:“慢着。” 他走到棺木旁,长久地凝望着陆元贞的面容,身形如岩石般纹丝不动。将士们不敢相劝,默默地在旁边守候。 湿闷的风扑来,平王才猛然惊醒,闭目长叹。 亲兵刚将棺盖合上,钉下铁钉,壕沟方向忽传来一阵骚动,谢朗急速站起,将士们也都以为丹军追来,正要返身去拿兵刃,一群人大叫着奔来,“王爷!公主回来了!” 他们向两边散开,两个女子快步而来,满身泥水,形状狼狈,正是柔嘉和抱琴。 谢朗呆了片刻,才望向柔嘉身后,却不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冲上去连声问道:“柔嘉,蘅姐呢?她在哪里?” 柔嘉正要回答,平王忽然大步走过来,抡起右掌,运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上了她的面颊。 柔嘉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坐在地,面颊迅速高高肿起,嘴角也渗出了血丝。抱琴惊呼一声,急忙抱住她,却不敢责备平王。 谢朗和将士们都呆住了,愣愣地在一边看着。 好半天,柔嘉眼前的黑云才散去,她抬起头来,眼含泪水,不解地唤道:“皇兄……” 平王指着她,厉声道:“这一巴掌是打醒你,让你从此记住,你姓秦!你被百姓们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却从未对社稷国家负起你应有的责任!你……你害死了……” 谢朗急忙一把揽住平王的肩,道:“王爷,别误了小陆下葬的时辰。” 柔嘉大惊,看着前方的黑漆棺木,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颤声道:“元贞哥哥怎么了?” 平王猛地转过身,泪水夺眶而出,落入泥泞之中。 陆元贞下葬后,平王在屋中呆坐至黄昏,才将柔嘉唤了进来。柔嘉已哭得双目红肿,强行克制着悲痛,将被俘后的所有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她与抱琴泅过白沙河后,依薛蘅所言找到了那条小道,披荆斩棘,忍饥挨饿,经过数日跋涉,到了左家堡。此时平王刚率部退至狮子庙,丹军先锋军正通过左家堡。二人舍弃官路,翻山越岭,这才辗转到了狮子庙,不料见到的却是陆元贞的灵柩。 虽然平王没有将话说全,但柔嘉已猜到了几分陆元贞牺牲的缘由,心中自责不已,泣不成声。 平王听罢,因为陆元贞惨烈牺牲的悲痛逐渐被理智压下。他思忖良久,抬头向谢朗道:“小谢,你觉不觉得很奇怪?柔嘉见到丹军先锋军通过了左家堡,为何他们至今没有追来?” 谢朗这刻正想着薛蘅是否顺利逃脱,大白是否能找到她,有点神思恍惚。平王再唤了他一声,他才茫然地抬起头。 裴无忌接口道:“是很奇怪,丹军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不乘胜追击呢?” 众将领都觉有些不可理解,正各自思忖之时,亲兵入屋,禀道: “王爷,探子回来了。” “快传。” 探子进屋便跪下,面上神情十分奇怪,三分是喜,七分却是茫然不解。他口齿十分清楚,禀道:“王爷,小的先到了闻集,闻集空空如也,不见一名丹军,小的觉得奇怪,便往左家堡而行。快到左家堡时,正见丹军将左家堡围得水泄不通,还不停派人攻打上去。丹军好象十分忌讳里面的人,攻打城堡时不用箭弩及杀伤力大的攻城武器,仅以步兵攻击,却都被堡内之人击退。丹王十分震怒的样子,还斩了两名将领,小的在丹军阵中见到了阿勒。小的往回走时,丹军还在攻打左家堡。” 平王、谢朗、裴无忌等人面面相觑,心中皆疑惑不解。 左家堡中,是哪一路人马拖住了丹军? 探子犹豫了一会儿,道:“因为隔得远,小的看不清楚堡内是哪一路人马。但是……” “如何?”平王眉头一皱,不怒自威。 探子忙道:“小的隐隐约约认出在望楼上指挥守堡的一个女子。” “谁?!” “好象是……是天清阁的薛阁主。” 谢朗双眼骤然瞪大,大声道:“什么?!” 一零五、绝地 薛蘅带着众人跋涉在白沙河边的荆莽丛林之间。 两天之后,薛吕二人和身强体壮的男人尚能支撑得住,妇孺老幼已不堪劳累饥饿。虽然男人们想办法在山间寻了些吃的,仍满足不了这上千人的需要。加上众人自南下逃难便饱受惊吓和困苦,走到第三日,有体弱多病之人和幼儿相继死去。 再走三日,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尚氏族人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已麻木得没有了悲伤,他们平静地将亲人掩埋,默默地离开。但每个人眸子里求生的光芒,越来越浓烈。 这日穿出丛林,前方豁然开朗。白沙河到了这处,水流由急变缓,河滩上正悠闲踱步的长脚鹤见丛林中冒出许多人头,纷纷拍翅而飞,落下一地白羽。 众人愣了片刻,齐声欢呼。更有人跳入河中,拼命地在水里扑腾。 男人们从河中摸了几十条大鱼上来,击石取火,将鱼烤熟。白沙河的鱼肉嫩味鲜,虽然没有油盐,但经过这些渔民之手烤出来,吕青差点将自己的手指头都吞了进去。 就连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丹族少年,吃了半边鱼后,眼中也露出强烈的赞赏之色。 老族长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八百余人,不禁一声长叹,黯然不语。 薛蘅安慰道:“这里渡过河,再走十余里便是左家堡,总算到了安全之地,只要大家还活着,便是不幸中之万幸。” 尚族长点了点头,振作起精神,道:“薛阁主说得是。老汉我活了七十多年,这七十多年中,先是柔然人和我们打,接着是柔然人和丹人打,现在又是丹人和我们打。可不管打得再凶,咱们老百姓,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不是?” 他站起来,苍老的声音悠长而响亮,“孩子们,打起精神!到了左家堡,咱们再吃一顿饱的!” 众人一听便来了精神,欢呼着泅过了白沙河。 左家堡在两百多年前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1 并不是一座城堡。 其时齐国与柔然多年交战,齐武帝修建了燕云关,又沿白沙河每隔数里修建了烽火台。齐国灭亡之后,殷太祖将国境扩充到了赤水原,燕云关以南的烽火台便都荒废了。 唯有左家堡这处的烽火台,因为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有商贾在此处依着原有的烽火台扩建,用作客栈和集贸之地,慢慢地便形成了一座城堡。 自四年前丹军攻至燕云关,平王便将左家堡征用,将它作为传递军情的中转站以及屯积军粮的地方。 遥遥望见左家堡后面山丘上的烽火台,薛蘅和吕青均松了一口气。只是走了这么几日,没有赶上柔嘉,二人又都有些担心。 待穿出一片树林,到得左家堡前,只见眼前一片狼藉,泥泞中无数靴印蹄印,似乎刚有大军由此通过。薛蘅心中生疑:是平王将大军往北调还是往南撤? 夕阳惨淡,左家堡用黄土夯就的外墙在暮霭中看上去狰狞而阴森,黑色的堡门半开着,由下面望进去,象野兽张开着的血盆大口。薛蘅正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不祥之感,已有十多名男人奔入了左家堡。 没有多久,他们又跑了出来,满面疑惑之色,叫道:“里面没人!” 薛蘅大感不解,她听谢朗说过,当年的商贾在此处建了地室,可以储藏大量的粮食,平王将这里作为一个秘密的储粮要地,怎么会无人看守? 她正琢磨,众人已纷纷奔入了左家堡。她正想也跟进去一探究竟,忽听北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便停住了脚步。 当第一骑从大道拐弯处转出来,薛蘅看清马上之人身上的丹兵服饰,与吕青相顾失色。此时大多数的人都进了左家堡,她要进去将他们叫出来逃命,已经来不及了。 丹军越驰越近,当先一人是名千夫长,他看到薛蘅等人,勒马大叫一声,嘴张了半天,又紧紧闭上。 千夫长一停,他身后的丹兵也纷纷勒住马缰。后面的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有哨兵策马上来,大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千夫长低声说了几句话,哨兵露出震惊之色,看了看薛蘅这边,急速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薛蘅下意识看了看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坦途,众人若是往南逃,只怕逃不出百步便会被丹军骑兵追上,眼下只有一条路:全体躲进左家堡。 趁着丹兵没有拥上来,她喝道:“都进去!” 尚族长忙带着剩下的一百余人奔入堡内,薛蘅断后,忽见那名丹族少年正偷偷往一边溜,她心中一动,跃将过去,将他拎入了左家堡。 身后,传来丹兵的惊呼之声。 堡门轧轧关上,尚族长在最初的惊骇后,逐渐镇定下来,指挥族人搬来大石,挡住堡门。 薛蘅将手中的少年交给吕青,道:“吕公子,劳烦你看着他。”说罢在堡内上上下下急速查看了一遍。所幸底层的数间房屋内还有弓矢枪箭铠甲之物,她找到地室,地室中也还有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够他们维持数日。 她再奔上二层的望台,只见堡下的丹军正如蝗蚁一般聚集,密密麻麻,而北面大道上,还不断有铁甲骑兵驰来。 薛蘅无比震惊,此处出现的明显是丹军主力,难道燕云关已经失守?平王他们此时又在何处? 天色渐黑,丹军燃起火把,左家堡被这火光照得亮如白昼。尚氏族人聚拢在薛蘅身边,默默地看着她。 有妇人低泣出声,她的男人怒叱道:“哭什么哭?!反正活不成了,和这些丹狗拼了!拼一个算一个!为爹报仇!” 便有人应喝道:“是!反正也逃不脱了,不如和他们拼了!” 应声之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女子们都高声叫道:“是!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还不如战死在这里!” 薛蘅认出这几名女子正是上次丹王夜宴时被逼着跳舞唱曲之人,她们那几日自是受尽了□,其中一人脸上的伤痕犹赫赫在目。 她心中一痛,看向尚族长,轻声道:“族长,您的意思呢?” 尚族长沉默着,目光自族人面容上一一掠过。他们都是他的子侄、孙辈,甚至曾孙辈;他们这些年来尊称他一声“族长”;他带着他们南下数百里,为的是求一条活路,可又眼睁睁看着其中的一些人埋骨异乡。此时,他们又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决定全族人的命运。 堡外传来号角之声,尚族长一声长叹,古褐色的脸上露出坚毅之色,道:“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薛阁主,请您指挥,和他们拼了!” 男人们便都拿起了弓弩。尚氏一族世代居于赤水原的伏刹海边,伏刹海虽名“海”,却只是一个方圆数百里的湖泊。他们在湖边居住,下湖捕鱼,上山狩猎,箭术比经过训练的士兵差不了多少。 薛蘅思忖片刻,道:“箭术最好的两百人,站出来!” 陆陆续续站出来两百人,薛蘅道:“你们带上桐油,去守南端和北端的角楼,丹军必会试图从那两面的山坡攻上来。” 她又从剩下的男丁中挑出两百人,道:“你们和我一起守正门。” 正分配人手之时,堡外号角大作,一直在望楼上观察敌情的吕青失声道:“阁主快来看!” 薛蘅快步过去,只见堡前的数万丹军如波浪般向两边分开,高举起手中戈矛,声震四野,“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火光照映下,上千铁骑疾驰至堡下,众骑簇拥着的正是丹王。 方圆数里都被火光照亮,更添杀伐之气。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仰头看着望楼,说了几句话。羽苍便驰到城堡下,喝道:“里面的人听着!速速出来投降,王必会饶尔等性命!” 薛蘅尚未答话,她身后一名十七八岁的尚氏少年忽然冲上前,端步拉弓,如抱满月,喝道:“狗贼!还我大哥命来!” 箭如连珠发出,犹如奔雷闪电,瞬间便到了羽苍面前。羽苍在马上仰身,箭翎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贯入他身后丹兵胸中。 这一箭,如同一把烈火,将尚氏族人压抑多年的仇恨“嘭”地点燃。他们纷纷拥上前,箭如雨发,丹军前排的先锋军中箭失蹄,阵形开始散乱。 丹王在亲兵的簇拥下后退十余步,又说了几句话。他身边的大将们先后开口,因为隔得远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2 ,薛蘅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判断出他们正为了什么事情而犹疑不决。 丹王迟迟不作决定,摩罕忽然大声说了两句话。夜风中,薛蘅隐隐约约听他提到“王子”二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丹王和众将领又商量了许久,将手一挥,两支千人分队下马,奔向左家堡南北两面的山丘。 尚氏族人急忙按薛蘅之前的吩咐,跑到南北角楼就位,在箭尖上蘸上桐油。待丹军爬到山坡一半时,他们将箭尖点燃,射向丹兵。 入夜风急,着了火的箭矢一大半射中丹兵,一小半落在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草,火借风势,浓烟滚滚,丹兵中箭之人变成滚坡葫芦,累得后面的人也无法再往上冲,只得又退回到山坡下。 丹王大声呵斥,命令将领攻之人斩了,丹兵再度呐喊着攻上山坡。可他们几番攻击,都被尚氏族人的箭矢逼了回去。 此时南北的官道上,还不断有丹军骑兵,如潮水般涌至。 眼见堡下丹军越聚越多,吕青皱眉道:“阁主,你发现没有?丹军攻上来的都未带弓弩,而且他们迟迟不发动总攻,好象有什么顾忌似的。” 薛蘅凝神想了片刻,双眉逐渐舒展开来。她转过身,盯着那名丹族少年看了片刻,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道:“要不要和您的父王说几句话,颉——可——王——子?” 一零六、骏马星驰始见君 少年面上一白,抿紧双唇,默不作声。 吕青大为惊讶,道:“阁主,他就是颉可王子?!” 尚氏一族因为生活在与丹国交界的赤水原,见多识广之人也了解一些丹国的事情。听到薛蘅称这少年为“颉可王子”,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丹族一百多年前还是四分五裂的数十个部落,因为不团结,备受柔然欺压。后来丹族最大的两个部落——支氏和萧氏,终于化解仇怨,联姻合作,丹族遂逐渐壮大,最终灭了柔然,建立了强大的丹国,并由支氏登基为王。 第一代丹王登基之初便立下诏书:从今往后,丹王的王后,必须出于萧氏,继位之人,也必得是萧氏女子所生。 其后的数十年,萧氏不但牢牢占据着王后之位,历代丹王也均为萧氏所出,萧氏更逐渐掌控了丹氏軍政大权。现在丹国十位赞臣,四位出自萧氏,七员万人大将,有三人为萧氏。曾经擒下薛蘅与柔嘉的摩罕,正是萧氏手握重兵的将领。 但这些年来,萧氏与支氏的矛盾也日趋激烈,丹王为了平衡双方的势力,十分为难。他此次发兵南下,正是因为雪灾而来的饥荒,导致支氏与萧氏在朝堂上互相指责,内乱将起,这才发兵南侵,试图化解国内矛盾。 丹王登基二十年,仅娶了一名萧氏女子。这位萧王后,为他生下了二儿一女,长子人称——颉可王子。 薛蘅将少年推到望楼前。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土垛后,丹王策骑冲出数步,又强行拉住马疆。 颉可叫道:“父王!不用管我!他们只有……”吕青见机快,射出两枚金针,颉可便无法出声,扭过头来,怒视着吕青。 摩罕是颉可的亲舅舅,怒火攻心,喝道:“卑鄙无耻的殷狗!交出王子!饶你们不死!” 薛蘅运起真气喝道:“丹王听着!你们留下一千匹马,往北退十里,我便放了颉可王子!”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远远传开,丹军无不骇然,就连他们手中的火把,似乎也为之一黯。 丹军将领围拢在丹王身侧,商议了许久,期间摩罕与另一将领大声争吵,险些拔刀相向。丹王的脸沉如寒冰,直到羽苍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才点了点头。 羽苍大声道:“薛蘅听着!事关我军南下大业,王要召开将领大会才能作决定!今晚先且放过尔等,明日再给你答复!休得伤害我家王子!” 说罢,鼓令响起,丹军井然有序地后退数百步,但仍呈半月之势围住左家堡。 见丹军下马歇整,安营扎寨,薛蘅道:“吕公子,只怕丹人有阴谋,今晚我们不可大意。” 吕青点上颉可的穴道,道:“阁主,你指挥布防,我来看着他,定不会离他半步。” 薛蘅估计云海十二鹰会趁夜偷袭劫人,命众人在左家堡各层都系上警铃,每个土垛处都派多人看守。 妇女们则到地室取出粮食,做好晚餐。大家都知今晚能否守住颉可,关系到全族是否能逃出生天,吃饱后仍旧精神抖擞地守着堡中各处。 薛蘅盘膝坐在吕青和颉可身侧,闭上双眼,收摄心神,功聚双耳。此时她的内息已晋至古井无波的境界,将左家堡方圆十来丈内的动静一丝不漏地收入耳中。 天上繁星密布,一弯斜月挂在烽火台上空。 左家堡外的山坡上,淡雾轻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薛蘅听着这啾啾鸟鸣,忽然间想起去年此时,与谢朗坐在京郊的树林中,他靠在她的肩头熟睡,明朗的眉眼舒展开来,嘴角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那样岑寂的夜,因为有他在身边,连梦都是一片岑寂。 她望着星空,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地上弯。 众人极度戒备地熬过一个不眠之夜,却始终没有丹人来袭。 天方交白,丹军营地中有了动静。号角吹响,但见十余万铁骑分批拔营,向北撤退。 这番撤退,足足撤了个多时辰,连丹王与其护驾亲兵也未作停留。待大军撤尽,堡前留下约一千匹战马,由两名马卒持鞭约束着。马群前站着一人,正是羽苍。 他抬起阴沉的眼神看着望楼上的薛蘅,淡淡道:“薛阁主,王说服了众将领,北撤十里。望你信守承诺,放了颉可王子。” 薛蘅淡淡地回答,“待我们南撤十里,未见你们追来,自会放了王子。” 羽苍冷哼一声,跳上战马,挥鞭远去。 众人看着堡前丹军扎营留下的痕迹,再看看一碧晴空,直疑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半晌后方欢呼出声,争先恐后地往堡外涌。 薛蘅却忽喝道:“慢着!” 众人忙停住脚步,薛蘅奔下望楼,趴在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听了许久,吁了一口气,道:“确实撤远了。” 大家相顾而笑,打开堡门,奔向马群。 吕青将昏迷的颉可横放在马鞍前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3 ,翻身上马。 薛蘅最后一个拉了马缰,恰要腾身的一霎那,忽听“轰隆隆”十几声巨响,每声巨响均如炸雷一般。与此同时,地面微微震动,马群顿时受惊,仰头长嘶,原地踏蹄,乱成一团。 薛蘅心呼不妙,左足自马蹬中抽出,扭腰扑向一侧的吕青。可马群受惊后乱蹿,瞬间便将她和吕青分隔开来。 那两名马夫捷如猿猴般扑出,一人手中寒光直取吕青胸膛,另一人则飞快地将颉可拉下马来! 吕青于炸雷突响之时心神颤了一颤,镇定下来时,寒光已到了胸前。幸亏他曾在暗室中习练躲避暗器,身子以一种常人绝无可能的角度往马鞍边仰去,堪堪避过这致命的一剑。 薛蘅这时才凌空扑来,架住“马夫”紧接着刺出的一剑。吕青人在鞍侧,双手迭挥,射出金针,与薛蘅合力将那“马夫”逼退。但颉可已被另一名“马夫”抢出了数丈远。 薛蘅知道已不可能再抢回颉可,大呼道:“大家控好马!往南逃!” 此时,与二人缠斗的马夫左手在面上一抹,露出真实面目,正是云海十二鹰中的羽紫。他身姿潇洒地往后飘退,落在一匹马上,长笑一声,“薛阁主!为了感谢你照顾了王子这么些日子,我王赠你一千匹喂了巴豆的马,请薛阁主笑纳!” 薛蘅心中顿时凉了半截,知道中了丹王之计。丹王故意说要考虑一晚,定是派人在不远处埋下火药,火药数量虽不多,爆炸起来却可让马群受惊。他再命云海十二鹰易容装扮成马夫,攻了自己和吕青一个措手不及,抢走了颉可。 众人骑着这一千匹喂了巴豆的战马,不过十余里就会被丹军赶上。爱子受辱,丹王只怕会血洗尚氏一族。 羽紫看着羽白带着颉可驰远,从袖中取出一个流星火炮点燃。火炮一飞冲天,夹着尖锐的哨音,在空中绽开绚丽的烟火。 薛蘅知丹军马上就会追来,厉声喝道:“快逃!” 可那些战马被喂了巴豆,又受了惊吓,尚氏族人特别是妇孺老幼又如何能令它们乖乖听话。左家堡前,数百匹马惊嘶踢踏,乱作一团。 羽紫拉马在远处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 薛蘅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自己竭尽心力,只怕仍无法保住尚氏这数百条性命。她正想命众人弃马,向白沙河方向分散逃命,吕青忽然眉梢一动,道:“阁主,你听!” 薛蘅镇定下来,收慑心神,只听上万铁蹄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却不是由北面发出,竟是从南面向左家堡急驰而来。 远处的羽紫也慢慢地变了脸色,张目向南方眺望。 薛蘅回头,只见左家堡以南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慢慢地出现无数个黑点。再过片刻,马蹄声、铁甲声响成一片,铁骑中那面斗大的白底黑边旗帜也越来越清晰。 迎风飘展的旗帜上,绣着斗大的“谢”字。 旗帜下,银甲将军挺拔的身影渐驰渐近。他跃马扬鞭,如离弦之箭驰过青葱原野,叱喝之声饱含热切的期待与思念。 一零七、比肩 薛蘅全身一震,几疑身在梦中,呆呆地看着谢朗领着骁卫军驰近。 谢朗在她身前十余步跃下马来,冲到她身前,心神激动下,喉头哽咽,好半天才轻声道:“蘅姐,我来晚了。” 薛蘅看着他,眼窝一阵潮热,却只是静静地含笑不语。 二人相对微笑,身边却热闹非凡。尚氏族人见本国援兵赶到,喜极而泣。他们拥上前来,拉住骁卫军将士的缰绳,欢呼雀跃。骁卫军将士看着他们的拥护和感激之情,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天上的神兵,均不自禁地心中一热。 吕青则想趁机拿下落单的羽紫,回身一看,羽紫已然不见。他心中一凛,忙跃到薛谢二人身边,道:“谢将军,丹王马上就会赶到,咱们赶紧撤。” 薛谢二人这才将目光依依不舍地分开。谢朗自得知在左家堡牵制住丹王的是薛蘅,便力排裴无忌等人的反对,说服平王,星夜驰来。他这刻重会薛蘅,且见她安然无恙,心中无比欢畅,大声道: “不撤!”两个字说得豪兴勃发、掷地有声。 “不撤?”吕青看了看他身后不过三万的骁卫军,满面疑虑。 谢朗点头,道:“是,不能撤。不但不能撤,我们还要在这里坚守七天。”他看着薛蘅,微笑道:“蘅姐,王爷让我多谢你。幸亏你在这里拖住丹王,不然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薛蘅凝望着他,心头一片喜悦温暖,轻声道:“明远,你沙场经验丰富,一切听你的指挥。” 这是谢朗自认识薛蘅以来,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温柔服从的语气与自己说话。更何况这一句“一切听你的指挥”,自然就是她要与自己并肩战斗。数月煎熬,霎那间烟消云散;刻骨相思,终得如愿以偿。 他朗声大笑,“好!蘅姐,咱们就在这里和丹贼大战一场!” 吕青在一旁微笑,“谢将军与薛阁主杀丹贼,怎能不算上我的一份?” “好!”谢朗举起右掌,“吕三哥!” 吕青与他响亮地一击掌,笑道:“痛快!” 谢朗大步走向骁卫军,这些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将士,训练有素,他简单的吩咐几句,将士们便迅速在左家堡至西面的深谷之间堆垒石块。石块不够,几千名士兵便拆了左家堡南面的角楼,将残石土砖搬运过来。老族长一声吆喝,尚氏族人也纷纷加入了垒砌工事的行列。 但这防御工事刚垒了尺许高,马蹄声便隐隐传来。 谢朗此时已简短地向薛蘅了解了丹军的情况,判断道:“主力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来的肯定是丹军的先锋军,咱们挡一挡。” 他持枪上马,大声呼道:“虎翼营何在?!” 虎翼营是骁卫军最骁勇善战的一个营,当日担负“断后”的重任,连着激战数日,疲惫不堪,又无陇右军接应,这才自栾家沟溃败至狮子庙,个个引为奇耻大辱。他们在狮子庙得以歇整了两日,元气恢复,这刻都期待能一雪前耻。一听谢朗呼唤,纷纷上马,列在帅旗之后,向北驰出约半里路,静默地等待着丹军先锋军的到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响起,谢朗回首,是薛蘅与吕青。薛蘅披了铠甲,手持一杆长枪,吕青则握了一根白木大棒。 谢朗看着薛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4 蘅,百感交集。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对望着微笑了一下,又转过头,神情肃然地凝视着前方。 这是一场精锐对抗精锐的战斗。 丹王的先锋军,多年来纵横草原大漠,所向披靡,令各游牧民族闻风丧胆。 谢朗的虎翼营,则是自四年前的殷丹之战后迅速崛起的生力军,以热血少年的无畏勇气屡立战功,令闻者胆寒、见者生怯。 丹军先锋军一入视线,谢朗便不假思索地催动坐骑,手持长枪冲杀过去。由于骁卫军迎战的地方恰好选在距大道拐弯处数十步的地方,丹军来不及彀弓搭箭,骁卫军已然杀近。喊杀声四起,一万余人开始了近身的肉搏战。 谢朗在中,薛蘅在左,吕青在右。三人以掣电奔雷的速度,直奔丹军大将结骨。谢朗驰得极快,手中长枪如龙出海,威力无俦,每一枪攻出,均有丹兵应声倒地。 距结骨只十余步时,谢朗如平地乍起一声轰雷似地大喝一声,“着!”挺枪直刺结骨胸前。薛蘅与吕青则左挑右击,替他挡住纷涌而来的丹兵。 结骨久经沙场、弓马娴熟,他毫不慌乱,双手扬起,“蓬!”狼牙棒架住谢朗的长枪,二人身形同时微微摇晃。 谢朗先一步调顺真气,长枪收回,再刺结骨腹肋。结骨后仰,身躯紧贴着马背,避过谢朗攻势,右手狼牙棒顺势往上一撩,荡开谢朗长枪。 双方再过十余招,谢朗招招夺命,结骨左挡右绌,略显被动。结骨手下将领看出谢朗有薛吕二人相护,招式只攻不守,便纷纷策马杀来,缠住薛吕二人。 薛吕二人各被数十名丹兵缠住,谢朗枪法开始有攻有守,但仍锐不可挡,结骨被他杀得步步后退。 小武子和小柱子率领着亲兵,紧随谢朗,这数百人矫若游龙,“谢”字大旗挥舞到哪里,丹兵便往两边溃散。 这日天气晴朗,空中没有一丝浮云。晌午盛烈的阳光照着战场上遍起的尘埃,满天灰尘间,喊杀声如同阵阵风雷。 结骨挡不住谢朗如下山猛虎般的锋芒,狼牙棒急舞几招,拉马急遽后退,大声喝令。丹兵便开始以五十骑为一组,来回冲踏,企图将虎翼营分割开来。 谢朗回头向握着帅旗的小武子喝道:“跟住我!” 小武子却满面痛苦之色,谢朗低头一看,才见他的靴筒中不停有血涌出来,原来是他的小腿肚子中了一刀。 薛蘅手中枪芒大盛,逼退围攻之人,凌空掠来。她抓起小武子,扔到小柱子马上,自己跃上小武子的座骑,擎过帅旗,道:“我来!” 谢朗只觉全身毛孔都充满了斗志,大笑道:“好!” 薛蘅左手高擎帅旗,右手长枪挑开来袭丹兵,跟在谢朗身后左右冲击。分散的殷军将士开始向帅旗聚拢,一阵搏杀后,会合的士兵越来越多,好似无数股小溪渐渐汇聚成河流,跟在薛谢二人马后,冲锋陷阵,锐不可挡。 这样一来,丹兵陷入了被动,等到谢朗身边汇聚了上千人,丹兵的“分割”战术已告失败。 结骨见势不妙,命部下吹响后撤的号角,丹兵开始后退。谢朗知丹军大军正往南来,不敢再追,于是也命鸣金收兵。 这番阻击战,虎翼营略占上风。更重要的是,他们争取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等他们撤回左家堡前,防御工事已砌了大半人高,弓弩手也各自就位,掩在防御工事之后。 谢朗根据经验判断,丹王主力将于半个时辰后到达。他命虎翼营的将士稍作歇整,将同样也疲惫了的战马牵去左家堡南面的河滩处饮水。 他亲自将平王的紫色王旗插在左家堡的碉楼上,回过头来,薛蘅静静地递上一个水囊。 谢朗厮杀这么久,喉咙正渴得象要冒出青烟。他接过水囊,“咕咚”灌入喉中,薛蘅看着他滚动的喉结,还有肌肤上豆大的汗珠,终忍不住轻声道:“慢点喝,别一下子喝急了。” 谢朗放下水囊,抹去嘴边水珠,看着薛蘅,眼神炙热滚烫,如同头顶的烈日一般。 薛蘅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谢朗心中欢喜,恨不得迎风大叫,他跳到碉楼前的土垛上坐下,薛蘅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二人远眺北面,丹军先锋军也正在歇整,以二人的目力,隐约可见北面地平线上,正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埃。 “蘅姐。” “嗯。” “你说丹王一到,是马上发动进攻,还是会扎营观望?” 薛蘅想了想,道:“丹王定会派出主力试探一番,再作决定。” “那就是今天还会有一场恶战了?” 薛蘅正要说话,忽听空中传来熟悉的雕鸣,谢朗抬头,正是大白。他不由骂了声,“臭小子,让你找蘅姐,你比我还慢!” 大白向下俯冲,谢朗看清与它并肩扑下的黑影,笑骂道:“原来你是去找小黑了!算你有出息!” 薛蘅与小黑分开多日,此刻重逢,小黑扑入她胸前,不停大叫。 二人各自与大白小黑嘻弄,享受着这激战来临之前片刻的宁静。待遥见丹军主力已与其先锋军会合,谢朗站起身来,嘴角微微扬起:“蘅姐,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去就回。” 薛蘅没有答话,手却握上了长枪。谢朗嘻嘻一笑,作了个手势。 “薛女侠,请!” 一零八、阵列七星 黄昏时分,丹军试探性的攻击终告结束,骁卫军也退回防御工事之后。 在下午这场激烈的战斗之中,骁卫军一部分士兵换上神武军与宁朔军的军服,他们在谢朗和薛蘅的带领下,以阵形应战,攻守有章,进退有据,丹军虽以数倍兵力冲击,却始终无法突到左家堡前。 双方将士都疲惫不堪时,丹军终于吹响收兵的号角。 谢朗看过伤兵的伤势,才登上堡顶。薛蘅正沐着金色的夕阳,远远眺望丹军营地。 听到谢朗走近,她并不回头,道:“三天之后,可能会刮西北风。” 谢朗一惊,道:“他们打算火攻?” “嗯。”薛蘅道:“他们正调来推车、干荻、麦秆,这是可以看得见的,其余一些用布覆盖着的,当是硫磺等易燃之物。” 谢朗心中一沉,正竭力想着对策,目光投在薛蘅沉静的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5 侧面,忽地心中一动,笑道:“薛女侠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薛蘅瞪了他一眼,谢朗被她这一眼瞪得浑身舒坦,长身一揖,“骁卫军谢朗,求薛女侠赐下良策!” 薛蘅扭身就走,谢朗连忙跟上,二人下到左家堡一层存放兵器弓弩的房间,薛蘅从杂乱的屋角拾起一样东西,递给谢朗。 谢朗看了半天,疑道:“流星弩?” “是。” “这种弩虽然威力强大,射程极远,但换箭时间过长,且需十来个人同时施射,反而不利于骑兵作战,加上制作又麻烦,不是早就弃用了吗?” 薛蘅侧头看着他,道:“我们眼下就取它‘射程极远’这一个优点。”见谢朗还不明白,她轻声提醒,“这堡内不是还存有桐油吗?” 谢朗明白过来,喜道:“是是是,丹军想以火攻,我们就让他们引火烧身!” 二人从房间出来,忽见外面跪着一百余人,不由一愣。薛蘅看向为首的尚族长,道:“族长,你们怎么还没走?” 尚族长道:“谢将军,请您收下他们吧。” 谢朗忙道:“族长,你们还是赶紧往南走,只要走到渔州以南,就会安全。他们没有经过训练,我不会收的。” “谢将军,薛阁主,我这就要带着其他的族人南下。可这些孩子,他们都有亲人死在丹贼手中,都想报仇雪恨,还请谢将军收下他们。” 尚族长身后的少年仰起头来,大声道:“将军,我早就想从军杀敌了。我们受尽了战争之苦,若不把丹军彻底击败,赤水原的百姓永无宁日,还请将军收下我们!”说着呯呯叩头。 谢朗看着他面上的渴切之情,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道:“可一旦从军,随时都有阵亡的危险,你想清楚了吗?” 少年神情坚决地说道:“想清楚了。承薛阁主和谢将军的大恩,我们才有了活路,这条命是我们赚回来的。现在族人能活命,我们也再无牵挂,愿以这条性命,杀尽丹贼,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谢朗看着这一张张热切的面容,慨然道:“好!我今天就收下你们,日后再到兵部报备!若立下战功,定让你们亲自将亲人接回赤水原!” 众人大喜,尚族长又上来给薛蘅跪下。薛蘅忙将他扶起,尚族长抹泪道:“阁主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能日夜祈祷,求菩萨保佑阁主平平安安……” 这夜,风凉如水。谢朗与薛蘅坐在左家堡的堡顶,才终于有时间将别后的事情向她一一讲述。 薛蘅这才知道,当日谢朗与平王等人会合后,陆元贞定下“间中间”的计策,其中一条假风声便是平王正在金野一带作战,薛蘅与柔嘉都是听到了这样的假风声,才往金野一行,这才落入摩罕之手。 薛蘅也终于明白了燕云关“失守”的真相,谢朗还告诉她,平王听了柔嘉转述的话后,已紧急派出裴无忌,与库莫奚人进行接触。现在平王正率主力往西行进,而他留给谢朗的,便只是这三万人马以及仅够他们支撑七天的口粮。 听到陆元贞阵亡,薛蘅默然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声,喃喃念道:“他日痛饮得胜酒,遥举金杯少一人……” 谢朗心中一酸,轻声道:“蘅姐。” “嗯。” “为了不让小陆子饮恨九泉,我们就是死,也要在这里坚守七天。” 薛蘅点头,却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好。” 夜风徐来,骁卫军将士正低声唱着一首战歌。 “燕山大漠,烽火未休。 将军百战,宝刀何求? 生当作欢,死亦无惧, 看我男儿,斩尽胡虏, 铁马归来,饮金樽酒!” 二人并肩坐在土垛上,静静地听着这歌声,望着满天星斗。谢朗始终没有问薛蘅,她为什么会来到边疆。 此时此刻,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好。 三天后的午时,北风渐烈。 隐约听到丹军的号角声,谢朗知道他们要发动火攻,与薛蘅急步走到堡顶,巡视十几台流星弩。副将唐俨过来道:“将军,都准备好了。” “记住,听我号令,一齐发射。” “是!”唐俨笑道:“放心吧,将军,今天咱们的主菜就是烤羊肉!” 将士们哈哈大笑,大声道:“老子们今天要开荤吃烤肉!”谢朗笑骂一声,抬头见大白不停在空中盘旋,左三圈,右三圈,忙道:“有动静了!” 几乎是同时,土垛后的薛蘅也回过头来,道:“出来了!” 待丹军推着装满易燃之物的战车进入射程之内,谢朗将手往下一压,厉声道:“射!” 左家堡上,箭矢齐发,急如骤雨。这些箭矢均是蘸了桐油的,发射前点燃了箭尖,如一道道绚丽的流星,在空中急速划过,落在丹军的战车上。 丹军本想将战车推到殷军阵前时再点燃,冲破殷军的防御工事,所以有大队骑兵在前护送。他们根本没有料到己方图谋被看破,殷军还有射程这么远的箭弩,反应过来时,战车已纷纷着火,片刻间便烧得炽旺无比,推着战车的丹兵身上也起了火团,在地上翻滚哀嚎,被烧得皮开肉焦,哪还来得及将战车推向殷军阵地? 护在车队前的骑兵座骑受惊,纷纷奔蹿,有的竟向殷军阵地奔来。骁卫军如何会放过这等良机,箭如雨发,这部分骑兵被杀伤殆尽。 摩罕领着主力跟在战车后,大火突起,连成一条火龙,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准备了数日的战车就这么毁于一旦,看着战车前的骑兵纷纷堕马,气得额头青筋直暴,大声骂娘。 火攻失败,折损甚巨,丹王终于动了怒,又见谢朗率部拼死厮杀,更觉得平王主力必在前面不远,谢朗就是来掩护其撤退的,于是命令全军集结,向左家堡发动总攻,必定要斩杀谢朗,消灭骁卫军,然后乘胜追击,一举铲除平王,击溃殷国主力军队! 精锐骑兵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在结骨的带领下,轮番冲击。骁卫军以箭矢相迎,但丹军竟不惜伤亡,一波又一波地发动进攻。 看着箭矢即将告磬,谢朗知已经不可能再死守不出。他命唐俨先领五千精兵迎战,再召集了一万精兵,命他们摆下七星阵。 待阵势摆好,唐俨已挡不住结骨的锋芒,节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6 节后退。 遥望丹王九旄白毛大纛一分分向前移动,谢朗腾身上马,率领这一万人的“七星阵”杀了出去。 这七星阵,是谢朗少年之时在太学院藏书阁寻书时,偶尔从一本古兵书上寻到的。他执掌骁卫军后,便训练他们演练此阵,三年下来,终在赤水原一战得显大功,以一万之众抵挡数万丹军。 七星阵一出,丹军王旗下便有了一阵骚动。 谢朗率领一万人,所向披靡,直捣结骨先锋军的心膂之地。眼见距结骨不过丈许远,忽有十骑围了过来,正是云海诸鹰中的十人,独独缺了羽紫。 赤水原一战,丹军吃足了骁卫军“七星阵”的苦头,丹王后来命人研究破阵之法,得出结论:唯有斩其主宿位的主将,此阵才可破。今日丹王将云海诸鹰派出十位,自是下了死令,一定要取谢朗人头。 薛蘅和吕青各被两人缠住,余下的六人便围攻谢朗。谢朗运枪如风,招式刚猛,但他面对的毕竟个个都是高手,慢慢地寡不敌众,小柱子和众亲兵也被丹兵冲开,主宿位的帅旗指挥不再那么灵活,七星阵也开始呈散乱之势。 薛蘅心中大急,欲扑过去救援,但她刚一纵身,羽苍便旋身而起,正挡在她的前面,二人剑刃相击,落下地时已迅捷无伦地过了数招。 “当!”谢朗手中丈二长枪挑上羽彤的雁翎刀,羽彤后退几步,谢朗枪尾反挑,架住羽赭的铁钩。羽赭铁钩下沉,恰好钩住枪身,谢朗来不及抽回长枪,羽碧的铁摺扇眼见就要击上他的背脊! 电光火石之间,劲风骤起,一根长枪刚猛无伦,从斜剌里赶到,击得羽碧手中铁摺扇向半空飞射。来者再怒喝一声,回身一扫,羽碧喷出一口鲜血,跌落马来。 谢朗看得清楚,失声唤道:“单爷爷!” 单风穿着普通士卒的衣裳,长笑一声,手中枪影重重,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击得羽彤等人节节后退。 谢朗不知单爷爷为何会出现在军中,他看了几招,觉得单爷爷枪法老辣,暂时没有问题,便赶到薛蘅身边,叫道:“蘅姐!主宿位不能乱!你紧跟着我!” 薛蘅应了声“好”,二人枪剑合壁,又与吕青、小柱子等人会合,重树帅旗,本已松动的七星阵再度成型,随主宿位旗帜,彼来我往,川流不息。丹军眼前只见无数殷军横冲直撞,宛如游龙,夭矫自如,把他们击得七零八落。 丹王九旄白毛大纛下,鼓声大作。 听到这鼓声,羽苍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云海诸鹰便向他聚拢。同时有数百名丹兵拥过来,缠住单风。 羽苍跃上战马,众鹰随后,直奔谢朗。 云海诸鹰联手,殷兵不能挡其锋芒,纷纷向四周跌散。不过片刻功夫,他们便攻到了谢朗身前。 距战场约百余步的一棵大树下,唯一没有上场的羽紫,目光冷森,盯着战场上的每一丝变化,慢慢地挽开了长弓。 一零九、战地斜阳犹比翼 眼见云海诸鹰又将薛谢二人缠住,单爷爷一声暴喝,“兔崽子,有种和爷爷我来斗!”他团身急旋,击开围攻的丹兵,纵了过去。 谢朗此时以一敌六,形势危急,左肩已被羽白划了一刀,血流如注。再过几招,他被逼落马,踉跄着避过羽赭手中的铁钩。 羽翠因为羽青之死,对谢朗恨之入骨,趁隙猱身而上,手中短剑直刺他咽喉。危急关头,单爷爷凌空扑来,他人尚在空中,撩开羽白的雁翎刀,落下时枪尾回环,正剔打在羽翠的短刃上。 羽翠女子之身,招式虽灵活,但内力怎及单爷爷这练了六十多年的刚猛真气,不由气血翻腾,全身经脉欲裂。 单爷爷恨她数度偷袭谢朗,并不因她是女子而稍有留力,一招“烈焰当头”使出,但听一声闷响,羽翠竟被枪杆击裂了天灵盖,双目突出,倒毙在地。 单爷爷枪舞劲风,大声道:“明远,你指挥作战!阵形决不能乱!” 树下的羽紫,在羽翠倒地时双手颤栗了一下,但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坐在青云驹上,眼神如鹰隼一般,待单爷爷凌空变招的一瞬间,吐气出声:“去!” 薛蘅看见箭芒一闪,发出惊呼之声。但单爷爷正向羽赭攻出一招,他身在半空,招式用老,无法避开,那黑翎利箭来得极快,“噗”地一声,没入了他的胸口! 但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枪,也深深地搠入了羽赭的咽喉! 一切,不过是兔起鹘落的功夫。 羽翠倒地,羽赭中枪,单爷爷中箭! 激斗的十余人皆呆了一呆。谢朗目眦欲裂,扑过去抱住单爷爷兀自挺然站立的身躯,怆声呼道:“单爷爷!” 羽苍等人也齐声惊呼,抢上前来,抱起羽翠和羽赭。 薛蘅离得较远,正要飞身掠来,忽见远处箭芒再度一闪,喝道:“明远小心!” 谢朗此时正抱着单爷爷,用手堵住他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悲痛下没有听到薛蘅的喝声。正万分危急之时,白影急闪,大白凌空扑下,双翅扇起一股劲风,将那支黑翎长箭扇得斜跌在地。 但羽紫发的是连珠箭,势如追风、迅若激电,大白扇落前两箭,终避不过第三箭,血珠迸溅,它悲鸣一声,跌落在地。 “嘎!”小黑见大白中箭落地,惊惶万状地落在大白身边,不断厉声长鸣。 谢朗看着鲜血自单爷爷胸前鼓涌而出,箭头正中心脏位置,深达数寸,已经不可挽救,眼泪夺眶而出,悲呼道:“单爷爷!” 单爷爷竭力瞪大双眼,道:“明远,叫我师父……”他看着谢朗的目光无比怜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道:“……我……与蘅丫头的娘……平辈相称……” 谢朗悲痛得说不出话来。七岁那年,他在青云寺外的竹林里玩,正遇上单爷爷在那里练枪。自幼喜爱武艺的他便死活缠着单爷爷,要拜其为师。单爷爷拗不过他,终于答应授他枪法,却始终不准他叫他“师父”。 他没有想到,单爷爷一直藏在骁卫军中,暗中保护着自己。更没有想到,他临终之时终于收自己为徒,却是为了能让自己和蘅姐再无辈份之忧。 自从当众说出对薛蘅的一番心意,谢朗便下了决心,便是天下人都指责自己有悖伦常,他也要和薛蘅在一起。他自幼便倔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7 强好胜,别人说她是他的师叔,不许他们在一起,他便偏偏要以师侄之身娶了师叔。可看着单爷爷开始溃散却仍饱含期待的眼神,他猛地跪下,“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师父!” 单爷爷欣慰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双手一垂,溘然长逝。 谢朗脑中一片浑浑噩噩,抱着单爷爷,张大嘴,却哭不出声。所幸有一队亲兵围了过来,将他护住,而羽苍等人正抢救羽翠羽赭,才没有人向他攻击。 薛蘅此时也已赶到,她看了一眼单爷爷,心中大痛,俯身在谢朗耳边叫道:“明远,阵形决不能乱!” 谢朗身躯一震,僵硬地抬头,看清身边正厮杀的千军万马,这才恢复了一丝神智。 此时,羽紫又取了三支利箭,搭在弦上。 谢朗恨极,正要起身攻向羽紫,忽然看清他胯下骏马正是自己的青云驹,便将手指放在唇中,利声嘬呼。 青云驹听到旧主的哨声,马耳陡然竖起,一声长嘶,象发了疯似地往阵中冲来。羽紫猝不及防,险些跌落马鞍,他连声厉喝,试图拉住青云驹,但青云驹听到旧主的哨声,哪还听他的约束,风驰电掣般驰到了阵中。 谢朗放下单爷爷,满目血红,对薛蘅道:“蘅姐,我今天定要杀了他!” 薛蘅点头,“好!” 此时小柱子也领着数百亲兵围了过来。谢朗将毛羽殷红的大白抱起,放在单爷爷身边,向小柱子厉声道:“守好!”说罢握了长枪,与薛蘅并肩向羽紫冲去。 羽紫正竭尽全力想控制住青云驹,抬眼时一枪一剑已攻至面前。他骇然失色,仓惶间不及拔剑,滚落马鞍,这才避过薛谢二人的招式。 可他人离了马鞍,脚却尚在蹬中,不及抽出。青云驹不停蹦跳,他被带得在空中起落,薛蘅手中银光一闪,削下他的军帽及大半头发,谢朗则向空中跃起,丈二银枪如银龙入海,深深地刺入了羽紫的胸膛。 他这一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枪贯胸而过,将羽紫钉在了地上! 谢朗死死地摁住长枪,直到羽紫睁大双眼断了气,才将长枪抽出。鲜血喷溅,染红了他的战袍。他一脚将羽紫的尸首踢开,顾不得自己左肩仍在流血,跃上青云驹,舌绽春雷,喝道:“虎翼营何在?!” 这一喝,他运了十分内力,如同平地起了一声炸雷。 虎翼营早在防御工事后等得心焦,可他们担负的是“七星阵”后以生力军杀出的重任,未听号角不得出战。这刻听到谢朗召唤,齐喝一声,生龙活虎地扑了出来。 谢朗骑在青云驹上,拼力搏杀,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也顾不得心中的悲愤。青云驹重会旧主,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谢朗一声轻喝、一个轻叩,青云驹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载着他纵横沙场。 而陪伴着这一人一马的,始终是玄甲寒剑的薛蘅。 这一役,殷军以三万人出战,击退丹军十余万大军的轮番攻击。死三千余人,伤五千人。 此役,殷军骁卫将军谢朗负伤,其授业恩师“朔北铁枪”单风阵亡,御封“威武白郎将”为救主人,身负重伤。 此役,丹军“云海十二鹰”三人阵亡,大将结骨重伤,士兵折损无数。 恶战,在接下来的数日,一直在左家堡前上演。但每一场恶战,均以丹军鸣金收兵而告终。左家堡上的大旗,始终屹立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挡住丹军前进的步伐。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照着左家堡的土墙,也照着防御工事后疲惫不堪的骁卫军。 谢朗倚着长枪,靠坐在土墙下,他的左肩仍然扎着布条,左肋则不停地向外渗出血丝。 薛蘅走过来,跪在他的身边,默默地为他敷上伤药、缠上布条。 谢朗看着她负伤的左臂,柔声道:“疼吗?” 薛蘅默默地摇头。谢朗压下伤口剧痛,远眺夕阳,轻声道:“蘅姐,我们只剩一万人了,明天他们若再发动总攻,也不知能不能挡得住。若是挡不住,你……” 薛蘅又摇了摇头,她凝望了他片刻,忽然俯下身子,轻轻地伏在了他的腿上。 谢朗呆了呆,看着她在自己膝头散开的秀发,转而大笑,“好!蘅姐,我们一起……” 他没有再说下去,左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秀发。 金色的斜阳投在他们的身上,照着他的枪尖,照着他血迹斑斑的白袍,也照着他和她宁静的面容。 许久,谢朗喃喃道:“蘅姐,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 薛蘅低声答道:“是啊,我每次看到你都会倒霉。谢朗,谢明远,你害得我好苦。” 谢朗心中无限欢悦,咧嘴一笑,“太奶奶说,每个人命里都有自己的冤家对头,不是冤家不聚头。蘅姐,那——我算不算你的冤家呢?” 薛蘅微笑:“是,你是我命里的克星。总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就是了。” 谢朗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不,是我欠你的。从今天开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拿来还你,好不好……” 薛蘅眼中一热,半响才哽咽着道:“好……”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浓浓的倦意袭上来,他们的声音慢慢低沉。 “……蘅姐……” “……嗯?” “你以后……不要穿那件蓝色的衣服了好不好?以后我来替你打扮好不好?” “……好……” 淡黄色的月华越过了女儿墙,照着大战前宁静的城堡,照见了他们沉静的睡颜。 番外两则 ...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番外的名字,是一部电影的名字,拿来一用。   一、求求你,表扬我 谢朗虎虎生风地耍完了一套枪法,潇洒至极地摆了个收势。站在一旁的小武子、小柱子连连鼓掌喝彩。 谢朗得意洋洋,转头向一边的薛蘅抛了个眼风,笑着问道:“蘅姐,我这套枪法怎么样?” 薛蘅点了点头,淡淡道:“还行。” 谢朗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嚷道:“又是还行!蘅姐,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可真难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8 !” 薛蘅正色道:“明远,武功一途可没有捷径可走。你的招式虽然不错,但换气的时候还不够圆融自如,临阵对敌的时候如果遇到高手,就有可能是个破绽。你还记得当初张大侠替我疗伤时的情景吗?他的武功固然是深不可测,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呼吸吐纳已经做到了天人莫辩的境地,所以几乎毫无破绽。你应该学学他吐纳的窍门。” “张大侠张大侠,在你心里他就那么好吗?”谢朗腹诽不已,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出来。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我说的话你有听吗?”薛蘅微嗔道。 谢朗一见她轻嗔薄怒的样子不禁开始心中荡漾,忙拉着她笑道:“没说什么。蘅姐,你武功那么好,要不你亲自教我吧,以后我就拜你为师。” 薛蘅微微一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娘不是给你传授过一套枪法吗?我天清阁正好有一套心法与之相配,你可以练练。二哥也是练的这套心法。” 谢朗大奇,“怎么?二师叔也会武功?”他想起薛忱那温文尔雅的样子,真想不出他居然也是武功高手。 薛蘅笑道:“当然会。二哥的暗器是一绝,在当今江湖绝对可以排名前五位。不过他轻易不肯出手,所以知道的人很少罢了。可他若出手,那必定是招招中的,估计没几个人能躲得过去。他的内功心法也是炉火纯青的。” 她嘴角含笑,眼神晶亮,悠然神往,显然是想起了少年时与薛忱在孤山学艺的岁月。 谢朗心中酸意腾腾地翻上来,“张大侠是深不可测,二师叔是炉火纯青。那我呢?我有什么值得你敬佩的地方没有?” 薛蘅瞪了他一眼,“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敬佩的地方了?” 谢朗不服气地嚷嚷:“没有吗没有吗?那……我打仗总比他们好吧?” 薛蘅摇摇头,“你打仗是不错,可也还不算最顶尖的。穆燕山才是兵法奇才呢。当年,他率领疲兵三千……” 谢朗不甘心:“我就没有一点好处?” 薛蘅不禁皱起眉头,教训道:“满招损,谦受益。你还没到最高境界呢,就开始骄傲自满,这怎么得了?” 谢朗郁闷至极,心道:“我哪里骄傲自满了?!你说我两句好话又不会死人!”但他又不敢冲薛蘅发脾气,只得独自生闷气。 谢朗闷闷不乐地和裴红菱一起蹲在校场的点将台上,长吁短叹:“她怎么就不赞扬赞扬我呢?我就这么差劲吗?” 裴红菱斜睨了他一眼,见他正托着腮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脸的哀怨,便鄙夷道:“你真是吃饱了撑的!薛姐姐说得没错,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敬佩的了?论武功,她比你好;论辈分,她比你高;论才华,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天清阁阁主。除了这张脸,你有什么比得过她的了?可是一个男人,脸长得好看又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事吗?” 谢朗语塞,他不服气道:“可是、可是她也不能老在我面前赞扬别的男人啊 ,我听了伤自尊!” 裴红菱嘴一撇,“那又怎样?她称赞别人,可她嫁给了你!你多有面子啊,娶了这么厉害的天清阁阁主做老婆的人是你!我要是你,才不会自寻烦恼呢。” 谢朗一听,刚刚高兴了一阵,便又哀叹起来:“可是,她从来就没说过我有什么好啊!她表扬我两句就那么难吗?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裴红菱终于忍无可忍,“让自己老婆夸自己,谢朗,你真好意思!算了,我找大哥去,懒得理你!你自己继续纠结吧。要我说,你就是没事找抽——犯贱。薛二哥说了,你这种呢,嗯,就叫做、叫做……对了,冥顽不灵!” 说罢对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蹬蹬蹬跑开了。 裴红菱一头走,一头洋洋自得地想:“冥顽不灵”,没错了,薛二哥经常对我说的就是这词来着,嘿嘿,这下我也会用了。她这段时间老是往孤山跑,一去就是个把两个月才回来,还真的想大哥了。(这词是薛二哥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请大家自行脑补,可怜滴红菱,没文化就是吃亏啊……) 一脸明媚忧伤的谢朗只好继续独自无语问苍天。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谢朗拥着薛蘅喁喁细语:“蘅姐,你教我心法吧,我一定好好练习。你放心,我一定会赶上那啥张大胡子,还有二师叔,不会让你失望的。” 薛蘅伏在他怀内,抬起眼睛望着他,摇摇头,轻声道:“什么赶得上赶不上的,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每次上战场都能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刀枪无眼,我不要你每次上阵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 谢朗似灌了蜜糖 ,一颗心喜得扑扑乱跳,连忙拍胸脯表白:“蘅姐,你放心,我保证听你的话,好好练功,再也不让你担心。” 薛蘅微笑,“娘当年就说,你骨骼清奇,本质纯良,是练武的好材料。你人聪明,又勇敢,只是有时贪玩,爱新鲜,缺乏恒心,如果能坚持下来,必能成大器。” 谢朗高兴得要跳起来了,连声道:“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又聪明又勇敢吗?” 薛蘅皱着眉头笑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爱臭美的人了!连阿定见了你都要甘拜下风。好像一辈子没听过表扬似的,你就那么听到稀罕别人的好话吗?” 谢朗笑道:“别人的我不稀罕。你的我才稀罕。蘅姐,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表扬我呢。我、我是奇怪,我武功又不是最高的,毛病又多,你怎么就愿意嫁给我?” 薛蘅想了一下,脸飞红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二哥说,我和你在一起,就变得有生气了……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娶我?我又有什么好了?” 谢朗挠挠头,一时间也说不出理由来。诚然,她武功高强,可秋珍珠武功也不错啊;她机警聪慧,可那个柴靖也和她不分伯仲;她心肠好,可柔嘉也心地善良…… 然而自己并没有爱上她们,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她。莫非这就是太奶奶说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就算这人有再多的毛病,再多的缺点,你也不在乎。旁的人再好,你心里眼里也只有她一个。在你心里,她就是千好万好,可别人问起她有什么好处的时候,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79 你偏偏一句也说不出来。 薛蘅见他呆呆无语,不禁抿嘴一笑:“好了,别纠结了。你真是孩子气,世上哪有自己人夸自己人的道理?” 谢朗哈哈大笑,翻身把她覆在身下。他骄傲地想道:别人再好又怎样?她和我,才是“自己人”! 二、醋缸难缠 十一月的燕云关,下了两场鹅毛大雪,这日傍晚,雪终于停了,夕阳斜照,红霞漫天。谢朗正率着小武子小柱子巡营,行至一座营帐前,忽然听到一阵阵哄笑声。谢朗细细一听,认得是骁卫军的几名年轻将官,只听他们在七嘴八舌地谈论什么渔州几大美。 有人说脸蛋长得最好看的是渔州吉庆班的柳云烟,又有人说声音最甜的是妙音馆的清倌儿绣春,有人立马提出樱桃小嘴长得最娇俏的是城西李小寡妇,又有人不服气,说舞姿最出众的是库莫奚部落的纳达儿,还有人说眼睛最销魂的是醉月楼当垆的小胡姬…… 骁卫军的士兵将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闲暇无聊时,就爱谈论一下女人。谢朗也体谅他们离家万里为国戍边,年纪轻轻血气正盛,一腔情热无处抛洒,所以只要没有闹出太过火的事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 这时营帐中正吵得热闹,谢朗笑着驻足听了一阵,正想走开。忽然听得有人笑道:“你们说说看,咱们渔州身材最好的是谁啊?”谢朗认出,这人是骑兵校尉姚郅,自己京中好友姚奂的族兄。 此人对平王忠心耿耿,作战勇猛,打起仗来不要命,可惜就一个毛病,风流成性,当年在京城中就和姚奂并称“大姚小姚,风流双杰”。到了边关还是本性不改,不管是穿州过府的勾栏戏子,还是青楼花魁,或者孀居的风流小寡妇,甚至是草原部落那些热情奔放的胡女,一律来者不拒,隔三差五地就要闹出点风流韵事。好在边地民风开放,胡风颇盛,对男女大妨之类的事情远不如京城那么古板严谨,大家也没太把这当一回事,姚郅于是更加乐不思蜀。本来按他的战功可以擢升进京,但姚郅一想起那位太叔公族长一板正经的长脸就头疼,便死活赖在燕云关,宁愿继续当一个小小的骑兵校尉,继续过他逍遥快活的风流日子。 此时听他这么一问,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人提名李小寡妇,有人力挺纳达儿,有人又说肯定是吉庆班的舞姬小曼。乱了一阵,只听姚郅嘻嘻一笑,道:“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 大家不服气,纷纷道:“那你说是谁?”“对啊,大姚,你万花丛中过的,你的眼光最毒了,你说说看。”“嗯,大姚说的,必定是最好的。” 姚郅 “嗞”地喝了一口小酒,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整个渔州啊,身材最好的女子,当然就是——” “是谁啊?”“别故弄玄虚,快说!” 营帐外的谢朗也不禁好奇地竖起耳朵。 姚郅压低喉咙,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咱们抚远大将军的夫人!” 谢朗不禁俊眉倒竖。 此言一出,营帐中的众人马上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薛、薛阁主?” 又有人马上低声道:“大姚,你找死啊!薛阁主你也敢觊觎?!谁不知道我们谢将军爱妻如命,要让小谢知道了,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姚郅满不在乎,“知道就知道,小谢跟老子有过命的交情,我称赞他夫人,他还不乐意啊?再说,只要你们这帮兔崽子不出卖老子,他又怎么会知道?咱们是嘴上风月,说完拉倒。朋友妻不可欺,这点礼义廉耻我大姚还是有的。你们谁见老子勾引良家女子来着?” 有人低声嘀咕:“薛阁主……身材好吗?不觉得啊,还不如绣春姑娘呢。像小李寡妇那种才叫身材妙曼呢。那对奶子,啧啧啧……” 绣春是妙音阁的清倌人,身材修长,体态怯弱,我见犹怜。 姚郅哼了一声,不屑道:“切,所以说你没见识!以为奶子大才叫身材好啊,俗!女子胸不需要大,挺——才是最要紧的。薛阁主练武之人,你们看到没有,腰多窈窕修长啊,比之纳达儿还多了一份柔韧。上次渔州灯会,她穿着那套月白的袄子,蜂腰鹤背,那才叫身材好。至于胸嘛,咳咳,就是我说的那个啦,大算什么优点啊?” “哦——”大家恍然大悟,有人马上附和道:“是是是。阅兵的时候,你们看到没有,薛阁主身穿铠甲,骑着高头大马,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帅气!什么绣春啊、小曼啊、李寡妇、纳达儿,和薛阁主一比,全成了庸脂俗粉,靠边儿去!”这人是步兵营执事李眈。 又有人笑道;“难怪!每次轮到薛阁主训练士兵,大家眼珠子都不错开,特别卖力,特别听话。哈哈哈,谢将军可被他夫人比下去了。” 李眈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没有女人,这军营就成了一帮子的和尚,旱都旱死了。有个女人看着,大家再苦再累点也没啥。” 姚郅笑着正想开口,忽见面向营帐门口坐着的几个同僚脸上的笑容僵住,神情极其古怪,一边慢慢站了起来。 他心中叫了一声“不妙”,转头一看,果然见脸黑得能拧出水来的谢朗,正背着双手,站在营帐门口。帐子里的人唬的连忙全体起立,向他行了军礼。 谢朗阴沉着脸,用能杀死人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谢朗死死盯着姚郅,姚郅心中直打鼓,但脸上还勉力堆着笑。谢朗冷笑一声,道:“姚校尉,现在十一月了,军中的草料也开始紧张了。你明天带人把马匹赶到鲁兰山南边的草场去,那里的草估计还没全部被雪盖住。” 姚郅不禁叫苦不迭,刚下完两场鹅毛大雪,积雪足有一尺多深,这时候赶马行军,真是累死人不偿命。如果过两天还继续下雪的话,那更是苦不堪言。即便是天晴了,雪一化,满地的雪水泥泞,也够他受的了。 姚郅哭丧着脸,刚想开口叫谢朗宽限两天,好等雪化得差不多了再走,但看看谢朗的脸色,只好把嘴唇边的话咽了回去,怏怏然答道:“末将遵命。”一边心里嘶叫:小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7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0 谢你小子这是赤果果的公报私仇啊! 谢朗阴森森的眼光又转到李眈脸上,李眈冷汗涔涔而下,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脸上颤抖的肌肉。谢朗盯了他好一会儿,李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招数整治自己。 谢朗又扫了其余各人几眼,冷笑道:“看来这段时间大家很空闲么,都有大把时间来选美了!既然如此,传令下去:明天开始,全体人马加大训练量!每人绕校场跑30个圈!射箭练习、刺杀练习、搏击练习,每人增加三百次!我要从中选拔精英,建立尖刀营。各部将领必须率先垂范,不得有误!违令者,军法处置!” 众人一边答应,一边叫苦连天,都在心里哀叹道:果然是阎王好哄,醋缸难缠啊! 次日早上,薛蘅起床梳洗完毕,正要换上谢朗替她准备的外衣,忽然“咦”了一声,转头问谢朗:“你怎么又把我那件蓝衣服拿出来了?你不是不喜欢我穿这件衣服吗?” 谢朗“嘿嘿”一笑,“不是啊,蘅姐,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你穿这件衣服最合适,最好看。” 薛蘅“哦”了一声,也不在意,换上衣服,吁了一口气,回眸笑道:“我也觉得还是穿回自己以前的衣服比较舒服。你给我挑的衣服呢,件件都很好看,但不知为什么,我穿起来就是不习惯。” 谢朗笑眯眯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要我说,这衣服也是旧的好。” 他看着宽大的蓝色粗布衣裳把薛蘅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感到无比满意,同时又有点遗憾:蘅姐这么好的身材,以后就只能躲在这么丑陋的衣服里了。不过,想起那帮小兔崽子盯着蘅姐看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舒服。好吧,那些漂亮的衣裳,就让蘅姐回家以后穿给自己一个人看好了。 番外、虎皮风波 景安十年,五月。 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这日终于放晴,天空蔚蓝,没有一丝云彩。燕云关上空弥漫了近一个月的霉臭之气在阳光下迅速蒸发,各家各户纷纷将被褥衣物拿出来晾晒。 自丹军去年败退,燕云关又有抚远大将军谢朗镇守,殷国北境再无战事。加上殷国与库莫奚、赫兰等国大力拓展边境贸易,北出燕云关经商的客商络绎不绝,使燕云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中迅速成为一个繁华的城镇。 仁勇校尉谢武的新婚妻子红蕖走进靖边楼,见将军夫人薛蘅正弯腰打开一个大红箱子,将里面的衣物拿出来,搭在竹竿上晾晒。 红蕖忙走过去,道:“少夫人,我来吧。您有身子,不能弯腰,少爷回来看到了,又会心疼了。” 虽然谢朗早已是威名赫赫的抚远大将军,但红蕖还是习惯称他为“少爷”。因为薛蘅生性简朴,到了燕云关后事事亲力亲为,不肯使唤婢仆。谢朗唯妻命是从,便将二姨娘派来的几名丫环又打发回了涑阳。 红蕖曾是二姨娘的大丫环,自然知道京中长辈们放心不下,虽然自己也已是校尉夫人,但还是每天过来,为薛蘅和谢朗收拾屋子、洗衣做饭。 薛蘅不以为然,道:“管他呢。才三个月,就大惊小怪的。” 待将几口箱子中的衣物才拿出来晾晒,薛蘅“咦”了一声,道:“怎么不见了?” 红蕖忙问道:“什么不见了?” “老虎皮。”薛蘅看着空箱子,眉头微蹙,“我明明记得收在箱子里的啊,怎么不见了呢?” “老虎皮?”红蕖念了遍,忽然双眸一亮,双手比划着,“是不是这么大,这么长,有很漂亮的斑纹的?” 薛蘅连连点头,“正是。孩子出生了正好是冬天,燕云关冰天雪地的,这老虎皮可以垫在摇篮里。所以我今天才想着找出来,顺便将冬天的衣服都晒一下。”又问道:“在哪?你看见过?” 红蕖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夫人,那个、那个老虎皮……很贵重?” 薛蘅微笑道:“也不是很贵重,一个朋友送的,难得他一片心意。” 红蕖松了一口气,笑道:“前段时间,小柱子养的那头猎犬不是生了吗?那几天正好下了几场暴雨,有点冷,少爷怕狗崽子们挺不住,拿了张老虎皮垫在狗窝里……” 黄昏时分,谢朗笑着迈进门槛,叫道:“蘅姐,我回来了。” 薛蘅面沉似水地坐在桌边,谢朗笑嘻嘻地环上她的腰,右手抚摸上她的小腹,道:“咱们儿子今天乖不乖啊?” 薛蘅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大步走入内室。谢朗正要跟进去,薛蘅已将他的枕头丢了出来,又“咣当”一声关紧了门。 谢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拍门叫道:“蘅姐,怎么了?” 薛蘅在屋内冷冷道:“怎么了?!我倒想问问你,把张兄送的虎皮拿去垫狗窝,又是怎么了?!” 谢朗一听便哑了声音,呆立片刻,老老实实地抱着枕头,到花厅去睡。 他灰溜溜地在花厅睡了几天,没见薛蘅有回心转意的迹象。 谢朗不愿低头认错,便心生一计,处理军务时故意找出很多问题来向薛蘅请教,薛蘅在众人面前都和颜悦色地回答了,但一回到家里,马上又冷若冰霜。谢朗无计可施。 这日晚上,他躺在铺盖上翻来覆去,焦躁难言。翻了十几个身之后,他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想了想,起身开门奔到内室门口。 只见房门紧闭,寂静无声。他惴惴不安地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他又轻声唤道:“蘅姐。”还是没有动静。 他又道:“蘅姐,我想你了,让我进来吧。”等了一会儿,他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可是房门仍紧闭着。 谢朗心中苦恼,只得又低声央求道:“蘅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花厅地上冷,我睡不着。”他起来的时候没穿外衣,又站在门外好长一段时间,此时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过了一阵,他又伸手推了房门一下,房门忽然开了一条缝。谢朗大喜,连忙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又反身关上了房门。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借着透进来的朦胧月光,见薛蘅背对着他面朝里躺着。谢朗脱下鞋子,轻轻掀开帐幔,躺到她身后,伸手搂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肩上,闷闷地说道:“蘅姐,我错了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1 ,原谅我好不好?”薛蘅一动不动,只发出宁静而轻微的呼吸。 谢朗又道:“你若不原谅我,就证明你心里还记着他……” 薛蘅猛地转过身来,用力推他:“谢朗,你给我滚出去!” 谢朗用力抱住她,笑道:“你若是心里没他,那就原谅我吧。” 薛蘅怒道:“你还有理了?!” “我知道我没理啊,所以才向你道歉了嘛。”谢朗争辩道,他握住薛蘅的手,态度极诚恳,“是我不好,不该和你怄气。蘅姐,我们是夫妻了。夫妻同命,生死相依,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开诚布公,不要猜疑。来边关前,太奶奶对我说,一定要对你好。我、我对不起她老人家。你看在她老人家的脸上,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一听他提到太奶奶,薛蘅心一软,又听他说得恳切,便垂下眼帘,不再挣扎。 谢朗看着她低垂的睫羽,心中一荡,“这次是我错了,不该乱吃醋。以后一定改。可是呢,你也不能欺负我。” 薛蘅啐了他一口:“谁欺负你了?” “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就赶我出去。” “那是你自己不争气!” “哪里?!我每天都很勤奋练功的,以后一定不比你这个娘子差。不过就算我以后能打得过你,我也不会赶你出去……” “你敢?!” “……不敢,也舍不得……” “……谢朗!你、你手往哪里放了?” “……你自己说了原谅我的,堂堂天清阁阁主,不能说话不算数……”谢朗的手锲而不舍地往薛蘅衣衫里钻。 “你、你个无赖……” 因为是怀孕的头三个月,薛蘅整天都觉得困倦。这日谢朗去军营后,她睡到黄昏才醒转,可直到天黑,谢朗仍没有回来。 薛蘅觉得十分奇怪,自与谢朗镇守燕云关以来,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巡边都是联袂前往。只是薛蘅自有了身孕后,便不再与谢朗一起训练士兵、巡视边塞。但谢朗不管军务再繁忙,每晚必定赶回来和她一起用晚餐。今天早上出门时他也没说要去赤水原一带巡边,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等到饭菜都凉了,还是不见谢朗回府。薛蘅有点急了,到偏院一看,谢武已经回来。问起谢朗,说大将军今天去赤水原军营巡视,只带了谢柱,后天才会回燕云关。 薛蘅满腹疑虑地回了屋。两人自成亲后,从未离开过对方,这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 七天过去,谢朗仍没有回燕云关,薛蘅慌了神,怕军心不稳,又不便声张,只能派人秘密赶往赤水原打探寻找。 这日黄昏,薛蘅正心急火燎地等消息,忽听靖边楼外一阵喧哗,还传来谢朗宏亮的笑声。她心头一松,转而板了脸坐在椅中,一言不发。 谢朗兴致冲冲地踏过门槛,大声道:“蘅姐!我回来了!” 谢柱进府后便被喜凤揪着耳朵拎到偏院教训,谢武和红蕖见薛蘅面寒如霜,哪敢跟进来,早溜了开去。 谢朗走到薛蘅面前,看清她神色,嘿嘿一笑,伸出双手,摸向薛蘅腹部,口中念道:“臭小子这几天乖不乖啊?有没有想爹爹?” 薛蘅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冷声道:“他没有你这个不守军规、擅离职守的爹!” 谢朗挑眉一笑,忽然倾过身子,一把将薛蘅抱住,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之中。薛蘅正待将他推开,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叹了声,“蘅姐,这二十一年,太难熬了…” 薛蘅愣了片刻,才知他指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心中一软,双手便垂下来,只是话语依然冰冷,“你也知道自己擅离职守了这么久啊!” 谢朗仍紧贴着她的耳朵,喃喃道:“蘅姐放心,我走的时候早就和各将领吩咐过了,出不了事的。” 薛蘅这才知道他命众将领瞒着自己,更是气恼。 谢朗往她身边一坐,顺势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膝上。薛蘅恼了,右肘运力击向他胸口,谢朗“唉哟”一声,声极痛楚。薛蘅起始只当他耍花枪,待见他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面色一变,猛地将他衣衫撕开,这才见他胸前有三道长长的伤口。 “怎么受伤了?!”薛蘅吓得急忙找来伤药替他敷上,所幸那伤口并不深,她仔细看了一番,不象兵刃所伤,倒象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抓中一般。 她这时也早将要教训谢朗的心思丢到九天云外,心疼道:“怎么伤的?” 谢朗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迈出屋子,从门外拎进来一样东西,又得意洋洋地捧至薛蘅面前,道:“蘅姐,这个给咱们儿子垫摇篮,可好?” 薛蘅一看,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张老虎皮,足有七八尺长,色泽斑斓,腹有青纹,额头“王”字虎虎生威,和张若谷所赠虎皮不相上下,显然也是一头雪岭虎王。 薛蘅大奇,道:“哪来的?” 谢朗斜靠在椅中,十分得意,笑道:“自然是你夫君我打来的。” “你、你这几天是去雪岭猎虎了?”薛蘅指着谢朗,瞠目结舌。没料到谢朗瞒着她离开燕云关,竟是偷偷跑到北梁国的雪岭,打了一头虎王回来。 谢朗站起来,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腹,轻声道:“乖儿子,爹给你打了头虎王,用它的皮给你垫摇篮。你可要乖一点啊,别又折磨你娘,害她吃不下饭。” 薛蘅嗔道:“又不是非要一张虎皮垫摇篮不可。怎么冒这么大的险,巴巴地赶到雪岭去打老虎?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谢朗的手渐渐往上移,待薛蘅面红耳赤,细喘不已,他才闷声一笑,“我这个做爹的,自然得亲手给儿子猎来虎皮,作为送给他的礼物!” 番外两则 ... *   一、模范妹夫 抚远大将军谢朗近来十分无聊。 丹国支萧二氏矛盾日益激烈,没有余力南侵。柔嘉嫁到库莫奚后,听说与那回离苏王子十分恩爱。回离苏统一了库莫奚族,不但与殷国互通贸易,还派出学子、工匠前来殷国学习,并带来库莫奚特产的玉石、织锦等物。殷库两国关系日渐牢固,这北疆自然再无战火的威胁。 谢朗手下的将领也十分得力,训练士兵、巡视军营几乎不用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2 他费什么心思,一切按部就班,让他频发“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就连靖边楼的将军院内,好象也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虎皮是打来了,薛蘅也没夸他两句,心思全放在了肚中的孩子身上,他有时晚上克制不住,还被薛蘅给赶了出来。 这日从军营回来,远远便听到薛蘅的笑声。谢朗心中一动,脚步如风,冲进屋子,只见薛蘅正抚着挺起的肚子,和一人有说有笑。 谢朗皱了皱眉头,旋即展开笑脸,大声道:“二哥来了!怎么也不先通知我,我好去迎接二哥!” 薛忱微笑抬头,“接什么接?我又不是第一次来燕云关。再说我可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我外甥的。” 谢朗笑眯眯过去,弯腰看着薛蘅的肚子,轻声道:“儿子,今天有没有踢你娘啊?” 薛蘅将他一把推开,道:“去!换了衣服再出来和二哥说话。” 谢朗只得进内屋沐浴更衣,神清气爽地走出来,正见薛蘅弯腰去解薛忱的束带,柔声道:“二哥,快脱了。” 谢朗眉头一跳,眼见薛忱就要脱下外袍,一个箭步蹿过去,大叫道:“脱不得!” 薛忱吓了一跳,愣愣地抬起头。薛蘅也吓得呆了片刻,转而怒道:“你干什么?小心吓到孩子!” 谢朗干笑两声,道:“天冷,我怕二哥冻着。” 薛蘅骂道:“这才八月,你发什么神经?不脱下来,我怎么替二哥缝补?” 谢朗这才看清薛蘅手中拈着针线,而薛忱外袍左侧不知何时挂了一道口子,他只得又干笑两声,待薛忱将外袍脱下,他忙取了自己的衣袍,替薛忱披上,笑道:“二哥别冻着了。” 薛蘅睡到半夜,摇醒谢朗。 谢朗迷迷糊糊,反臂将她抱住,手便四处游走。薛蘅气了,在被中踢了他一脚,他这才清醒,忙睁开眼睛,“蘅姐,什么事?” 薛蘅道:“明远,有些话我不好去问。你是男人,明天去探一下二哥的口风,他为什么到燕云关来了?连小坎小离都没带,就这么一个人跑来了,不知吃了多少苦。他好象是匆匆忙忙离开的天清阁,连换洗的衣服都是在半路买的,你没见二哥瘦了很多吗?” 谢朗打了个哈欠,话语中满是酸意,“为什么来?还不是为了看你?” 薛蘅摇头道:“绝不是这么简单。二哥他……好象有什么心事,今天他忽然吞吞吐吐地问我,说如果、如果他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去喜欢的女子,该怎么办?” 谢朗骨碌坐起,大声道:“什么?!二哥喜欢谁了?!” 薛蘅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小声点!当心二哥听到!” 谢朗再无一丝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天方露白,他便下床,说因为府中没有婢仆,自告奋勇去服侍薛忱穿衣梳洗。 这是谢朗生平第一次服侍别人,他不自在,薛忱更不自在。可不管薛忱如何推辞,谢朗竟象服侍他上了瘾似的,片刻不离他左右。 接下来的半个月,谢朗带着薛忱玩遍了燕云关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鞍前马后,侍候得十分周到。 这日,谢朗带薛忱去“醉香楼”品尝了醉香鸡,正背着薛忱下楼,听到一楼喝酒的客人在絮絮议论。 “看见没有?谢将军对大舅子多好!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 “是啊,简直是妹夫中的楷模!”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这叫‘爱屋及乌’,谢将军疼老婆是出了名的,自然连大舅子也一起疼了。” 谢朗愁眉苦脸地回到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唉声叹气地问薛蘅:“二哥什么时候走啊?” 薛蘅瞪了他一眼,道:“二哥这才来多久啊,你就想赶他走?他身子不方便,出来一趟不容易,当然要让他多住几天。” 谢朗嘀咕道:“就是因为身子不方便才要早点回家嘛。明知道自己行动不方便就不要到处乱走了。” 薛蘅嗔道:“家里多几个人不好吗?热闹点。红菱妹妹也要来呢。” 谢朗一骨碌坐起来,又惊又喜道:“啊,红菱也来吗?什么时候?” 薛蘅抿嘴一笑,“我今天刚收到她的信,她过两天就到了。嗯,想是不放心二哥吧。不过,你先别告诉二哥,她想给二哥一个惊喜。” 谢朗眉花眼笑,“这样啊,太好了,来吧来吧。人多好啊,热闹,我最喜欢热闹了。二哥和红菱爱住多久住多久,大家一家人嘛,我们家就是他们的家,哈哈,哈哈哈哈……” 二、将门虎子 抚远大将军谢朗半蹲在地上,与竹榻上的虎子大眼瞪小眼。 虎子大名谢云起,因为出生在丙寅年,小名就叫做“虎子”。 虎子没见到娘,小嘴一扁,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谢朗忙将他抱起,轻声拍哄,可虎子哭得越发厉害。谢朗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五心烦乱,忍不住喝道:“不许哭!再哭就关你的禁闭!” 虎子索性放声大哭,“哇——” 谢朗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只得告饶,“乖儿子,求求你,别哭了。再哭下去,让你娘听见了,爹可吃不了兜着走。” 虎子却不卖他面子,仍旧哭个不停,谢朗只得抱着他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拿起屋中的摆件在他面前晃悠。可虎子浑然不感兴趣,直到谢朗把抚远大将军的印章塞到他手中,他才慢慢地止了哭声。 谢朗登时大乐,“臭小子,不错不错,不愧是我谢朗的儿子!” 他话音未落,虎子兴奋地一甩手,便将印章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干什么?!”薛蘅看着谢朗宽衣解带,瞪大眼睛。 谢朗手足并用地爬上床,钻到被子里。薛蘅掀开被子,道:“你会踢到虎子的,去,到外面去睡。” 谢朗哼了一声,猛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往床上拖,口中喘着粗气,道:“蘅姐,这都四个多月了……”说着便胡乱去解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3 她的衣裳。 薛蘅扼上他的手腕,运力一掰,谢朗没提防,“啊啊”大叫,薛蘅瞪着他,嗔道:“我还要喂虎子奶呢。” 谢朗甩着手腕,委屈地说道:“那我等你喂完。” 虎子正饿了,吃得很急,薛蘅看得心疼,轻声道:“乖,虎子慢慢吃,别呛着了。” 虎子睁开乌溜溜的眼珠看了她一眼,忽然松开嘴唇,“啊——”冲她笑了一下。薛蘅无限惊喜,叫道:“明远快看!虎子会笑了!” 她抬起头,见谢朗正眼神勾勾地望着自己胸前,不由轻啐一口,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不容易等虎子吃饱,谢朗早已忍不住了,将薛蘅拦腰抱起,丢到了床上。 他正待扑上去,只听“哇——”虎子在摇篮里嚎啕大哭。 眼见薛蘅要坐起,他将她按住,道:“别理他。” 刚解开薛蘅的外衫,虎子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频频咳嗽。薛蘅忙运力将他推开,道:“别是呛住了,那可不得了。” 看着薛蘅跳下床将虎子抱起,谢朗抱着头,长长地哀嚎一声。 薛蘅哄着虎子的时候,听到谢朗嘀嘀咕咕,回头见他将头埋在被子里,身子晃来晃去,不由嗔道:“你怎么了?” 谢朗从被子里抬起头,大口喘气,板着脸道:“……天太热,我、我去洗个澡。” 虎子一岁半时,太奶奶八十二岁寿辰,其时边关并无战事,谢朗请示过摄政的太子后,带着薛蘅和虎子回了涑阳,替太奶奶祝寿。 这一年,谢峻已致仕在家,天天看着四个顽劣的女儿将谢府闹得鸡飞狗跳,头疼不已,成日躲在书房之中。见到孙子回来,长得冰雪可爱,且又不象女儿那般调皮,他不由老怀弥慰,整天乐呵呵地将虎子抱在手中。 抱了半个月,谢峻再也舍不得虎子,见谢朗要回燕云关,想到虎子也要随他爹娘离开,彻夜难眠。 二姨娘明了他的心思,悄悄和太奶奶说了。太奶奶也将虎子看得如心肝宝贝一般,便唤来谢朗和薛蘅,说自己也不知还能活多久,舍不得虎子,想将虎子留在涑阳,和四位重孙女一起养在膝下。虎子有四位姑姑作伴,想来不会孤单,而薛谢二人也可以更专心军务,守卫边疆。 薛蘅心中万般不舍,但看到太奶奶期待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丢了个眼神给谢朗,谢朗却好象没看见似的,只犹豫了一下,便同意将虎子留在涑阳。 薛蘅无奈,只得千叮万嘱,依依不舍地拜别了众人,与谢朗启程,回到了燕云关。 屋中还有淡淡的奶香,枕边叠着虎子的小衣裳,空空如也的摇篮里,还放着他最喜欢的虎头娃娃。 薛蘅看着这一切,正眼眶微湿,一双手悄悄地环住她的腰,炽热的气息令她心弦微颤。 “蘅姐……”谢朗将嘴唇在她耳后轻轻蹭着,声音越来越低沉。 他抱起薛蘅,顺手将烛火熄了,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刚要俯低身子,薛蘅忽觉胸腑一阵难受,猛地坐起,趴在床边,干呕数声。 谢朗轻拍着她的背脊,欣喜之余,又不禁仰天长叹一声。 一一零、生死长依依 “明远——” 薛蘅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大声呼唤。 惨淡的夕阳照着血流成河的大地。战旗散乱,尸骸遍地,还有苍鹰不停从空中扑下,攫食着死人的血肉。 眼前忽然刮了一场大风,飞沙走石,周遭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明远!”薛蘅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下一跘,跌倒在地。她伸出双手,摸上脚前的那具尸体。 ——不是他! “明远——”薛蘅环顾四周,心焦如焚地呼唤。 滚滚的风沙之后,似乎还听见千军万马在呐喊,在厮杀。 她的目光穿透风沙,隐约看见谢朗左肋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脓血不停向外涌出,他却仍然笑着,捂住伤口,翻身上马,回头环视最后剩下的五千余人。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右腿被摩罕砍了一刀,却浑然不顾,策马向她冲来,拼死替她挡下羽苍凌厉的一剑。 羽苍的那一剑,自他的肩胛骨下方刺入,从他的前胸透出。 透出来的那一截森亮的剑,映着他惨白的脸、血红的战袍,让她肝胆欲裂。她扑了过去,以同归于尽的招数,砍下羽苍的一条胳膊,自己也被羽苍刺中了右腹。 她按住伤口,向倒在地上的谢朗爬去。眼前一片血红色的模糊,仿佛天空中下起了血雨。 她竭力伸出右手,想抓上他的手,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又一阵红色的血雾涌来,将他的身躯逐渐湮没,仿佛整个人被撕碎了,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明远!” 薛蘅猛然睁开了双眼,视线由迷蒙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淡绿色的碧绡纱帐。 与此同时,身体的疼痛也逐渐清晰起来。右腹处尖锐撕裂的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三妹!”薛忱惊喜的声音响起,床边一下子围过来几个人。 薛蘅强忍疼痛,目光自他们面上一一掠过,是薛忱、裴红菱、柔嘉和抱琴。 她翕动着嘴唇,那个名字在喉间滚动,模糊得无法辩认。 薛忱却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迟疑了一小会,柔声道:“三妹,你放心,明远没事。” 薛蘅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自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她不要他在这一刻第一次欺骗她。 薛忱仍旧用温柔的声音道:“明远真的没死,不信,你问问公主和裴姑娘。” 柔嘉与裴红菱同时点头,可柔嘉的眼眶却不自禁地红了。 裴红菱挤过来,握住薛蘅冰凉的手,笑道:“薛姐姐,你放心,那臭小子脾气臭得象茅坑里的石头,阎王爷见了他也头疼,不肯收他,又一脚把他踢回来了。” 见薛蘅眼神中还有浓烈的怀疑,她举起右手,赌咒道:“如果我说假话,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薛忱皱了一下眉头,道:“公主,裴姑娘,麻烦你们先回去。” 待三人出了房,薛忱将门关上,回到床边,见薛蘅还在竭力地睁着双眼,他心中一痛,低下头,轻声道:“三妹,明远真的没有死,只是他也伤得比较重,挪动不得,待你伤好了或者他的伤势好一些,你们就能见面。” “二…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4 …哥,抬……我去……见他……”薛蘅竭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 薛忱一下子怒了,发火道:“你有严重的内伤,根本不能移动!你如果想变成一个废人,一辈子都瘫在床上,那我现在就让人抬你去见他!”说着气冲冲地转过头去。 薛蘅望着他的侧影,声音微弱,央求道:“二……哥,你……不要……骗我……” 薛忱沉默了一会,又转过头来,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地看着她,“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们现在在燕云关。你们那日受伤倒地,昏了过去,小柱子带着剩下的骁卫军拼死护着你们。丹军正想发动最后攻击的时候,孙将军带着宁朔军终于赶到了。丹军本就死伤惨重,他们后方的粮草又被我们劫了,库莫奚人和赫兰人为了争粮草,打得不可开交,那个离苏王子一气之下带着部下回到了库莫奚。丹王粮草不继,又失了帮手,权衡之下,只得撤军。你昏迷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裴将军已经带着大军,将丹军赶回了萨努河,今天刚传了捷报回来。” 他看着薛蘅,目光温柔,轻声道:“三妹,因为你和明远守住了左家堡,以三万人牵制住了丹军主力二十万人,我们才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这是这些年来,我朝与丹国作战,战争结束得最快的一次。现在北境十府,无数百姓都在为你们烧香祈福,你要快快的好起来,这样才能见到明远。” 薛蘅一颗紧揪着的心,这才悠悠地着了地。她微弱地扯动嘴角,向薛忱笑了一笑,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薛忱默默地看着她,许久,吹灭床边的蜡烛,推动轮椅,出了房门。 出了院子,柔嘉正站在树下,低声饮泣。裴红菱抱着她的双肩,不停柔声劝慰。 薛忱摇动轮椅到她们面前,轻声道:“嘘,别让三妹听到。” 柔嘉忙止了哭泣,她愣了片刻,忽然蹲下身来,揪住薛忱的衣袖,泪痕满面地看着他,“薛神医,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薛忱沉默了一会,道:“他内息脉搏全无,只有心口处还隐约有一点温度。若非这点体温……” 柔嘉一听,眼泪又簌簌而落,怕惊到薛蘅,她死死地捂住嘴唇,发足狂奔。 城楼方向传来凄清的梆鼓之声,在燕云关的上空幽幽回响。裴红菱怔然地听着,忽拭去眼角的泪水,指着夜空,发狠道:“阎王爷,你若是敢收谢朗,我就闯到阎罗殿,拔了你的胡子!” 这日下午,风乍起,眼见着会有一场大雨。 裴红菱刚帮薛蘅换了件干净衣裳,想起还晒在大院里的草药,“唉哟”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待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薛蘅慢慢地下了床。她忍着右腹处的疼痛,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夏日暴雨前的风,潮湿得象粘在了身上。薛蘅目光掠过乌云密布的天际,忽然想起昏迷之前最后一眼中的谢朗:他倒在血泊之中,看着她,咧开嘴笑了一笑,然而那笑容,象烈日被乌云遮住了,逐渐地失去了璀灿的光芒,最后只余一抹惨淡的苍白。 风吹动满院的树木,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柔嘉在药炉边轻颦黛眉,托腮而坐。抱琴看了看药罐,见药还要一会儿才好,回头道:“公主,我来看着就好,您先回去歇着……” 她看清柔嘉面上神情,唤道:“公主?” 柔嘉还在沉思之中,抱琴推了推她,她才恍恍然抬起头,“啊?” “公主,您还是看开些吧。再说,您这样担忧着,谢将军也不能醒过来。连……”抱琴黯然长叹,“连薛神医都放弃了,若不是谢将军心口处还有一点点温度,只怕这刻已经……” 柔嘉喃喃道:“明远哥哥会没事的,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不会象元贞哥哥那样,一定不会的。” “三妹!”门外传来薛忱的惊呼声,柔嘉与抱琴猛然一惊,急忙跑了出去。 廊下,薛蘅正无力地倚着窗户,看着薛忱,轻声道:“二哥,带我去见他……” 柔嘉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走上前,扶着薛蘅的手臂,轻轻道:“薛先生,我带您去见他。” 窗外石榴盛开,翠绿的枝条、火红的花,生机盎然,喧闹无比。 然而屋中的那个人却感受不到这份生机。他躺在那儿,似是在冰窟中沉睡了上千年,纵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也不会醒来。 薛蘅全身一震,慢慢地向他走去。她一步一挪,走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薛忱正想着如何相劝,却见薛蘅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身躯未动丝毫,脸上也不见悲痛的神色。他凝目一看,惊道:“三妹,不可!”忽又赶紧停住了话语。 抱琴此时也已看出来了,薛蘅正握着谢朗的手,手心相合,显然正沿着手三阳经向他体内传入真气。她身子刚有复原迹象,便这般给谢朗运气疗伤,只怕会损耗真元、落下病根。可此时又万万惊扰不得,抱琴只得拉了拉柔嘉的衣袖,止住了她的话语。 屋内的香燃到尽头,薛蘅吐出一口浊气,一下子靠上床柱,大汗淋漓。薛忱正要为她探脉,她忽虚弱地说道:“二哥,从今天起,我就在这里养伤。” 薛忱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三妹,明远伤得这么重,他自身的内息已无,你这般为他输入真气疗伤,也是没有用的,反而会让你……” 薛蘅抬起头来,道:“二哥,你已想尽了办法,是不是?既然药石一途你已尽了全力,那我就试试以内力疗伤吧。” “可他确实已经……” 薛蘅望着谢朗毫无生气的脸,打断了薛忱的话:“他会醒来的。”她顿了顿,又用温柔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道:“他一定会醒来的。” “怎么样?”见裴红菱端着药汤出来,柔嘉忙迎上去问道。 裴红菱面色黯然地摇了摇头,“还是药石难进。”她将冷了的药汤倒入沟中,回身拉住柔嘉,劝道:“你还是别进去了,看着谢朗那样子,徒然伤心。再说薛先生连日运功为谢朗疗伤,她现在很虚弱,受不得一点惊扰。” 柔嘉轻声道:“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看一看。” 屋内,薛忱收了银针,又替薛蘅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道:“三妹,只能慢慢来,他的心脉极其微弱,猛然刺激他的内息运转,只怕反而会误事。” 薛蘅点了点头,道:“只要心脉还在跳动,就一定有办法。” 薛忱心疼地看着她,她却仍然凝望着床上的谢朗。屋外的裴红菱和柔嘉,看着薛忱和谢朗,各自心潮翻涌、思绪纷纭。 不知过了多久,薛蘅挣扎着站起,刚提步,腿一软,跌坐在床前的踏板上。裴红菱忙跑进来将她扶起。薛忱探了她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5 的脉博,知道她只是一时真气枯竭,并无大碍。但这样下去,如果谢朗再不醒来,只怕她也要累倒。 薛忱心中暗叹一声,眸光微闪,缓缓地问道:“三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明远再也醒不来了……你怎么办?” 薛蘅没有回答,她无言地握紧了谢朗的手,温柔地凝视着他毫无生气的脸。 ——明远,醒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明远,是你要我不要死,你又怎能死? ——臭小子,快醒来! 薛忱看着薛蘅的眼神,心中一痛,脱口道:“好!三妹,我们就和阎王爷斗上一斗,若夺不回谢朗这条命,我这个大夫也不用再当了!” 一一一、百劫执手仍相待 战后的燕云关,仿佛一叶扁舟冲过了惊涛骇浪,虽然破损不堪,却终于到达了可以休憩的港湾。 燕云关的百姓,更象有着顽强意志力的渔夫。战乱起时,他们相携着南下逃难,待战事平定,他们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赶回了自己的家。尽管他们那几间残破的土房子,可能已在这次战事中变得更加残破,甚至已变成一片颓垣败瓦。 虽然失去了亲人,虽然“家”已濒于破碎,他们仍然怀着微薄的希望,继续在这块世代居住着的土地上坚强地生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殷丹之战,他们都这样顽强地活了下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这一次,又稍有不同。 没有哪一次的殷丹之战,能结束得这么快。胜利来得这么快,令听到消息的人们起始都不敢相信,直到平王派出持有胜利节符的使者,骑着骏马一路南奔,人们才抱头痛哭、喜极而泣。 三万骁卫军,重创近二十万丹军。他们在左家堡坚守了十天,令殷军主部抓住了战机,最终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并让殷军以最小的伤亡,结束了这场战争。 燕云关的百姓回到家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家中插了三炷香。他们在香前祈祷,求菩萨保佑那位青年将军,能吉人天相,早日醒过来。他们也为死去的骁卫军将士们祈福,希望英烈们能升入西天极乐世界,灵魂得以安息。 平王看完景安帝在军情折子上嘉许的批复时,恰好听到靖边楼外传来一缕歌声。 他听了一阵,问道:“谁人在唱?歌声这般苍凉?” 徐烈的伤已经大好,他出去问了问,回转来,道:“是尚氏族人,他们正在唱传统的祭天之曲,为小谢祈福。” 平王双眸一黯。一个多月前,尽管战争的阴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那时,他的身边有陆元贞、有谢朗、有徐烈。而现在,只有仍然脸色苍白的徐烈在陪伴着自己。 他暗叹一声,道:“尚氏族人,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小谢当初收了一百二十三人,阵亡五十一人,余下的七十二人我都已安排入了册,进了骁卫军。让唐俨暂时先统领骁卫军,待小谢……”徐烈心中难受,没有再说下去。 “薛先生还在守着小谢?”平王问道。 “是。”徐烈叹道:“半刻都不曾离开,一直守着小谢,只要有一分精神,便替小谢运气疗伤。唉,我看这样子下去,小谢还没醒来,薛先生只怕也要撑不住了。” 平王怔了许久,看着案几上景安帝的批复,道:“小徐。” “是,王爷。” 平王道:“京城来报,父皇赐了泉安给大哥做封邑,海州给二哥为封邑,命他们在过了中秋后,便启程前往封地,没有父皇许可,不得进京。” 徐烈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继而大喜道:“恭喜王爷!王爷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平王缓缓道:“小徐,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徐烈也觉这样的转变来得太不可思议。景安帝将弘王、雍王远派封地,分明就是为平王入主东宫扫平障碍,可明明战事初起时,弘王一系还多有掣肘。多年的朝堂争斗、激烈对弈,景安帝怎么一下子就定了心意呢? 平王想起秋珍珠的密报,道:“这件事情,恐怕和薛先生有关。”说着抬脚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小谢。臭小子再不醒,我扒了他的皮!” 二人进了后院,正见柔嘉站在窗外,目光定定地望着屋内。平王轻咳一声,柔嘉浑然不觉,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平王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心中好奇,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目光投入室内,惊喜下失声而呼。 屋内的人却丝毫没有听到窗外的动静。 这一刻,他们的目光胶着在一起,看着彼此的面容,对彼此以外的一切不听、不闻、不问。 谢朗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咧嘴一笑。 薛蘅看到他这个笑容,才终于确定他是真的醒了过来。她眼睛一下子湿透,轻轻地骂了声,“臭小子!” 谢朗听到这句“臭小子”,也才终于确信自己并不是在阴曹地府与她重逢。这时,他也才感到全身剧痛,仿佛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着一样,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薛蘅忙握上他的手,闭上双眼,调运内力,不停传入真气。谢朗凝望着她清瘦秀丽的面容,疼痛大为减轻,他贪恋着这份劫后重生的幸福,双眼不敢稍闭一瞬。 他生怕一闭上双眼,便再也看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骂自己“臭小子”。 他任她的真气带动着自己的内息,缓慢而平稳地在体内流转,那种融融的感觉,仿佛……那一日,夕阳下,她伏在自己的腿上,秀发在自己的双膝上温柔地散开。 薛蘅感觉到他体内气息逐渐平稳,放下心来,还气入谷,睁开了双眼。 二人执手相望,唇角都慢慢地绽开温柔的微笑。 窗外,柔嘉忽然间转身,往院外疾走。平王再看了一眼薛谢二人,也跟在她身后离开了院子。 柔嘉在桂花树下停住脚步,斜阳将她的剪影投得很长。她抬起头来看着北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这丝苦笑转瞬即逝,她转过身,望着平王,唤道:“皇兄。” 平王不知如何向她开口,正踌躇时,忽听柔嘉轻声道:“皇兄,我愿意和亲,嫁给那个回离苏。” 平王眼神一慌,道:“柔嘉,你……” 柔嘉淡淡一笑,道:“皇兄,我不是有意偷看的,只是想看看母后有没有来信,恰好就看到了。” “柔嘉……皇兄不是这个意思,皇兄怎舍得将你嫁到那苦寒蛮夷之地……”平王心虚地说道。 平王收到库莫奚族王子回离苏请求和亲的文书时,并不是没有过犹豫,他也曾想过,要以宗室之女代替柔嘉嫁到库莫奚。可若没有库莫奚人暗中让路,将殷军放过西境,殷军便不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6 能截了丹军的粮草。若没有回离苏及时反出联军,让丹国联军自乱阵脚,这一战也不可能结束得这么快。更何况在平王今后的计划之中,库莫奚人是牵制丹国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回离苏在求亲文书中直指柔嘉之名,若以宗室女代之,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只怕会再度掀起轩然□。 可柔嘉是平王唯一的胞妹,将她嫁到库莫奚,他每每想起就会心疼难舍,所以才犹疑不决,一直没有将这封求亲文书上达景安帝。 柔嘉微笑起来,道:“皇兄,从小到大,你都没有打过我。唯一打我的一巴掌,是让我记住自己姓秦。” 平王怜爱地看着她,道:“柔嘉,皇兄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皇兄,你说得对,我姓秦,是大殷百姓们用锦衣玉食供养着的公主。现在是我这个公主,为秦氏、为大殷百姓尽自己一份责任的时候。”柔嘉仰头看着平王,眸子中焕发着从未在她眼中有过的明亮光芒,“皇兄,我愿意和亲库莫奚,嫁给回离苏,请您成全。” 平王一震,半晌,轻声道:“柔嘉,你的心中,不是只有……小谢吗?” 黄昏的风卷起柔嘉漆黑的长发,她再回眸看了看后院,怅然良久,低低叹道:“皇兄,你也看见了。他们的眼中,可还容得下别人的身影?” 见平王神情犹有不舍与挣扎,柔嘉忽然明朗一笑,道:“皇兄,你可知道,当一只云雀变成雄鹰,它还会愿意回到束缚她翅膀的樊笼之中吗?” 平王一怔,对她这句话似懂非懂,柔嘉已将目光投向西北风云渐涌的天空,轻声道:“也许,那里才是我秦姝,一个大殷的公主,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平王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伸出手,摸摸柔嘉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柔嘉,柔嘉,你……长大了。” “啊!”谢朗呲牙咧嘴,对小柱子骂道:“你小子就不知道轻点吗?” 小柱子颇感委屈,道:“少爷,我已经够轻的了。薛阁主帮你换药,你就眉开眼笑,怎么我帮你换,你就……” 谢朗张目往窗外望,还不见薛蘅的身影,这刻虽只是辰时,他却觉得似等了一生般漫长。小柱子见他神色,忙道:“少爷放心,薛阁主为你找药去了,说是在白沙河谷边长着的一种草,可以令你伤势好得快一点。” 屋外隐约传来薛蘅与裴红菱的说话声,谢朗蓦地“啊”声大叫。他声音未落,薛蘅已疾如闪电般冲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小柱子无奈地站起,伤心地说道:“薛先生,还是您来吧,小的手太笨了。” 薛蘅忙在床边坐下,看着谢朗胸前的伤口,将草药轻轻地敷上去,责道:“这种药药性较重,伤口肯定会有点疼,但会令你好得快一些,你得忍着点。堂堂大将军,要做到刮骨疗伤犹面不改色,怎么象个小孩子似的?” 谢朗看着她距自己鼻梁不过寸许的丝丝秀发,听着她看似责备、实则关心的声音,再闻着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心魂俱醉,忽然间觉得有这一刻,便是再受十次重伤也值得了。 敷上药后,薛蘅伸出左手,将他上身抱起,再将纱布绕过他的胸膛,动作轻柔如水。谢朗躺在她温暖的臂弯中,感受着她身躯传过来的热度,不由浮想联翩。 但薛蘅的发丝恰于此时掉下一绺,拂过他的鼻尖,他心猿意马下,一时没忍住,“啊切!”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一一二、盼我长治能多助 眼见鲜血自谢朗胸前伤口处猛地渗出来,薛蘅急切下用纱布一把按住,抬起头,只见他双目紧闭,竟似晕了过去。 薛蘅大急,将他紧紧抱在胸前,连声唤道:“明远!明远!” 谢朗哪敢睁开双眼,更舍不得离开如此柔软的怀抱,只得继续紧闭双眼,不敢稍有动弹。 薛蘅只当他真的昏了过去,又见血越渗越多,为图止血,她一咬牙,将药罐中的草药统统敷在了伤口上。谢朗只觉伤口又麻又痛,“哎哟”一叫,竟坐了起来。 薛蘅愣了片刻,将脸一沉,冷声道:“躺下!” 谢朗不敢再呼痛,乖乖躺下,看着薛蘅手脚麻利地替自己包扎好,转身就要离开,他急切下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唤道:“蘅姐……” 薛蘅只是轻轻地挣了一下,便不再用力,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腕,微低着头,静静地站着。 谢朗望着她清秀的容颜,指尖在她掌心轻柔地摩挲,胸中被无限柔情充塞得满满当当,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廊下,大白窝在草堆上,小黑在它身边,伸出喙嘴,帮它梳理着羽毛。 大白喉间发出温柔的“咕噜”声,待小黑梳理完毕,两只鸟儿脖颈相依,并头而眠。 夏季的风拂过原野,掀起层层绿波。 高山为碑,长风吟诵,祭奠着黄土下的英灵。 谢朗将酒慢慢地洒在陆元贞墓前,轻声道:“小陆子,你喜欢的杏花酒,只别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柔嘉插上清香,燃了纸箔,再在墓前深深拜下,喃喃道:“元贞哥哥,希望你投个好人家,若有来世,柔嘉一定要做你的妹妹……” 谢朗心中大痛,剧烈咳嗽起来。薛蘅知道他只是心神激荡,并非伤势复发,并不太担忧,见平王在招手,便跟了过去。 平王在葳蕤茂盛的原野中慢慢地走着,待离众人远了,才转过身来,和声道:“薛先生,孤王真是不知要如何感谢您才好。” 薛蘅忙道:“王爷太客气,抵抗外侮,是薛蘅应尽的义务。” “不,孤王不是说这个。”平王摇了摇头,盯着薛蘅,缓缓道:“薛先生,孤王很想知道,您让两位秘书丞呈给父皇的密信中,究竟说了什么?为什么父皇在收到那封信后便将俞贵妃降为嫔,赐封地给二位皇兄。还有,薛二先生给孤王开的药,到底是治什么病的?” 薛蘅轻叹一声,道:“王爷,您即将入主东宫,相信回到涑阳后,陛下也会将前因后果向您细说。王爷前段时间,是不是经常感到头晕目眩、手足无力?而且这样的病症,还在陛下面前发作过?” “正是。”平王讶道:“自去年从边关回到京城后,孤王便慢慢地有了这些病症,但太医们始终拿不准是何毛病,只说是太过操劳,父皇还为这个让孤王多休息,把手中的政务分给大皇兄。” 薛蘅问道:“王爷,臣现在可否不用避讳?” 平王忙道:“薛先生有话直说,不用避讳。” “是。”薛蘅躬身领命,道:“当年太祖皇帝出身寒微,王爷想必是知道的。” “嗯,太祖皇帝当年家境贫寒,幼年时还出家当过和尚,后来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7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7 又做过挑夫,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人称‘秦三担’,这是史书上并不回避的事实。”平王坦然道。 “太祖当年入义军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黄袍加身,成为一代开国皇帝。到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太祖才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隐患,而这个隐患,可能会动摇大殷的万世基业。” “哦?”平王忙问道:“是何隐患?” 薛蘅道:“由陇西迁至凤南的秦氏一族,几百年来,一直深受一种隐疾的困扰。而这种隐疾只在秦氏一族的男丁身上才会发作,发病者或不利于行、最后瘫痪,或子嗣不旺,还有一部分患者会头晕目眩,暴燥如狂,最终疯癫,做出违背人伦常理之事。” 平王听得呆了,喃喃道:“孤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他又悚然一惊,“莫非父皇之前得的病就是……” 薛蘅点点头,继续说道:“秦氏一族当年居住在凤南时,因为屡有男丁莫名其妙地得病死去,被当地其他的氏族视为不祥之身,说秦氏是犯了天怒,遭了天谴。秦氏更因为这种遗传的疾病而人丁凋零。到太祖时,凤南秦氏一支,已只剩下了十三名男丁。当年齐武帝残暴,太祖是打着‘奉天命、除逆君’的旗号,率领义军推翻的齐武帝。如果让世人知道秦氏有这种不祥的疾病,将民心不稳,所以太祖对此事绝口不提,这个秘密,只能由上一代皇帝传给继位者。为此,太祖还……” 平王听到这里,自然知道薛蘅略去的是什么。太祖登基后,凤南竟有了叛军。太祖命人平叛,战事激烈,凤南几无百姓幸免于难。太祖得知凤南遭到叛军屠城后的消息,还辍朝三日,以为哀悼。 却不知这一场“平叛”背后,原来竟是这样的真相。 他叹了声,问道:“莫非孤王得的就是这种病?” “不是。”薛蘅摇头,续道:“太祖登基后,知道这种疾病有可能会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发作。他便向青云先生说出这个隐密,请青云先生找出治愈之法。青云先生在《寰宇志》中的《内心医经》上看到过治愈这种疾病的方法,奈何其中一味主药——琅玕华丹的炼制之法却记载在《太微丹书》之上。而《太微丹书》在多年以前,便和《寰宇志》中的另外一些书籍一起遗失不见了。 “青云先生将《内心医经》中记载的药方呈给太祖,这样可以在有人发病时,控制一下病情。他再启程前往孤山,寻找当年失落的那一部分书籍。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历代阁主一直未能找到《寰宇志》。直到一年前,臣受亡母遗言启发,才找到了《寰宇志》遗失的那一部分书籍,包括《太微丹书》,这才炼制出了琅玕华丹。” 薛蘅自然隐去了当年青云先生怕太祖杀人灭口,托言《太微丹书》失踪,要上孤山寻找,这才保全了天清一脉,只是因为第五代马阁主的猝然离世,才令这个秘密湮没多年的事情。 平王听了,向薛蘅长揖为礼,“薛先生对秦氏之厚恩,孤王真是无以为报。” 薛蘅忙避礼相让,连称:“不敢当,这是薛蘅应尽之本份。” “那为何薛先生说孤王得的不是这种病?” 薛蘅道:“都怪薛蘅大意,将有关这一段隐密的记载收在密室之中,却没有对密室严加管理。本门出了不肖弟子,看到了这段隐密,并将之告知了弘王。” 平王恍然大悟,道:“孤王所出现的那些病症,都是大皇兄在背后捣鬼?” “要让王爷出现这些症状并不太难,只需以虎背草和藤苓子为引,制成药粉,投入王爷膳食之中,王爷便会慢慢地出现这些症状,这样陛下就会误以为王爷也患上了这种隐疾。” 平王怔了许久,才叹道:“原来如此。” 二人回到陆元贞墓前,谢朗正在向柔嘉劝说着什么,柔嘉只是淡淡地微笑,神情坚决地摇头。见二人过来,谢朗止住了话语。 平王抚摸着青色的碑石,目光自薛蘅、谢朗和柔嘉面上一一掠过,郑重开口,“薛先生,小谢,柔嘉,孤王有一事想拜托你们。” “王爷请说。”“皇兄请说。”三人忙齐齐施礼。 平王将目光投向北面一望无际的青葱原野,字字如金石,缓缓道:“请你们助孤王一臂之力,让北疆八年之内,不再重燃战火。” “八年?”三人齐齐一愣。 平王点头,道:“八年之后,丹王的两个嫡子将会成年。颉可此次随丹王出征,却拖了丹军的后腿,致使丹军兵困左家堡,回国之后,肯定会受到支氏的责难。八年之后的丹国王储之争必定会十分激烈,那时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对穆燕山宣战。我们也需要这八年时间,集中财力物力人力,筹建一支强大的水军。所以,孤王想请你们在这八年内,维护北疆的安宁。八年之后,孤王要攻过济江,收复剑南!” 风起,云涌。 平王的声音铿锵有力地穿透云霄,如千斤重锤一般,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三人齐齐向他郑重行礼,无言地应下这八年的重托。 平王在碑前洒下杏花酒,又从袖中掏出一封沾满血迹的信,默默地点燃了火摺子。火苗慢慢地吞噬着信笺,冒出一缕青烟。 ——元贞,你信中之言,孤王都谨记在心。先安北境,再平西南,多兴外交,少兴战事。西和库莫奚族,以彼之力量牵制丹国;计挑丹国内讧,令其无力南侵。这些,孤王都会一一办到的。待天下安定、四海靖宁之日,孤王再来看你。 看着那封两个多月来让他痛彻肺腑的信燃成灰烬,平王向墓碑深深地施了一礼,转身上马,劲喝一声,领着众人疾驰而去。 日头逐渐西沉,晚霞映着原野上疾驰的这一队人马,仿若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条光华大道。 一一三、剖心疗毒叹黄花 在殷国西境的鲁兰山与塔玛河之间,有一块平原,人们称之为“鲁玛河谷”。因为地处高寒,这里的春季比殷国其余的地方要晚上几个月。 谢朗伤势痊愈后,携薛蘅在单风墓前拜别,便告别平王等人,一路西行。 谢朗不知道薛蘅要带自己去哪里,他也没有问她。只要有她在身边,便是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二人出燕云关时正是盛夏,越往西边的鲁兰高原走,气温越凉爽,待快到鲁玛河谷时,晚上二人在野间歇宿,已需添上春衫。 这日纵马扬鞭,黄昏时分,眼前豁然开朗,谢朗不由勒住了马缰。 前方蜿蜒流淌着的塔玛河边,是一望无际的平野,这便是鲁兰高原的人们赖以生存的沃土——鲁玛河谷。 这个季节的鲁玛河谷,油菜花盛开,象一张无边无际的金黄色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8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8 毛毯,映着天际的晚霞,奇丽雄伟、美不胜收。 谢朗为这美景暗中赞叹了一声,转瞬想起薛蘅以前在油菜花田中奇怪的反应,忙转头看向她。但见她的表情,仿佛此行正是为了带自己来这里,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轻声唤道:“蘅姐。” 高过人头的油菜花,一望无际,一阵风吹过,花海掀起阵阵波涛。 薛蘅跳下马,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这片花海。良久,她才缓缓举步,走入花田,谢朗紧紧跟了上去。 薛蘅越走越急,走到花田中央,才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谢朗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薛蘅只吐出两个字,“小妹……” 谢朗一直就在揣测薛蘅的小妹是遗失在油菜花田里,难道就是在这里?感觉到她的手冰凉,他忙劝道:“小妹在油菜花地里丢了,我帮你找。我们以后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薛蘅咬着嘴唇,胸脯急剧起伏,半天才开口,声音干涩:“不是小妹。” “不是?”谢朗听得满头雾水。 薛蘅喃喃道:“……没有小妹。那个孩子,是我——” 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油菜花特有的浓烈香气,黄黄白白的粉蝶儿在花丛中忙忙碌碌,时起时落。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听见菜花们在风中摇曳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谢朗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恍如坠入了一个古怪的梦魇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和诡异,他忽然觉得连呼吸都有点窒碍,只听到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薛蘅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家是住在津河边的农户,家里虽然穷,但爹娘对我都很疼爱,每次爹爹从地里回来,娘把饭菜端上桌子,爹总是把菜往我碗夹,还说:小妹很乖,让小妹多吃点。小妹……在我的家乡,只是爹娘对女儿一种习惯的称呼……” 谢朗愣住,没有想到薛蘅一直以来在梦魇中叫着的“小妹”,竟然是她自己。 薛蘅继续说着,自下孤山以来,她就期盼着有这一刻,可以将“藏”在心底十余年的回忆、恐惧和痛苦,当着他的面,统统说出来。 “二十一年前,津河发大水,那么多的水,好像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我的家给吞没了。我爹娘只来得及把我放入一个大木盆里,就被洪水冲走了。我哭着喊:爹、娘,你们在哪里啊?可是我把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水。我哭累了就趴在木盆里睡着了,醒来了又喊着找爹娘,可是我的爹娘……再也没有出现。后来木盆被打翻了,幸亏我趴到一根树干上,随水漂流了三天三夜,才漂上了岸。我站在齐腰深的淤泥里,终于明白:我,是个孤儿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水才开始退。只记得那时候,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泥,到处都有死人和难民。还有很多象我一样的孩子,我跟着他们沿着津河,到处流浪,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白天出去讨饭,夜晚就睡在破庙里。 “那时候,津河边上的村镇差不多都被洪水毁了,到处是颓垣败瓦,我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讨到什么吃的呢?只好捡一些树上掉下来的烂果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挖点草根树皮,几天吃不到东西也是常有的事。可就是这样,我还常常被那些大孩子欺负,好不容易讨来的食物,也经常被他们抢去,要是敢不给,就会招来一顿拳打脚踢,还把我赶出破庙,不许我回去睡觉。我只好在外面游荡,一直到深夜他们都睡着了才敢回到破庙,躲在角落里睡个囫囵觉,第二天早上趁他们还没醒又赶紧爬起来跑出去。其实我很怕黑,晚上那些黑黢黢的破房子,象一个个妖魔鬼怪,村子里除了野狗在吠,一片死寂,我很害怕,可是没办法,我只能躲在外面一个人偷偷地哭……” 谢朗呆呆地听着,心中一阵阵抽着似的疼,他轻轻走到薛蘅的身后,张开双臂,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薛蘅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虽然艰难、痛苦,但终究是活下来了。可是比起饥饿和黑暗,更让我害怕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我听村里人叫他刘二狗,是村里的地痞无赖,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还仗着身强力壮经常抢我们这些小叫花子讨来的东西,我们都很怕他。可是他就不抢我的,我出去要饭的时候他老是拦住我,还笑嘻嘻地说:‘小妹妹,跟我来,我请你吃肉。’可他的眼神真可怕,就像我在野地里看见过的狼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他还常常跟在我的后面,我很害怕,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开。” 谢朗用力收紧手臂,只觉得心痛不可抑。 薛蘅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天天没亮,我就出来了,我在村外的树林里捡了一个青梨子,舍不得吃,就揣在怀里,准备晚上饿了再吃。那时春天快要过去了,田里的油菜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我高高兴兴地沿着油菜花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他! “他笑嘻嘻地,抓住我问:‘小妹妹,这是去哪呀?来,跟我来,哥请你吃肉。’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我看了却浑身发冷。他的手潮乎乎的,让我很不舒服,我用力想挣开他,可是力气太小了。他……他……他将我拖到了油菜花地里……” 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谢朗心痛如绞,不停道:“蘅姐,别说了,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薛蘅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油菜花海,想穿透这无边无际的金黄、这多年来在梦魇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金黄,看到那一段噩梦的开始。 然后,在噩梦开始的地方,真正地结束这段噩梦。 “他的力气很大,我怎么也打不过他。我手中的青梨子掉落在地上,我的衣服……被他撕烂,我被他压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根本动不了,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掉了他半边耳朵……” 薛蘅的眼角,慢慢地淌下两行泪来,“那种血腥气……那血腥气……他被激怒了,眼睛瞪得很大,象恶魔一样,不停地打我、咬我,甚至撕我……我觉得全身的血快流干了,自己已经死了,只能看见空中有蝴蝶在飞,那蝴蝶的眼睛瞪得很大,象、象那恶魔一样……然后,那恶魔就……” 她仰起头来,望着空中的浮云,眼泪无声地流下。遭受□时无力的绝望的痛,如同被剥皮削骨一般。她象浮在了半空,再无知觉,只能麻木地看着,看着鲜血从身体里一分分流出来,仿佛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并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9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89 不是自己。 谢朗左臂紧紧地抱着她,右手则不停地替她拭去已淌满面颊的泪水,却不知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一个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我身边,她在叹惜,说:可怜的孩子……她用最温柔的动作将我抱了起来。我想,她一定是天上的观音菩萨吧……”薛蘅流着泪的眼中露出眷恋孺慕之色。 ——娘。 一一四、心似明月情似波 “……我不知道后来的几个月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觉得自己在地狱中被火烧了很久。耳边听到小鬼们在骂我,说我有罪孽,说我已经脏了,说我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我、我觉得自己快要疯癫了,小鬼们再骂我的时候,我就拼命地叫,说那不是我,我没受过那样的伤害,受伤害的不是我,是……是小妹……” 谢朗手指间已满是她的泪水。他只能无言地重复这动作,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心头所有的惨痛,抚平她所受过的一切伤害。 薛蘅还在继续说着,“我终于活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而且很害怕去回忆以前的事情。偶尔想起一点什么,便会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千万不要去想!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就真的……完完全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噩梦,这个梦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充满了悲伤和恐惧…… “最近两年,那噩梦越来越清晰。我渐渐想起来有个小妹,而且好象是我把她丢了,让她遭受到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再后来,很多过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想了起来,却都是很凌乱的回忆。” “直到那天——”薛蘅挣开谢朗的双臂,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那一天,在王府,你离去之后,我……我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谢朗的呼吸有一霎那的停顿,继而从心底涌出一股浓烈的怜惜。他看着她的双眸,再度张开双臂。 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金黄,不远处,有两只粉蝶翩然展翅。薛蘅露出惊慌之色,她本能地想后退,谢朗急忙踏前一步将她抱住,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用最温柔的声音,在她鬓边耳畔轻声地唤道:“蘅姐……” 他的气息包围着她,他温柔的呼唤声在耳边回响,薛蘅慢慢闭上眼睛。金黄色的噩梦慢慢地消失了,蝴蝶也不见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明远,我……确实失贞了,你、你还会象以前那样待我吗?” 她望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她将他带到这油菜花海,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在他面前剖开,全是,为了听他这一刻的回答。 谢朗慢慢地松开了抱住她的双臂。 他握上她微凉的手,看着她的双眸,缓缓地低下了头。 薛蘅身躯微颤,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额上一暖,谢朗已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蘅姐,我不要象以前那样待你。” 微风拂过花海,送来浓烈的花香。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随着这股花香,都深深地印入她的心中。 “我待你要比以前好一千倍、一万倍。今生今世,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 薛蘅缓缓地睁开双眼,他正深情无限地看着她。他的身后,是绚丽的晚霞,无边无际的花海,还有蝴蝶翩然成双。 薛蘅眼中泛起莹莹的清光,她垂眸落泪的一刹那,谢朗低下头,轻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 泪水滑过面颊,洇入她唇角的同时,也洇湿了他的双唇,苦涩而甜蜜。 他的双唇向下移动,温柔地印上了她的唇。 这一刻的感觉如此饴荡,让人心弦颤动,谢朗的胸膛快要炸裂开来。感觉到薛蘅在轻颤,似乎在害怕什么,他用力地抱住了她。 ——有我,你再不会有噩梦和伤害。 金黄的夕阳铺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上,也铺在花田中央默默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霞光中,谢朗与薛蘅牵着马,在塔玛河边慢慢地走着。谢朗贪恋着风中她的每一缕气息,只期望这样走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要走完。 他不时侧过头,看着她秀丽的侧面,为她唇角的微笑而心生欢喜,为她温柔的眼神而血脉贲张。 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正随着每一次眼神的交汇,在彼此心中缠绵、深种。 直到天黑,两人才在塔玛河边坐了下来。这夜月华正好,照在河面上,清清渺渺。 谢朗侧过脸,正见月光照在薛蘅的脖颈上。她微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谢朗忽觉嘴唇干燥欲裂,呆呆地望着。 薛蘅觉得他的手心十分潮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谢朗猛然站起,向前疾冲,一下跃入了塔玛河中。 薛蘅忙呼道:“你做什么?” 谢朗充耳不闻,一头扎进水里,好一会儿才浮上水面。他踉跄走回岸边,喘着气大笑,右手高高举起,一条鱼儿正在摆尾挣扎。 薛蘅接过他手中的鱼,见他一身湿溚溚的,面带薄怒,道:“你伤刚好不久,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谢朗看着她这似怒还嗔的神情,小腹间那把刚刚熄灭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 薛蘅点燃火堆,将鱼烤熟了,递给谢朗,却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面上莫名一热,将鱼丢到他怀中,低下了头。 谢朗吃完烤鱼,忽然“啊”地叫了一声,道:“蘅姐,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匆匆地跑进了一边的白杨树林。 薛蘅不知他弄什么名堂,只得抱膝坐在河滩上等他。清幽的月光撒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粼光,薛蘅心中充满欢悦,一时兴起,从地上捡起石子,往水中丢去。 “咚!”“咚!” 石子落入水中的声音,象琴音在夜风中袅袅传开。 薛蘅不禁微笑起来,觉得这种原来自己瞧不起的无聊之举,原来竟是这般美好。 脚步声响起,谢朗又跑了回来,他在薛蘅身边坐下,忽然除下了鞋袜。 薛蘅嗔道:“你做什么?” 谢朗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两根细树枝丢在地上,再伸出右脚,慢慢地用脚趾去夹那两根树枝,头两次不成功,但第三次,他终于夹起了树枝。 薛蘅看得怔住了,好半天才道:“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用脚趾夹树枝的?练这个做什么?” 谢朗转头看着她,面上一红,低声道:“蘅姐,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打过的赌?” “什么赌?”薛蘅眉头微蹙。 谢朗一下子急了,道:“就是我以前双臂受伤时,你说只要我能象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8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0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0 ‘无臂侠’江喜一样,能用脚趾夹筷子,你便要跟我姓!” 薛蘅这才想起来,不由哭笑不得,道:“亏你还争这一口闲气。争赢了,难道我就真的不姓薛了……” 话未说完,灼热的气息扑近。 “蘅姐,嫁给我……”谢朗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定定地看着她。 薛蘅的心顿时怦怦直跳,既甜蜜,又羞涩,还夹着几分慌乱。这种感觉,是她这一生从未体会过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朗紧盯着她,见她迟迟不回答,急道:“你堂堂薛女侠,天清阁阁主,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哪里说话不算数了?我可没说过要、要嫁给你。”薛蘅好不容易才调顺气息,瞪了他一眼。 谢朗将夹着树枝的右脚抬了抬,得意道:“你说过,只要我能用脚趾夹筷子,你就不姓薛,姓谢!你既然姓谢了,当然就得嫁给我。为了赢这个赌约,我可练了一个多月!” 薛蘅无言以答,心底的欢喜却如潮水般翻涌,唇角不自禁地浮起笑意。 谢朗凝望着她,鼻息渐粗。他慢慢地低头,将那份温柔的笑,没入自己滚烫的双唇之中。 河水似乎也被这份滚烫煮沸了,在月光中轻轻漾动。 不知何时,他已将她压在了身下,她忽然一阵颤栗,挣扎着将他推开,颤声道:“……不。” 这声音含着隐约的害怕与抗拒,仿佛刚刚愈合的伤口,仍然经不起轻微的碰触。谢朗忽然间清醒过来,他猛地站起,又一头扎进了河水之中。 水花四溅,溅到薛蘅的脸上。她无力地坐起,感觉到心还在剧烈跳动,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再过一会儿,见谢朗还不上来,薛蘅心生担忧,柔声道:“你、你快上来。” 谢朗将脸从水中抬起,闷着声音道:“不。” 薛蘅不明白他好好地为什么又跳到河里,急道:“你伤刚好,这样会伤身子的,快上来。” “不。”谢朗声音倔犟。 薛蘅提高了声调,怒道:“谢朗!你到底上不上来?!你……” 此时月华移动,照在谢朗涨得通红的脸上,薛蘅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心跳如狂地转过身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轻响,谢朗慢慢地走上河滩,走到她身后。 薛蘅听着自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明远,我们在一起,你要承受很多,也要失去很多,你……真的想好了?” 谢朗望着她的身影,轻声道:“蘅姐,那么艰难的生死关口,我们都一起闯过来了。我们连死都不怕,又何必去在乎其他的呢?” 他高声说道:“我谢朗,要娶天清阁女阁主薛蘅为妻!今生今世,永不相负!”他清朗的声音在塔玛河上远远传开。 薛蘅身子一震,缓缓地转过身来。 月色下,二人相对凝望,俱各痴了。 一一五、永好 “不能进去!” “明远,你绝对不能进去!” 四姨娘与五姨娘一左一右,死死地拖住谢朗的手臂。 谢朗看着秋梧院紧闭的大门,又看看四姨娘和五姨娘挺起的腹部,终究不敢甩开她们的手,只得哀求道:“四娘,五娘,我真的有事情找蘅姐商量,就让我见一见她吧。” 五姨娘瞪眼道:“不行,绝对不行!” “就是!绝对不行!”四姨娘点头道:“不管天大的事情,都不能破了规矩!成亲前半个月,未婚夫妻绝对不能见面,不然后果十分严重!” 谢朗一天不见薛蘅,便觉得六神无主,这十天如同过了十年一般漫长。他不由抱头哀叹,“谁定下的这破规矩?!为什么不能见面?” 四姨娘板着脸道:“谁定下的这规矩我可不知道,但四娘我自打出生后,听到的便是这规矩。不管未婚夫妻以前是否相识,这成亲前的半个月,双方绝对不能见面!要问后果嘛……” 她心思一转,压低声音道:“其他的后果我不知道,只听说其中一条。” “什么?”五姨娘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心生好奇,忙开口发问。 四姨娘道:“如果谁主动去见另一方,他这一辈子,就要被对方管得服服帖帖,在对方面前抬不起头来。” 五姨娘“唉哟”一声,拍手道:“明远,为了你以后的幸福考虑,可千万不能低这个头。” 谢朗心中嘀咕,只要能见蘅姐一面,便是给她管一辈子又如何?她哪日若不骂他一声“臭小子”,他便觉得不舒坦。可这话毕竟不好当着两位姨娘的面说出来,他灵机一动,望向二人身后,喜道:“蘅姐!” 四姨娘老实,马上扭头。五姨娘却早有防备,眼见谢朗就要绕开二人往秋梧院冲,她大叫一声“唉呀”,捂着肚子便往地上坐去。 谢朗大急,忙转过身来,扶住五姨娘,连声问道:“五娘,怎么了?” 丫环婆子们也拥了过来,五姨娘攥住谢朗的手,皱着眉头,道:“只怕是动了胎气了。” 四姨娘疑道:“这才五个月,还没到日子啊。”见五姨娘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急道:“明远,快,扶五娘回去歇着。真动了胎气,那可了不得!” 谢朗无奈,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秋梧院,扶着五姨娘而去。 秋梧院里,二姨娘看着手中的嫁衣,笑得眉眼弯弯,“薛阁主就是聪明,这才学半个月,就绣得比京城的世家小姐一点不差。” 薛蘅也没想到自己竟有拈针刺绣的一天,不由怔怔地看着亲手绣就的嫁衣。 二姨娘只道她是害羞,与三姨娘互望一眼,抿嘴而笑。她握上薛蘅的手,柔声道:“阿蘅,以后,我们不再叫你薛阁主,就叫你阿蘅,可好?” 薛蘅点了点头,看着二人,踌躇片刻,终于唤道:“二娘,三娘。” 二姨娘和三姨娘笑得脸上绽开了花。二人看着薛蘅,想起谢朗自定下亲事后那满脸的笑容,越想越是欢喜。两人更同时在心中暗暗决定,要将市井坊间的那些闲言碎语忘得一干二净。 正如红蕖一怒之下指着街东头那王婆骂的:你个老货!嚼什么舌头?!老牛吃嫩草又怎么了?圣上恩准的婚事!我家少爷喜欢! 见二姨娘撑着腰要站起来,薛蘅忙扶上她的右臂,道:“二娘,您身子要紧,别太辛苦了。” 二姨娘微笑道:“不辛苦,再说,明远成亲可是大事,我这才四个多月,辛苦一点不怕。只是三妹——”她转向三姨娘,叮嘱道:“你最早生,千万小心。” 二人刚转身,二姨娘又想起一事,回头向薛蘅道:“阿蘅,这五天,你绝对不能和明远见面。可记住了,他就是翻墙进来,你也不要见他。”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1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1 薛蘅微微笑着,点头道:“记下了。” 待丫头们扶着二位姨娘去远了,院门“吱呀”关上,薛忱才从隔壁房中出来,他看着薛蘅轻弯的嘴角,不觉也静静地微笑起来。 涑阳最美的季节是金秋。北塔山上的枫树率先将京城染上一团火红,映着白塔碧湖,美不胜收。 八月十六,月华皎洁,城东的永宁坊韶乐悠扬。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京城的百姓莫不知道,今天是抚远大将军谢朗迎娶天清阁阁主薛蘅的日子。 辈份之悬殊,年龄之差异,加上谢朗曾经的准驸马头衔,薛蘅的守贞阁主身份,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在京城掀起无数口诛笔伐、流言蜚语。 然而当谢朗在长老大会上力驳群儒,带走薛蘅,皇室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再后来,薛谢二人并肩作战,带领三万将士力守左家堡,为击败丹军立下赫赫功勋。当捷报传来,薛谢二人的雄姿英风,几天之内便在涑阳遐尔遍传、妇孺皆知。 人人都知道,若没有薛蘅智擒丹国王子,将丹军主力拖在左家堡,若没有谢朗与她的浴血奋战,丹军的铁蹄极有可能踏过渔州,甚至更南的广袤土地。 人们相互传告,相互议论。百姓们是很容易去敬重一个英雄的,更何况是真正为国为民的英雄。他们也更乐意去为这位英雄塑造一个为爱情坚贞不屈的形象,原本对薛谢二人恋情一面倒的责难之声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六月初,景安帝命弘王、雍王中秋后远赴封地,自此,朝中上下都知平王入主东宫只是时间问题。 六月末,柔嘉公主为了边疆的安宁,自请出塞和亲,远嫁库莫奚王子,赢得文武大臣、民间百姓的一致称赞和尊敬。 七月,骁卫军载誉凯旋,谢朗毫不顾忌成千上万旁观者的侧目,与薛蘅并肩携手入城。景安帝召见伤愈回京的谢朗和薛蘅,语多嘉勉。又封谢朗为抚远大将军,辖神锐、神武、宁朔、骁卫四军,统领北境军务,镇守燕云关。景安帝又对此次有功将士论功行赏,就连谢朗的两名贴身小厮谢柱、谢武也被允脱离奴籍,抬入军中,还封了校尉,更对薛谢二人大加赏赐。至此,薛谢二人的婚事,再无一人公开反对。 尽管街头巷尾还有不少闲言碎语,尽管姚稹一干古板之人多有非议,但丝毫影响不到谢府办这桩喜事的心情,更何况平王还将代表天子前来喝一杯喜酒,这喜事自然办得热闹非凡。 亥时初,参加喜宴的客人陆陆续续告辞而去。 管家正领着一众随从在门口送客,忽听马蹄得得,从东面长街过来数骑骏马。快至府门前,为首二人率先下马。一人三十上下,青袍冷肃,另一人身姿飒爽,却是一名身着紫衫的年轻女子。 紫衣女子道:“就是这里了,赶得正及时。” 青袍男子微微一笑,声音虽低沉,却似有一股磁性,“不知这让你念念不忘的薛阁主,到底是何等人物。” “她今天是新娘子,大哥想见也见不着。”紫衣女子眉梢微挑,淡淡应道。 二人并肩走到谢府门前,紫衣女子拱手道:“敢问这里可是谢朗谢将军的府第?今日可是谢将军和薛阁主成亲之日?” 管家打量了一眼这紫衣女子,见她生得明眸皓齿,仪态大方,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尊贵气度。管家迎来送往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晴,看出来她身份不比寻常,忙趋下石阶,躬腰道:“正是。敢问小姐是——” 紫衣女子道:“我是薛阁主的朋友,听闻她今日成亲,特来送一份贺礼。”说着从身边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半尺长的锦盒。 管家忙双手接了,道:“请小姐进府喝一杯水酒。” “不了。”紫衣女子道:“我还有要事,他日再来拜访薛姐姐。” 管家听她称薛蘅一声“姐姐”,唯恐怠慢了贵客,见紫衣女子欲转身,连声问道:“敢问小姐贵姓?小的也好上禀公子和少夫人。”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薛姐姐看到贺礼,自会知道是我送的。” 管家听得一怔,正要说话,府内忽有侍从跑出来,道:“快快快!王爷要起驾了!” 管家一听便知是平王要离宴起驾,忙提衫小跑,通知一直在府旁等候的车马司。羽林军则忙着将府门口的人往两边赶,待赶到紫衣女子面前时,谢峻已亲自将平王送了出来。 一名羽林军正要将那紫衣女子往后推,青袍男子踏前两步,将她护在身后。他只是随意看了那羽林军一眼,那名羽林军竟感觉到心中发慌,惶惶然退开两步。 平王此时正好从石阶上走下来,见这青袍男子虽然衣着简朴,但举止之从容、气度之沉肃,竟是平生罕见,不禁着意看了他一眼。 青袍男子也正于此时看向平王,二人眼神交汇,平王的脚步凝滞在了原地。 青袍男子微微一笑,移开目光,望向紫衣女子,神情温和起来,道:“礼已送到,走吧。” 紫衣女子点头道:“是。” 见二人转身,平王这才提动脚步,走向华盖马车。上车之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青袍男子已经上马,也恰于此时回头看了看他。 夜色之中,青袍男子似乎笑了一笑,带着随从,与那紫衣女子扬鞭而去。 夜风中,青袍男子一行人赶在城门下钥之前出了涑阳北门。 明月皎皎,夜雾轻幽。至离亭时,紫衣女子拉住了马,道:“今天见到了平王,倒是意外的收获。” 青袍男子也同时拉住座骑,眼中神光一凛,道:“殷国太子之争,这么快就尘埃落定,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咱们今后的日子,可没那么轻松了。” 紫衣女子嘴角微勾,看着他,道:“大哥怕了么?” 青袍男子脸上慢慢地浮起笑意。他凝望了她一眼,忽然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她肩头。 紫衣女子低头看着他为自己系好披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是波澜不惊,她盈盈笑道:“咱们今天还是再赶一段路吧,我对大哥整日念叨的白肉血肠早已垂涎三尺,恨不能插翅飞到燕山。” 青袍男子朗声一笑,“好!” 一一六、如此良辰如此夜 毓芳园的门口,此时已闹翻了天。 裴红菱领着红蕖等人,说什么都不让姚奂等一众年轻公子进去。姚奂打不过她,口出调笑之言,裴红菱浑然不惧,大声回骂,粗野之水准竟比他还要高上几分。 姚奂恼了,便将喝得有几分醉意、正往洞房而来的谢朗堵在了园子里。裴红菱领人来救,乱得不可开交。 混乱之中,谢朗的喜服不知被谁扯落了半边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2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2 袖子,他正不知如何逃过这帮浪荡公子闹洞房一劫,忽见毓芳园大门开启,一名少年施施然走了出来,正是前几天赶到京城来喝喜酒的薛定。 姚奂正要冲进去,薛定身形一闪,拦在他面前,冷哼一声,拉长声音道:“这位就是姚师兄的曾侄孙?怎么见了长辈也不知道磕头问安?” 姚奂不认得他,陈杰却识得薛定,醉醺醺地笑道:“你、你家姐夫都不和你姐姐论辈份了,你还和我们论什么辈份?” 薛定一翻白眼,“谁说谢朗不尊辈份了?师侄——” 谢朗忙过来,笑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听见没有?”薛定看向陈杰,道:“他还叫我师叔呢。” 陈杰大感惊讶,指着谢朗道:“小谢,你不是拜了单老前辈为师吗?这样算起来,你可和薛阁主同辈了。怎么还……” 谢朗正喝得有了几分醉意,更何况他心底一直憋着一股意气,此刻不说,更待何时。他手一挥,大声道:“谁说师侄就不能娶师叔?我谢、谢朗,偏要以师侄之身娶了师叔!单爷爷是我师父不错,但师叔也是我的师叔,没……没什么不行的……” 想到今日终于心愿达成、美梦成真,他不禁咧开嘴大笑了几声。 众人见他笑得象傻子一般,不禁哄堂大笑。姚奂揽上他的肩,笑嘻嘻道:“就是就是,谁说师侄就不能娶师叔?!不过小谢,你要想真的将师叔抱在怀里,可得先过了三关再说。” 陈杰等人都笑得意味深长,起哄道:“对!过三关!过三关!” 姚奂一干浪荡公子闹洞房是全涑阳都出了名的,谢朗的酒顿时醒了几分,正准备告饶,一边的薛定忽然冷着脸劲咳几声,道:“你们要想让我师侄过三关也成,但你们先得过了我这一关,才能进去。” 姚奂虽知天清阁弟子个个身手不凡,但见薛定不过十三四岁,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拍着胸脯道:“好!小太、太师叔祖,就请你划下道来!” 薛定让开身子,道:“只要你们不踢开这些石头,能通过这个石头阵,就让你们进去!” 一刻钟后,姚奂等人垂头丧气地离去,谢朗喜得连连向薛定作揖,“多谢小师叔!多谢小师叔!” 薛定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连个洞房还要我这个师叔来帮你摆平。也不知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三姐竟会看上你!” 谢朗毫不在意,笑道:“我有什么好,自然只能你三姐知道。”他凑近薛定耳边,得意洋洋地道:“不然你三姐为什么心甘情愿嫁给我?” 薛定心中愤愤不平,还要再说,薛忱忽然推着轮椅出现,轻咳一声,薛定只得一甩手,离了毓芳园。 谢朗走到薛忱面前,长长一揖,郑重道:“二师叔,您的大恩大德,谢朗真是无以为报。” 溶溶月色之下,他抬起头来,凝望着薛忱,轻声道:“二师叔,当日桃林之承诺,谢朗今生今世,绝不敢忘。” 薛忱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微笑道:“快进去吧,别让三妹等久了。” 看着谢朗踏入毓芳园,薛忱转过头,眼眶中已是泪水充盈。 秋夜微寒的风吹得祠堂外的桂花树唦唦轻响,也送来外间筵宴的欢声笑语。 太奶奶的视线自堂内的灵牌上一一掠过,深沉的目光仿佛看尽了他们的一生,也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不知站了多久,她将目光自左首第二个灵牌上收回,轻叹一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出了祠堂。 松风苑的门扉轻掩着,松风苑内,静悄悄地不闻一丝声响。 太奶奶在推开木门的一霎那,眼中有湿润的光芒在闪。墨书等人知道她的习惯,不敢跟进来。太奶奶在门口立了半晌,慢慢走过去,走到距黑色小角门最近的松树下,终于无声地流下泪来。 “单风,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这辈子,我信守了对他的承诺,守住了谢家,看着儿子、孙子、重孙子长大成人,看着明远娶到了这么好的媳妇儿,这辈子我无愧于谢家。下辈子,我要信守对你的承诺……” 月光如水,松枝在夜风中轻摇。仿若刚直倔强的少年,仍在隔着一道门扉,陪着她走过今生,相约来世。 喜帕下的容颜秀丽淡雅,纵然已看过她千回万回,谢朗这一刻仍痴到了骨子里。 薛蘅有点紧张地抬起头,羞涩的眼波一触即分,谢朗不由浑身酥麻,握着如意秤的手,久久停在半空。 他不记得接下来是怎样安床、结发、喝合卺酒的,只记得一颗心在空中飘,目光却不曾离开她片刻。 待所有的人都退去,他将门扣紧,转过身来。薛蘅正微低着头,烛光照着她秀丽的侧面,当真是人美如玉。谢朗心神俱醉,怔怔地抬步。 谁知他紧张过度,快至床边时,被凳子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 薛蘅正心中忐忑,见状忙上前扶住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轻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醉了?” 谢朗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太紧张才跌跤的,只得装作真的醉了,嘴里含糊应着,手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正待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薛蘅却体贴地说道:“知道你可能会喝醉,红蕖备下了热水和醒酒汤,你去洗个脸,喝了醒酒汤,别明天起来喊头疼。” 谢朗只得依依不舍地走到外厢,洗了个脸,喝了口醒酒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几下胸膛,使劲握了一下拳头,再度踏入内室。 屋中,薛蘅还在床边静静地坐着。龙凤花烛流光溢彩,照在她的脸上,幻出一抹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娇艳之色,谢朗看得痴了,喃喃唤道:“蘅姐。” 薛蘅十指暗暗地揪住喜服,头却勾得更低,轻轻地应了一声。 见到她娇羞无限的勾首,谢朗整个身子便象煮沸了一般的滚烫,慢慢向床边走来。 听着他的脚步声,薛蘅的身躯颤了一颤,感觉正有十分陌生的东西,一步一步闯入她生命最深处,她既期待,却又有几分害怕。 她飞快地收起双腿,和着喜服躺到了被子里,整个人缩在床的最里面,闭上眼睛,声音微颤,“你……醉了,好生歇着吧。” 谢朗喉咙紧了紧,沙哑地应了一声,连扇几掌,将烛火熄灭。 他在床边站了片刻,慢慢地坐下,又慢慢地掀开喜被,慢慢地躺下。 他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觉得紧绷而亢奋,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罗帐中流动着一种暧昧旖旎的气息,这气息如同世上最诱人的果实,诱使他一分一分地将身子向她挪近。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清晰,令他的脸更红、更烫。 刚感觉到她身子的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3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3 热度,谢朗正犹豫着要如何进行下一步,薛蘅忽然坐起,喝了一声,“谁?!” 谢朗一愣,薛蘅已由他身上跃过,推开了窗户。 豪爽的笑声响起,“小小贺仪,不成敬意!” “张若谷?!”谢朗惊呼出声,抢到窗下。 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修竹丛上回过头来,笑道:“恭祝薛阁主与谢将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薛蘅面颊微红,遥遥拱手,“多谢张兄!” 张若谷再看了一眼谢朗,衣衫飘飘,掠向高墙。薛谢二人均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薛蘅跃出窗户,拾起地上的东西,再跃回屋中,点燃红烛,往手上一看,只见那是一张老虎皮,约七八尺长,色泽斑斓,额头“王”字虎虎生威。她不由叹道:“张兄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真是受之有愧。” 谢朗走到她身边,瞄了一眼,闷声道:“不过是张老虎皮罢了。” “这可是雪岭虎王。”薛蘅瞪了谢朗一眼,也未觉察到他的神色。她手抚着虎皮,转头看向窗外,悠然道:“张兄行事,当真有如天外神龙……” 话未说完,她腰上一紧,人已被谢朗打横抱了起来。 “啊……”她只发出半声惊呼,便被谢朗抱到了床上。那张虎皮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薛蘅霎那间心慌意乱,本能地想将谢朗推开,可听着他重重的鼻息,她的手似乎一下子就无力了,只能任由他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眼中卷起了一场风暴,这风暴席卷至她的眼、她的面颊、她的嘴唇,又向下移掠。 “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许说别人……”他的声音象久旱的沙漠,需要一场盛大的甘霖。 薛蘅害怕这样的声音,害怕他身体上的变化,更害怕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似曾相识的压迫,盘踞多年的噩梦,依稀浮现。 谢朗觉察到了她的不安,这让他的心疼痛起来,于是内心更涌起一阵浓烈的怜惜。 尽管他已象烧红了的烙铁,需要她身上的清泉立刻将自己淬炼,但他仍竭力克制着,撑起身子,轻吻薛蘅的唇,呢喃着轻唤,抚慰着她,“蘅姐蘅姐……” 他的嘴唇如此滚烫,他的呼唤如此小心翼翼,象捧着至爱的珍宝,唯恐伤害她半分。 薛蘅的心一下子便柔软下来,紧绷着的身体也开始放松。她的手本想将他推开,但最终只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胸前。 他的吻渐渐狂野,她紧闭着双眼,感觉到他的唇在向下攻城掠地。 他一路吻着,最终将唇贴在她的锁骨处,自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吟。 夜风吹动罗帷,薛蘅感觉到谢朗的唇离了自己的颈窝,好半天没有动静,不由睁开了双眼。 他正满脸通红地解着她身上喜服的盘扣,那盘扣太过复杂,以致他许久都解不开。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但仍用心解着,只是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神情,好象一个孩子,正在专注地解开一道谜题,一道引诱了他许久、让他寑食难安的谜题。 薛蘅望着他俊朗的眉眼、涨红的面容,忽然间有片刻的出神。 ——从今夜起,他是她的夫君。 尽管已和他生死相许,与他并肩浴血,与他走过那么多的惊涛骇浪,她却仍未仔细地想过“夫君”意味着什么。 夫君——以往十多年,在任何书中出现都会让她躲之不及的字眼。这一刻,她才开始在心中默默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身上忽然一凉。 薛蘅骤然清醒,发现他已解开了自己的全部衣裳,而他的衣裳也散乱在一旁,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阻碍。 她惊得猛然弓起了身子,这让谢朗有些手忙脚乱。然而血气方刚的欲望不可抑制,他颤抖着将她按住,扣住她的腰,将自己覆上她的身躯。 他灼热的肌肤象一把烈火,要把她彻底烧融,化成一湖漾动的春水。 他终于找到了那向往已久的欢乐之源,碰触到她的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一声长叹。一种□的感觉在蚀骨销魂,他大脑空白一片,喘着气,颤栗着向前挺进。 她是他的妻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妻子。 他想探索她的一切,拥有她的一切,让自己的焦渴在她体内得以释放,让她彻底地容纳自己。 直到两个人彻底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薛蘅先是觉得自己被打破了、被融化了,继而觉得自己被填满了、被重塑了。 多年来,她给自己裹上了厚重的外壳,仿佛一座荒芜死寂的冰山。然而他就象离弦的箭、无畏的花,冲破世间所有的墙,不管不顾地闯进她的生命里,让她措手不及,溃不成军,她那层坚固的外壳不知不觉地有了裂痕,最终分崩离析。 现在,他又闯进她的身体深处,却不再是打碎,而是填满。在他顽强而有力的撞击下,心底的坚冰裂开了,融化了,滚烫的岩浆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 冰山融化成的水,因为有了坚实的河床,才能汇聚成形,在广袤的大地上生机勃勃地流淌,滋润万物,繁衍生息。 紧紧封闭着的蚌,因为闯进来的一粒沙子而不安和痛苦,那沙子一点点磨蚀着她原有的宁静,却让她在彻底敞开自己的一瞬间凝聚成珠,圆润无瑕、光华耀目。 他们互相闯进了对方的世界,却又充实了对方的世界。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而他,也在攀到顶点的时候,将她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灵魂里。 灵肉交融的欢悦像春潮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她像溺水的人,企图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作为浮木,但最终却只能放弃,任由潮水推着她冲向波峰,又跌落波谷。 半夜的时候,她还听见他在反复呢喃着自己的名字,“蘅姐……” 微薄的月光透过罗帐,照着他英俊的脸。她静静地看着他,在心中勾勒着他的眉眼。 他忽然睁开眼来。 “蘅姐……”这个名字在他齿间缠绵,在他沁出的汗珠里氤氲。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兮?她不再害怕,而是婉转相就。当他再度进入她的身体,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她信任这个男子,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他。 至密的结合,让他脑中那根弦绷到了极处,他迫切地需要用更强烈的动作来释放。这一次,他终于踏实地感觉到,自己已将那份渴望遥慕已久的爱彻底拥有。 她的包容让生涩的他渐渐放松,他仿佛又回到了浩瀚无边的草原,驾着青云驹,撒开缰绳,展开双臂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带着心爱的她一同奔向无边无际、身心俱融的极乐天堂…… 世间纵有千般风情,万种芳华,能撼动他身体与心灵的,却只有她一个。 静谧的夜,红罗帐在清风的吹拂中此起彼伏,遮住了他和她的喘息,低吟。 最后,她终于在他汗津津的怀中沉沉睡去。 当她在他温暖的臂弯中睁开双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4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4 眼,淡淡的晨曦正照在流云般的窗纱上,朦胧绰约,满室静好。 轻罗帐上,蝴蝶翩跹;红缎被面,鸳鸯交颈。 他在匀细地呼吸,唇角在睡梦中微微上翘,令她觉得心中的喜悦好似满满的水,只要轻微荡漾一下,便会溢出来。 薛蘅忽然发觉,这一夜,她仿佛只是闭了一下眼晴,又仿佛安心地睡了整整一生。 因为有他,再无噩梦。 再漫长黑暗的夜,从此总有明灯照亮。 尾声 金秋十月。 红枫如霞,爽菊飘香。 孤山脚下的桃林阵中,一名虬髯大汉正轻声念着,“乙庚相合,丁为阴火,应该是往西啊……” 他身边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面目俊秀,神情十分不屑地看着他,讥讽道:“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连孤山都上不了,还大言不惭说要做我的师父!你还不如找棵树,一头撞死好了!” 虬髯大汉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和颜悦色,道:“你以为青云先生传下来的阵法是那么容易破的吗?否则他当年怎么能辅佐秦三担得了天下?” 少年大怒,指着虬髯大汉骂道:“你这贼子!敢对太祖皇帝如此不敬!难怪做出……做出那等禽兽之事……”他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似触到了心中最伤痛的事情,话也说不下去了。 虬髯大汉神情一黯,叹了口气,“是,是我张若谷行事糊涂,对不起你爹。我早说了,我这条性命是你的,你为何不杀我,为你爹报仇呢?” 这虬髯大汉正是张若谷。 他当日在薛蘅和谢朗的掩护下离了涑阳,一路向东南而行。待到海州时,内伤也已痊愈。他到铁御史墓前祭拜,搭庐守孝的铁家公子铁卓起始以为他是爹的故交,正要还礼,待听张若谷报出名号,顿时咬牙切齿,戟指大骂。 张若谷任铁卓辱骂,待他平静一些,便要他取了自己性命,以祭铁御史在天之灵。 铁卓接过他手中的墨风剑,将剑抵在他胸口,想起爹的教诲,这一剑便怎么也刺不下去。他咬咬牙,把剑扔在地上,流着泪道:“爹说,未经律法审判谁也不能无缘无故取人性命。你虽然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却也不能违背爹爹的教诲,随便杀了你。” 张若谷听了,更觉羞愧万分。见铁卓不肯杀自己,张若谷便提出收他为徒,要将自己的满身艺业都传授给他。 铁卓哪肯做杀父仇人的弟子,更何况他自幼家教严谨,饱读诗书,一心想通过科举进入仕途,承继爹的遗愿,怎肯拜江湖之人为师,弃文学武? 他操起孝杖,要赶走张若谷,可张若谷却点上了他的穴道,死磨硬泡,一定要将满身武艺传授给铁卓。 铁卓咬定牙不同意,还将张若谷骂了个狗血淋头。张若谷留了封信给铁夫人,抓着铁卓就上了路。这一路,一个任打任骂,一个死不拜师。 直至到了涑阳,张若谷给薛谢二人送了贺礼,回到客栈感慨万千,说起平生敬佩之人,薛蘅当算上一个。铁卓心中也感激薛蘅破了安南道之案,为爹报了仇,自然语多敬重之意。 张若谷听了,心中一动,便提出铁卓若是不愿拜他为师,可愿到天清阁读书学艺?只要铁卓去天清阁读书学艺,满十八岁后,还可以来取他的性命。 铁卓听了,便默不作声,张若谷大喜,便带着他一路向西。接下来的一路,铁卓对张若谷不再破口大骂,但总是冷嘲热讽,张若谷心情大好,开始传授铁卓内功心法,也不管他听进去了几分。 这日二人终于到了孤山,却被困在了桃林里。 张若谷不理铁卓的冷言冷语,凝神思考,约一盏茶后,他双眸一亮,笑道:“原来是逆其道而行之!不错不错,不愧为天清阵法!” 他拎起铁卓,身形一闪,跃入东首两棵桃树之间,再在树丛和石头间闪来闪去,半盏茶后,终于走出了桃林阵。 刚出桃林阵,便听见极轻的一声,“咦?” 张若谷眉梢一动,身法快捷无伦,落在一名黑衣少年面前。黑衣少年再想往左溜走,张若谷倏忽而动,再次将他拦住。 如此数次,黑衣少年也露出赞服之色,竖起大拇指道:“你的轻功比我三姐强!”又傲然抬头,道:“不过你休想我带你上山!” 张若谷微微一笑,拱手道:“敢问小兄弟可是薛定薛五侠?” 薛定一听,十分讶异,瞪大眼睛道:“你叫我什么?” “故薛先生五位高足,江湖中无人不晓。” 薛定心中飘飘然,但仍板着脸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敢问阁下是——” 张若□:“在下张若谷,特来拜会薛神医。不知薛神医可在阁中?” 薛定一听他就是薛蘅口中武功盖世的张若谷,顿时转变了态度,连声道:“在在在,你们来得巧,二哥刚回来。” 听闻张若谷到访,薛忱迎出了天清阁。二人寒暄一番,张若□明来意,薛忱听说是铁御史的儿子,欣然收下了铁卓。 铁卓与薛定年岁相仿,薛定敬铁卓之父之清廉正直,铁卓喜薛定之率真性情。两位少年一见如故,当晚便共榻而眠。 铁卓自然想拜薛忱为师,可一想到拜了薛忱为师之后,便要称薛定为师叔,心有不甘。薛定也不劝,聊起薛蘅与谢朗之事,铁卓听得感慨万千,第二日一早便提出要拜薛忱为师。 铁卓是薛忱收的第一个弟子,天清阁隆重摆下香案,铁卓在青云画像前叩首,又给薛忱敬茶,便正式成为了天清弟子。 张若谷看着铁卓在薛忱身前拜下,放下心头大事,拱手道:“薛神医,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辞,他日再来拜访薛神医!” 张若谷毕竟是朝廷钦犯,薛忱也不便多留,微笑着拱手,“张兄慢走,恕不远送!” 张若谷再看了一眼铁卓,转身飘然而去。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路尽头,铁卓心情复杂,想起一路上,自己对他又踢又骂,从没给过好脸色,但此人从来任打任骂,还传授自己内功心法,对自己委实很好。而且一路相处下来,他也看出此人豪气干云,急公好义,绝非奸恶之徒,若非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倒确实是个值得敬重和结交的良师益友。如今就要和他分别,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产生一种依恋难舍之情,他忽然踏前几步,大声道:“姓张的!你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张若谷并不回头,大笑两声,悠悠道:“小子放心!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就看五年之后,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 铁卓立于原地,望着碧空浮云,怅然若失。 薛忱微微一笑,正要回转阁内,在山脚值守的弟子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禀道:“二师叔,山下来了一名女子,她说她姓裴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5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5 ,是来拜访您的!” 薛忱修眉微蹙,道:“她来做什么?” 薛定在涑阳喝喜酒时,与裴红菱十分投契,一听她到了,跳起来道:“我去接她上来!”不等薛忱发话,他已如猿猴一般闪身而去。 半个时辰后,裴红菱跟在薛定身后上了山,见到薛忱的一霎那,她心中一热,俏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半晌方抱拳笑道:“薛神医,别来无恙?” 薛忱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裴姑娘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裴红菱这回想好了说辞,忙道:“我是来请薛神医兑现当日之承诺的。” “什么承诺?”薛忱缓缓问道。 裴红菱讶然道:“薛神医不是说过要报我的救命之恩吗?还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若来孤山,你一定会尽地主之谊。我听薛姐姐说孤山七十二峰,每一峰都有不同的景色,这才不远千里跑这一趟,想着有薛神医款待,可薛神医怎么好似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说着噘起了嘴,满是失望之色。 见薛定等人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特别是铁卓,眸子里透着十二分的尊敬与信任。薛忱只得苦笑一声,“难得裴姑娘来孤山做客,那就先请阁内用茶吧。你先休息几日,我再命人带裴姑娘游览孤山。” 裴红菱连连摆手,道:“别人我也不认识,说起话来不自在,还得请薛神医带路讲解才行。也不用过几天,咱们就今天开始游览吧。再过几日,薛神医变成了薛阁主,就没有时间陪我了。” 薛定听她这话说得稀奇,忙问,“为什么过几天二哥就变成阁主了?” 裴红菱道:“我离京时,听说陛下派出了钦差大臣,到孤山来宣旨。因为薛姐姐嫁给了谢朗,不适宜再担任阁主,所以陛下下旨,命薛神医接任阁主一职。我走得快,那钦差走得慢,不过估计再过几天,他也会到了。” 姜延等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自薛蘅离开孤山后,薛忱也去了边疆,天清阁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薛蘅后来嫁给了谢朗,自然不可能再担任阁主,薛忱是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人选,现在有朝廷钦封,薛忱也能名正言顺地接任阁主一职。 薛忱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过得片刻,他双眉又舒展开来,看着裴红菱,微微笑道:“裴姑娘曾救过我的性命,既然到了孤山,我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裴姑娘,我这就带你去云檀谷游玩。” 裴红菱大喜,连声道:“好好好!” 见二人这就要走,姜延急了,道:“阿忱,此去云檀谷路途遥远,没有五六天回不来,这钦差就快到了,你……” 薛忱正容道:“师叔,娘生前常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裴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她既到了,我焉能不尽地主之谊?钦差若是到了,还请师叔帮我先接待。” 也不等姜延再说,他转头向裴红菱道:“裴姑娘,咱们走吧。” 裴红菱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不禁嫣然一笑。 薛忱只让小坎跟着服侍,却没有去云檀谷,而是带着裴红菱到了孤山北面的翡翠湖,二人白天沿湖游览,晚上则借宿在湖边的农户家中。孤山四周的百姓受天清阁恩惠极多,见薛神医到来,莫不热情款待。 翡翠湖虽不小,却也不太大,不过五天,便沿湖游了一圈。但薛忱并无回转天清阁的意思,反而意兴勃发,又与裴红菱坐船,到湖心小岛上玩了数日。 这日黄昏,薛忱坐在湖边,看着天边晚霞,忽然心有所感,取出一管竹笛幽幽吹了起来。 吹罢一曲,他回过头来,见裴红菱正望着自己,双颊绯红、眼波流动,不由心弦一颤,唤道:“裴姑娘。” 裴红菱慌慌张张地“啊”了一声,装作整理靴子,待觉得自己的面颊不再那般滚烫了,才敢抬起头来。 “薛神医……” 她刚开口,薛忱忽打断了她的话,“裴姑娘,以后,你别再叫我神医,我听着怪别扭的。你是谢朗的义妹,便也从他,叫我一声‘二哥’吧。以后,咱们便以兄妹相称。” 裴红菱心中一沉,转而想到薛蘅与谢朗那么悬殊的身份都能缔结良缘,便又想开了,心道:二哥就二哥,谢朗那小子还叫过薛姐姐一声“师叔”呢。念及此,她便笑吟吟道:“好,二哥。” 薛忱却莫名地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好半天才低沉道:“嗯。” 裴红菱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二哥,咱们在这翡翠湖也玩了半个月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接旨呢?” 薛忱望着脚前的一潭碧水,静默片刻,淡淡道:“我不想接这个旨。” “不想接旨?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当这个阁主。” 裴红菱讶道:“你不当还有谁当?” “三妹啊,她本来就是阁主。”薛忱轻抚着手中的竹笛,道:“虽然阁规中说女子嫁了人就不能再当阁主,可我就一直想不通,谁说女子嫁了人就会心生外向、出卖天清阁利益?难道男阁主就都是好的?我天清阁十几任阁主中,连三妹在内共有四位女阁主,其中从没出过卑鄙、无能之人。反倒是男阁主中有好几位德薄才庸之人。我偏偏不接这个旨,只要我不接旨,三妹便永远都是阁主。她为国守边疆,我就帮她代管阁中事务,但这个阁主,永远都是她。” 裴红菱一拍掌,道:“就是!谁说师侄不能娶师叔?谁说女子嫁了人就不能再当阁主?!什么虚名,什么阁规,都是狗屁!咱们做人行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便好,管那些破规矩做什么!” 薛忱觉她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听得胸怀大畅,不禁看着她莞尔一笑。 夕阳下的翡翠湖如火似锦,空中云霞红中透紫,奇丽无俦,裴红菱看得痴了,忽觉人生至此,圆满无憾。 金秋时节,涑阳城外草木呈现一片片或深或浅的黄色。秋风微瑟,萋萋芳草在风中摇曳婆娑,如同奏响一曲离歌。 离亭之中,平王举起酒盏,与谢朗一饮而尽。 他再斟一杯,一袭水蓝色衣裳的薛蘅默默地接过,默默地饮尽。 平王再斟一杯,缓缓地洒在地上,轻声道:“这杯,是敬元贞的。” 谢朗长身而起,向着平王拜下,沉声道:“王爷放心,我与蘅姐定会厉兵秣马,守好边疆,叫丹军不敢踏入我疆土半步。王爷尽管在朝中大展手脚,小陆子生前布下的这局棋,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达成他的心愿!” 平王托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二人四目对视,均觉此时此刻,万事心照,无需多言。平王又慢慢看向薛蘅,薛蘅神色凝重,深深一拜。 平王微笑着点头,轻轻地拍了拍谢朗的肩膀。 秋风中,谢朗与薛蘅跃身上马,二人回头看了一眼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6 月满霜河 作者:箫楼 分卷阅读196 送行的众人,终于挥下马鞭,领着谢武等人疾驰而去。 一碧晴空下,大白与小黑高飞入云,向着北方,比翼翱翔。 十月,秋风浩荡,衰草连天,燕云关外碧空如洗,一行秋雁列阵南飞。殷国与库莫奚边境的呼兰山下旌旗猎猎,车辚辚马萧萧,赫赫煌煌的和亲仪辇逶迤而来。 呼兰山,名为山,其实只是一片连绵低矮的小山丘。越过这片平缓的小山丘,就进入了库莫奚的国境。 柔嘉掀起车帘,百感交集。马蹄声声,她一步一步离远了父母家邦,等着她的是莽莽苍苍的草原大漠和不可知的未来。 在国境的另一边,一面面五彩斑斓的旗帜迎风飞扬,上面用金线绣着长着翅膀的飞马,那是库莫奚王室的标志。前来迎亲的库莫奚人正在载歌载舞,欢声笑语。随着公主的车队越来越近,他们唱得更加热烈,跳得更加欢腾了。 仪辇越走越近,再过百来丈,就是她今后生活的地方。远远地,那个骑在枣红马上长身玉立锦帽貂裘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夫婿了。柔嘉心中忽然产生一种不可抑制的悸动,猛地大喊一声,“停车!” 辇车停下来,内侍不知何事,忙赶马而至,正想开口询问。柔嘉已一把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从随从手里夺过马缰,跳上马背,一夹马肚,骏马向着山丘疾驰而去。 亲随们都大惊失色,想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突然上马逃离,正待追上去,一旁的侍女抱琴忙大声道:“不要追!公主不会跑的,大家原地待命。” 迎亲队伍也面面相觑,欢腾的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里末儿抬头看了看表哥,见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急道:“表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把公主追回来?” 回离苏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他策马走到和亲的仪辇前面,和殷国的送亲使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拨转马头向着公主离开的方向跑去。 柔嘉一口气策马奔上了呼兰山顶,她勒住马,久久地遥望着远处的巍峨边关,那里,就是他驻守的地方。仪辇经过的时候,在燕云关过了一宿。那夜,她和他新婚的妻子同榻而眠,她依偎在那个沉静的女子的怀里,而她只是整夜地握着她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他们俩亲自把她护送出了关外,她向他们挥手告别,脸上始终含着微笑。然而此刻,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就这么流着泪默默地伫立着,许久,她才又抬起眼睛望向燕云关后那片更苍茫也更广阔的土地,那是她爱着的人和爱她的人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的地方,也是她从今而后要守护的地方。 她含着泪,微笑起来。这一刻,她真正觉得,自己终于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她跳下马,从地上捧起一把泥土,摸了摸腰间,才发现没有带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 一只绣着金线的荷包递到她面前。她抬起头,身着貂裘的俊美青年正看着她,微微而笑,温和的眼睛里有着了然和赞赏。 他没有说话,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把故国的泥土郑重其事地放入荷包,扎好,才向脸上泪痕犹存的她伸出了右手。 柔嘉默然半响,终于把手递给他,他把她送上马,与她并肩驰下了山岗。 远远地看到公主和回离苏并骑而回,焦急等待的人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欢乐的乐曲继续奏响,高亢的歌声继续唱起,库莫奚少女的裙摆旋转得越来越急促。 抱琴悄悄地问身边的吕青:“吕大哥,你为什么也要随公主来草原?” 吕青看了看她身上的五品服饰,淡淡地问道:“那你呢?公主明明说了不让你来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 抱琴微微一笑,凝望着马上的柔嘉,轻声道:“我舍不得公主。我们俩一起长大,打小就没离开过她。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到哪我就到哪。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她。” 吕青把目光移向前方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想到大漠草原看一看。我总有一种感觉,我的家乡在很北很北的地方。说不定,草原里就有我的过去,有我的亲人。” 抱琴又惊又喜,“啊,你找到你的亲人啦?想起来了?” 吕青笑了笑,“还没,不过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你、就为了这个来草原的吗?” 吕青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低声道:“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吕青再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在仆射堂当暗卫的时候,每次出发去完成任务时,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我说……吕大哥,你千万小心。” 抱琴的心脏像停跳了一拍,颊生红晕,不觉低下头,一股甜蜜的暖意袭上心间。 吕青心中也自欢喜,看了她一眼,忽然高声唱起来:“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旁边一个库莫奚老人忽然惊奇地问道:“咦,你是柔然人吗?怎么会唱柔然人的曲子?” 吕青和抱琴对望一眼,同时惊喜地叫道:“您说什么?!” end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6 - 肉肉屋